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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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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杜衡察覺不對, 開口解釋道:“是那嚴無妄早有歸順之心,在寧無涯死前便已暗中派人前來投誠,此番不過是順水推舟, 讓那陸上修做了擋箭牌......”

話沒說完, 便見眼前寒光一閃, 幸好他早有準備,當機立斷抱頭一蹲, 飛快滾遠了。

裴昀手持斬鯤,二話不說向顏玉央攻去, 一招裴家劍法“房謀杜斷”直刺面門,而顏玉央亦不置一詞,甩出手中杯盞阻了劍勢,淩空翻身一翻避開了這一招。

草灰蛇線,伏脈千裏, 裴昀這才明白當初嚴無妄為何極力掩蓋寧無涯之死,又堅決不與黃河幫結盟,原來早有降燕之心,直到現在才露出了真面目!縱使玉清六真君心思各異,太華派本就不是鐵板一塊,可她不信若無眼前之人挑撥離間,陰謀詭計,堂堂中原武林第一大派會不顧江湖唾棄,接受燕廷敕封!

那是她父裴安當年拜師學藝的太華派,雖非她裴昀師門,卻有香火之情, 她又怎能無動於衷!

裴昀劍法淩厲,變化萬千, 顏玉央傷病在身,並不正面接招,只避其鋒芒,四下游走。

滿座食客見此情景,或躲或跑,鄰桌五人也被逼得閃到了一旁,本來差一點動起手來的萬千山和貝一諾疑惑對視一眼,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二人怎地平白無故打起來了?

顏玉央腳踏長凳,一個起落躍上窗畔,裴昀緊隨其後,一招“一諾千金”劍鋒橫掃,顏玉央旋即扭身而避,再次運起輕功飄然遠去,長劍不曾沾上他的衣角,卻是將擱置一旁的一排小酒壇全部擊碎了。

裴昀顧不得其他,又急追而上,再欲出手,忽聽一聲哀嚎:

“我的千日醉!”

但見斜裏沖出一人,披頭散發,外衫大敞,□□胸膛,光著雙腳,狀若瘋癲,他一下子撲到酒瓶碎裂之處,不管不顧的趴在地上試圖去嘬碎片中僅剩的殘酒。

殘酒實在所剩無幾,他幾喝不成,氣得跳了起來,怒視兩個罪魁禍首:

“豎子,快快賠我千日醉來!”

裴昀心虛理虧,連忙道歉:“不小心損毀閣下佳釀,實在罪該萬死,閣下想要如何賠償,在下一定照辦。”

顏玉央吩咐:“杜衡,給他銀兩。”

抱頭躲在角落桌子底下的杜衡聞聲連忙爬了出來,從懷中掏出銀子。

可那瘋癲男子一見銀子更是發怒,狠狠啐了一口:“呸!誰要你的阿堵物?我那千日醉辛辛苦苦釀就三月而成,千金不換,爾等快快自刎謝罪,我尚大發慈悲能留你們個全屍!”

裴昀之前先入為主,覺得逍遙樓上下全都掉進錢眼裏了,沒想到現下遇上了個視金錢為糞土的主,不禁刮目相看。可要他們以命相賠卻是沒道理得很,她當即開口道:

“賠償自是理所當然,但閣下何必借機訛詐?你口口聲聲說這酒是千日醉,須知千日醉乃是中山人狄希所釀,飲後一醉千日,其醇香撲鼻,如瓊漿玉液,就是聞上一聞也能醉人,可在座諸位皆好端端站在這裏,哪有半分醉意?你這千日醉大抵還未釀成罷。”

裴昀大師伯羅浮春乃好酒之人,自然對這古籍中記載的奇酒大為向往,鉆研許久,每每釀好,都找裴昀來試。故而那段時日,裴昀永遠是醉醺醺睡不醒,最長一次在桃花樹下整整睡了七天七夜,才被滿山滿谷找了她許久的師叔伯發現。最終羅浮春被眾師弟暴打一頓,從此再也不敢找裴昀試酒了。

那千日醉終究只是傳說,她大師伯尚且不能釀成,又何況是眼前這瘋癲男子。

“你——”

被戳中了痛腳,男子大為惱火,他恨恨盯著裴昀半晌,卻是突然陰慘慘笑了一下,

“你二人可是前來打擂的?”

“正是。”裴昀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你便是流霞坊執事曲生?”

“不錯!”曲生聞言笑得更加囂張得意了,“這麽喜歡辨酒,我今日就讓你一次辨個夠!”

.

裴昀與顏玉央隨曲生來到了流霞坊頂樓,此處是一片開闊通間,空無一物,只在正中央有一張竹席與一方矮幾,矮幾上橫六豎六擺了整整三十六只酒盞。

裴昀問道:“規矩是什麽?”

曲生拿起一只酒盞在手中邊把玩邊道:“簡單,稍後我會在這些杯中倒入不同酒水,若是你能蒙眼品嘗之後,一一說出名堂,我就算你贏。”

“好。”

裴昀一口應下,擡手示意:“請——”

曲生卻是嗤笑了一聲:“你這般喝酒怕不是要貽笑大方?”

“你待如何?”

“酒令未行,怎能暢飲?”

說罷曲生雙掌一拍,便有仆從擡來一面建鼓,屋中四面八方木柱後面,隨即各走出一蒙面人,皆手持長劍。

“你每舉起一杯酒,鼓聲響,殺劍攻,酒令方行,生死不論。如此擂臺,你可敢應戰?”

裴昀心知自己之前得罪了此人,他有意刁難,今日怕是不能善了,蒙眼之下,鼓聲幹擾,一邊辨酒一邊接下劍客攻勢,此局當真兇險。

而一旁顏玉央卻是突然開口:

“好,我們應戰。”

曲生一楞,顏玉央眉宇冷淡道:“千日醉既是我二人同毀,這擂臺自然我二人同闖,同生共死,同進共退。”

曲生不屑哼了一聲:“我就不信誰能破得了這八荒劍陣!來人,倒酒!”

裴昀深深望了顏玉央一眼,一言不發轉過身盤膝坐於矮幾前,接過仆從奉上的布條蒙住了雙眼。

如今大敵當前,他二人暫且合作,私人恩怨待秋後再算總賬。

一切準備妥當後,裴昀深吸一口氣,舉起了面前第一杯酒。

剎那間,鼓聲起,青鋒動,震位與坎位劍客猝然躍起,長劍如虹,殺氣淩然,直攻中央二人。

裴昀目不可視,只覺身側勁風拂過,激烈鼓點之中夾雜了幾道出掌之聲,悶哼之聲,隨即杯中酒入喉,綿甜微苦,竹香芬芳。

她想也不想便開口道:

“杏花汾酒竹葉青。”

話音方落,鼓聲停,殺氣止,兩名劍客即刻收劍歸位,耳邊寂靜一片,如同什麽也不曾發生,唯有一溫熱軀體,輕輕貼靠在了裴昀後背。

此時此刻,她必須斂心神,斷五感,全神貫註於杯中之物,性命安危皆依賴身後一人。

而這情形竟是何等熟悉,在日月山,在青海湖,在九華山莊,他二人同生共死,同進共退不知經歷過了多少次,一切都不須言說,她與他,頃刻間便可將生死交付。

裴昀定了定心神,再次舉起第二杯酒,未及啜飲,杯中便已蓮香撲鼻,這次出手的是離位與乾位的劍客。

“荷花碧芳酒。”

第三杯酒時,劍客變成了三人,第七杯酒的時候,又由三人增至四人,裴昀皆準確無誤猜出酒名,而顏玉央亦無聲抵擋住了攻擊,沒叫她被傷及一分。

第十一杯酒,裴昀飲下後不過稍微遲疑片刻,耳畔便捕捉到了一絲劍鋒劃破衣衫細響,心中一緊,迅速開口道:

“姑蘇齊雲清露。”

隨即鼓聲戛然而止,劍客各歸各位,而後背再次貼上來的那人呼吸間幾不可查急促了些許,似是將咳意強壓了下去。

裴昀心知顏玉央雖武功高明,但傷病在身,本不宜妄動真氣,不久前已出手打傷了白水真人,而今手無寸鐵,以一敵多,還要護著一人,著實舉步維艱。

況且那劍客之中有一人劍法精妙,出劍極快,便是一對一相鬥都無比麻煩,遑論眼下情形。

裴昀當即揚聲道:“用斬鯤!”

隨著第十二杯酒舉起,斬鯤鋥然出鞘,顏玉央利劍在手,瞬間反守為攻。

此後鼓聲之中夾雜長劍相擊之聲,一低沈一清脆,一沈穩一尖銳,猶如一曲破陣之樂。喉中是香醇烈酒,耳邊是肅然廝殺,一瞬間,裴昀仿佛回到了那金戈鐵馬的當年,是郾城大捷,是南尖嶺圍困,是開封府死戰,是聚賢鎮大敗!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久戰不利,速戰速決!

一杯杯烈酒入喉,一串串酒名出口,第二十八杯後,八名劍客終是齊齊出手,每一次酒盞從端起到放下,都是一輪狂風驟雨般的激鬥。

第三十一杯後,血腥之氣蓋過美酒之香漫過鼻端,裴昀忍住頭疼欲裂和胃裏的翻江倒海,咬牙喝下第三十二杯。

“蜀中劍南春。”

第三十三杯

顏玉央畢竟不善劍術,支撐至此已是勉力。

“紹興花雕。”

第三十四杯

八名劍客做局,聲東擊西,請君入甕,可惜被顏玉央識破,再次擊退了下來。至此,八人具已掛彩,顏玉央握劍的右手亦有幾不可查的顫抖。

“當歸羊羔酒。”

第三十五杯

有劍客發現了劍鋒之上的一抹血跡,當下明白顏玉央已傷,八人一鼓作氣,又是一輪令人眼花繚亂的搶攻,招招攻向他受傷的右手。

“吳府藍橋風月!”

第三十六杯

裴昀飲至此,口舌已麻痹,幾乎嘗不出味道,偏這最後一杯酒甜酸苦澀,覆雜難辨,她飲下之後,久久沒有動作。

撲面一道勁風襲來,有劍客趁顏玉央不備偷襲裴昀,裴昀全神貫註於唇舌間的滋味,對此無知無覺。

黑暗之中,但聽鼓也急促,劍也急促,狂風暴雨,萬馬奔騰,刀劍入肉,勝敗在此一舉!

鮮血噴濺,其中一滴迸在了裴昀臉頰,她仿佛被燙了一般,整個人狠狠一顫。

心亂如麻間,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耳邊響起幼時大師伯之言:

“此酒本為真一酒,由東坡居士所得,以藥入酒,益壽養生。東坡一世,雖大起大落,卻也一生美酒珍饈,摯友紅顏,快哉!快哉!”

裴昀不禁會心一笑,放下酒杯,一字一頓說出答案:

“三山咫尺不歸去,一杯付與羅浮春。”

雲銷雨霽,風停電止,耳邊從極鬧到極靜,不過是頃刻間,仿佛萬般生死殺伐,皆是泡影幻夢。

寂靜之中,徒然傳來曲生尖叫:

“住手!你們已經贏了!”

與此同時還有數道悶哼之聲,慘叫之聲,破風之聲,重物落地之聲,相繼響起。

裴昀猛然拽下了眼上覆的布巾。

但見顏玉央立於中央,反手持劍,面如金紙,眼角泛紅,眉宇間滿是冰冷邪肆,一身錦衣已被鮮血濕透大半,整個人如同從地獄爬出來的修羅惡鬼,幽冥妖神。

而他周圍那八名劍客中的七人皆倒在地,三人一動不動,四人重傷哀嚎,唯有一人還勉強立在原地,黑色面巾上露出的雙眼中充滿了恐懼。

至此,第二局,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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