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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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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處

仲玉眼眶泛紅,即便是坐在地上仍然挺直了腰背,白色單衣勾勒出他勁瘦的腰身和寬闊後背。只是兩縷發絲散亂地搭在郎君兩頰,多了一絲堅韌不屈之意。

看他緊咬下唇,此刻腿還受傷的模樣,青鸞忽然覺得自己有些過了,又倔著性子不肯認錯,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裙子,嘴硬道:“不喜歡就不喜歡,這天下又不是只有你一個美男子,等本宮找到了更好看的,你到時候想見本宮都沒機會!

明日的課照常,否則耽誤了課業,太妃娘娘又要說本宮三分鐘的熱度,是塊雕不出花的朽木。仲大人這腿始終是為救本宮才傷著,此刻就別想著出宮了,用膳歇息罷,本宮不打擾了。”

回到寢殿,青鸞捂著胳膊等太醫,心裏越想越氣。

早不如讓他一頭撞死算了!這樣便沒人說她是天煞孤星,也就躲過和親的命運了!

原本只是想戲弄他,但如今看到仲玉一臉受了奇恥大辱的模樣,青鸞反倒認了真。

他為何不答應?換做尋常人,連看她一眼都已是天恩,若是說要做長公主的寵臣,更是上趕著叩謝天恩。做本宮的寵臣是什麽上刀山下油鍋的可怕事情?竟不惜要他以死明志。

少女走到銅鏡前,看著鏡中一張俏生生的小臉氣得通紅,不禁罵道:“真是滿腹經綸的書呆子,不知好歹的臭書生。”

**

接下來的幾日,仲玉稱病,臥在房中不肯見人,竹之說要傳他去給青鸞授課也直接被他無視。看著床榻上那個倔強的背影,竹之不禁感嘆道:“奴婢終於覺得此刻的太傅是一個人,而非天上的神仙了。”

“哼,他再倔還能倔過本宮?”

青鸞拿起書卷,站到仲玉房門窗下,清了清嗓開始大聲念起來。

“羔裘豹去,自我人居居。豈無他人?維子之故。

羔裘豹襲,自我人究究。豈無他人?維子之好。”

少女故意將“豹祛”念作“豹去”,“豹褎”念作“豹襲”,見房內人無甚反應,她又開始繼續念錯。

“今夕何夕兮塞洲中流……”

“搴!是搴洲,非塞洲也!”

聽著房內傳來低沈慍怒的聲音,青鸞與竹之偷笑幾聲,又繼續假裝自言自語道:“那這個念‘不譽詬恥’還是‘不言詬恥’呢?”

房內接著傳來快要失控的聲音道:“訾!非譽非言,是訾也!”

接著是一陣穿靴下榻之聲,房門打開,身披薄衫的仲玉因左腿傷著,斜靠在門邊,頗有幾分紈絝子弟的風流之氣,只是順著身段往上,瞧郎君面容又十分正經,讓人生不起一絲的邪門歪思。

仲玉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指了指身後的書桌道:“前幾日教的兩首詩竟一句也沒背會,殿下今日不但要抄,還要再背上數十遍不可。”

嗚呼哀哉,攤上這樣的學生,時也,命也!

接下來幾日,仲玉因腿腳不便,每日到了時辰便坐到書桌前等青鸞過來授課,薄薄一本《詩經》學了快半月了還沒有學完。加上青鸞字寫得也拙,揮筆著墨毫無章法,每日又被看著練字,小小的一張書桌上,兩人相對而坐,青鸞一分神,腦門便要挨上一下。

如何應對這個刁蠻任性的長公主,仲玉算是又想出了新招。

那便是一個“嚴”字。既然是她要學,那就好好學。他如此嚴肅以待,不怕她沒有主動敲退堂鼓的時候。

這樣美滋滋的期盼著,仲玉回過神,瞥見青鸞趴在書桌上睡著了。

剛擡起手,想將就手中的書卷敲打一下,瞧著少女乖巧沈靜的容顏,手伸到半空又停下。

第一次見她的時候,仲玉並沒有什麽感覺。

父母雙亡,幼弟登基,仗著皇帝對她的依賴,她大可在宮裏橫行霸道。

事實上,自從仲玉見到她第一面開始,她也確實是如此做的。

嬌生慣養、驕縱任性,同僚只讚她“傾城之色”,他卻道她“美得太過張揚”。

仲玉自小跟在娘親身邊長大,自以為女娘都應該是端莊自持,落落大方,卻不想遇到這麽一朵嬌艷的月季,遠遠的看著倒也美艷動人,但只要湊近,必定會被她身上的尖刺紮到,無法全身而退。

對於她的針鋒相對,仲玉至今沒有想明白,自己到底哪裏得罪了她。

她總說看上了自己的容貌,可這幾日兩人朝夕相對,又不見她對自己再做出什麽過分之舉。

想起青鸞身上那股若有似無的暗香,仲玉蹙眉:

難道是嫌棄自己身上的藥氣,不願靠近?

他擡起袖子聞,又放下。抑或是自己之前那次尋死真把她嚇著了?

想起來,仲玉至今羞赧萬分。

堂堂七尺男兒,竟落得個以撞柱保清白的下場。

仲玉正游絲妄想,忽的瞧見面前酣睡的少女鼻尖冒起一個小小的鼻涕泡,隨後又“啵”的一聲破掉。她絲毫沒有被影響,伸手揉揉鼻子又繼續酣睡。

看著被她口水浸濕的紙頁,剛寫了不到三行的詩,字跡已經被她的口水暈染開,少女側臉蹭到化開的墨跡,宛若一只偷吃的花貓,借著大好的日光趴在桌上酣睡,實在可愛。

沒想到她不吵不鬧的模樣如此溫婉可人,仲玉一時看呆住,沒忍心叫醒她。

就在這時,青鸞不知又夢見了什麽好吃的,朱唇微微張開,咂巴幾下唇瓣,又伸出丁香小舌輕舔,最後抿唇,好似還在回味。原本只是睡夢中無意識的舉動,落在仲玉眼裏,又成了戲弄。

少年久的微微變深,喉頭不自然的上下滾動。

目光停留在她仍微微張開的唇瓣上,仲玉不知想到了什麽,臉刷的又紅了起來。他起身繞開書桌,臨到門口時,一伸手,將手中《詩經》打在青鸞頭上。

“哎喲,本宮的東坡肉啊。”

原來是夢的這個。

少女捂著腦門醒來,尚未反應過來,仲玉已經一瘸一拐,逃命似的離開了寢殿。

**

第二日,青鸞沒有按時來上課。

仲玉在房中苦等半個時辰,手中的《荀子》一字也未曾看進去,他走出房門,喚來竹之。

如今這宮裏宮外,都道仲玉入了玉藻宮,成了長公主的面首,就連每日來給仲玉治傷的楊太醫都來了精神,好似終於找到了在這百無聊賴的深宮之中替人看病治傷的樂趣一般,天天面帶微笑走進玉藻宮,眼神落在仲玉和青鸞之間,既帶著羨慕,又閃著好事兒的精光。

依楊太醫的脾性,如今闔宮之中,都曉得他住在玉藻宮之事。

好在竹之是唯一一個還算守矩的宮女,從不用異樣的眼光看他,也從不於無人處與他人議論。

將竹之喚到跟前,仲玉頓首,不太自然地開口道:“今日殿下為何沒來上課?”

“回大人,殿下昨夜沐浴時久了些,受涼高熱,此刻還燒著,未曾起床。”

她病了?

郎君心頭一跳,面上仍不動聲色,想了想答道:“太醫可有說,這熱何時能退?”

“未曾,只服了藥,頭上的冷水巾帕一盞茶的功夫換一次。”

說到這,竹之想起之前,青鸞不止一次在她面前誇讚仲玉此人,見他此刻雖面無表情,手指微團成拳不住地磨挲卻證明他分明還是對長公主病倒一事有所在意,於是腦筋一轉,有了主意。

“殿下昨日燒得最厲害的時候還在提起,怕完成不了功課今日要被大人責罰,可能也是心有掛念才會燒到現在還沒退,奴婢請求大人到殿下床前寬慰殿下。等殿下這心放了回去,說不定這熱就退了。”

心有所念,確實會耽誤身體,仲玉本不願承認自己想去看她之心,見竹之如此說,他踟躕片刻,也就應承下來。

邁步進了青鸞寢殿,那股熟悉的暗香襲來,側目看去,原來是她房中香爐所焚熏香而來。

與想象中紛華靡麗的公主寢殿不同,殿內陳設古樸雅致,桌椅軟榻不是顏色亮麗的黃花梨木,而是沈穆莊重的紫檀木所制。上鋪青碧二色的錦繡軟枕,連兩側香幾上的插瓶都是玄青和紫竹的花紋。直到仲玉瞧見那屏風上畫著兩只鬥戲的小犬,和書桌後墻上掛的那幅《月仙圖》時,才確定這是一個十六歲少女的閨房。

那《月仙圖》的筆墨不似老生筆墨,倒像是一種時新的畫法。一輪滿月下,身著琉璃仙裙的嫦娥斜靠月桂樹下,閉眼酣睡。筆下美人桃臀蜂腰,風韻十足,用墨流暢,色調明麗不失雅趣,畫風實在風流。仲玉細細瞧來,那畫最左下方印了一個淡淡的“商”字。

朦朧之中,青鸞睡得迷迷糊糊,她頭暈身熱,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她感覺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如熱浪炙烤著的荒原之上,目光所及皆是如地獄般駭人,風沙、野狼,還有四處可見的鮮血與屍體。

暮色漸漸暗沈,下一瞬,她又落入冰窖般寒冷的洞穴之中,渾身血液凝固似的瀕死之感襲來,青鸞轉過身去,看著前世荒原裏那匹兇猛的頭狼此刻又在站在她面前,嘴角口漬滴答,恨不得將她即刻拆解入腹。

“不要……不要吃我……”

聽見身後屏風裏青鸞微弱的呼喊聲,仲玉頓在原地。他思忖片刻,穩住心神,邁步跨過屏風,來到青鸞榻前。

她還燒著,往日白皙的小臉此刻泛著不自然的紅暈,冷水巾帕斜斜歪歪,似有掉落的征兆。

仲玉又是踟躕,在巾帕完全掉落之前將它接住,又輕輕放回少女額頭。

榻上少女好似夢魘住了,閉著眼睛伸手四處抓,仲玉不知該如何,正準備起身將竹之喚來,青鸞突然一揮手,將仲玉的手牢牢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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