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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無面人·其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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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無面人·其六

“這、這……?!”

電話那頭剛才還在嘖嘖感嘆的同事不知瞧見了什麽,忽然失語,沢田綱吉只能聽見誇張的咕咚吞咽聲。

“是發現了什麽嗎?”

他急忙問道,希望能獲得第一手消息,然而回覆青年的卻是同僚失望的大喊。

“怎麽什麽都沒有啊!”

誰能想到廢了老半天功夫打開暗室卻撲了個空,這就是個沒有任何東西可供觀賞的展廳。

沒錯,展廳。

這間密室的構造分明是按照美術展廊的規格搭建的。一束束暖白燈光斜打在墻上,光圈照射的位置皆掛有典雅、覆古的畫框,它們大小不一、款式華美,足以用來裝裱世上最昂貴的名畫、最經典的照片,可如今裏面卻茫茫一片,空留蒼白底板,突兀地展示著虛無的內裏。

走道裏每間隔一段距離還擺有玻璃展臺,內設溫、濕度自動調節系統,萬無一失地保護其中本該傳世的寶物,可眼下它們都不翼而飛。

不過從室內的擺設也多少可以想見寶物的繁多與貴重,以及主人對它們的珍惜和重視。

同事不免向電話裏的沢田綱吉問道:

“迪諾有收集畫作之類的愛好嗎……?”

“據我所知……應該是沒有的。”

棕發監視官仔細回想了一番。

加百羅涅家族裏確實有一些祖上流傳下來的,通過正規渠道拍下的名畫、古玩,也沒有藏著掖著,全都作為裝飾品大大方方地在家中擺了出來;而迪諾雖因身份使然,偶爾會出席一些拍賣會,但從未展露過收藏方面的興趣,基本都是到手後轉頭便捐出。

可眼下沢田綱吉卻不敢給出肯定的答覆,近日的調查令他越來越懷疑,自己所認識、接觸的迪諾真的就是全部嗎?他真的……了解自己的發小嗎?

同事沈默片刻沒再抓著這點不放,轉而半開玩笑地抱怨道:

“話說你們住的這地方未免也太大了,照這樣地毯式搜索也不知道要查到什麽時候去。”

沢田綱吉張了張嘴,到底沒有糾正這只是迪諾、是加百羅涅的房子……不是他們的。

“那如果有新發現再聯系。”

又簡短交代了幾句,兩邊都匆匆掛斷。他們爭分奪秒只求能盡快破案。

沢田綱吉之後又在公安廳熬了個通宵,看遍了監控,吃透了資料,羅馬裏歐傳回的槍源調查報告他更是逐字逐句翻閱了無數次。

“哈……”

不知第幾次挫敗地靠進椅背,這一回脖頸處的軟凸令沢田綱吉尤為不適。他側身煩悶地錘了一把那塊地方,拳下的觸感卻使他倏然頓住。

棕發青年立時完全轉過身來,一條腿半跪在椅面上,細致地探摸起厚重的椅背,終於在頭枕與背靠棉墊的接續部位找到一處極為細小的夾縫。

沢田綱吉盡可能地撕開椅子的外皮,指尖擠進縫隙內部,廢力扣挖直到拿捏住什麽硬塊,而後,猛然拽出——!

距離迪諾的辦公室開始連續不斷地傳出撕、砸物品的巨響已有好一陣了,裏頭的人似是在絕望地宣洩,抑或借此發出末路的吶喊。大家圍在門口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擔憂,猶豫著是否要進去阻攔。

引發了群體不安的沢田綱吉正氣喘籲籲地擦著汗,把掉下去的袖口重新卷起。他靠在桌旁,踢開腳邊從靠椅上拆解下來的七零八落的部件,手中反覆按捏著不久前拉拽出來的扁長接口。接在其後的灰色數據線已被他強行扯斷,麻花似的芯線參差不齊地呲冒在絕緣層外。

到底什麽樣的機器才是連接在椅背上使用的?究竟該是多麽龐雜的數據傳輸和處理需要用到這樣頂配的線芯?傳輸線那頭連接的又是哪裏?

沢田綱吉一言不發地捂住自己的後頸。他艱澀曲指,甲緣陷入肌理刮出數道血線,比深嵌掌心的勒痕更紅艷幾分。這個位置……很適合做腦機接口。

長時間的高強度工作讓沢田綱吉有些頭暈眼花,他松開緊咬的牙關,像是終於肯放過自己,仰起頭給酸痛的眼睛滴了幾滴藥水。

他總是對不準滴得到處都是,只能讓清涼的透明液體沒有章法地浸潤睫毛,無法吸收的、滴歪的則任由它們順著臉頰滑落開去。

辦公室內驚人的動靜終於歸於沈寂,百葉試探地敲了敲門得到應許後才進入其間。

“沢田你……”

百葉關心的話語在觸及青年滿臉的淚水與滿地的狼藉後一度卡殼,只見室內原本專屬迪諾的那把寬大靠椅像是被活生生扒掉一層皮肉唯剩骨架,被血淋淋地揭開假面與偽裝,極具視覺沖擊地裸露出裏面金屬的機身和覆雜的電路。

沢田綱吉卻好像沒事人一樣立在旁側,西裝外套被隨手丟在桌上,身上的汗熱乎乎地透出微亂的薄衫,面上的淚冷涔涔地墜入錯開的領口。

百葉見狀顧不上靠椅的怪異也紅了眼眶強忍道:

“……哭什麽!那家夥每次都能化險為夷,這回也肯定不會有事的!調查不是也進行得很順利嗎?相信你自己啊!

“還有別悶在房間裏了,這樣下去你的精神就要先透支了,要是你倒下了大家不就又群龍無首了嗎?重新交接工作只會更耽誤事,趕緊去外面活動活動吃點東西休息一下。”

“不,這個是……好吧,那我稍微出去一會兒。”

對於已經認定了自己用情至深的百葉,沢田綱吉不管說什麽都百口莫辯。他哭笑不得,從陰溺的漩渦中奮力游回來,在監視官們關懷、動容的註目中,拿起外套逃也似地出了門。

“在我回來前請別讓任何人進這間辦公室。”

沢田綱吉向百葉囑咐,說罷本已往外迅速走了幾步的他又退回來補充道:

“機器也不行。”

如此交待完才下了樓。

今天的天氣好得有些異樣,可以說是艷陽高照、晴空萬裏,分外曝曬。沢田綱吉敏感疲勞的眼睛不太受得住這大太陽。他在便利店挑挑揀揀,選了個顏色格外深的墨鏡戴上。

驅車前往更生設施,綱吉下了車後卻在大門外一會枯站,一會躊躇徘徊,遲遲不進,不知是不是受到“近鄉情怯”影響,他興許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麽偏偏回到了這。

被關押在設施最深處,仍未被成功教化、矯正的白發執行官仿佛早有預見,一早就拿著書等在了觀察窗前——其實他不過是每天都像這樣為沢田綱吉不知何時會有的心血來潮的拜訪做好準備,不知不覺已養成習慣,盡管大多數時候面壁空望能看到的都只是自身近在咫尺的混沌倒影。

他仍然在閱讀,手中再次拿起一本厚厚的紅皮書,興許是為了重現曾與青年相處的光景好喚醒對方的記憶。不過他持有的不再是懸疑小說家那早已被銷禁的《一個人的舞會》,而是於沒落世紀誕生的一部犯人的懺悔錄《罪與罰》。

白蘭輕觸薄黃紙頁上的小字,出油不均的墨印略微暈糊了個別字體。

【顯然,當務之急並非愁鎖雙眉,消極地苦悶,徒自談論問題無法解決,而是必須付諸行動,立即行動,越快越好。無論如何必須下定決心,不管是去幹什麽,或者……

“或者就幹脆放棄生活!”他突然發狂般地大叫起來,“馴順地接受命運的安排,不管它究竟怎樣,永遠扼殺心靈裏的一切,放棄一切行動、生活和愛的權利!”】

白蘭站在高高的白墻下,頂著微翹的白發,照著通亮的白燈,無垢的指尖在黑團似的“愛”字上反覆塗抹、摩挲,像是這樣就能清除“汙跡”。

綿長的呼吸鎖在面甲裏烘熱了冷鐵。白蘭合上紙張被自己刮花的書本,撫上面前依舊不透光的墻面,視點落在曾被唇齒的熱氣染上白霧的地方,忽然便有些想吃甜軟的棉花糖了。

他輕而易舉地解開了後腦上本需由他人幫助才能弄開的覆雜暗扣,取下面具後從自己五花八門的糖庫裏找出最普通的原味白棉花糖,小巧的圓柱體在拇指和食指的指腹間柔韌地壓縮。他把棉花糖放到唇邊,卻並未張嘴吃下,而是就那麽貼於唇角,嗅著絲絲縷縷的甜味,似想看看它要用多久才會被灼燙的吐息和炙熱的體溫融化。

沢田綱吉發現放在口袋裏的糖果已經有了被高溫熱化的跡象,他這才找了片陰影站定,撕開包裝將塌軟的棉花糖囫圇吞棗地塞進嘴裏。

大抵確實想放松放松。他打開終端找到新增的聯系人撥出,沒過多長時間久保丸戶便趕來了更生設施。

“久等!”

男大學生一邊招手一邊爽朗地跑了過來,沢田綱吉正了正墨鏡道:

“你來得很快,我沒等多久。”

“嘿嘿,實不相瞞我就住在這邊,更生設施附近房租一直很實惠。”

久保錯開視線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賊心不死地開著玩笑:

“沒想到您今天能騰出空,早知道就把party安排到這……”

他目光游移,不經意看到青年的手,餘下的話便被另一句急切的驚呼掐斷了:

“你受傷了?!”

久保擰眉一把抓過沢田綱吉的右掌,宛若在扼腕,甚至是震怒,震怒於那本該完美無瑕的藝術品身上陡生的裂紋,該死的破損。他難以接受似的來回翻看青年的掌心、掌背,並與另一只完好的手反覆對比,極為痛惜般,想要立刻找出補救的辦法。

沢田綱吉並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受傷了還有些奇怪,隨著久保的動作他才註意到手上先前拔除倒刺造成的豁口因強拆椅子而被刮擦擴大,眼下已經有些惡化,開始紅腫,放在白皙修長的手上無比刺目。

對於久保的小題大做,綱吉只是淡笑著收回手轉移話題道:

“沒事,這點小傷很快就好了……對了,既然你就住在附近,那正好去你家拍視頻吧,方便嗎?”

“……Sure!方便!太方便了!!順便我幫您處理一下傷口吧!”

久保楞了楞,隨即一口應下,連捧帶吹地把人請到了家裏。

進入獨棟小洋樓後沢田綱吉不禁問道:“你是和同學一起合租嗎?”

這樣大的房子對一名獨身大學生來說似乎沒什麽必要,而且就算房租低廉,這麽一整棟精裝洋樓也不便宜。

“不……就我一個人。”

正在廚房裏泡咖啡的久保顯得有些難為情。

“因為之前在學校裏裝富二代所以頭腦一熱就……啊,不過我真沒花什麽錢完全在負擔範圍內,以比周圍同樣戶型的房子低一半的租價拿下了。”

說著,他神神秘秘又有點忍不住要顯擺地轉身道:

“您猜我是怎麽做到的?”

沢田綱吉配合地接茬:“怎麽?”

“哈哈其實這是棟兇宅死過人,這才讓我撿了個漏,我還真得感謝那位殺人犯。”

沢田綱吉取下墨鏡的動作頓住。久保也自知失言,連忙端著咖啡心虛地放到青年面前的茶幾上,並拿出醫藥箱要給青年治療傷口。

“我一激動就容易說話不過腦子,但真沒別的意思,您別介意……”

“我明白。”

沢田綱吉似乎並沒將此放在心上,他由著久保執起右手細致處理,另一只手端起杯子聞了聞,卻像是不怎麽滿意,手腕一轉,直直把咖啡倒到了男大學生的手腕上。

?!

兩人的手都被溫燙甜膩的液體澆了個透,久保手中剛沾濕酒精的醫藥棉都被浸成了棕色,滴滴答答的從他們相隔的間隙灑落到沙發表面。

久保完全沒有料到沢田綱吉會來這麽一出,沒躲沒避直楞楞地挨下了。即使被燙疼他仍舊握著綱吉的手,不敢置信又神傷地看向監視官的眼睛。

“您、您為什麽要……”

他又驀然哽噎,不再看青年的臉匆匆垂下頭去,就在這時棕發青年出其不意反手將人貫倒在地!緊接著他一腳狠狠踩上了久保的終端,連同其手部一起用力碾壓。

“唔!”

久保面露驚恐,不明白剛才還和顏悅色的沢田綱吉為何突然發難。

“我真的有在好好反思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會騙人了!啊,還是說是因為咖啡泡得太難喝了?真的很抱歉我這就去……!”

久保本能地想要抽回手臂,恐懼和劇痛已然讓他失去冷靜和判斷力,只能顛三倒四地求饒。

墨鏡好似讓沢田綱吉擁有了冷酷的假面,他殘忍地前傾身體將大半重量都註向那只踩踏在久保手腕上的腳。綱吉居高臨下地審視這名大學生,對男生的哀嚎無動於衷。

過了片刻棕發監視官不禁真切地疑惑道:

“你真的沒有考慮過去當個演員嗎?那樣也能體驗許多不同的人生吧?”

“什、什麽……?”

久保涕泗橫流,被這突變嚇得六神無主的他根本不能理解青年的意思。

沢田綱吉嘆了口氣,俯身下蹲,拍了拍久保不停左右搖擺的頭,而後扣住他的兩頰把臉掰正朝向自己。

“對於'角色'的揣摩、演繹你已經爐火純青,就連久保說話時不時會蹦出一兩個英語單詞的口癖細節也還原得非常自然。我和久保也只有短暫的接觸,對他知之甚少……如果你沒有回避我的目光的話,我們應該可以拍出不錯的祝福短片。”

沢田綱吉微微側頭斂目,終於摘下臉上漆黑的墨鏡。他重擡眼簾,琥珀色的眼睛銳利地看向腳下的男性。

“我猜……你並不是不敢直視我,而是不願看到鏡片裏映出的‘自己’的樣子吧?你真的很討厭照鏡子呢……也是,畢竟都不是自己的臉,應該看著很別扭。

“不管是在帶我熟悉更生設施環境的時候,還是說想要砸掉黛西鏡子的那會兒,又或者讓暗下去的電腦馬上亮起來的瞬間,你都在極力避免從觀察窗、從屏幕上看到自己的模樣……

“我並不是一個善於觀察的人,對你的了解也不比對久保多多少。如果不是最近將和你有關的監控能找出來的全都看了一遍我恐怕也不會發現這點,更不會註意到久保去作證的那天,公安廳大門的攝像頭並未拍到一名毫無存在感的普通巡警下班回家的影像。

“……竟然在廳裏就動手了,真是令人傾佩的膽量。這就是所謂的燈下黑吧,一般來說確實沒有人會想到真有瘋子敢在公安局本部犯下命案並偷梁換柱。”

隨著青年的陳述,久保的終端終於發出不堪重負的清脆裂響,還未幹涸的咖啡進一步侵入電路,將這牢固、精密的器械無聲腐蝕。久保的五官開始錯位,身形漸漸失真,仿佛分裂成了無數個不同模樣的人,又好像始終都是那同一個人。

依賴終端維系的虛擬成像頻頻閃爍出五顏六色高飽和度的色塊,久保丸戶的哭饒在錯亂的面孔下戛然而止。他們一同在這絢爛的晨光裏突兀地靜默,謹慎克制的呼吸聲占據主導,直到被踩壓在地上的男性忽地發出一道遺憾的嘆息。

“好久不見,佐藤前輩。”

沢田綱吉從後腰拿出手銬,沈吟幾秒卻改了說辭。

“不……應該說初次見面。”

青年緩緩閉上眼,再睜開時清亮的雙眸盛了點笑意。

“畢竟這是我們第一次正式認識彼此,對吧?

“當然了,我仍要稱呼你一聲前輩……畢竟你可是‘佐藤'口中本該接替他的職位,卻在受到潛在犯的蠱惑後墮落反叛,也被關入更生設施和白蘭·傑索做好鄰居的,那第一位實習生。”

【作者有話說】

承蒙不棄,感謝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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