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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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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顧慈嚇一跳,垂眸看去。

瓔璣仰面朝她笑,牽著兩人的手,蹦蹦跳跳走在中間。

顧慈小小嘆了聲,對面也傳來同樣的嘆息,她愕然擡眸,視線恰與戚北落相遇。二人皆怔,慌忙錯開目光。

熱潮暗湧,顧慈忐忑地揉搓袖角,方才他幫自己收拾謝子鳴,算是原諒她了嗎?

“舅母你瞧,織女星!”

顧慈回神,像是習慣了這稱呼,沒去糾正,順著瓔璣手指的方向望去。戚北落餘光凝睇她,趁她發覺前,又不動聲色地調開。

“若它是織女星,那牛郎星在哪?”顧慈笑問。

瓔璣四下找了圈,撓撓頭。

顧慈點了下她鼻尖,“那不是織女星,是……”眼裏漾起光,“是北落師門。”

瓔璣另一只手顫了顫,卻不是她動的。

“這星星,怎的跟舅舅一個名字?”

戚北落不置可否,顧慈但笑不語。

師門,軍門也。“北”即方位,“落”乃藩籬。

陛下當年為戚北落取這麽個名字,是希望他能成為北境一道不可逾越的藩籬,護大鄴疆土無虞。戚北落也不負眾望,因他在,北戎這幾年都再沒叩過邊。只是……

北落師門是南天上能窺見的,最亮的星。

正因為最亮,所以,也最孤獨。

這人六歲就做了太子,旁人還在哇哇跟母親討奶喝的時候,他就已經學著把萬裏江山扛在肩上,踽踽獨行,累了也不準停下。

顧慈望著稍稍快半步的人,有那麽一瞬,全身血液都沸騰起來,催她上前,即便不能隨他一道上戰場拼殺,能陪在他身邊,不讓他再孤單。

戚北落側過半張臉,顧慈睫尖一顫,忙低頭假裝和瓔璣說話。

他望向前方,神色日常,眸底浮上一層似有若無的笑,仿佛陷入什麽愉快的回憶,一時無法自拔。

*

船行江上,半個時辰後至紅鸞島。

瓔璣早已支撐不住,吧唧著嘴入夢,奶娘留在船上照顧她。

島上人山人海,顧蘅剛落地,荷包就被人順走了。她氣得跳腳,邊嚷“抓賊”邊追。奚鶴卿嘴上嫌她麻煩,人還是跟了上去。

四人才上島,就這麽分道揚鑣。

顧慈提著盞蓮燈,左右張望,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忽而一陣鑼鳴,燈會開始了,人潮自四面八方湧來,亂成一鍋粥。顧慈就是鍋裏的一粒米,被推搡得左右亂晃,眼看就要摔倒時,一只手迅速抓住她手臂,將她拉了過去。

她擡頭,就看見戚北落平靜清冷的側顏。當真是副極好的皮囊,眉眼深秀,線條落拓,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都能招惹出一陣心跳。

顧慈心底溫熱緩緩散開,窩在他臂彎中,如小舟進了避風港,外邊風雨再大都與她無關。雜亂的人群逐漸褪為流動的虛幻背景,她盍眸,正欲細品這懷抱的溫暖,那手卻松開了。

她詫異睜眼,不知何時,人潮已趨於平穩,向著一處徐徐行進。

“走吧。”

戚北落舉步先行,幫她開路。雖說是好心,可到底少了點什麽,顧慈輕嘆,耷拉著眉梢默默跟上。

橘色的蓮燈在地上搖出碗口大的光,隨人潮流動的快慢,時而能照亮他靴底暗紋,時而就只照見橫亙在兩人間的距離。一步,或者兩步,牽動顧慈的心,提起,又落下。

這種若即若離的感覺,真令人討厭啊!仿佛讓她永遠都無法再冷靜看待這個世界似的……

不時有姑娘偷眼瞧戚北落,議論聲鉆入顧慈耳房,她攥緊燈竿,有種自家寶貝被人覬覦的感覺。

真奇怪,前世謝子鳴一房一房地擡小妾的時候,她心裏也無甚波瀾,怎的輪到戚北落,就半點容不下了?

終於,她忍不住拽住那片袖子。奶貓似的力氣,竟真讓他停下了。

“怎的了?”戚北落垂視那片靜默螓首,眉心微折。

顧慈沒說話,只捏緊他袖子,因用力,手不自覺打顫。一聲抽噎細如游絲,纏上心頭,瞬間攫住他呼吸。

戚北落不再澹定,搖她肩頭,手隱隱發抖,“慈兒?”

顧慈吸了吸鼻子,依舊沒擡頭,“我和謝子鳴,當真沒什麽。我以後再也不會見他,也不會收他禮物,更不會嫁他,你能不能、能不能……”

她哽咽了,想起前世的自己,想起前世的他,生怕方才那一兩步的距離,會再次崩裂成不可逾越的鴻溝,而她卻再沒機會重來。貝齒將唇瓣咬得發白,卻還是忍不住奪眶而出的淚珠。

臉上忽然覆上一層柔軟,顧慈擡起一雙紅紅的眼睛。

戚北落微微俯身,正擡袖幫她擦淚,動作笨拙卻輕柔,仿佛她是琉璃所制,稍用力便會碎。

離得近,顧慈仿佛能感覺到來自他身體的溫度,如蓮燈內那片橘色微暖。

“莫哭了。”停頓片刻,他又補了句,“我信你。”

語氣溫柔像在哄她,神情嚴肅又仿佛在承諾什麽。

顧慈漸漸止泣,兩排濃睫垂攏,尤沾水露,朦朧月色下如點點浮動的光,滿街煌煌燈火,都叫她蓋了下去。

戚北落定睛瞧著,喉中似含了塊烙鐵,燥熱難擔。

顧慈又刷的擡眸,眼底一寸秋波,如薄紗將他柔柔裹挾,“那、那賜、賜……”

賜婚的事,還作數嗎?她滿面漲紅,咬著唇就是開不了口,哪有姑娘家當街問這個的?

旁邊走來個小姑娘,奇怪地打量他們,稚氣地責怪戚北落道:“公子,你娘子生得這麽好看,你怎忍心把她弄哭?”邊說邊舉高籃子,往戚北落臉上戳,“快買條紅綢許願,讓神木保佑你娘子快些原諒你吧。”

她口中的神木,便是紅鸞島上那株兩百餘年花開不敗的海棠。

顧慈這才發現,原來他們已經到海棠樹下。

巨木參天,足有三人合抱粗。枝葉層疊密匝,不透月光。枝上有花,花下飄綢,濃綠間點綴嫣紅,雀鳥盤旋啁啾,夜色中煞是瑰麗。

顧慈望著那點紅,漸漸癡了,再回神,眼前多出個竹籃。而那賣紅綢的孩子抱著個鼓鼓囊囊荷包,早跑沒了影。

“你全買了?”

戚北落很認真、很嚴肅地點了下頭。

顧慈倒吸氣,“為什麽呀?你都已經是……還有什麽實現不了?”

戚北落眼中掠過一陣局促,蹙眉瞟她兩眼,不耐煩地將籃子塞她懷裏,“少啰嗦!你們姑娘家不都喜歡許願麽?拿去,寫不完不準走。”

說完,他踅身就走,沒動幾步又停下,低聲道:“許完願……就莫哭了。”

顧慈心口猛地撞跳。他買這些,就是為了哄她不哭?怎麽……這麽傻……他沒否認那聲“娘子”,是不是說明,賜婚的事還作數?

她心頭塊壘松落些,抱緊竹籃,嘴角一點點揚高。

樹下設有書案,筆墨齊備。眼下街頭燈火正盛,游人都在逛燈會,這裏反倒冷清。

顧慈把能想到的願望都寫下來,腦子都快不夠用,東拼西湊終於寫到最後一條綢子,她懈下口氣,活動僵直的手腕。

餘光中,戚北落竟在往枝條上系紅綢,一本正經的臉配上鬼鬼祟祟的動作,甚是滑稽。

他還真有自己實現不了的願望,要依托神明?顧慈驚訝,對著最後的紅綢忖了忖,一筆一畫鄭重寫道:望他所念,皆能如願。

傳聞綢子掛得越高,神明越容易看見,願望也就越容易實現。

顧慈盯著一枝空蕩蕩的枝椏,四下瞅了眼,沒有可拿來墊腳的東西,試著輕輕蹦兩下,無濟於事。

戚北落看不下去,朝她走來,“別跳了,不怕再把腳扭傷?”別別扭扭伸手,“我幫你掛。”

顧慈忙把紅綢藏到背後,腦袋搖成撥浪鼓。

戚北落皺眉,偏頭往她背後瞧了眼。顧慈再次躲開,警惕他的目光,像只燙了毛的貓。這要是被他瞧見,她還不得臊死?

他眉心折得更深,甩了袖子,不屑冷哼:“孤對你的事,不感興趣!”說完,又偷偷瞥眼她的手,面色更沈。

顧慈嘟起嘴哦了聲,依舊不肯投降。可是要怎麽掛?她望枝興嘆。

邊上有對兄妹,亦在為同樣的事發愁。哥哥不忍讓妹妹失望,抱住她的腰,將她高高托起,妹妹成功將紅綢掛在高枝上。

顧慈眼睛一亮,巴巴望向戚北落,忐忑又期待。

戚北落眉梢抽搐,沈沈悶出一口長氣,“不情不願”地朝她張開雙臂。

他身高腿長,氣力又大,一下就把顧慈舉起老高。顧慈沒控制住重心,身子左右搖晃,狂拍他肩膀尖叫不斷。

“你你你到底行不行啊!”

戚北落霍然停住,仰面瞪她。

顧慈驚覺失言,訕訕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戚北落瞇眼,盯著她似笑非笑,微翹的唇角鮮有地淌過幾分紈絝子弟的風流矜驕,“懂得還挺多。”

顧慈頓時滿面紅霞,一氣之下也不知哪來的膽兒,擡手推開他臉。戚北落沒料到這手,腦袋一下偏過去。

氣氛瞬即凝固,兩人都好似被施了定身法,保持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

顧慈呆呆看著面前臉黑如鍋底的男人,慌忙縮回手。

她竟然打人了,打的還是戚北落。這廝一向養尊處優,上戰場都不定能挨到打,現在竟被她打了?

戚北落冷眼睨來,顧慈心裏打了個突,匆匆移開目光。想到是他先調戲的自己,她純屬正當反擊,又硬著頭皮瞪回去。

一雙小鹿眼清澈明媚,努力擠出點兇意,不僅不可怕,還很撩人。

戚北落眸色暗沈,懷中溫香軟玉似是燙手,他卻抱得更緊,眼睛瞪得也更兇。

兩人大眼瞪大眼,對峙許久,樹葉都快被灼穿,終於憋不住齊齊噴笑,仿佛打通了心氣兒,橫在彼此間的塊壘隨之無影無蹤。

“你倒是快些,莫耽誤我時間。”戚北落正色抱怨,眼角眉梢有了溫度。

顧慈膽肥了,斜他一眼,不慌不忙做自己的事,枝葉隱掩間,笑靨比花嬌。

掛完所有綢子,戚北落穩而慢地放她下來。顧慈雙腳才落地,耳畔便響起一聲炸雷。煙火開始了,接二連三,遮天蓋地,幾乎是一瞬,就將整片夜空燃燒成火海。

她興奮得像個孩子,拉扯戚北落的衣服,“快看快看!好漂亮!”目光一轉,戚北落竟在看她,似乎還盯了許久。

顧慈心頭一蹦,忙垂眸,熱意自面頰蔓至脖頸。

落在腰間的手燙得嚇人,她不由繃直腰背,想推開,卻被摟得更緊。他稍一發力,她便猝然緊貼上他熾熱的身子。

另一只手緩緩擡起她下巴,修長略帶薄繭的指尖在她柔軟的唇瓣上摩挲,微癢。顧慈凝望戚北落深邃的眼,漸漸分辨不清,究竟是唇癢,還是心癢。

四面喧囂漸行漸遠,海棠樹在光斕中徐徐虛化。

他雙眸載滿一灣星河,低頭靠近,便似萬千星辰溫柔擁抱而來。

顧慈下意識閉眼,手搭在他胸口,隔著細薄綾繚,幾乎能摸到他的心跳,如戰場上的鼙鼓,赤熱有力,慫恿她的心在腔子裏咚咚直跳,隨時都會蹦出來。

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她很清楚,一點也不想反抗,甚至沈溺其中。

要是時間能就此靜止,那該多好。

可遠處一聲嚎叫,硬生生將她拽回現實,“慈兒,你猜我抓到賊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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