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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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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替

其實秋東對武承嗣說的, 同樣適用於當今皇帝。

她在文治上只是延續了高宗皇帝的理念,對於高宗的任何一個兒子登基來講,如此都足夠做一個守成之君。

可對於一個“竊國者”, 還是一個女人來講,是完全不夠的。

所以, 便要在武功上做文章。但她登基的時機實在太巧了,彼時秋東接連收覆吐蕃突厥, 契丹等國也緊趕慢趕派遣使臣表達願意臣服的意思。

自她登基以來,攝於鎮國大將軍的威名, 別說外部, 國內甚至連一場像樣的仗都沒打過,因此想在武功方面做文章的念頭便被徹底斬斷。

她在軍隊裏完全沒有威望,一切仰賴於福王乃她嫡親的兒子。

因此,皇帝便只能更加重用來俊臣那等酷吏控制朝堂。

如今,來俊臣已死,皇帝便設立了控鶴府。

所謂控鶴府,下設監一員, 從三品;丞一員,從六品;主簿一員, 從七品;控鶴左右各二十員, 從五品下。*

真正掌權的便是左右控鶴監。

其中, 張易之掌管左控鶴監, 張昌宗掌管右控鶴監, 以張易之為首。

名義上, 這是女皇的後宮, 而張家兩兄弟,便是幫女皇管理後宮之人。女皇意圖用此行為, 淡化男女皇帝之間的差別。

實際上,這地方還收羅了各種在朝政上抑郁不得志之人,幫她整理文稿,收集各路消息。*

一時間,隨著來俊臣的倒臺,張家兄弟身份更上一層,門前比之月前的武承嗣還熱鬧幾分。

秋東回府時,正巧路過張家兄弟府邸,遠遠地瞧見路邊停滿了上門拜訪的馬車,其中不乏朝中要員,他甚至眼尖的看見了武三思家的馬車。

太平也看見了,放下車簾,不屑道:

“這兄弟二人,當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那可不,當年給薛懷義親執轡棰,鞍前馬後,如今薛懷義過氣了,又把這一套擱在張家兄弟身上。

秋東氣定神閑,重新將簾子掀起來,還有閑心數一數,武家王爺們究竟來了多少。

好家夥,這一數可真不得了,傾巢而動吶!

他問太平:

“後悔嗎?”

太平知道他在說甚麽,直言不諱:

“落子無悔,無甚好後悔的,阿娘早就動了充盈後宮的念頭,內廷遲早要進人,都是進人,為何不能是吾舉薦的人呢?”

嗯,那張易之,是太平送給皇帝的。

顯然身為女兒,她很知道阿娘的審美。

張易之一送進宮,比當年的薛懷義受寵程度有過之無不及,且張易之不藏私,順帶將他從兄張昌宗也舉薦給了皇帝,兄弟兩共同侍奉左右,各有姿色,皇帝對他們的寵愛肉眼可見。

畢竟這兄弟二人,單從長相上就甩了薛懷義幾條街,再加上兩人擅音律,膚白貌美,身材纖濃有度,知情識趣。

自打陛下寵幸了他們,隔日便讓張昌宗做了雲麾將軍、行左千牛中郎將,張易之做了司衛少卿,賜甲第,帛五百段,給奴婢、橐它、馬牛充入之。*

這還沒完,不幾日,兩人又接連升官,就連他們已故的父親張希臧,也被追贈為襄州刺史,母韋、母臧並封太夫人,尚宮問省起居。*

皇帝為表對他們的喜愛,親切的稱呼張易之為“五郎”,張昌宗為“六郎”。

逢迎巴結之輩,例如武三思等人,自然也一口一個五郎,張嘴閉嘴六郎,不知道的還以為喚的是他武家的親兄弟吶!

這兄弟二人,從那時起便名震天下。

如今,控鶴府的成立,叫二人名聲更上一層樓。

秋東不問太平對張家兄弟的掌控程度還剩多少,只道:

“武承嗣一蹶不振,且叫人盯著武三思吧,他不是個老實的。”

他將一粒白子擺在棋盤上,太平撇撇嘴,放棄抵抗,不滿道:

“和你下棋真是一點成就感都沒有,一上午時間楞是沒贏過一局,最長的一局也只堅持了兩盞茶時間。”

索性站起身活動手腕,盯著院中紅梅若有所思道:

“武三思又惦記上太子的位置了?”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人之常情嗎?

武姓一脈,武承嗣倒了,武三思成了馬首,這些日子他被人前呼後擁,府上訪客絡繹不絕,絲毫不比當初武承嗣得勢時差什麽,他沒這個想法才不正常吧?

太平摩挲下巴,嘀嘀咕咕:

“這可真是……”

她有一肚子的感想,話到嘴邊又覺得沒必要,只琢磨道:

“武承嗣把能折騰手段的都折騰遍了,武三思還能耍出甚麽花樣兒?”

語氣裏甚至有幾分躍躍欲試。

秋東不太有興趣,無非就那幾樣,招數不在新鮮,管用就行。

太平問:

“這回還交給吾去處理,你在旁掠陣?”

秋東將棋盤上的黑白子分別撿進盒中,搖頭道:

“不用,吾這裏新得了一壇二十年的醉春風,你著人去請狄大人上門共飲一杯即可。”

剩下的,便交給狄仁傑吧。

太平對狄大人很是敬重,這些年宗室中人被關在大理寺,沒受多少罪,少不得狄大人暗中關照。

她每回叫人送去的衣裳吃食,全都能到達各人手中,甚至阿弟叫人送進去的書,也被孩子們認真研讀,哪一樣狄大人都是擔了分險的。

於是她應的很坦然。

有人坦然,也有人忐忑。

好比此時的武三思,正忐忑的對皇帝進讒言:

“陛下,自您登基以來,朝中風雨不斷,侄兒親眼瞧著您為了朝堂安穩,夙興夜寐,勞心勞力,甚為心疼。

奈何侄兒身份不對,無法及時幫您分憂解難。說句不怕惹您不快的話,在侄兒眼裏,太子殿下實在不懂事了些,不僅不能為您在朝政上分憂,還不時搞出各種事情叫您分心。

您待太子情真意切,太子還您的是甚麽?是怨恨,是不解,是隔閡!便是侄兒一個外人瞧了都替您感到不值吶!

說句大不敬的話,太子過於失職,忝為太子!”

上官婉兒手中的筆微微一頓,又若無其事的繼續整理奏折。

倒是皇帝,放下朱筆,好奇問道:

“那依你之見,誰人適合太子之位呢?”

武三思心猛地一跳,深吸口氣,盡量讓自己表現的鎮定:

“陛下,恕臣鬥膽,在侄兒心裏,自古君王便無異性繼承者,因此侄兒此前屬意的太子人選是承嗣堂兄,但他牽扯進來俊臣案中,雖然陛下仁慈未曾公之於眾,但他好似為此消磨了鬥志,沈迷酒色,著實辜負了陛下提拔他的一片心意。

不過沒關系,您還有侄兒,侄兒定能憂陛下之所憂,想陛下之所想,為陛下分憂解難。”

皇帝直接將話說明白了:

“你想當太子?”

話到此處,再推脫就過了,武三思爽快承認:

“是,侄兒自認不比承嗣堂兄差甚麽,他可以,侄兒為何不行呢?”

皇帝沒說話,擺擺手,叫他下去。

武三思咬咬牙,心有不甘,又知事關重大,不可能當下就有結果,說了一堆“請陛下珍重龍體”之類的好話,才依依不舍退出去。

殿內安靜的可怕,好半晌,上官婉兒聽到茶盞碰撞的聲響,又聽陛下威嚴中帶著幾許疲憊的聲音道:

“喚狄仁傑覲見。”

皇帝認為狄仁傑是難得的中正之人,一心為公,從不摻和站隊之事,是少有的可以聽她傾訴心事之人。

所以她將自己的煩惱告訴狄仁傑:

“魏王與梁王所言,並非毫無道理,吾自然也想將皇位傳於同姓兒孫,奈何太子武輪毫無治國理政之才能。福王才能足夠,奈何安貧樂道,沒有這份野心,更主要的是不會隨吾之姓。

思來想去,侄子們也欠缺了些膽魄和才幹,著實叫人苦惱。”

但狄仁傑覺得這簡直是不需要任何煩惱的事,萬分耿直道:

“文皇帝櫛風沐雨,親冒鋒鏑,以定天下,傳之子孫。太帝以二子托陛下。陛下今乃欲移之他族,無乃非天意乎!且姑侄之與母子孰親?陛下立子,則千秋萬歲後,配食太廟,承繼無窮;立侄,則未聞侄為天子而祔姑於廟者也。”*

簡而言之,皇位交給兒子,兒子四時八節給你供奉香火。皇位交給侄子,滿天下的打聽去,哪家侄子逢年過節給姑姑供奉香火的?您怕不是想做那孤魂野鬼!

皇帝被他毫不客氣的話給說的有幾分惱怒,她道:

“此朕家事,卿勿預知。”*

總歸是有幾分杠精的意思在裏面,堅稱是她的家事,她侄子孝不孝順,是不是那萬裏挑一,會給姑姑千秋萬代供奉香火的好侄子,狄仁傑你咋知道?

狄仁傑聽出她話裏的不自信,從容的很,反問皇帝:

“王者為四海為家,四海之內,孰非臣妾,何者不為陛下家事!君為元首,臣為股肱,義同一體,況臣備位宰相,豈得不預知乎!”*

總歸就一句話,皇帝立太子,算哪門子的家事?您既然相信臣的能力,準備讓臣當宰相了,那臣這點預判世情的能力還沒有啦?您這是侮辱您呢,還是侮辱臣呢?

皇帝不知在想什麽,忽然說起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

“朕夢大鸚鵡兩翅皆折,何也?”*

這時候的文人,學識到了一定程度,多少都涉及一些易經的內容,不但能替人診脈看病,還能替人解夢,且算基本技能。

因而狄仁傑略一思索便道:

“武者,陛下之姓,兩翼,二子也。陛下起二子,則兩翼振矣。”*

皇帝被他大膽且直白的話反駁的無言以對,好半晌,她才問:

“那愛卿以為,孰能繼承吾之皇位?”

狄仁傑不假思索道:

“自然是廬陵王李顯,高宗陛下臨終遺旨,命其在棺槨前登基之人!”

只有廬陵王李顯登基,才是撥亂反正,讓一切重回正軌。

皇帝沈默不語,顯然還沒下定決心。

狄仁傑也不急,他並不多言,默默告退。

心道福王殿下果然料事如神,接下來就看公主殿下那裏啦!

太平這邊,確實對張易之沒多少掌控了,但要影響張易之的決定還是能辦到的。

她使人在張易之兄弟跟前道:

“陛下年邁,君且壯年,若不趁早為以後打算,一旦陛下駕崩,君下場恐怕比薛懷義還淒慘。”

這話讓張家兄弟不由打個冷顫。

陛下如今都七十多啦,別說放在坊間,便是朝中勳貴人家好生保養,也是一覺睡下去再也醒不來的年紀。

想想那薛懷義如今仰人鼻息,低三下四的過日子,這且是陛下健在呢,若陛下哪一日走了,那些被他們深深得罪的人,不得提議他們去陪葬吶?

張易之便問:

“依卿之見該當如何?”

那人便神神秘秘向他透露了一個重磅消息:

“陛下曾向狄仁傑大人問計,狄大人直言支持廬陵王當太子,陛下並未反駁。”

見張易之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這人再接再厲道:

“大人且想想,如今以梁王武三思為首的武姓人,他們想繼承皇位,能鬥得過鎮國大將軍嗎?”

那肯定是不能的!

福王手握天下大半兒兵馬,武家人捏一起,連他的零頭都比不過,怎麽鬥?

“那大人您覺得,福王會對武家人登基這種事,視而不見嗎?”

肯定不會吶!福王對武家人,尤其是武三思兄弟,向來不給好臉,此事滿朝皆知。

就福王那脾氣,福王府馬車從自家門前路過,他都怕對方因為看不慣他的行事作風,直接命人沖進家中將他這個主人胖揍一頓。

張易之深思過後,轉天在為陛下彈琴時,見陛下心情愉悅,兄弟兩一個為陛下執壺,一個為陛下捏肩,小心翼翼提了此事。

這兩人心眼兒多,輾轉道:

“近日控鶴府收到消息,梁王暗中聯絡朝中大臣,希望大臣們向陛下舉薦他做太子。可臣等聽聞梁王在坊間名聲有礙,多是傳言他早年殘害忠良,且與薛懷義過從甚密。

臣覺得此事不該瞞著陛下,梁王品性不佳,實非太子最佳人選吶!”

皇帝面色沈沈,摔了杯盞,冷冰冰道:

“軍國大事,非爾等可置喙!”

就差說一句後宮不得幹政了。

她揚長而去,留下張家兄弟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在皇帝看不到的角落,兄弟二人相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松快的意味。

此時此刻,靈山寺的李旦也感到前所未有的松快。

面對阿弟的提議,李旦撫掌而笑,清瘦的像是隨時都可乘風而去的身體,散發出真正的歡喜,雙眼亮晶晶道:

“吾聽你的,這就給陛下上書,請她立三兄為太子!”

秋東重重拍他肩膀,語氣鄭重:

“都會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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