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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明崇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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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明崇儼

秋東先去給三嫂送了吃食棉衣被褥, 見三嫂形容狼狽,枯坐在院中,門口還堆著內侍送來的米面和已經發黴的菜葉子, 眉頭不由皺起。

倒是趙氏,見著秋東, 勉強扯出個笑,擺手道:

“殿下且回罷, 既然天後娘娘認定吾阿娘所言乃誣陷,那便是天後娘娘行的端坐的正, 吾阿娘枉做小人。吾母女得此下場, 實屬活該,殿下勿要為吾憂心才是。”

秋東聽她話音,便知她是反話正說,心裏對阿娘有諸多不滿吶。

當然了,阿娘做的那事,也確實叫人說不出個好來。上有太醫院,下有宮中女官, 哪個不能為她推拿解困?偏叫明崇儼一個不倫不類的術士,孤男寡女, 無視宮規, 進進出出, 貼身接觸, 旁人不往歪處想也不可能。

阿娘那麽做, 有她的道理。旁熱生出懷疑, 自也有旁人的道理。

秋東擺手, 來臣麻利的打開食盒,擺在趙氏面前。

秋東蹲下身, 低聲道:

“三嫂,阿娘那邊吾去說。不管您心裏有多少不平事,可您得先保重己身,才能圖往後吶!”

趙氏只虛弱擺手:

“吾知曉,殿下且去吧,忙去吧。”

秋東正想再寬慰兩句,就見三兄李顯急匆匆從外面闖進來,拽著秋東的胳膊就往外走,嘴裏焦急道:

“你知道什麽呀就往裏摻和,你曉得常樂公主犯了多大的事兒嗎?你知曉阿娘當時有多震怒嗎?什麽都不曉得呀你!”

秋東甩開李顯的手,站在原地,指著短短兩日便枯瘦如柴的趙氏,眼神寒涼,問三兄:

“那麽敢問三兄,常樂公主究竟犯了多大錯事,以至於牽連三嫂至此,叫您連多餘的一眼都不敢看她?”

李顯語塞,那種事怎好叫他一個做兒子的說出口?

秋東再問他:

“證據呢?將堂堂一國公主下獄,總得有證據吧?”

李顯張張嘴,更加說不清了。

那種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站在阿娘孩子的立場上,當然是常樂公主沒道理啦,阿娘也當場嚴厲的駁斥了常樂公主的指證,雙方誰都拿不出更多證據,那當然是常樂公主在誣陷阿娘啦。

秋東便明白了三兄的態度,他是徹底放棄三嫂趙氏,用以向阿娘表明心意。

這種事他能想明白,三嫂自然也能想明白。

果然,就見三嫂擱下手中碗筷,怔怔的看向三兄,兩行清淚無聲從眼角落下。

李顯狀似不忍,使勁兒拽了一把,將秋東帶出去,才焦躁道:

“阿弟,吾知你覺得吾心狠,可在阿娘和趙氏之間,吾無條件選擇阿娘,這便是吾的態度!”

秋東冷笑一聲,甩袖離開:

“少來自欺欺人這套把戲,誰叫你二選一了?阿娘又沒有將三嫂一並下獄,你卻急吼吼來三嫂跟前說這番話,究竟打的什麽算盤,你自個兒心裏清楚!”

殺人誅心吶,三嫂身為親王妃,連丈夫都希望她去死,她可就真沒活路了!

秋東直接去武後寢殿,開門見山問她:

“明崇儼之事,吾信您是清白的,阿耶也信您是清白的,若不然阿耶不會任由您將常樂公主下獄。各中對錯,吾不想追究,眼下只問您一句,對三嫂小懲大誡,回頭叫她去終南山上與大嫂做個伴兒,可行?”

武後對上小兒子透亮的好似藏著火焰的雙眼,長嘆口氣,親自斟杯溫茶遞給他,緩聲道:

“到頭來,你才是最像你阿耶的那個,阿娘知你們是信吾的,所以才敢大大方方問出來。可你三兄吶,他是心裏存疑,嘴上相信,行事才疑神疑鬼,叫人瞧著可氣又可笑吶!”

秋東不想再對三兄在此事上的行為發表任何看法,只道:

“三嫂是性子剛硬,與三兄截然不同之人。那種人最是受不得侮辱,您叫人給她安排好飲食,不求多精細,能入口即可。”

武後沒拒絕,她只是想給常樂公主一個教訓,甚至連常樂公主的命都沒打算要,又何必為難兒媳,讓英王年紀輕輕成為鰥夫?

秋東對這話不置可否。

阿娘不取常樂公主性命,是真仁慈,還是對方地位特殊不能取,當真有待商榷。且不論對方乃太祖父李淵之女這一身份,便是因著這種捕風捉影之事,便取了常樂公主性命,豈不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您看著安排吧,更多的吾身為小叔子,也不好再插手。”

“沐封,你親自走一趟,讓人安排好英王妃的食宿,給她些教訓,去一去她身上的傲勁兒即可,半月後直接將人送去終南山。”

母子兩說完這些鬧心事,小坐片刻,秋東便告辭離開,當真對明崇儼一事再無半句多言。

武後還對身邊人感慨:

“在整個皇家,福王才是真正一言九鼎之人吶!”

秋東並不稀罕阿娘的誇讚,他親自去三嫂那邊,將事情講了。見三嫂不言語,知她被三兄此前的行為傷到,不免安慰兩句:

“終南山上都是些出家人,清凈的很,是個安靜過日子的好去處,朝看雲霞暮賞夕陽,屆時您若想收養個孩子帶在身邊教養也成,不拘男女,教導他讀書識字,看他一天天長大,不失為另一種人生吶!”

趙氏疲憊的朝秋東行禮,雖處境狼狽,可禮儀依然能瞧出她曾經受過的良好教養,溫聲道:

“勞殿下為吾奔波操勞,無以為報,請受吾一拜。”

事情到此,剩下的就不該秋東去管了,小叔子過度關註嫂子的事,好說不好聽。秋東皮糙肉厚不怕人議論,可趙氏必然受不了這種氣。

因而,秋東這段時日安生在府裏耍樂,適時邀請二三好友上門,日子與以往無異。

三兄李顯許是聽了風聲,訕訕的叫人送了幾盆打洛陽來的牡丹,叫秋東戴著玩兒。

牡丹秋東收下了,可對三兄,短時間內他是不想再搭理的。

還想著等趙氏真的想通了,能放下長安城的是是非非,說不得未來哪一日,還能與大兄他們做鄰居,比鄰而居吶!

不過眼下肯定是不成的。

秋東可不想給大兄帶去任何危險。

沒成想,才將將過了十來日,便從溫泉宮傳出消息,趙氏自戕了!

說是自戕也不太準確,因為趙氏是活生生將自個兒餓死在內侍省的。

秋東都感到不可思議,問來臣:

“阿娘沒叫人給三嫂送吃食?”

“送了,自打天後娘娘答應您的請求後,便日日叫人從門縫中塞了吃食進去,每頓兩個冷饅頭,一碗白水煮菜。如今天氣熱,吃了也不怕鬧肚子。

肯定是沒甚滋味兒,但絕對餓不死人。誰知英王妃性烈至此,從不曾用過一口。今早宮人透過門縫,聞著飯菜餿味兒,察覺不對,打開門一瞧,英王妃身子已經硬了!”

秋東都不敢多想,一個人得抱著多大的決心去死,才能忍住一擡手就夠得到的飯食,逼迫自己什麽都不去吃。要知道人在饑餓狀態下,是絕對無法抵禦食欲誘惑的。

來臣瞧主子黑雲壓城般的面色,都不敢告訴殿下,據說英王妃為了忍住進食的欲|望,將身上用指甲抓的破破爛爛無一處好皮肉,墻角密密麻麻都是帶血的指甲印,後來更是直接用石頭砸在腦袋上,硬生生將自個兒砸暈了。宮人進去收殮時,滿頭滿臉的血吶。

但是這些事情,來臣不說,秋東難道就想不到嗎?

他叫人備車,備的是不帶王府標識,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小馬車,帶上兩個心腹:

“去城外!”

來臣見殿下撇下他,焦急的在馬車下喊:

“殿下,主子!這個時辰您去城外做什麽吶?今兒的藥還沒喝吶!”

想起來臣至今為當初的誓言,堅持茹素,秋東的聲音也緩和下來:

“吾去去就回,你先叫人把藥溫著,回來再喝也來得及!”

其實就連心腹都不曉得福王去城外究竟所為何事,可見福王閉目養神,不願多言的樣子,兩人也不敢多問。

直到他們的馬車停在城外十裏亭,見著明崇儼與什麽人送別後,獨身往長安城方向趕。

隨後,便見自家殿下,輕輕松松單手拎起了那把平日裏由大力士扛著的長刀。

冷冷的留下一句“在這兒等著,別多事”,靈巧的跳下馬車,擋在了明崇儼馬車前進的路上。

兩人:“……”

兩人當真是眼珠子都不會轉了!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一幕,簡直讓他們直到生命終結,都無法忘卻。

秋東站在大路中間,並未做任何遮擋,大馬金刀攔住了明崇儼的馬車。

車夫以為遇上了劫道兒的,並不十分害怕,甚至覺得劫匪很不長眼,竟然劫到明天師跟前,真乃自取滅亡,只轉身與馬車中的明崇儼說了一聲。

明崇儼伸出腦袋,正想抽出令牌恐嚇一番,誰知就見著了扛著大刀的福王!

秋東朝明崇儼勾勾手指,語氣不鹹不淡:

“下來,吾有事與你商議。”

明崇儼並不覺得福王當真會對他怎樣,再憎恨他又如何?最多像上次那般,掌嘴打板子而已,只要他明崇儼一日不死,遲早有討回來的機會!

因而他下馬車下的很利落。

站在福王兩步之外,正想問問福王,喚他前來,究竟所為何事?

哪料到福王根本不是個按套路出牌的,直接舉起大刀,不給他任何反抗的機會,一刀下去,豎著將明崇儼劈成了兩半兒。

明崇儼此生聽到的最後聲響,似一陣雁鳴。

車夫:“!”

兩個心腹:“!”

現場唯一淡定的只有秋東。

一擺手,心腹上前,將明崇儼的車夫牢牢控制住。

秋東將他的雁鳴刀,面無表情,仔細擦拭幹凈,放回馬車中,才對目光炯炯有神的心腹道:

“勿要驚動旁人,原路返回。入夜時分,本王自會回去。”

若這話是在一刻鐘之前吩咐的,心腹都會擔憂他家脆皮王爺的安危,遲疑片刻。

然而此時此刻,心腹唯有挺胸收腹,夾緊屁股,大聲應喏,嚴格執行命令。

待到入夜時分,長安城開始宵禁,街上武侯巡邏。秋東在夜色的掩映下,將明崇儼的屍體,掛在南城門口附近的一處歪脖子樹上。

然後悄無聲息回到福王府。

心腹在府中等了半夜,見他毫發無損的回來,還以為他家王爺傍晚便回了城呢,見王爺再無吩咐,便安心去歇息。

結果第二日一早,城門才將將打開,一道消息便跟長了腿似的傳遍了長安城一百零八坊——

明崇儼明天師被人一刀斃命,掛在南城門外的歪脖子樹上!

等消息越傳越逼真,便有人說,明崇儼是被大力士從頭到腳,一劈兩半兒。且有禁中高手相幫,才能在宵禁後,將人掛在城門外,還不叫城門官察覺。

一時間,長安城數得上名號的大力士,都被列為了懷疑對象。值得一說的是,福王府中那個只會哄著福王瞧他舞刀的大力士,早已被機智的長安城百姓剔除在懷疑之列。

因為那大力士只有一股子蠻力,殺人手法還達不到殺死明崇儼的那位,幹凈利落。

明崇儼並非無名小卒,他被殺人分屍,連在溫泉宮的天後和天帝都驚動了。兩人並不很在乎明崇儼的死活,但人盡皆知,明崇儼身後的主子是他們,濫殺明崇儼,就是在啪啪打他們的臉,挑戰帝後的權威吶!

於是命令沖溫泉宮出來,大理寺,長安令,連同萬年縣令聯合,將長安城掘地三尺,務必要在五日之內,找出明崇儼一案的兇手。

來臣撫著胸口,跟秋東說起外面這些傳言,臉色煞白道:

“長安城中竟有如此兇徒,主子您近日便在府中耍樂吧,在兇手未歸案前,萬不可隨意出門吶!”

秋東應的可好了,抓一把金瓜子讓來臣拿去玩兒,安撫道:

“這是自然,有命才能繼續耍樂的道理,吾還能不曉得?你且安心,這段時日,咱們便在家招待客人。”

想必接下來,會有很多人想從他這兒得個說法。

來臣不知主子所想,連連點頭:

“您放心,奴定叫下頭的人仔細采買,要客人們感到賓至如歸。”

唯有親眼見證了昨日一幕的兩個心腹,才真是存了一肚子好奇。好不容易見四周無人了,才壓低聲音道:

“殿下,您昨晚是如何進城的?”

難道真如禁中傳說那般,自家殿下會飛檐走壁的功夫不成?

秋東抓了一把金瓜子朝下扔出去,賞賜戲臺上的戲班子,實話實說:

“從城門走進來的。”

飛檐走壁也不是不行,但半遮半露,才能達到他想要的震懾效果。

這一年來,他頻頻接觸朝中大小官員,府中庫房都快搬空了,難道真是為了吃喝玩樂?

他有那麽傻嗎?想悄無聲息進個城,並不需要太大功夫。

往常,那些人與他之間,只是簡單純粹的利益關系,可此次事件後,他們想必很著急從他這兒得到肯定的答案吧。

不過這件事最讓秋東沒沒想到的地方,在於他認為的那些“純粹利益關系”的城門官們,竟然在例行審問中,並無一人向朝廷透露他那夜曾進過城門。

於是,這件案子,便在很多人心知肚明的包庇下,成了一樁懸案。

然而溫泉宮裏的天後並不如此想,在找不到兇手的前提下,天後認為最有可能的嫌疑人便是太子李賢。

因為李賢常在東宮,當著下屬的面,說些對明崇儼“恨不能殺之而後快”的話,且在明崇儼死訊傳出的當日,李賢在東宮大擺宴席,叫了舞樂班子,通宵達旦慶賀。

更有甚者,天後很懷疑明崇儼曾經對她說“太子不堪承繼,英王李顯貌類太宗,相王李旦相最貴”的話,叫人傳到太子耳裏了。*

也只有太子命人動手,才能不留痕跡,即便留了痕跡,下頭的人也不敢真的查到太子身上,可不就成了一樁懸案嘛!

因此,天後命人將太子傳去溫泉宮,嚴厲問責,追問明崇儼究竟是不是太子派人殺害的!

誰知李賢也是個腦後生反骨的,當即哈哈大笑,痛快承認了天後的指證,還反問天後:

“不過一術士耳,難道比英王妃,比常樂公主更森*晚*整*理尊貴?英王妃還是您親兒媳吶,她去了也沒見您如此大動幹戈!那術士究竟有何本事,能叫您如此惱怒,連親生兒子,一朝太子都遷怒上了?

他口出狂言,誣您名聲,辱阿耶清譽,您不好下手,免得叫人生出懷疑。兒替您出手,難道不是好事一樁嗎,您今日之脾氣,究竟所謂何來?”

總歸等秋東聽到消息時,太子已經被天後趕回東宮禁足思過了。

且太子此番思過,坊間隱約知道一二內情,都在極力讚太子之魄力,好似在太子身上,終於要重現太宗在世時天可汗的威名啦!

秋東:行叭,正愁在耶娘跟前,找誰去背鍋呢。

畢竟狄仁傑已經找上門,暗示秋東自首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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