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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G-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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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G-100】

沢田綱吉沈吟片刻,將寫了沒幾行的匯報刪刪減減,又重新寫了幾段,在同一處停留許久,卻始終找不到合適的措辭。

青年微微皺眉,索性清空了整個文檔,合上筆記本。

古川案件的後續整理報告他至今沒能完成,一方面是因為記憶存在一定的模糊錯亂,另一方面......是他不知道該如何描述古川中槍的場景;如果真的如他印象中的那樣古川是被實彈狙擊擊倒的,那麽當時的狙擊手迪諾,就很可能會被革職查辦。

槍支等熱兵器已被全面禁止使用,由「支配者」悉數替代,當然,使用支配者的權利只掌握在公安廳手裏,雖然不排除黑市上仍有人在違規流通販賣槍支,但一旦被查到,就註定一輩子只能與牢獄為伴了。

古川傷口裏留下的子彈就是最好的證據,公安廳方面不可能不知道迪諾違反了規定,卻一直沒有做出反應。

是打算特事特辦淡化處理嗎...?那麽自己在報告裏是否也應隨之配合改動呢?

迪諾師兄......那時候又到底為什麽沒有使用「支配者」?

這是他可以問的問題嗎?

眼前浮現起金發警探終日沒心沒肺的燦爛笑容,監視官整理餐車的手微微一頓。

沢田綱吉忽然想起某個白發囚犯,也總是這樣沒臉沒皮笑瞇瞇的樣子,只是皮笑肉不笑,紫羅蘭色的眼睛帶著仿佛看穿一切的瘆人意味。

“免罪體制......”

從對方口中曾聽見過一次的陌生名詞再次莫名湧上心頭,直覺告訴監視官,這或許就是解答他目前疑惑的關鍵要點。

說起來......他監管的隔離區昨晚似乎“入住”了一名新的潛在犯。

98號房的原住戶,在沢田綱吉休假調整期間應該已經康覆“出院”了,可惜他沒能當場為這位少見的康覆者送上祝福。

不過像自己這樣剛上任沒幾天,就放了個小長假的職員應該也不多吧?

沢田綱吉無奈的笑笑,推著餐車向走廊深處走去。

*

迪諾停止更換電臺,看著熒幕裏激揚憤慨的脫口秀主持人,面無表情道:“真少見啊,像這樣敢說真話的家夥已經不多了。”

只見舞臺上的演講家面色漲紅,盡可能客觀、全面的向臺下木然的觀眾闡述自己的觀點:

“雖然人們總是下意識的就把[更生設施]等同於監獄,但就書面概念而言,兩者存在著本質的區別,在公安廳最新發布的文件裏,[更生設施]被定義為幫助人格破綻者重獲新生、重歸社會的半隔離監護療養機構。”

“裏面的‘病人’雖然都是犯罪指數超出指標的潛在犯,但也都是尚未構成犯罪事實就被西比拉提前檢測抓獲的人,客觀存在上他們並未對社會集體及個人照成危害,只是存在這樣一種風險;而監獄,則是關押已經實施了確切犯罪行為的罪犯的地方。”

“更生設施的潛在犯會定期接受專業的心理檢測與輔導,並且享有各類人性化的服務,不乏文娛活動;設施裏‘病人’的活動權限也比犯人要大很多,各方面的合理需求還是能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滿足,不過脫離公安廳和更生設施監管範圍的所有活動都是不被允許的,除非潛在犯的犯罪指數恢覆正常,或是任聘成為公安廳執行官,幫助監視官抓捕其他潛在犯。”

“但在實際落實實施上......由於資源分配、人事供給、制度尚不完善、罪犯實存數少等各方面原因,更生設施和監獄的混用情況並不少見,畢竟更生設施本身就具備了監獄的大多所需的基本條件,在某些地方的粗放管理、以及人為的模糊概念定義下,更生設施已基本變成了監獄。”

“潛在犯也幾乎就被認定為了罪犯,可這樣一刀切式的做法和觀念,十分不利於普通潛在犯的治療,甚至可能會導致他們的精神狀態繼續惡化;這樣的狀況不是一時半會形成的,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雖然有關部門已經意識到了這方面的問題,也在推動相關改革,但目前收效甚微,誰也不想主動去打破制度漏洞下的微妙平衡,其中涉及的利損牽扯實在太深太廣......”

聽到這,迪諾身後的現任公安局廳長禾生壤宗勾唇輕笑道:“「我們」並不抵制言論自由......這位最近廣受關註的新晉演說家觀點新穎、言論大膽,只可惜,色相開始有些渾濁了。”

中年女人鼻梁上的平光眼鏡反射出朦朧的白光,迪諾微微用餘光回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禾生壤宗放下手裏還剩一行就可以完成覆原的魔方,十指交扣,“之前說的那件事考慮的怎麽樣了?”

警探頭也不回:“我說了,不需要。”

對於這個回答禾生壤宗並不多麽意外,只是在桌面上擺出了一份報告。

“群眾對於這件事的呼聲一直很高,還是希望您能再仔細考慮一下。”

“對了,”女人像是忽然想起什麽,屈指點了點剛剛拿出來的文件,“在古川仁優正式接受我等的邀約之前,他將一直在G序列隔離區接受療養......讓一個新人監視官接手這麽棘手的連環殺人犯,還挺讓人擔心的不是嗎?”

哢——

迪諾手中的遙控板在驚人的握力下應聲而碎。

這樣不合常理的力量不應該輕易展現在別人面前,但在公安廳廳長眼底,迪諾卻懶得掩飾那麽多。

“你們這是在......威脅我?”

男人淺灰色的瞳孔像是出鞘的刀刃,泛著盈盈寒光。

“怎麽會,”禾生面無波瀾,“目前各處的隔離設施和監獄都處在飽和狀態,只有G區還有剩餘空位,把古川安排在那裏是合情合理的決策。”

迪諾三兩步走到女人案前,拿起桌上的報告和表格,“......我會向「西比拉」提交伴侶匹配申請,相對的,把古川G區。”

“很高興看到您這麽配合。”禾生微微瞇眼。

“我真該在那時候就打爆這家夥的腦子。”警探嘩嘩幾下在落款處潦草地簽下自己的大名。

女人微微調整鼻梁上的眼鏡,胸有成足道:“您不會這麽做的,畢竟您很清楚古川這樣的人對「我們」而言是怎樣不可多得的稀缺‘資源’,他的死亡並不符合「我們」共同的利益追求。”

迪諾將筆一把拍到桌面上強調道:“別自作多情了,我當時之所以沒有擊斃他,可不是為了「你們」,另外,把我歸為同類恐怕還為時尚早。”

禾生從皮椅上起身,貼近迪諾,如同蠱惑人心的鬼怪附耳低語道:“那就請您用為數不多的時日繼續盡情掙紮吧,我很期待,您正式成為「我們」一員的那一天。”

女人玩味的輕笑出聲,在她身後的落地窗外,整個社會的標桿——「西比拉」總系統正由巨大的黑色高塔承載,並不知疲倦的運作著,它屹立在清冷的月光下,任由夜色籠罩。

......

“不起訴決定是怎麽回事?!”百葉難以置信的一躍而起,剛剛聽到的消息對她而言無異於平地驚雷。

“犯人就是古川仁優,指向已經這麽明確了為什麽還不能起訴?!”

“冷靜一點,監視官。”羅馬裏歐拍拍她的肩膀,“為了這個案件大家都付出了很多,誰也不希望看到這樣的結局,但現在,有一個致命的問題,我們還沒有找到作案兇器,也就是說證明古川就是犯人的直接證據鏈是缺失的。”

說到這,羅馬裏歐的神色不禁微微暗淡,“而且...更關鍵的是,從理論上來說,色相清澈、犯罪指數低於100的古川仁優是沒有可能犯案的......這兩點檢方是不可能忽視的,貿然起訴佷可能會因為證據不足而翻案。”

“兇器...天哪......”

百葉這才意識到案發至今他們竟一直沒有找到殺害、分屍受害者的工具。

“受害人家裏和古川住處全都一無所獲嗎?”百葉顯然有些慌了神,她沒想到事到臨頭竟然還會出現這樣的差錯,找不到兇器他們的指控很可能就會無法成立,而現在,他們對古川的控制只剩下最後9小時了,再這樣下去只能暫時釋放嫌疑人,到時候想要再抓獲像古川這樣狡猾的罪犯必然會難上加難。

羅馬裏歐無聲的皺眉搖頭,“其它小隊還在案發現場和周邊緊張的勘察,另外BOSS似乎也在廳長那爭取時間...但願一切都還來得及。”

“怎麽全都哭喪著臉?難道是今天又要加班了?”辦公室門口傳來男人跳脫的語調,所有人都朝他看去,金發警探抱著一個黑色的盒子,他那熟悉的輕松笑容仿佛讓大家一下有了主心骨,瞬間安心了不少。

“迪諾前輩,局長她——”

“她沒同意延長拘留時間。”知道百葉想問什麽,迪諾率先回答道。

在場的不少人聽到這句話霎時面如死灰。

見他們這反應,迪諾語調誇張的笑道:“不是吧...沒有我在你們就真不行嗎?難得我這次不想搶集體功勞,你們就不能趁我不在的時候才思泉湧一下,動動榆木腦袋,嗯?好歹也跟我有那麽久了,阿綱都比你們聰明。”

百葉後知後覺道:“欸...?前輩的意思難道是你已經知道如何證明兇手就是古川了?”

說起來男人口中的“阿綱”不只是這次案件被綁架的受害人嗎?

迪諾無奈的點點頭。

百葉猛然松了口氣,半開玩笑的抱怨道:“前輩既然知道就請早點說啊!害我們瞎著急!”

迪諾懶洋洋的靠住門框,“我之前說過吧?古川在作案時很可能進行了變裝,另外,受害者花澤的頭骨至今不知所蹤......去西比拉雲數據查查花澤居住的那個小區半年前的影像記錄,看看有沒有身形相對一般女性更高大的孕·婦進出,與古川進行面部骨架對比。”

“另外,在他所創作的小說裏,有著類似經歷的女主人公的頭顱被偽裝成了鹿頭掛在墻上充當裝飾品,我記得古川家裏也有一個專門的櫥櫃存放類似的動物頭部裝飾物吧?而且還不止一個。”

瞬間明白了什麽的百葉臉色煞白,似乎還有點反胃的跡象。

說著,迪諾走進屋內把一沓資料放到了辦公桌上,首頁上印著一個面容姣好的中年女子照片,“古川出生在書香世家,他的母親對他期望一直很高,教育方式較為壓抑激進,古川從國中時起開始迷戀各類小說,並嘗試創作,但其母親一直不支持古川成為小說家,認為古川寫的小說及不入流,登不上大雅之堂,不足以被稱之為文學作品。”

“九年前,其母病逝,同年,古川正式開始發表作品,多以懸疑小說為主......”,說到這迪諾看著資料上與古川有五分相似的女人的照片,忽然反問道,“他的母親算是個美人不是嗎?”

“是、是的......”

羅馬裏歐不明所以的認同道。

“不過阿綱說,古川曾在自己的處女作中提到,再美、再醜的人撥開皮肉也就不過只剩一副骨架罷了。世間所有的善惡美醜、青紅皂白,在骨骼面前都會得到一視同仁的對待。真正的美人,在骨不在皮。”

迪諾把一直拿在手中的黑色盒子放到了百葉懷裏。

“幫我拿一下,小心點,這可是古川供奉在家裏的母親的骨灰。”

“唉...嗳——?!”

百葉捧著盒子的手瞬間泛起了雞皮疙瘩,一時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可是...等一下,這是骨灰盒?

“怎麽會...這麽輕?”手裏的盒子實在太過輕飄,以至於讓百葉立馬就察覺了異常,這個骨灰盒好似只有盒子本身的重量一般。

迪諾繼續漫不經心的解釋道:

“骨灰之所以被稱作骨灰,是因為其灰燼很大一部分是來源於死者原來的骨架,人焚燒後骨骼化成的灰和磷灰石很相近,因為火化後,人體的有機質已經全部燃燒,剩下的成分就是無機質,元素成分以鈣、磷、氧、碳為主。其中骨灰中的碳可以被做成人工鉆石。而沒有骨骼的骨灰,不輕才奇怪吧?”

“什、什麽....?”百葉的手微微發顫,她有些不敢順著男人的提示推測下去。

金發警探慢悠悠的問道:“古川曾在采訪中承認,自己的母親確確實實還挺漂亮,你覺得,以他對美人在骨不在皮的評判標準來說,他是如何得出這個結論的?”

百葉險些拿不穩手裏的盒子。

“古川對人體骨骼似乎有一種近乎病態的癡迷,就像他對推理小說。”

迪諾拆開一顆從發小那討來的棒棒糖塞入嘴裏,聲音變得有些含糊,“這次的連環殺人案真要徹底調查清楚的話,恐怕得從九年前他母親的‘病逝’就算起。”

“還記得我們調查的第二個案發現場,被存放在冰箱裏沒來得及被處理的頭骨和盆骨嗎?現在我得更正一下自己的說法,那不是沒來得及處理,而是沒來得及帶走,仔細回想的話會發現誠奈小姐的盆骨呈現非常漂亮的完美對稱比例,就像蝴蝶一樣,大概還挺適合收藏的?”

“......”辦公室內的人一時都噤若寒蟬。

“將屍體其餘部位切成那麽小的碎塊,一方面是古川出於毀屍滅跡的需要,另一方面恐怕是對‘藝術品’的極致追求,不管是小說還是裝飾品,他都不容許出現一點漏洞和瑕疵,不夠完美的部分,毀掉就好了。”

迪諾下顎微微用力,哢嘣咬碎了硬糖。

“最後關於作案兇器......人的骨骼經過一系列加工就可以變成足夠堅硬的鉆石,也可以制成足夠鋒利的骨刀,事後只要把骨刀稍加毀損,讓其看不出刀的形狀,就很可能會被當做受害者身體的一部分屍骨,讓公安廳這邊‘幫忙’收納處理了,本身在那麽多細碎的肉塊骨塊中,現場的調查人員第一時間也很難分辨出哪些是不屬於受害者的'零件'。”

百葉聽到這不禁目瞪口呆,公安廳這邊竟然差點被反利用成為處理兇器的幫兇。

迪諾最後拍手總結道:“已經讓人找過了,在剩下的屍骨裏發現了一小段不屬於受害者的鋒利骨骼,經鑒定屬於古川的母親,在那上面經過多次分離提取還發現了古川殘存的混合DNA。接下來一部分人查查半年前的監控,剩下的人去古川家裏把那些‘裝飾品’取來,九個小時綽綽有餘了,都打起精神來。”

百葉不禁上前一步試探的問道:“迪諾前輩......”

“嗯,還有什麽問題嗎?”金發警探好脾氣的看向她。

百葉:“您究竟是怎麽想到這些並推斷出來的啊?”

男人每次都能準確做出判斷,迅速破案,對作案細節的把握就仿佛親身在場一般讓人嘆服,實在是厲害到了有些恐怖的程度。

聞言,男人的笑意微微收斂,給出了中規中矩的回答:“......經驗積累而已。”

話鋒一轉,迪諾又說道:“話說回來,你們是不是有些太依賴我了?這次我一直等著沒說,本來是想讓你們自己好好表現一下的,羅馬裏歐他們就算了,畢竟是執行官,行動意願大多是被動施加的,不得不做,至於百葉你......能力足夠,但還缺少必要的敏銳度,和我一組讓你很多時候習慣了按部就班照指令行事,而缺少了思考和鍛煉,埋沒了自己本身可能具備的潛能,說實話,在這次案件裏你的行動有失水準。”

“那、那是因為......”被點名批評的百葉發現自己一時無言以對。

男人說得沒錯,她只能有些無措的低頭看向胸前的公安廳標識。

“其實剛才去廳長那主要是因為這個。”

迪諾遞出一張表格,“經過各方面的考量,上面決定先把你調離A組,單獨擔任C組的監視官,之後可能還會有新人填充到你的組裏,在別人眼裏,你也差不多應該是可以獨當一面的前輩了,加油。”

男人聊勝於無的鼓勵著,忽視了百葉五雷轟頂的震驚神情,將紙頁塞入她手裏。

“迪諾前輩...我、我不想....”

我不想調走。沒有人會願意離開這個創下了無數奇跡的第一重案組。

她好不容易才一步步、一步步走到了現在。

可男人淡漠的目光卻讓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是,我明白了,我一定會成為不亞於您的優秀監視官。”然後重新回到A組。

調動表格被用力捏出深淺不一的褶皺,百葉努力不讓自己露出深受打擊的頹唐模樣,把所有哽咽都噎了回去。

*

不知不覺又送到了最後一間,沢田綱吉深吸一口氣,敲開了壁面,有不少事,他必須要向裏面的人確認一下。

白發囚犯尋光看來,視線凝駐片刻,合上了手中的紅皮小說。

看到四肢舒展未被拘束的白蘭,青年默默松了口氣,看來今天應該不用尷尬的餵飯了。

“白蘭先生,關於上次......”

監視官的聲音忽然戛然而止,他看著房間內沒什麽笑意的潛在犯,情不自禁後退了一步。

囚犯的雙眼中是一片令人不適的審視,深不見底。

孤寂、疏離,理智、透徹。

宛若初見。

白發囚犯走到壁面前不遠處站定,俯視著面前的新人監視官,一字一句、冰寒刺骨,“你是怎麽知道......這個名字的。”

“.......”

監視官眼前的白蘭仿佛完全變成了另一個陌生人,原本打好的腹稿全都沒了用武之地。

沢田綱吉有些混亂的抖出幾個意義不明的囈語。

...這個名字......不是你告訴我的嗎?

這般簡單的解釋,沢田綱吉卻不知怎麽回事,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白發男子仿佛是完全置身於天地之外不可觸犯、高高在上的觀測者,明明就在眼前,明明有著如此不可忽視的巨大存在感,可他的存在本身,卻似乎已經強烈到了與整個世界格格不入。

胸腔在空氣的填充下不安的起伏著,慌亂的視線下意識落及眼前透明的壁面,等看清上面的記錄,青年的呼吸瞬間停滯。

“怎麽、可能......”

本該實時監測的色相、犯罪數據全都不知所蹤,消失得一幹二凈。

只有再直白簡單不過的幾個字——

房間編號:G-100

狀態:暫空

【作者有話說】

承蒙不棄,感謝觀看

感謝小天使 番茄醬、要好好學習啊、rr的投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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