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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五·【主世界·夢中身】·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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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五·【主世界·夢中身】·99

啊, 好像崔女士一直都在這麽對她說。

自從崔女士上任,註意到了她這個不走尋常路的炮灰組任務渣之後,每一次她出任務之前,崔女士都會來和她聊聊, 最後說上一句“祝你好運”。

她剛剛在和崔女士談到“自己的秘密”的時候, 其實背後的例子, 是她的父母。

她的父母算是雙方聯姻,毫無感情基礎,不睦已久,家中每天都像個冰窟一樣,每個人見面都透著一股生疏。

因此, 謝琇在進入時空管理局工作之後,總是那個願意接最多、最費力不討好的任務,想要早日攢夠一筆錢搬出來住的人。

也因此,佛子玄舒那樣不討喜的人設, “三生事”那樣不討喜的劇情,誰都不願意去的任務……最後也落到了謝琇的手裏。

因為給的酬勞太多了。

當初, 正是因為“三生事”的前一次修覆任務, 讓謝琇終於攢夠了買房的資本。

在那個小世界裏,面對佛子玄舒的百般冷淡, 還能硬撐著把“阿九”的劇情走完, 她都是靠著一遍遍在內心念叨“房子!房子!自己的房子!”,來平覆自己受到嚴重傷害的精神的。

而在“阿九”撲倒在佛子腳下, 自願成為他得證大道的最後一階的那最後一場戲,她也是想到這一場戲過後, 她就可以買到那間位於高檔住宅小區的豪華公寓,於是演得格外賣力, 七情上臉,情緒流暢,演技具備了極高的說服力,甚至後來還憑借自己在這個小世界裏的表現,一舉進入了當年十大虐文任務盤點的榜單!

從那時起一直到現在,她就搬出來獨居,生活也獲得了她想要的平順與安寧。

不用再去一遍遍聽母親含著憤怨說“我忍耐了這麽多年,過得這麽苦,全都是為了你!”、“沒有你的話,我早就去尋找我的自由了!說不定會比現在過得要好得多!”,也不用再去忍耐那些在難得的假日、在家中的走廊或客廳,三人偶爾湊巧聚首時,相顧無言的時刻……

她聽說父母現在已經分居了,這很好。

因為就在她搬出那個家的時候,母親試圖把她留下,但在發現百般勸說乃至哭罵,都不能動搖她的決定之後,母親就提出,既然事已至此,她打算離婚,要自己的女兒拿出一筆錢來給她養老,如此才同意女兒搬出去住。

那一回,謝琇答應了。

也因此,她接了一個非常勞心傷神的古早虐文任務,無數次在小世界裏拳頭硬了的時候,為了劇情能走下去而不得不啞忍,自始至終對那位男主角懷著的只有憤怒與憎恨,甚至在回歸時空管理局之後,面對著那一瓶竟然能夠獲得的“靈魂印記”,她的解決方式是——

拔開瓶塞,任那一團浮蕩繚繞著的“靈魂印記”逸散於空氣之中;緊接著把整個瓶子都隨手扔進了辦公室的垃圾桶裏,聽著它墜進桶中發出沈悶的“砰”的一聲,帶著它裏面所剩不多的一點黑霧,將要一起進垃圾處理站,她這才感覺胸中勉強壓抑著的最後一點憋屈,差不多消散凈盡。

還好,在這個世上,還有一個地方,是她可以投奔的。

並不是單純的“時空管理局”這個機構,而是她在這裏認識的人們,對她好的人們……

如眼前的崔女士,如眼前的盛應弦。

她並沒有直接回答盛應弦的問題,而是如同以前無數次在產生疑惑時,向崔女士尋求指導和答案那樣,把目光再一次投向了面前的崔女士。

“我……我有一點疑問,想要先請教您。”

她的聲音裏帶著一點極不明顯的顫抖。

崔女士何等敏銳,自然是立刻聽了出來。她面露安撫的笑意,向著謝琇點了點頭,示意她“問吧”。

在問題說出口之前,謝琇深吸了一口氣,不知為何,心頭竟然帶上了一點期待與緊張。

“……我想知道,是每一位這種‘支柱型重要人物’最終都必須回到小世界裏嗎?”

崔女士沈默了一霎。

她垂下眼,仿佛在追憶著什麽,又好像只是在單純地思考。

然後,她擡起眼來,目光覆雜地註視著在她眼前並肩而立的兩個人。

“……是的。”她說。

倘若不是這樣,徐慎之或許當初還一時不能完全下定離開的決心。

可是……

倘若前頭加上了一個前提條件“為了天下蒼生”,那麽沒有一位心懷正義、富有風骨的士大夫會拒絕這樣做。

臨行前,他久久地、眷戀地凝視著她,然後說“燕雪,我何忍為了一己之私情,而禍及百姓蒼生?”。

啊,“席燕雪”就是崔女士的真名。在“燕山雪”那個小世界裏,徐慎之臨終之前,崔女士曾經告訴過他。

在那個小世界裏,他一直稱她為“詳妍”——“詳妍”就是崔六小姐的表字,出自於《閑情賦》裏的那句“神儀嫵媚,舉止詳妍”。

“夫何瑰逸之令姿,獨曠世以秀群。表傾城之艷色,期有德於傳聞”。

在那些耳鬢廝磨、情意綿綿的時刻裏,他也曾如此對她附耳低喃,讚美著她的姿儀、她的美德、她的與眾不同。

但後來呢?

後來,當她決意不走宅鬥線,而是接受入宮的命運,要做站在這個皇朝之巔的那個人時,他送來了一張字條。

打開之後,上面只寫著“待鳳鳥以致辭,恐他人之我先。願在木而為桐,作膝上之鳴琴;悲樂極以哀來,終推我而輟音”。

謝琇對這一段的印象非常深刻,因為以詩賦寄情,徐大公子確實是此中翹楚。當她看到這一段話的時候,都不免替他們心痛了很久。

“我想托付鳳鳥替我向你傳達衷辭,又擔心他人已經搶在我之前;我願做一段桐木,制成你膝上彈奏的名琴,但歡樂至極以後,終究會變成傷悲,我也被你推開,不再彈奏”。

謝琇:崔女士欠我一包面巾紙,真的。

再後來呢?

再後來,就是她一步步走上這個皇朝的巔峰,而他在身後目送、在身後推動,做她謙恭、謹慎又忠誠的助手,甘願鋪在通往丹陛的階下,做她的踏腳之階……

到了最後,他咳血倒下,面色慘白,向她——向著至高無上的崔太後,呈上最後的遺折時,端坐在殿中的崔太後,展開緞面包裹的那封遺折,裏面只寫了四句詩:

“悲晨曦之易夕,感人生之長勤;同一盡於百年,何歡寡而愁殷”。

謝琇:崔女士欠我兩包面巾紙,真的。

但這個故事還沒有結束,而她今天在崔女士這裏聽到了後續的全部結局。

當他對崔女士說完那句話之後,崔儀沈默良久,爾後輕輕翹起唇角。

就像是許多年前的那個春日,清河崔氏與朝清徐氏兩大世家心照不宣,安排自家的六小姐與長公子相看。

駘蕩的春風裏,陌上佳人擡起右手,拂去一縷被春風吹到自己臉上來的長發。

她的衣袖因著這個動作而滑下了幾寸,露出了一段皓腕,以及腕間的紅玉手釧。

她並沒有因為頑皮的春風將她的長發吹亂而羞惱嗔怒,而是迎著春風的來處,微微仰起了臉,合上雙眼,翹起唇角。

彼時,徐大公子就站在距離她十數步開外的地方,原本漫不經心的神色在投過去的一眼之中慢慢沈凝。

在他們最後分離的時候,也是一個這樣的春天。

早逝的首輔回到了他三十多歲的那一刻,隱有暗湧的小世界裏,但這一回,清河崔氏再無六小姐。

天子年幼懵懂,太後溫和懦弱。朝清徐氏的家主,年紀輕輕即位極人臣,成為皇朝的中流砥柱。

這一次他沒有再拱手讓出家主之位,但卻讓朝清徐氏的冢婦之位空懸了一生。

他允許因為丈夫流連花叢而毅然和離歸家的二妹代行冢婦之責,亦支持二妹終生不再嫁的決定。

在臨終前,他從懷裏取出一只小瓶子。

瓶子裏裝著早已失去藥效的一些潔白……不,已經開始泛黃的藥片。

那是他曾經見過的、不可思議的現代文明留給他的最後紀念品。

那些藥片其中的大部分,都在他三十多歲的一場嚴重風寒之後使用掉了,拯救他免於由風寒轉為肺病之災。

後來,他身體一直還不錯。再往後,那些藥片大約也隨著時光的流逝而一點點喪失了藥力,被他當作對她所在之處的最後一點懷念,而精心保留了下來,隨身攜帶。

他仰躺著,呼吸已經不是很順暢,腦海裏卻異常地活躍。

他想起了在那個不可思議的世界裏生活過的日子。

想起了一些無關緊要的瑣碎小事,比如在忙碌的工作後兩個人一起坐在街邊吃燒烤,他被桌上的油漬和旁邊高聲大嗓說笑的人弄得眉頭緊鎖;比如在溫潤的夏夜裏攜手一起漫步在街邊的林蔭道上,迎面有牽著小狗的青年和女孩子嬉笑著並肩走過,圓滾滾毛茸茸的小狗在他們前方歡快地撥動小短腿碎步奔跑……

還有,在那間距離地面足有二三十層樓高的豪華公寓裏,他們在各個角落都留下了情深意濃、廝守纏磨的記憶。

朝清徐氏的長公子第一次知道地毯亦可、浴缸亦可、桌臺也亦可,甚至野外——

不,野外還是算了。

他記起當時自己氣急敗壞、嚴詞拒絕的模樣,不由得微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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