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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面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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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面禮

前往兗王府拜訪的大理國使臣在左將軍禮貌的護送下悻悻而歸。與此同時, 汴梁都亭驛,北遼皇帝嫡次子耶律匯時帶著兩個身材高大的遼人武者推開門,大步踏進布置典雅焚著香料的房間。

雖然都是外國使臣居住的地方, 都亭驛相對其他中央客館而言顯然更為獨立,規模更大, 能居住在這裏的自然只有國力最為雄厚的北遼。

“皇後已經帶著安端前往黑山準備祭祀。”跟在耶律匯時身後的身穿皮甲的漢子說道。

他說的是北遼話,語句艱澀, 但不難聽出其中的憤憤不平。

黑山是遼人的聖山,黑山神掌管遼人的魂靈。每年冬日, 皇帝攜群臣焚山而祭之。如此,遼人即便身死,身軀遠在千裏之外, 魂魄也會隨著祭祀的鼓聲和白馬白羊一起回到黑山神的庇護下。

這樣盛大隆重的祭祀典禮, 往年都是皇太子耶律崇牙隨同皇帝陛下一起進行。可今年,皇後朵月麗居然讓小兒子耶律安端跟著去了。

“沒什麽奇怪。”耶律匯時面容深邃,五官線條冷硬。聽到這話,他棕色的眼瞳泛起不屑的神情,隨手拔出自己身側的匕首扔出去, 正好打翻角落裏裊裊冒著香氣的香爐。

耶律匯時是個傳統的遼人漢子,聞不慣天水人慣常用的甜膩柔軟的香料。

相比天水, 北遼女人跟男人一樣也要放牛放羊,沒有女德規訓,略顯彪悍自由。北遼皇後朵月麗來自疊勒部,家族勢力強大, 早年隨著父兄征戰, 嫁給皇帝後也跟著上戰場,勇猛鐵血, 在北遼威望很高。她與皇帝一共生育了三個兒子,三個兒子裏她最寵愛的是小兒子耶律安端,最不喜愛的是皇太子耶律崇牙。皇太子性格溫和,她卻認為其軟弱,一直想方設法說服皇帝重選皇太子。

耶律匯時排行老二,不上不下,也並不受母親重視。他繼續大步往前走,擡手揮開一層又一層的簾子,冷笑道:“為了安端,她也不是第一次打崇牙的臉面。”

從沒有過皇帝與皇太子祭祀,旁邊還有一個皇子跟著的先例。

等到最後一層簾子被撩起來,耶律匯時的目光自然往前掃,無意間落在床邊的案桌上。

他的面色突然變了,身後的兩位壯漢也齊齊拔出刀劍,上前幾步將耶律匯時護在身後,警惕地瞧著案桌上不知何時出現的一口紅木盒子。

紅木盒子色澤鮮艷,紋理流暢,木材一看便十分貴重。盒子裏面墊著潔白柔軟的絹布,上面整整齊齊放著三塊幹癟的肉塊。

屋子裏很安靜,窗戶緊閉,除卻三人外再無其它人影。

一個漢子上前,用刀尖小心挑起一個肉塊看了看,有些猶豫道:“…這是什麽?”

耶律匯時目光冷冷,在這個完全封閉的房間內掃視了一圈,最後落在盒子下方。深紅色的木盒下面露出米白色的一角,像是有一張紙被壓在下面。

他推開擋在自己前面的人,上前將下面的紙張抽出來。紙張上有一排整齊的字符,不是天水字,是遼文。

耶律匯時往這張紙上掃了一眼,面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舌頭。”

是他先前派來汴梁的人的舌頭。

他身邊的兩人面色一變。

三根舌頭被拔下來的時間有些久了,端口邊緣用石灰粉抹住,失去水分的組織凹陷下去,變成幹癟的肉塊。除此之外這些舌頭可以說保存相當完好,沒什麽異味,還泛著一種詭異甜膩的濃香。

耶律匯時察覺到那股香味,表情更加難看。

他方才便覺得今日房間裏的熏香格外濃厚,還泛著一股古怪的甜,但沒多想,只以為香味是從前面的香爐裏散發出來的。而那幾人一直沒消息傳回來,耶律匯時也只想過他們談判失敗被扣押,沒想到他們居然被殺了。

耶律匯時面上肌肉抽搐幾下,胸膛起伏不定,突然奪過一人手中刀狠狠將木盒劈砍在地上,發出沈悶的鈍響。

“他這是在警告我?”耶律匯時咬牙切齒:“還是在威脅我?!完顏部在天水長大的雜種,也敢來威脅我?!”

都亭驛周圍早就布滿北遼高手,這盒子出現在耶律匯時桌案上居然沒一個人發現,怎麽能不算是警告威脅呢。

一個漢子依舊警惕地環視整個房間,另一個人則勸說道:“耶律都罕性格狡猾,像頭野狼。皇帝陛下說他這次一定要與我們回去,我們少不了和他們接觸,還是不要起沖突的好。”

和耶律匯時不一樣,此人先前在上京接觸過暗探布置,知道早年皇帝陛下的二兒子不知曾的去到天水汴梁接手了那裏的暗樁。

然後北遼就與汴梁斷了聯系。

這麽多年對方態度冷淡,不把北遼指令放在眼裏,還幫著天水拔除新的暗樁,幾乎做到一家獨大。若不是偶爾傳回的一些重要情報,不少人都懷疑這位從未回來過的二皇子已經投效了天水。

總之,絕對不是簡單人物。

像這樣的人他們本該來到汴梁後親自會見。可完顏部被吞並已久,耶律匯時對這個流落在外的兄弟嗤之以鼻,堪堪派遣幾個蝦兵蟹將去見人,實在是有些粗魯的挑釁意味。對方但凡有些脾氣都會覺得不滿,只是沒想到手段如此幹凈利落,居然直接把人殺了。

漢子繼續勸說:“畢竟我們在汴梁,不在上京,要做的事情很多。耶律都罕應當成為幫手,而不是對手,今夜就去見見吧。”

在這名為阿古的漢子的勸說下,耶律匯時終於冷靜下來。

他叫人把掉在地上的舌頭幹收好,在房間裏等到了天黑。

他並沒有掩飾蹤跡,出門騎馬大搖大擺直奔汴河便最為繁華的地界,張揚至極。等到瓊玉樓,耶律匯時揮鞭抽飛好幾個攔路的仆從,跨過長橋直抵瓊玉樓門口。

許多正要出門或進去的客人被這些粗獷的遼人嚇了一跳,狼狽朝兩邊退避。

耶律匯時倨傲地瞧著走出來迎接的侍者。

侍者不卑不亢,上前問好。

“聽說天水的女人和北遼的不一樣。”耶律匯時棕色眼瞳泛著精光:“我要最漂亮的。”

他天水話說的不太利索,語調古怪,但不妨礙周圍其它客人將他的話聽了進去。煙花柳巷多是浪蕩子,聽到這話,即便對方是北遼的皇子他們也都感同身受的笑起來,起哄要凝兒姑娘出來。

侍者面上笑容一寸未變,沖著一旁盤旋而下的臺階伸手,示意耶律匯時往這邊來。

耶律匯時翻身下馬,帶著兩個人跟著侍者上階梯,一直走到七樓。

瓊玉樓是典型的天水式建築,也有層層珠簾垂落,上面串著頗有西域風情的珠寶,隨著周圍燭火,晃得人眼睛疼。

從踏入這層樓開始,耶律匯時鼻端就又彌漫上一股甜香,和方才他屋裏的一模一樣,濃到化不開,沈沈壓入心肺。

裝模作樣。

他冷哼,正要開口讓裏面的人滾出來,前面的簾子就被幾根潔白柔滑的手指掀起來了。穿著藍色華服、面上帶著雪白面紗的姑娘從裏面走出來,看著他們笑,音色婉轉動人:“諸位貴客,凝兒等候許久了。”

凝兒說著,揮手示意一旁人:“去把我的燈點上。今夜妾身就陪耶律皇子,嘗嘗天水琴和茶。”

侍者應聲離去。馬上,底下大堂紅臺上的燈籠墻的最上方,寫著“凝兒”兩字的精致燈籠亮了。

瓊玉樓多是清倌,陪的是詩詞歌賦,點茶撫琴。其中凝兒姑娘色藝雙絕,一手琵琶名動汴梁,每日晚上都有大把的王公貴族想著一度芳容。此時大堂裏的人看到凝兒姑娘高高掛起的燈籠亮了,再想想方才上去的兇神惡煞的遼人,不由得搖頭嘆息——那些蠻荒人,能品的出茶香、聽得懂琵琶嗎?

在底下人搖頭嘆息時,耶律匯時邁步踏入眼前的房間。

巨大空曠,地面鋪滿獸類皮毛,燭火在周圍搖晃。除卻一張桌案和對面的兩把矮凳,什麽都沒有。

樓乘衣站在一旁的護欄邊居高臨下往下看。他依舊辮著發辮,只不過沒有戴慣常的那條鴿子血寶石抹額。銀狐絨的衣服繡著層疊暗紋,線條流暢結實手臂,鑲嵌金玉的臂環華貴非常。

他轉過頭,耶律匯時發現樓乘衣個頭很高。一只眼睛翠碧如翡,面上沒一點表情。

其實遼人很少有綠眼睛。

耶律匯時對這個自小活在汴梁的哥哥沒印象,也沒見過早死的完顏夫人。他盯著樓乘衣的綠眼睛。對方眉弓很高,眼睛輪廓鋒利,再加上綠眼睛,十足肖像草原上的野狼。

耶律匯語氣森寒:“圖勒他們是你殺的?”

“見面禮,而且不會只有一個。”樓乘衣面無表情的臉上突然泛起笑。

他眉梢壓低,原本英俊肅然的面上帶上邪氣:“畢竟托你母親的福,現在在汴梁,我算半個東道主。”

“錚!”

寒光乍現。

北遼尚武,大多數遼人的脾氣都火爆直爽。耶律匯時對樓乘衣敵意本來濃厚,當即不顧阿古阻攔,拔出穿有銅環的大刀對準樓乘衣。

然後被不知道何時出現在身邊的凝兒攔下。

軟劍和大刀纏在一起,凝兒眉眼彎彎,手腕一震內勁散出,當即將長刀攪成好幾截。

耶律匯時的長刀可是用精鐵打造的,居然這麽輕而易舉的碎了。

這個十足漂亮的女人是個絕頂的高手。

“殿下。”凝兒嗓音溫柔:“請坐,讓凝兒給您倒茶。”

阿古上前一步,側身擋在耶律匯時身前,警惕地將凝兒與他隔開。

樓乘衣面露嘲諷,踱步走過來施施然坐下。凝兒退後兩步,站到樓乘衣身邊給桌上倒了兩杯茶。

茶的確是好茶,千金難買,宮裏也沒多少。凝兒泡茶的手藝也是極好的,行雲流水,熱熱的茶水散發著甘甜的香味。

可惜沒有人喝上一口。

樓乘衣的面容在氤氳而起的茶水的霧氣中幾乎有些灼人,藏匿不住的冷漠陰冷透過他的眼睛泛開。

耶律匯時使胸膛起伏,緩緩開口道:“等朝宴結束,你帶人跟我走,會有人接手汴梁。”

“接手汴梁。”樓乘衣掀唇,尖尖犬齒森白,惡劣地勾出一個笑:“從我手上搶東西…這是皇帝的意思還是皇後的意思?還是說,你這蠢貨自作主張,覺得我和你一樣蠢?”

七層高樓外風更大了些,窗戶沒關緊,經過夜風拍打發出輕微聲響。

底下,河道中,幾艘船緩緩駛出橋洞。上面站著的人腰間配長刀,個個面容俊秀,面白無須,頭上帶著烏紗璞帽,滿身煞氣跟在一個男人後面。

男人穿著緋紅衣袍,面色蒼白,面容俊美,眉間郁郁,正是宋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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