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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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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傷

瞧見來人,臺上妙麗的女娘莞爾。

他今日不是旬假嗎?怎麽會出現在此?

青鸞原本打算趁他不在的時候將此事辦了,等他回來看到時,必定會氣得七竅生煙。

如今讓他看見也好。

思緒翻飛期間,仲玉已經上了觀星臺。平日裏總是面無表情的郎君此刻終於有了反應,他一把攔下宮人,阻止他們將銅渾儀搬動,一面看向青鸞,情緒激動。

“殿下這是作甚?想要胡鬧盡可去別處,此觀星臺數十年來皆為天文院學士與太史局觀測星象、修改歷法之重要場所,一草一木皆有定數,切不可隨意搬動!”

“有什麽定數?先生不是一直教導學生,‘人定兮勝天,半壁久無胡日月’?學生聽聞先生近日觀星有異,蔔筮偏頗,可見日月也不一定數,都是時時在變的。倒不如把這臺子給了學生,做登高望遠、吟詩作畫之處,豈不妙用?”

聽她胡言亂語,不但將自己占卦不準之事宣之於口,還隨意曲解自己所教授的卷本,仲玉一張俊臉漲成豬肝色,連帶眼眶也微微泛紅。

“殿下這是強詞奪理!此處不管是離殿下的住處還是離龍泉閣都相距甚遠,一來一回只為吟詩作畫,做享樂之用都十分不便,宮裏哪處比不上觀星臺,殿下卻偏偏要選此處。如此混賬行為,皇上可知?”

青鸞走近一步,又換上一副傷心的模樣。

“學生吟詩作畫,都是為了更好的習學教義,做好榜效,皇上自然準許。再說學生此舉,還不都是為了能日日見到先生?被先生如此說來,真是叫學生傷心。”

此言一出,不論是臺上站著的宮人,還是臺下圍觀眾人,皆倒吸一口涼氣。再看向兩人時,眼神中已帶上幾分暧昧不明的神色。

“你……”

仲玉差點以為自己要被氣死在這臺上。青鸞見他就要背過氣的模樣,想起他此時並未對自己做什麽,心裏突然開始心虛起來。但轉念一想,此時若就此罷休,比起她前世所受的羞辱,這根本不算什麽。

於是又硬起腰板,指揮宮人繼續搬。她自己也隨手拿起銅渾儀一旁一臺小不知名的儀器,準備邁步下臺階。

“不可動!”

仲玉看她拿起桌上銅鍍金赤道式日冕,連忙身後去攔,青鸞又怎會輕易給他?

兩人爭搶之時,方形地平盤上的四隅施螺柱突然從上面掉落,兩人同時伸手去接,仲玉手長,先將螺柱接到。青鸞此時想要收手已經來不及,腳下踩到一塊雨後青苔,順勢向仲玉身上倒去。

仲玉未料她有此舉,見她朝自己撲過來,想躲已經來不及,兩人抱在一起,一同順著臺階摔下至第二塊平臺,又滾了幾圈才停下。後腦和左腿同時傳來劇痛,仲玉蹙眉,還沒未來得及出聲,便失去了意識。

因身型高出青鸞許多,仲玉摔下來時將少女護在胸前,所以青鸞雖然感覺後背痛感,卻無大礙。她捂著後腦從仲玉身上爬起來,正想發脾氣,卻見身下人雙眼緊閉,竟是昏死過去。

“先生?先生!”

輕拍臉頰,仲玉仍一絲反應也無,她突然慌了神,伸手去搖他,卻摸到他後腦溫熱的血漬。

前世因後腦撞擊硬石流血慘死的感受突然襲來,青鸞大驚失色,趕緊召來太監侍衛將仲玉擡走。

“來人!仲先生受傷,快傳太醫!”

**

隱約之中,仲玉感覺自身好似化作一只飛鳥,他盤旋在無垠的戈壁上空,看著滿目赤紅的戈壁灘上,一隊人馬正疾馳在夜色之中。

為首的郎君急赤白臉,蹙眉睜目,不斷揮鞭抽著胯/下的駿馬,恨不能再快些。

順著侍從手中火把明亮的火光看去,那郎君的臉……竟是仲玉自己。

他怎會出現在戈壁之上?這又是要去何處?

那馬背上的人若是仲玉,那自己此刻又是誰?

來不及飛得更近,一道燭光亮起,眼前景象驟然消失,仲玉再睜眼,只看到頭頂煙霞四散般金色的紗簾。

這是何處?

仲玉掙紮著想要坐起身。後腦勺剛剛擡起,扯動包紮好的傷口,疼得他直吸氣。

將燭臺上的蠟燭點燃,竹之瞧見仲玉醒來,連忙躬身行禮道:“仲大人醒了!奴婢這就去告訴殿下。”

殿下?難道他在……

側目而視,床榻外一應陳設擺件皆是陌生,繡簾玉幕,錦瓶宮燈,無不彰顯著屋主人尊貴的身份。

但這是分明是女娘的閨房。

仲玉腦海中浮現出那張明艷得不可方物,卻又任性跋扈的臉,掙紮著坐起身,想要趁青鸞沒來之前趕緊離開。卻不想一掀被子,左腿已經被木條和白布層層纏起,他稍一挪動,痛感較後腦勺的傷更甚。

看來是白日裏,與那位刁蠻長公主一同摔下臺階時受傷的。

仲玉強忍著疼痛,挪腿下榻,正吃力地穿著靴子,青鸞推門進來,疾步來到仲玉面前,蹲下身抓住他正穿靴的手。

“先生才醒,理應好好休息才是,這麽著急是要去做甚?學生讓旁人代先生做了便是。”

抽回手,仲玉無言,薄唇抿成一線,伸手去拿另一只靴子。青鸞幹脆將另一只靴子拎起來扔遠,轉過頭來,表情無辜。

“先生既不說,想來也不是什麽重要事,學生此番摔倒,幸得先生相救,便就在學生宮中安心養傷,旁的什麽先生都不用管。”

“君臣有別,留宿長公主寢殿,成何體統?謝殿下好意,臣還是……”

“先生不必推辭,學生都已安排妥當。好好休息,學生就先不打擾了。”

仲玉徹底無言,他閉眼深嘆一口氣,伸手將青鸞的衣袖捉住。

這還是他第一次如此主動,青鸞回頭,看見自己衣袖上骨節分明的大手,手背上青筋隱隱可見。再開口,仲玉的語氣已帶上三分妥協。

“臣不知何時何地得罪了殿下,竟招致殿下如此針對,還望殿下不吝告之。無論是多重的責罰,臣都甘願領受,只望自此以後,殿下能放臣一馬。”

他這是求饒?

青鸞嘴角揚起,低頭想將衣袖上那只手握住,剛一觸碰到他手背,就被他閃電般收了回去。少女笑意更深,眼中閃著奸計得逞的光,她緩緩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渾身上下只著雪白單衣的仲玉,目光熱烈,惹得他下意識撇開臉,伸手扯了扯衣領。

少女伸手,將面前人的臉板正,目光在他眉眼間四處打量。

“學生以為,先生早就看出來了。”

輕紗微動,青鸞身上的暗香又撲面而來。仲玉漆黑的瞳孔陡然竄過一抹慌亂,心跳加速。

青鸞見他又紅了臉,嗤笑一聲,繼續娓娓道來。

“學生傾慕先生,欲招先生做入幕之賓,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柔聲細語一句話落在仲玉耳中猶如驚天旱雷,他雙目圓睜,楞神片刻後陡然將臉從她手中掙脫,面上的霞飛已經延伸至耳垂,整個人像是被熱水泡過一般,連空氣中都冒著絲絲熱氣。

他原本以為青鸞對自己只是皮相上的愛慕,同尋常淑女與君子的情意渴求郎君首肯一般,帶著少女獨有的美好。就算她膽子大了些,也不過是因為自小嬌生慣養,所以在表達心意之時才會不知輕重。

但就這話聽來,他沒想到青鸞對自己的情意遠遠不止愛慕,竟如此直接地開口要召他做所謂的“入幕之賓””。“入幕之賓”這個詞說著好聽,說白了就是寵臣,再難聽點便是面首,不過是那些高貴氏族、深閨婦人的男妾罷了,空有美艷的皮囊,甘願以色侍人,居他人之後。

仲玉雖不曾經歷情愛,但書中萬事萬物他也略看過一二。

那面首不但要保持貌美的面容和柔順的頭發,到了夜晚還要侍寢,有時甚至好幾名面首一同服侍婦人,像後宮妃嬪那般,爭得面紅耳赤。

她如今提此要求,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仲玉怒不可遏,奈何此刻身負腿傷,想要一走了之已是不能。他將頭高高仰起,身體盡量遠離身前的少女,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道:“要殺要剮,臣都甘願受罰。但這一條,臣無論如何不能答應。”

早猜到他不會答應。

無妨,她要的只是毀掉他的名聲,若他真爬上自己的床,那才真是不好了。

青鸞一副失落的模樣從他身上直起腰,後退兩步道:“學生早料到,先生謫仙一般的人物,雪山白蓮似的不可沾染,自然是瞧不上學生蒲柳之姿……無妨,那先生還繼續做先生,學生會端正姿態,勤加習學,就算只是師徒之情,學生也定不叫先生失望。”

說完,卻沒有要放仲玉走的意思,她招來竹之,當著他的面清聲吩咐道:“連夜找人將仲先生家中常備常用之物,和龍泉閣中本宮習學的書籍都取來,明日開始,先生就在玉藻宮教授本宮詩書,直到先生腿傷痊愈。”

“臣寧死不屈,求殿下賜死!”

說完,仲玉勉強自己站起身,朝著一旁的廊柱撞過去,青鸞沒想到他比女娘還貞烈幾分。眼看著他低頭撞向柱子,青鸞伸手一擋,仲玉全身的力氣集中在頭頂撞上青鸞胳膊,疼得她悶哼一聲。

兩人一起滑落在地,像極了白日裏拉扯的場面。青鸞捂著手臂,氣鼓鼓看著他。而仲玉雖說年長青鸞九歲,說到底對情愛一事一竅不通,且清高自傲,此刻尋死未果,雙眼通紅的坐在地上,頹然無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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