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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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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公

“明旨剝奪太子見下臣的權利, 再將太子困在靈山寺,與上回將他直接軟禁的內宮有何區別?”

不僅太平如此懷疑,無數聽聞消息的朝臣皆這般質疑。

也不是完全沒區別。

秋東還是強調了一句:

“上回四兄作為皇帝李旦被軟禁, 最多失去自由,這回四兄作為太子武輪被軟禁, 失去的可能就是生命,問題比上回嚴重多了。”

何況裴匪躬與範雲仙二人的下場, 誰人不知,那是皇帝在殺雞儆猴, 意在震懾朝中身在武周心在李唐之人。

太子, 是忠於李唐之人最後的底線,這底線絕對不能後退,即便付出鮮血的代價。

而裴匪躬與範雲仙以自身性命為代價,叫眾人看清了這件事。

皇帝以為她的雷霆手段能震懾住那些人,殊不知卻叫那些人更加堅定了反抗她的決心。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風雨欲來。

但秋東穩坐聽風樓,紅泥小火爐, 茶香氤氳中,對太平強調:

“風雨從未停止。”

秋東說:

“不是西風壓倒東風, 就是東風壓倒西風, 從未有真正風停雨消的時刻。”

有人願意為了理想奉獻終身, 有人在困難面前做了墻頭草和縮頭烏龜, 當然, 也有人選擇在大義年前犧牲生命。

“尚方監裴匪躬、內常侍範雲仙便是後者。”

秋東舉杯:

“敬他們, 敬我們, 敬未來!”

太平仰頭一口悶了,將六安瓜片喝出了燒刀子的感覺, 抹一把臉,低聲道:

“接下來的事,還需阿弟多在旁看著才行,免得節外生枝。”

如今,她最聽不得節外生枝四個字。

“這是自然。”

雖然他花了兩百萬積分,目的只是長命百歲。可眼下的局面,很難讓他能開心愉快的過完接下來漫長的幾十年。

還是幹凈一點好。

裴,範兩人是自願犧牲,不僅要讓更多人看清眼前局勢,也是真的想用他們的鮮血喚起李旦心頭的血性,讓他積極反抗武氏。

對旁人有沒有效果尚且不知,但對李旦而言,確實是受到了極大地刺激。

李旦萬萬沒想到,只是一次簡單的會面,對方只是向他表忠心,勸他要找準時機,重振李唐罷了。

他當時就苦笑拒絕了吶!

為了掩人耳目,還叫周圍伺候的內侍全都退出去。誰能想到即便是這樣,也被皇帝知道了。

僅僅是因為幾句對皇帝沒有任何損失的話,就換來這麽一結果。

李旦再次感到挫敗的同時,也從心底生出了無盡的憤怒。

這份憤怒,在他還沒找到出口時,便被另一件事的到來,刺激的徹底爆發了。

自打李旦被變相軟禁在靈山寺後,洛陽城內便暗流湧動。

武承嗣一脈越發囂張,雖然武承嗣本人被皇帝罰在府中思過,但是日日宴飲不斷,夜夜笙歌,各路逢迎巴結之人絡繹不絕。

被他收羅的讀書人,專門為他寫文章四處傳揚,一時朝野內外,魏王殿下的名聲好似比鎮國大將軍,福王殿下都高。

他曾經為之牽馬,溜須討好的薛懷義,如今連他的府門都進不來。

武承嗣得意極了,在旁人的吹捧下,第一次覺得太子之位,簡直非他莫屬。

於是,召集下屬密謀。

這回,他們直接給太子武輪安上了個謀反的罪名,理由是——

武輪身在靈山寺,不滿於陛下的旨意,假借沈迷音律的名義,利用樂工與朝中大臣密謀造反。

安排好了證據,由武承嗣手底下的直接對皇帝告密。

皇帝聽後大怒,命來俊臣連夜抓捕相關人員進行審理。

整個靈山寺伺候李旦和劉氏幾人的內侍和奴婢全被來俊臣帶走,就連平日與李旦多說過幾句話的僧人也沒能幸免於難。

李旦深覺此次大難臨頭,再無可回旋的餘地,終於無視了皇帝堪稱軟禁的命令,走出靈山寺,跪在上陽宮門口自辯。

李旦知道來俊臣下手有多黑,想來用不了多久,來俊臣背後之人想叫他的那些內侍們招供什麽,陛下案頭便會出現什麽樣的供詞。

李旦不想讓身邊人都跟著遭殃,也想為自己謀求一條生路。

隨著他這一跪,消息很快傳開,不少朝臣聞訊趕來,跟著李旦一起靜坐在上陽宮門口,請求陛下還太子一個清白。

上陽宮外的街道上人來人往,這邊的動靜很快吸引了許多來往百姓駐足。

秋東的馬車混跡在人群中,遠遠瞧著這邊的動靜。

太平坐在他旁邊,握緊雙手,眼裏快要噴火了,憤怒道:

“當年對付二兄就是這一招,眼下還來!”

謀反,太子謀反,多可笑的借口吶!

秋東將一個手爐塞她手裏,眼下天氣微涼,他倒是感覺剛剛好,可太平上次生孩子傷了身體,平日該多註意才是,溫聲道:

“這回不一樣,她不會成功的。”

的確不一樣。

上回誣陷太子李賢謀反,所有人都將之歸結為李唐皇室內部的政治鬥爭,李賢下臺李顯上,皇位終歸是高宗皇帝的孩子繼承。

可這回誣陷李旦謀反,明顯是要斷了李唐最後的希望,要將李家的皇位偷給武家。

別說李唐宗室了,就是天下人也不能認同吶。

別說武皇她作為妻子,拿走了去世丈夫的家業,並想將之留給她侄子,而非丈夫的孩子。

就算換成任何男人,謀奪去世妻子產業,並傳給侄子,而非妻子的孩子,也同樣要遭人唾棄的。

秋東吩咐親衛:

“恐怕宮裏已經得到消息,這裏待不久的,接太子回家。”

上陽宮門口,很快就有內侍站在李旦面前,弓著腰,態度看似恭敬,語氣卻相當冰冷道:

“殿下請回吧,陛下說了,來大人親自審理,定會還太子殿下一個清白!”

說罷不由分說,身後出現兩個身強體壯的侍衛,要強硬的將李旦帶回東宮。

根本不給他回靈山寺的機會。

當然也不給聞訊趕來的朝臣們繼續壯大聲勢的機會。

李旦長這麽大,頭一回被人當成犯人一樣對待,大庭廣眾之下如此狼狽,靜坐的幾位朝臣看不下去,紛紛出言阻止。

奈何押送李旦的侍衛更多,雙方即便一言不合動手,寥寥無幾的朝臣,也不是侍衛們的對手。

氣氛劍拔弩張。

也就是這時候,秋東從馬車上下來,迎著所以人的目光,行至李旦跟前,對押送他的侍衛道:

“北衙禁衛軍?覺得不受吾這個先帝欽封的南衙十六衛統帥管理,有恃無恐?”

領頭人當即躬身告罪:

“殿下明鑒,末將絕無此意!”

領頭人心裏苦,皇帝他得罪不起,難道眼前的鎮國大將軍他就得罪的起?看來今兒是兇多吉少啦,約莫是出門沒看黃歷罷!

秋東的語氣堪稱溫和,動作卻絲毫不見手軟,一擺手,身後的親衛們便呼啦啦圍上來。

將秋東和太子,與對面之人隔開。

“人本王帶走了,本王府裏溫了一壺醉春風,好久沒與四兄共飲,今兒天氣好,正是微醺的好時節。”

秋東輕輕拍了兩下對面首領的肩膀,叫首森*晚*整*理領頓覺壓力撲面而來。

“陛下問起,你如實說便是,叫她來怪罪本王。”

首領頭上的汗珠已經下來了,他並不敢輕易將人放走。回頭陛下不會怪罪福王殿下,難道還不會拿他一個小小的參將出氣?

眼見著要在上陽宮門口上演一出流血大戲,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聞訊趕來的大臣們也擼袖子準備加入其中。

福王輕輕一笑,只擺擺手,剎那間的功夫,也沒人能說清究竟發生了什麽,北衙禁衛軍的人就被福王帶來的親衛全部摁在地上動彈不得。

秋東帶著李旦,在眾人自動讓開的小道上離開,語氣輕飄飄的落進在場每一個人心裏:

“如此,將軍在陛下面前也不為難了。”

是的,首領人雖然被摁在地上丟了臉面,但心裏確實松了口氣。

趕來的朝臣們目送福王殿下那輛低調到不能再低調的馬車離開,彼此對視一眼,再次撩開衣擺,靜坐於上陽宮門口——

請陛下還太子殿下清白!

李旦謀反?誰信吶?他要有這膽子,也不至於一步步落到如今田地。他要真想謀反,他們還跟著興奮了吶!

守門侍衛並不敢隨意驅逐這些大臣,只能快速將這裏發生的一切稟告於陛下。

皇帝知道後,當先確實有幾分惱怒,想下令叫侍衛將人全部驅散。

可轉念一想,又吩咐侍衛:

“不用管了,且隨他們去。”

她一直都摸不準朝堂上究竟有多少人是暗中支持李唐的,或許這回是個非常好的機會。

馬車裏,李旦如喪考批,嗯,也不能這般說,因為如喪考批說的是死了爹娘,畢竟他娘還活著。

李旦垂頭喪氣,狠狠錘了兩下車板,眼眶通紅,問兩人:

“吾是不是特沒用?”

太平挺想說是的,但看了一眼對面微微朝她搖頭的阿弟,出口的話就成了:

“四兄你怎能如此想?你擅音律,精通詩詞,鑒賞山石古玩更是一流,不過是每個人擅長的東西不同而已,若將你放在如玄皇叔身邊,如今你也能與如玄皇叔一般名滿天下啦!”

李旦已經不天真了,並沒有被這番話安慰到,他難過道:

“吾實不知還能為他們做些什麽,他們都是受我牽連。”

秋東卻道:

“若他們經受不住來俊臣的言行拷問,胡亂招供出對你不利的東西呢?”

李旦苦笑:

“待人何苦吹毛求疵?這個道理阿耶在世時常教導我們。他們原也不用遭此無妄之災,一切皆因吾而起,是吾對不起他們在先。”

就連太平都有些驚訝的看著他。

時人眼裏,奴婢是主人的私產,為主人生,為主人死皆為常理,三姓家奴都是要被人釘在恥辱柱上遭受世人唾棄的。李旦平日待他們不薄,眼下到了他們以命相報之時,哪裏有李旦對不起他們之說?

這實在寬容過了頭,便顯得有幾分懦弱。

太平眼神覆雜極了。

秋東卻不以為意,若非李旦性子裏的這份寬容,哪裏會得那麽多朝臣的暗中支持?倘或他是個性格暴戾,隔三差五砍人腦袋的主兒,阿娘稱帝,便成了一件大快人心之舉。

凡是有利有弊。

何況他這份寬容,在關鍵時刻也得到了足數,或者說遠超付出的回報。

“先回吧,有事回去說,今兒叫廚房專門給你做了炸酥魚,還溫了你愛喝的醉春風。”

李旦一楞,沒想到還真有醉春風。

他不知一切只是巧合,還是阿弟早有準備,可對上阿弟那雙沈靜的眼,沈重的心事也難得放下片刻。

他已經下定決心,若皇帝執意要判他謀反之罪,他也只有以死明志,才能不給阿耶丟人,不給李家列祖列宗丟人啦。

到時候一頭撞死在上陽宮門口的石獅子上,一了百了,剩下的就讓陛下自個兒煩惱去罷!

或許是心底有了決斷,李旦反倒是放松下來。

事實上,李旦的這份輕松並沒有維持多久。

因為在來俊臣審問過程中,確實有人經受不住嚴苛到殘酷的刑法,開始胡亂攀咬,幾乎是來俊臣問什麽,他們都能點頭,只求速死的程度。

但其中意外的出現了個硬骨頭,正是當初幫李旦給遠在安西的秋東送過信的樂工安金藏。

李旦對他有救命之恩,於是他也拿性命來報,他經受住了一波波刑法後,對來俊臣道:

“吾說過了,太子殿下只是喜好音律,叫吾等為其演奏而已,絕無假借樂工之手,聯絡朝臣謀反之舉!若爾等若不信,安金藏願剖腹明志!”*

來俊臣聽了這話,咧開嘴嗤笑一聲,叫人將安金藏從刑架上放下來。

這種人來俊臣見多了,覺得自個兒有求死的勇氣,便天真的以為能對自己下手。凡是這種人,最後都痛哭流涕求他饒過一命。

來俊臣覺得此人亦如此,不過他依然很樂意瞧瞧他到時候的醜態。

親自在安金藏面前丟了一把匕首。

安金藏已經沒有力氣站穩了,雙手十指被木簽釘過,血跡已經幹涸,可他硬是跪在地上,用兩只手掌將匕首緊緊固定住。

只看了來俊臣一眼,便毫不猶豫刺向自己的腹部。

五臟皆出,血流滿地。

來俊臣雖然有些意外世上真有這種不怕死,不怕疼的硬骨頭,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將此事壓下,繼續審問其他犯人。

殊不知此事早已被大理寺卿狄仁傑親自進宮,稟報給了皇帝。

皇帝神色覆雜,好似此時凝神細聽,還能聽見上陽宮外群臣靜坐抗議的聲響。

知道在多方壓力下,她想以謀反罪壓下李旦已經不可能了,可惜錯過了如此良機。

她對狄仁傑道:

“吾有子不能自明,使汝至此,命來俊臣停止審理此案,涉案之人一律遣送回太子處。

另,安金藏此人實乃義士,命太醫院全力搶救,醫內五藏,以桑皮線縫之,傅以藥,望上蒼護佑,能保其性命。”*

她承認錯怪了太子,開始挽救錯誤。

狄仁傑躬身退下,一副秉公執法,兩不相幫的樣子。

心道,一切不出福王殿下所料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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