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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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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顏玉央用未受傷的那只手抱著爛醉的裴昀, 二人跌跌撞撞地進入南樓,隨意尋了一間空曠的臥房推門而入。

他在流霞坊殺傷了逍遙樓的人,曲生火冒三丈, 但不知忌憚什麽, 仍是放了二人離開, 如同在盧雉閣一般。

他將裴昀放在床榻上,轉身倒了桌上一杯茶水, 以唇試過溫熱後,扶起她的身子, 將不涼不熱的水餵她喝了下去,伸指擦去她唇上的水漬,又扶她重新躺好。

而後他轉身出了門去,片刻後再回來時,手中端著一盆清水, 以及金創藥與紗布。

他單手褪去自己一身汙血的外衫,時間長了,血跡已幹涸在肌膚上,牽扯傷口,可他仍是眉頭也不皺一下的將衣衫脫了下去,而後面不改色的為自己包紮傷口。

裴昀躺在不遠處的床榻上,似醒非醒,雙目迷蒙的望著他。

方才她趁蒙眼之際,便已神不知鬼不覺的將戴平所贈的解酒丸吞入了腹中。可那三十六杯五花八門的美酒太烈,強自忍耐著走出流霞坊後,她便再也抵擋不住那鋪天蓋地的醉意了。

但與尋常醉後人事不省不同, 此刻她渾身發熱,頭疼欲裂, 腹中翻江倒海,忍不住從喉中發出壓抑的呻/吟,手腳癱軟不聽使喚仿佛根本不是自己的,肉/體極度痛苦的同時,偏偏還清楚的知道自己姓甚名誰,前因後果,身在何地,旁邊又是何人。

仿佛是三魂七魄被劈成了兩半,一半思緒如麻,腦海混沌,一半冷眼旁觀,靈臺清明。

隔著房中一層朦朧紗帳,她將不遠處的顏玉央瞧得真切。

他衣上血跡雖多為那黑衣劍客所濺,然自己身上亦是有傷,其中以兩處最為嚴重,一處在右手,一處左肋心房以下。

前者是被八劍客聲東擊西而傷,後者卻是為她所擋的一劍。傷口雖不算深,但倘若再偏半寸,就能當場要了他的命。

那一處心窩,她也曾親手刺傷過,昔日在燕京世子府,他盛怒之下走火入魔,將她摁在池水中險些溺死,而她所用的銀簪正是那被燕人所害苦命女子陳娉婷的遺物。

如今他再傷,卻是為了她。

他赤/裸著的身子勁瘦蒼白,滲出的鮮血滾落成珠,蜿蜒出殷紅的痕跡,微黃的藥末灑落在肉粉的傷口上,再被雪白的布條包裹,他右手不便,便偏過頭用牙齒咬上布條的一端,與左手一同用力,系了一個死結,如一匹離群索取舔舐傷口的孤狼。

燭光燈影,他的側臉晦暗不明,便有一滴冷汗,順著他冷厲的眉宇滴落在地。

啪嗒——

裴昀心中隨之一顫。

人說久病成醫,久傷大抵也是,他自行處理傷口的手法如此嫻熟,過去不知受過幾多傷病。他這人奇怪得很,明明成日裏前呼後擁,錦衣玉食,高高在上,將那北燕世子的尊貴派頭做了十足,卻偏偏又有那麽一兩個細微瞬間,讓她生出錯覺,他也不過是個流浪江湖一無所有的落魄人罷了。

那是他的因,還是他的果?是他的將來,還是他的過往?

終於將傷口處置妥當,顏玉央倚坐在桌旁,呼吸沈重,五臟六腑痛楚滾滾翻湧,一連串壓抑至極的咳聲傾瀉而出。

他二人一個躺在床上,睜眼半醉半醒,一個坐在桌旁,閉目似昏似睡。不知過了多久,顏玉央終於掀開眼瞼,站起身子,迎著她醉眼惺忪的目光,一步步向床前走來,俯身解開了她的外衫。

裴昀又驚又怒,一顆心跳得厲害,可奈何四肢軟如棉花,連一絲掙紮的力氣都沒有,只在喉中含糊哼了幾聲。

此番醉酒,她竟也將七夕那晚的事情斷斷續續想起來了,腦海中支離破碎的片段走馬燈一般閃過:豐樂樓頂月下私語;湖心島我心相印亭相偎相依;保寧寺禪房中,他解下披風蓋在她的身上,守了她整整一夜......

此時此刻,她以為他會做什麽,她以為他會說什麽。可他僅僅是將她外衫除去,而後伸出手,輕輕擦去了她臉頰上一滴幹涸的血跡——方才他為她擋劍時,噴濺而上的。

“睡吧。”

他輕聲道。

裴昀僵硬的眨了眨眼,而後緩緩闔上眼瞼,內心有莫名的悲傷與痛苦山呼海嘯般湧了上來。

今生今世,為何偏偏叫她遇上他......

......

夜色已深,逍遙樓五樓燈火通明,笙歌鼎沸,更襯得小瀛洲島周遭荒涼寂靜,遺世獨立。

渡口邊,十幾條小船靜靜停靠,隨著海波起伏搖搖晃晃。

夜色中,忽地躥出一道黑影,運起輕功,一路狂奔到此,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跳上了最近一條小舟,隨即四處尋找船槳。

“上官兄,你我好歹共事一場,許久不見,還不曾敘舊,為何不辭而別呢?”

黑影聞聲動作一僵,緩緩轉過身來,月光照在他不修邊幅的臉上,正是承影劍上官堯。

“姓杜的,你又來多管閑事!”上官堯咬牙切齒瞪著岸邊之人。

杜衡似笑非笑道:“你敢背叛公子,便該料到有此下場了。”

幾道人影悄無聲息,合圍而上,將上官堯的退路封死。

“我說過,我只認錢不認人,是你家世子爺太過小氣,怨不得我另覓明主!”

上官堯一邊反唇相譏,一邊握緊了手中長劍,試圖瞄準時機拼死一搏,盡管他已瞧見了笑彌勒的熟悉面孔,在此人手下,他勝算近乎於無。

“是另覓明主,還是從一開始,你就是逍遙樓派到公子身邊的奸細?”

“呸!我從不幹這兩面三刀的勾當,小爺不過是銀子花光了跑來賺點傭金,好死不死又遇見了你們這對瘟神主仆,少拿‘奸細’二字侮辱小爺!”

杜衡一噎,一時分不清他這到底是自辨還是自辱。

上官堯趁他分神之際,不動聲色腳踩船沿,便要入水而逃,忽聽一個冰冷的聲音道:

“海上大霧,你不辨方位,無法靠岸,必死無疑。”

但見那夜色中緩緩走來臉色慘白,一身紫袍之人,上官堯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雖然心知此時這顏玉央受傷在身,但今日他卻是在他劍下結結實實走了一回鬼門關,白日裏此人獨對他手下留情,他便知道自己被認出來了,也知道此人絕不會如此良善,他留下自己的命,必有所圖。

因此上官堯徹底打消了逃跑的念頭,反而好整以暇的抱臂問道:

“不知世子爺想從我上官堯這裏得到什麽?”

左右他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除了這條命外,身無長物。

“當初你離開世子府那日,發生了什麽?”

上官堯一楞,疑心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顏玉央面沈如水,一字一頓道:

“我要你將當日之事,原原本本,分毫不差詳述一遍!”

......

顏玉央回到房中時,天色已亮,晨曦明媚,而床上之人卻是仍舊睡得沈穩,沒有一絲要醒的跡象。

他在床邊停滯了一瞬,猛然掀開床褥,即刻便有一具柔軟女體纏了上來,在他耳邊吐氣如蘭,聲音嬌媚:

“你為何去了那麽久,叫我等得好生心急——”

然話還沒有說完,她便覺喉間一痛,被人扼住脖頸,整個人飛了出去。

女子柔弱無骨,身形如蛇,非但沒摔倒在地,反而扭身一翻,輕飄飄的落在了窗邊的軟榻上,嬌嗔道:

“怎地對人家如此粗魯?”

顏玉央冷聲問道:

“房中人呢?”

女子微微一楞:“你不曾中迷香?”

她不知顏玉央常年服食寒毒,尋常迷藥毒藥都奈何不了他,因此並未如她所料一般認錯人。

只楞怔一息,女子很快回過神來,斜倚美人榻,舒展嬌軀,嫣然笑道:

“奴家名喚憐惜奴,乃是這憐芳苑的執事,公子俊朗不凡,奴家心生歡喜,倘若公子願與奴家春風一度,四戒令自會拱手奉上。”

這憐惜奴生得嬌媚無雙,全身只著一層薄紗紅衫,玲瓏身段若隱若現,如此輕顰淺笑,自薦枕席,不知世間有多少男子把持不住,血脈賁張。

而顏玉央眉宇仿佛凝著千年寒霜,他死死盯著此女,厲聲質問:

“房中的人呢?!”

唯恐意外,他臨走之時命鬼菩薩在門外看守,可如今門裏門外的人全都不翼而飛了。

“奴家不美嗎?奴家不好嗎?公子為何毫不憐香惜玉,奴家好生傷心啊!”

憐惜奴正作泫泣欲滴,柔荑捧心之狀,忽而眼前一花,顏玉央已閃身來到面前,伸出手掐住她白皙的脖頸,一字一頓道:

“說!房中的人去了哪裏?”

憐惜奴頓時失去了呼吸,喉間的鉗制讓她真切感受到死亡的恐懼,當下再也顧不得其他,拼盡全力擠出了幾個字:

“她...她,她醒來後,自......自己走了!”

“去了哪裏?”

“......我、我不知......”

下一瞬她便被毫不留情的扔到了一旁,顏玉央頭也不回的轉身出門。

憐惜奴伏在榻上,又咳又喘,狼狽不堪,沙啞著嗓子似哭非哭,似笑非笑道:

“看似有情之人薄情,看似多情之人無心,看似無情之人,咳咳,卻最是癡纏.....咳咳,咳......不知是誰最可憐,誰又最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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