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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拾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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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拾三章

裴昀不可置信的打量著面前自稱心明鏡的小和尚, 心明鏡大師五十年前以十四歲稚齡在佛武會上名揚天下,如今五十年過去,他為何還是這番青春模樣?

不過經他點破, 裴昀才發現, 眼前之人乍看之下面容年少, 可細細瞧來,他雙眸沈靜如水, 唇邊溫和含笑,眼角隱有細紋, 周身氣度平和內斂,絕非少年人能有。

“在下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大師見諒。大師內力精深,駐顏有術,實在令人敬佩。”裴昀由衷道。

縱是她師公靠春秋谷獨門修煉秘術青春不老, 卻也遠遠達不到這般地步。

“裴施主謬讚了,容貌乃身外之物,小僧從未執著苛求,一切不過順其自然罷了。”

裴昀試探問道:“不知大師身患何疾,有何病癥?恕在下直言,大師紅光滿面,氣息平穩,似乎不像患病的模樣。”

“是方丈師兄說小僧臥病了吧?既然他這樣說,那小僧便確實是病了,只是臥床無趣,忍不住下地活動活動罷了。”心明鏡不甚在意道, “裴施主似乎有事請教,且先稍坐片刻, 小僧的地很快便掃完了。”

裴昀完全沒聽懂心明鏡話中之意,不知是禪意隱晦,還是別有內幕,但也不敢多問,只依言等候。可這房前連院子都沒有,更不消說桌椅板凳了,最終她只能揀了一塊稍微平整的石墩勉強坐了下去。

心明鏡掃地,與尋常人掃地不同,尋常人掃地皆是從裏往外倒掃,以免踩亂汙跡,臟了鞋襪,可心明鏡卻是從外往裏而掃,石板石階上的雜草枯葉如他心意一般,絲毫不亂飛亂跑,而是順勢乖乖的聚集成堆。從頭掃到尾,心明鏡足上僧鞋僧襪依舊潔白如昔,不見半分臟汙。

待心明鏡放歸掃把,從房內端著茶水走來之時,裴昀發自內心道:“大師武功深不可測,在下佩服五體投地。”

內力精深者,排山倒海,開碑裂石,其實並不困難,真正難的是飛花拈葉,細致入微,舉重若輕,能將內力控制收斂隨心自如到這般地步,某種程度上說,卻是比玉簫插石像還要令人駭然。

心明鏡微微一笑,既不反駁,也不自謙,只開口道:

“如若我所猜不錯,裴施主乃是為那玉簫仙一事而來的吧。”

“正是。”裴昀正色道,“因年代久遠,寺中高僧對五十年之事知之甚少,故而在下想請教大師,可還能記得與那玉簫仙對決的細節之處?此人武功招式有何特點?可能看出師門來歷?”

心明鏡仔細回想了一番,有些為難道:

“此事方丈師兄也問過小僧無數次,但當年發生之事,小僧確實暈頭漲腦,記憶模糊,對那玉簫仙所使武功也看不出名堂。”

“為何會如此?”

“小僧天資駑鈍,武藝稀松,雖入寺多年,彼時也只剛剛學會了一套入門的無量掌而已。”

裴昀大驚:“那心明鏡大師是如何打敗玉簫仙的?”

“只因一切法大師將其身上一甲子功力傳給了小僧,小僧這才得以打敗了那玉簫仙。”

“一切法大師?”裴昀默念了幾遍,小心翼翼道,“恕在下孤陋寡聞,未曾聽過這位高僧大名。”

一心正念,大光明寺“一”字輩高僧中最出名的便是當年護駕高宗的四大金剛,其餘諸位江湖上也有姓名,可這一切法大師之名,她委實聞所未聞。

“裴施主不知家師名號也屬實正常,家師如小僧一般幽居雪濤山苦修,輕易不見外人。當年佛武會上玉簫仙耀武揚威大殺四方,大光明寺危在旦夕,家師因故不能下山,故而收下小僧做徒弟,將畢生功力傳給小僧,囑咐小僧擊退強敵,保住大光明寺聲譽。”心明鏡笑了一下,“在此之前,小僧不過是飯堂一幫廚雜役罷了,那日恰好來雪濤山送齋飯。”

當年佛武會上萬眾矚目的小和尚,竟是以他人六十年內力與一套簡簡單單的無量掌,力挫強敵,拔得頭籌。此事陰差陽錯,機緣巧合,簡直令人不敢置信。

難怪心明鏡道自己暈頭漲腦,記憶模糊,尋常人乍得一甲子內力,不筋脈炸裂,爆體而亡已是難得。而他的身量相貌自此維持在當年之態,停滯不前,怕也是因此所致。

裴昀聽罷呆楞許久,回過神來,疑惑也漸漸湧上心頭:“當年一切法大師因何故不能下山?如今大師你又為何繼續在此苦修?”

“此事乃敝寺門規,不可謂外人道也,恕小僧不能對施主多言。”

“是在下逾越了。”裴昀急忙施禮道。

她想了想,又問道:

“方丈大師道,那玉簫仙與妻子並稱赤碧雙仙,卻不知佛武會上,另一女仙可出手了?”

“其妻綽號赤衣仙,二人一人使碧簫,一人著紅衣,這才得名。說來奇怪,那赤衣仙雖與玉簫仙同行,卻是不曾出手,似乎對勝負全然不放在心上,僅在玉簫仙敗於小僧之手,方丈師伯欲趁機將其一掌斃命之時,她才阻攔,方丈師伯無可奈何,只得叫其立下誓言。”

心明鏡想了想,又道:“不過那次佛武會過後沒多久,赤衣仙倒是又跑到寶陀山上來了一趟,口口聲聲叫寺裏交人,似乎是她的丈夫不知去向,可敝寺並未藏人,又如何交人?那赤衣仙鬧了一通,最後只得不了了之了。”

赤衣,碧簫,裴昀心中不禁想起當初在師公房中看到的那幅畫,有了不好的聯想,臉色因此變得難看了起來。

見她不語,心明鏡也不追問,只手持念珠默誦經文,二人相對而坐,一時沈默。

不多時,有二僧自山下而歸,二人一高大,一瘦小,高大僧人挑水,瘦小僧人抱柴,二人見有客至,不禁皆是一楞。

高大僧人頷首行禮,瘦小僧人卻不知為何臉色一白,身子一抖,丟下手中幹柴,噌的一下躥進了屋中,關緊木門,再也不肯出來。

然而此時此刻,裴昀卻已顧不上此人的古怪,她一見那高大僧人,不禁霍然起身,高喝道:

“正志?!”

狂僧正志!當初因妖女桃姬叛出大光明寺,投靠北燕世子府,在憫忠寺內看守趙韌的正志!他怎麽會在這裏?!

正志不識裴昀,但見她語氣不善,也知是敵非友,當即摔下水桶,扁擔在頸間轉了一圈落在手中,眉宇間閃過狠戾之色:

“若想尋仇,沖我大和尚來!莫叨擾我師父清修!”

“正志。”

心明鏡輕飄飄喚了一聲,語氣無奈道:“為師難得來一外客,你還想將他趕走不成?為師等你挑水做飯已等了一個時辰有餘,如今你好不容易回來,卻又將水灑了一地,是想餓死為師不成?還不快去重新挑水?”

正志一楞,臉上狠意漸漸褪去,他收起手上招式,楞楞的站在原地,頗有絲手足無措,如同做錯了事的小孩子一般。

“弟子知錯,弟子這就去挑水做飯。”

說罷他重新撿起水桶挑在肩上,胡亂沖裴昀行了一禮,轉身跑下了山。

“這——”

裴昀看得一楞一楞的,這還是之前那個欺師滅祖,目空一切的狂僧嗎?

“裴施主見笑了,這二位是小僧的徒兒正志與正命。裴施主似乎認識正志,可是與他在山下曾有過節?”

憫忠寺之事不易宣揚,裴昀謹慎道:“過節談不上,只是有過一面之緣,對其往事略有耳聞,聽說他被白眉黑面僧心業大師捉回了寺中,卻不知如今為何又投到了大師您的門下?”

心明鏡微微一嘆:“正志當年因心性偏執,一時想不通下山而去,可巧心業師兄也同樣偏執如狂,千裏迢迢將他擒回寺中,要按照寺規戒律,把他杖斃。小僧於心不忍,為他求情,方丈師兄給了小僧三分薄面,只將其武功廢去,改拜小僧為師,終生不得離開雪濤山一步,這才保住了他的性命。”

“大師真乃大慈大悲菩薩心腸。。”

裴昀留意到,提及正志之事,心明鏡從頭到尾都沒有用過“正邪”“對錯”這般字眼,除去救命之恩,恐怕這也是正志能對其畢恭畢敬,言聽計從的一大原因吧。

寶陀山與其他尋常寺廟不同,從上到下,人人嫉惡如仇,性烈如火,就如那寺中絕學金剛伏魔功一般,剛猛霸道,以暴制暴。而這心明鏡大師卻是難得的平和寬宥,慈悲為懷,這本是出家人應有之道,然而放在這大光明寺,卻是有些格格不入了。

裴昀正在沈思間,心明鏡冷不丁開口問道:

“若小僧沒有看錯,裴施主似乎功行岔路,經脈受損吧?”

裴昀一驚:“大師如何看出來的?”

“方才你起身之際,真氣流轉,內息吐納有異,小僧便猜到了。”心明鏡語重心長道,“經脈之損可大可小,裴施主還是盡早醫治,以免後患無窮。”

裴昀苦笑:“多謝大師關心,只是我這傷病實是難愈,待日後......再想辦法罷。”

二人又聊了半晌,關於內力修行,關於當年佛武會諸事,關於天下局勢,越聊越是投機,彼此都覺身心舒暢,沒有半分不快之感。心明鏡雖年過半百,仍是心念純善,為人質樸,裴昀聊得興起,全然忘了時辰。

這期間那正志重新挑水而歸,燒了飯菜,三人用罷,不知不覺天色已晚。

“侯爺!侯爺!”

一小沙彌匆匆尋來,見裴昀在此,不禁長舒了一口氣。

“侯爺果然在此,叫小僧好找。”

“念法,可是出了什麽事嗎?”裴昀不禁問道,這沙彌法號念法,乃是心誠方丈指派給她使喚的小和尚。

念法支支吾吾道:“倒也不算大事,只是方丈囑咐,心明鏡師叔祖體弱多病,侯爺不便打擾,還是請回罷。”

裴昀皺眉,心明鏡大師比她身子骨還要健朗,不知這心誠方丈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

心明鏡倒是開口道:“既然如此,裴施主便請回去罷。小僧與裴施主一見如故,頗有緣法,若裴施主有意,隨時可以來尋小僧暢聊,小僧歡迎之至。”

裴昀遂起身告退,臨別之時,她終是忍不住問道:

“大師,佛武會上,若那玉簫仙當真卷土重來,欲報仇雪恨,大師可會出手?”

尋常凡人,不過百年壽數,心明鏡先得一切法大師六十年功力,又自行修煉了五十年,怕是大羅神仙也不是敵手,江湖第一人之稱名不虛傳。若他能下山出手,無論玉簫仙還是六真宗恐怕都討不到好!

心明鏡頷首,語氣平淡道:

“師父圓寂之時,小僧已答應過師父,終身護寺,不得食言。只要方丈師兄同意,小僧自然義不容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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