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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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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崩了

汴梁城沒人不知道一手遮天的宋督主。

宋明德帶著十餘人浩浩蕩蕩踏上岸, 氣勢排場格外醒目。人一多,岸邊掛著的燈籠明晃晃一照,立馬就有人看到了他。

認出宋明德的人駭然, 扯起袖子擋住自己的臉匆匆往後退。他一退,周圍人也都下意識朝這邊看。瓊玉樓往來的多是達官顯貴, 這下認出宋明德的人更多了,方才因耶律匯時粗魯闖入混亂過的瓊玉樓門口又亂起來。

有人畏懼廠監頭目爪牙, 卻又因他們的身份忍不住小聲嘀咕道:“遼人來也就算了,怎麽今天太監也來瓊——呃!”

宋明德目不斜視, 紅色蟒袍衣角飛揚龍行虎步往前走。他身後青衣番子面無表情抹開刀柄,刺骨寒光綻開,隨即先前說話的人脖子上一痛一熱, 顫巍巍擡手去摸, 沾到滿手溫熱。

他登時一屁股坐在地上,冷汗淋漓,驚恐地喘氣。

亂糟糟的門口一下安靜下來。

七層樓房間內劍拔弩張。

阿古知道耶律匯時脾氣不好,有些急躁莽撞。但他本以為耶律都罕能在皇後追殺下活著逃到汴梁,站穩腳跟壯大勢力, 怎麽說都應是城府深沈極富心計之人。沒想到一打照面,這張口就嘲諷的脾氣跟耶律匯時比起來也是不遑多讓。

他不由得伸出手緊緊按在耶律匯時肩頭。

而耶律匯時接連兩次被樓乘義駁去面子, 心中對其的惱恨已經無以覆加。他強壓惱怒,冷笑道:“嘴上逞能。我告訴你,如今早沒有完顏部!你在上京,沒有任何依憑。痛快把汴梁樁子讓出來, 回到上京, 皇帝自會把你的名字昭告天下,否則——你就是投效天水, 別怪我讓你永遠回不到上京。”

他語氣裏含著警告。

樓乘衣一手支在桌邊,臂環觸在梨木邊沿,指尖點著茶盞。

交出汴梁暗樁......怕是把手裏的人交出來,他才永遠回不到上京。

自北遼天水交戰以來,燕雲十六州懸而未決。現在已經是冬天了,但北遼的冬天會過去。開春後水草漸肥,戰馬與騎兵會被餵的膘肥體壯,屆時揮兵南下,很可能還會與天水一戰。

到那時,汴梁耳目何其重要不必多言。

他在外面太久了,久到完顏部被突呂部吞並,久到他在上京朝中孤立無援。皇後害死完顏夫人,自然也就不會放過樓乘衣,北遼皇帝也不見得會多信任他。這種情況下,他就更不可能放權,把自己的脖頸遞到對面的鍘刀下。

北遼渴慕拿到的瓊玉樓經營多年盤根錯節的消息網,那瓊玉樓便是樓乘衣手裏最大的籌碼,汴梁的消息必須捏在他一人手上。

耶律匯時面色難看,樓乘衣握著杯子沒說話,空蕩房間內氣氛陡然沈寂。

“篤篤篤...”

有點頓感的敲打聲從側面傳來,屋內人一怔,偏過頭循聲看過去。

七層高樓,有人從外面打開雕花窗,往窗戶邊搭上一只手。一張帶著面具的臉從下面探出來,目光炯炯,迎上屋內對峙人的視線。

“宋明德在樓下了。”有些變調的聲音透過面具傳出來,可以聽得出是個姑娘:“你要走還是要藏?”

這是在跟誰說話?

阿古與耶律匯時在短暫怔楞後下意識看向對面坐著的樓乘衣。

樓乘衣只顧盯著窗邊,已經沒有再看他們。他面色微微變了,眉宇間陰鷙邪氣散去,顯出點訝然。握著茶盞的手也松開,不由自主撐在桌面上。

隱藏在紛亂樓層間的幾道腳步聲越來越近,直沖七樓來。

聞遙很有耐心,穩穩當當扒在高樓窗戶上又問了一遍:“他帶了不少人,現在快到了,你是要走還是留下來找地方藏?”

“...哼。”

樓乘衣臉色忽然沈下,語氣莫名:“你還知道過來了。”

呵。

聞遙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在面具後面翻白眼。

啊對啊對,我來了,我就不該來。

她思來想去,磨了大半天,最後還是戴上面具在趙玄序“不是說不管他嗎”的目光中翻墻出門一路直奔瓊玉樓,然後在瓊玉樓門口撞見了宋明德。

聞遙就知道事情要糟,宋明德出宮果然是來瓊玉樓,被趙玄序說中了。

水道很擁擠,到處都是掛著紅燈籠的小舟,聞遙的船混在大部隊裏不顯眼。

她讓船家將船靠在宋明德的船後,緊緊跟著宋督主。眼看著宋明德走入瓊玉樓,她立馬勾著外面的屋檐一層層翻上七樓。

好心來提醒,結果人家還不領情呢。

外面逐漸混亂起來,凝兒也聽到了動靜。她止言又欲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閉上了嘴。

主子和聞姑娘說話的時候,旁人還是不要開口的好。

聞遙等了等,樓乘衣還是坐在椅子上。她耐心徹底沒了,開口道:“快滾過來。”

“哼。”樓乘衣站起來,步步朝窗邊走過去:“怕那太監做什麽,汴梁有律法規定北遼皇子不能逛花樓?”

聞遙擡手,在外面的人即將推門進來的前一刻勾著樓乘衣的脖子帶著他翻身躍下。

她動作毫不猶豫幹脆利落,掩藏在暗處的護衛見她帶著主子跳樓,一下子心驚膽戰,幾乎忍不住探身去接。

聞遙一手扶在樓乘衣後腰,一手掏出個巴掌大小的鐵盒子,瞄準一根柱子按下開關。小指粗細的繩索由鋒銳抓鉤帶著沖出,悶聲沒入柱子內。聞遙單手抓住鐵盒,手腕一用力就帶著樓乘衣穩穩踩在下一重屋檐上。

夜風呼嘯,河面上的小舟聚攏成掌心細葉。流水一樣的燈火輝映,在紅綢飄飄的高樓間,五指修長,拇指帶著白玉扳指的手穩穩壓在七樓窗欞上。

宋明德走到窗前,身上紅色袍角被風吹的翻飛,垂眸看著外面空蕩蕩的一片。

沒人,什麽人都沒有。

“大人這是什麽意思?”凝兒手上沒了軟劍,抱著琵琶站在一邊,一驚慌又強自鎮定的神色,變臉快的叫對面三個遼人咋舌:“為何突然闖進來,妾——”

“你主子在哪?”宋明德心緒不佳,懶得多話:“讓他出來。”

凝兒一頓:“主子還有其它生意,這段時日並不在瓊玉樓。”

宋明德轉過身,摘下腰間令牌扔在一旁人手上:“搜。”

那些跟進來的番子當即開始在屋中翻找,極有經驗地一下下按過周圍墻壁,查找裏面是否有隔間暗室,對站在屋子裏的耶律匯時等人視若無睹。

耶律匯時心頭縈繞已久的火氣炸開了,一把將桌上的東西揮在地上,拍桌站起來:“你好大的膽子!”

“哦。”宋明德終於看向耶律匯時,眼珠輕輕睨著,面上依舊沒什麽表情。除卻在皇帝跟前是笑著的,他在旁人面前永遠是帶著戾氣的陰森:“殿下有什麽指教?”

耶律匯時站起來了,看著他半晌沒說話。他實在是不想替樓乘衣遮掩,如果可以,他很希望樓乘衣身份敗露死在汴梁。

“這裏就只有四個人。”他眼睛瞇起來,最終還是慢慢開口道:“你眼睛是瞎了,看不見嗎?”

“咱家眼睛很好,殿下不用關心。”宋明德不為所動,清俊眉目間厭煩不耐毫不遮掩,說道:“殿下身份貴重,平日不要隨意走動。若在天水出了事,只怕對兩國邦交不利。你們幾個,護送殿下回都亭驛。”

幾個番子應是,上前幾步揚手拔出長刀。

阿古沒想到這宋明德如此囂張,拔出刀擋在耶律匯時身前,同時忍不住想道天水重禮數,怎麽這些在汴梁待久了的人個個蠻橫,說話做事半點情面都不留。

阿古猶豫片刻,上前附在耶律匯時耳邊低語幾句。後者面色雖然依舊難看,但卻沒有再說什麽,狠狠剜了宋明德一眼後大步離開。

等人走了,凝兒站在一邊低聲道:“大人要查,查便是。若是大人想見主子,妾身也可代為通傳引薦。”

宋明德不看她,輕輕從鼻腔裏呼出一口氣。

這個房間雖然大,四周墻面卻都是實心的,還就真的沒有暗道。幾個番子搜查一圈一無所獲。

宋明德擡手,幾個人當即停住動作噤聲,看著督主重新走到窗戶前面色不定向下看。

而這時,聞遙和樓乘衣坐在一處巷子的餛飩攤上吃餛飩。冬瓜肉骨熬的餛飩湯徐徐冒著熱氣,鮮香撲鼻。

樓乘衣坐在粗糙的木頭長椅上盯著聞遙看。

兩碗大餛飩上桌,聞遙將其中一碗推在樓乘衣面前,拿起一旁的罐子晃晃:“加醋嗎?”

“加,怎麽不加。”樓乘衣一開口就忍不住陰陽怪氣:“你出來找我做什麽?兗王不給你餛飩吃?”

聞遙往他碗裏潑了一大勺醋:“打算什麽時候走?最好不要和使團一起,容易引起宋明德註意。他已經盯上你了。”

“....朝宴以後,不和耶律匯時一起走。”樓乘衣舀餛飩,一口湯下去被沖天酸氣熏得直皺眉頭。

明明要加醋的是他現在嫌棄的也是他。

“你幹什麽加這麽多醋。”

聞遙理都沒理,繼續說道:“剛才你跟耶律匯時不愉快,沒談攏吧。回北遼,你會跟更多的人不愉快,往後幾年估計也不太好過。”

樓乘衣盯著她看一會兒,哼笑道:“要當北遼皇帝遲早會有這麽一天,我已經準備很多年了。”

“有志氣。”聞遙呼啦呼啦吹餛飩,一口吞下去:“走的那天我送你,送你到城門口。”

樓乘衣的目光微動,又沒說話,坐在對面看著聞遙挑出餛飩裏的蔥,把餛飩一個個撈出來吃掉。

餛飩湯熱,她面具摘掉放在一邊,額頭鼻尖冒出層汗,氣色很好,泛著鮮活氣。

樓乘衣喉嚨上下一動,手探向袖子拿出一塊令牌,遞給聞遙:“等我當上皇帝,你來找我,帶你在北遼逛逛。”

“誒呦。”聞遙一抹嘴接過令牌看了看。令牌沈甸甸的,中間顏色近黑,一只極其雄壯悍戾的海東青展翅於上:“這鷹好俊。”

“這是完顏部的圖騰。”樓乘衣看著她,從來傲慢淩人的神色有些軟化,前些日不歡而散的怒火全部消散。

當初從北遼王賬狼狽出逃,他拼死也要護著的東西就是這塊母親死前塞給他的令牌,用來在汴梁與舅父相認。

“收好。”樓乘衣往前傾,盯著聞遙的眼睛再次叮囑:“等我當上皇帝,記得過來見我。”

“行。”聞遙當這玩意是通行手令,當即掛在腰間拍了拍,擡頭勾唇對樓乘衣笑:“等我混不下去了,就到你那白吃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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