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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人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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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人爸爸

132

秋東剛到樓下, 就見老二從老三的自行車後座跳下來,手裏還拎著一兜子黃黃綠綠的水果。

這年頭流行網兜,裏頭裝了什麽一打眼就看個七七八八。

別管老二在外頭是多沈悶的孩子, 到了自個兒爸爸跟前絕對跟沈悶沾不上邊兒,見了秋東特親近的拽著他胳膊, 用顯擺的語氣道:

“劉教授一同事送給他的,讓我拿回家叫家裏人一起嘗嘗!”

是, 這季節在北方能見著橘子香蕉,確實是稀罕玩意兒, 還是品相完好的, 拿去送上司都合適,可見劉教授真心喜歡繼陽這學生。

“那你得好好學習,聽老師話,報答老師。也不能白拿老師的東西,下月爸爸發工資了淘換只兔子你給老師送去。”

秋東本著老馬木訥的性子,張口就來,瞧老三鎖好自行車跟上了, 接過二閨女手裏的兜子上樓。

二閨女也不嫌他古板,跟在身後好脾氣的應和:

“我曉得呢, 這是我跟著劉教授做實驗, 表現好, 他給的獎勵。不白拿老師東西, 您說的我都記著呢。而且我上大學每月是有補貼的, 不用您貼補!”

秋東聽的很滿意, 原身老馬是個舍己為人的性子, 寧可刻薄了自己去幫助旁人。但他也是嚴以待己,寬以待人, 從不要求旁人跟他一樣大公無私。

孩子們的工資,補貼,他從不要求上繳。早在老二上大學那會兒就說過,誰的誰自個兒攢著。可孩子有心,從不跟家裏藏私,有了錢也是想辦法花在了家人身上。

這種互相扶持著生活的情分,是這一時代特色。

倒是老三,聽二姐這麽說,趕忙在二姐身後拽她衣袖,瘋狂給二姐使眼色:

“爸爸要貼補你,你幹啥拒絕呀?不貼在你身上,回頭還得貼在外人身上,反正又貼不到爸爸身上,那我寧可貼你呢!”

老二回頭瞪了老三一眼,意思很明顯,在爸爸眼皮子底下作妖,又皮癢了是不?

老三氣的直翻白眼兒,兩手揣袖筒裏,不想跟前面兩人說話。

他就想不明白,這家裏怎麽一個個全是聖人,合著就他一個俗人唄?你們都大公無私,都舍己為人,我偏不,我心裏就只有小家,只有我家裏人都好,我才能分出更多的精力去關註別人!

想讓我餓著肚子把肉讓給別人,沒門兒!

他氣的用腳去踩前頭二姐的鞋後跟,把他二姐踩急眼了,就得意的叉腰無聲大笑,好似出了口惡氣似的。

傻的很,老二都不願意和這傻子多計較。

老二白了這傻小子一眼,快步追上爸爸的腳步。

爸爸是真聖人,她繼陽可不是,不過爸爸覺得做聖人能安心,那她就陪著爸爸做,讓爸爸多一份安心罷了,可這話跟老三說不清,她只道:

“爸,我奶還是沒來信嗎?”

“沒,你二叔三叔都托人去打聽了,咱別在外頭瞎打問,免得給你奶帶去不好影響。晚上我給你三叔打電話,咱明兒上那邊問問具體情況。”

關於馬家老太太,在啤酒廠家屬院這邊沒什麽存在感,甚至和老馬住了很多年的老鄰居都不曉得老馬的母親究竟是圓是方,若非刻意提起,不少人都以為老馬的母親早就沒了呢。

畢竟老馬在這邊工作十來年,老太太從沒在這邊現過身,平時往來最多的也就是老馬的兄嫂。

飯桌上,老大開陽擺手,讓三弟自個兒添飯,順口道:

“正好,我今年給奶奶織了圍巾手套,是新學的樣式,還做了棉衣棉鞋,用的是特意托人買的新疆棉,可暖和了,順道兒都帶過去,叫三叔想辦法給奶奶捎去。”

秋東把肉汁澆在飯上,美滋滋的吃了一大口:

“給你奶做的且算了,今年你上班忙,咱家的冬衣爸爸想辦法買!”

就不用孩子辛辛苦苦一針一線做了。

老三又忍不住欠欠兒的說話:

“您今年不留著工資幫扶天南海北去世的老戰友家裏了?”

老三並不反對爸爸資助那些生活貧困的老戰友家裏人,他也親眼見過那些人是如何艱苦生活的,是任何一個有良心的人見了都會為之不忍的程度。

何況要不是有爸爸這樣的大好人,就沒有他們姐弟三人今天。

可他就是見不得爸爸為了幫助旁人而苦了自個兒。

秋東聞言,略帶欣慰和得意道:

“十多年下來,老人們走了,孩子們也長大了,昨兒還有南省的孩子發電報來,說是進部委工作嘍!”

長大了,能自食其力,確實不用老馬繼續幫扶也能慢慢把日子過下去。

老三一噎,埋頭刨了幾口米飯,嘀嘀咕咕:

“哼哼,還算有良心。”

老大最見不得三弟和爸爸梗著脖子對著幹,放下碗筷,語氣略重:

“老三,怎麽和爸爸說話呢?”

別看老大在外面溫溫吞吞不太愛說話的樣子,在家裏有的是法子整治下面弟妹,光是沈著臉掉眼淚這一條,別說老二老三害怕,就是秋東這當爹的見了也頭疼的緊。

老三立馬坐直身子保證:

“爸爸,我錯了,是我覺悟不夠,沒有集體意識,下回一定改!”

秋東不用看都知道他根本沒往心裏去,壓根兒不打算改。

但他也不打算改變孩子們的相處習慣。

這裏面沒有誰對誰錯,說到底都是生活條件上不去,家家戶戶都不富裕,甚至還有很多人填不飽肚子鬧的。

等經濟水平上去了,有些問題自然而然也會消失。

不過也不能任由老三囂張,秋東頂著一張老實人臉,一本正經道:

“嗯,知道錯了就好,那就罰你給爸爸織一雙羊毛手套賠罪,時間就定在大寒之前,沒問題吧?”

老三頓時苦了臉,以前都是口頭檢討,今兒怎的還有懲罰了?

但在兩個姐姐虎視眈眈的眼神中,還只能咬牙認了:

“爸爸您放心,肯定沒問題!”

秋東輕笑:“爸爸向來放心你啊!”傻兒子。

這年頭婦女是真能頂半邊天,不說在廠裏和男人一樣幹活兒,回家了織毛衣,納鞋底,煮菜燒飯縫被子,踩縫紉機,改衣裳,不說樣樣精通,反正自家人身上穿的,日常使的,全出自家裏婦女同志之手。

時代造就的,把人逼成了全能手,外面買不到,能買到也買不起,不動手做總不能光著身子跑吧。

別說婦女,不少老爺們兒,例如老馬本人,有過當兵經歷的,洗衣,做飯,縫衣,織襪子,編草鞋都是基本功。要不然部隊開拔,誰還能追在屁股後面給他們搞後勤不成?

老大心靈手巧,在針線女紅上特別有巧思。

家裏三個孩子都是老馬親手教的,一樣的手藝,老大看一遍就能學會,還無師自通的翻花樣兒。

老二老三雖然也有幫爸爸姐姐分擔家務的心,奈何在這方面純純的學渣,不管背著人偷偷練習多少遍,技術上還是毫無長進。

也就能給自個兒補補衣裳襪子的水平,要說做給奶奶穿,讓奶奶穿的舒服又體面,兩人是沒那水平的。

讓老三織手套,呵,誰知道能整出什麽醜玩意兒來?到時候秋東帶出去溜達一圈兒,幫著宣傳宣傳,老三的臉就丟盡了,在一幫小弟面前如何擡得起頭?

想想那場景,除了老三頭皮發麻外,其他人都很開心。

老二哼笑,該!叫你整天對著爸爸陰陽怪氣,調侃爸爸是聖人,這下知道聖人也是有脾氣的了吧?

秋東把孩子們的眉眼官司盡收眼底,跟什麽都沒發現似的,咬了口排骨,嗯,湯汁濃郁,嫩種帶脆,香!

既然原身老馬是個聖人,秋東也沒打算讓老馬為之奮鬥了一輩子的事業在他手上折戟沈沙,關於老馬的這部分習慣,他沒打算改。

一頓飯的功夫,也算是把老馬的記憶和現實對上號,對老馬的三個孩子有了確切認識。

要說老馬的離去,倒沒太多不可對人言的陰謀陽謀,很純粹,今兒中午在車間幫工人擡架子的時候,腦門兒被架子磕了一下,暈乎乎的躺了一陣兒,再醒來就是秋東了。

老馬的生活環境簡單,秋東應對起來不算困難。

他留下的唯一願望是希望四個孩子都好好的。

至於為什麽是四個,事情比較覆雜,一時半會兒解釋不清。

才收拾碗筷呢,門就被敲的咚咚響,只見老三大長腿兩步跳過去開了門,隨即驚喜道:

“晨陽姐,你怎麽來了!快進來!”

晨陽兩只手拎的滿滿當當,一股腦兒全部擱地上站起身,秋東這才瞧清楚——

十八九的姑娘,留著齊耳短發,穿一身時下最流行的軍大衣,一開口利落勁兒撲面而來:

“我車門沒鎖,後座還有東西……”

話沒說完,老三已經咚咚咚跑下樓了。

晨陽緩過口氣兒,這才道:

“四叔,我來您這兒避難來了!”

秋東一聽就知道怎麽回事兒,讓晨陽過來坐下,才不知道第多少次,不厭其煩的解釋:

“和你爸爸吵架了?你爸爸是為你好,你應該靜下心來多和你爸爸溝通,不要每回你爸爸一提起畢業後的工作去向就發脾氣。”

晨陽做出一副怪樣子:

“是是是,在您心裏,我爸爸和三叔,就沒有不好的時候,他們簡直是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人!”

秋東坐回沙發上,強調:

“本來就是。”

晨陽對著開陽三個擠眉弄眼,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道:

“餓死我了!好不容易放假,待家裏凈聽我爸嘮叨,飯都沒吃就開車過來了,開陽,有沒有吃的給我整點兒!”

“晨陽姐你等著,我給你炸饅頭片兒,再炒兩小青菜,快得很,來,先就著排骨墊墊肚子!”

原本留了一小碗,是要還斜對門人情的,可這會兒在開陽眼裏,還是自家姐姐最重要,毫不猶豫就把碗塞晨陽手裏了。

晨陽也不嫌棄,端著碗坐桌邊兒,猛塞了幾口下去,又一氣兒灌下去大半杯老二給倒的溫水,才指著被老三翻開擺在沙發上五花八門的東西解釋:

“四叔,我爸以前的同事上家來,送的外國貨,叫什麽巧克力,我嘗了一顆,苦巴巴的太受罪,還不如咱那大白兔奶糖。

我爸說我野豬品不了細康,這不我拿過來叫你們也跟著品品,究竟是不是好東西!

還有我媽讓人給你們捎回來的衣裳,罐頭,洗發香波,奶粉,收音機,外國的小皮鞋,我也沒細看誰是誰的。對了,還有兩條特供煙,我爸說您喜歡,叫專門給您帶的。”

完了又跟老二繼陽說:

“待會兒我回的時候,把開陽腌的小蘿蔔勻一壇子,我爸愛吃那個,四叔可別舍不得。”

老二就忙忙碌碌給她晨陽姐收拾腌菜壇子去了。

秋東眼睛裏都是笑意,多好的孩子,怕這邊接受起來有負擔,話講的體貼又巧妙,秋東看她唏哩呼嚕就著油炸饅頭片,吃了兩碟炒青菜,連湯汁都蘸著饅頭吃的幹幹凈凈。

老三才不和晨陽客氣呢,早就把他晨陽姐帶來的東西在沙發上擺了一排,沙發上放不下,不知晨陽從哪兒倒騰來的新鮮菜,老二已經默默收起來了。

三張羊皮褥子,摸著柔軟又厚實,躺上去肯定很暖和,老三先擱進爸爸屋子,省的占地方,晚上再搬出來。

這會兒就屬他最忙,還能聽見他嘴裏連連發出驚嘆聲。

其中一件皮夾克,老三當場穿上,美的在幾個姐姐面前變身猴子,上躥下跳,一個勁兒問:

“我是不是全家屬院最有型的男人?”

惹得晨陽哈哈大樂:

“行!行!我弟最男人!”

樂的老三穿著新夾克在屋裏打了一套拳,熱的滿頭大汗還舍得不脫,大冬天站窗口吹冷風。

秋東一言難盡,說這小子傻蛋,那是一點兒沒冤枉他。

懶得搭理傻小子,秋東問直打飽嗝兒的大侄女:

“你爸最近身體還好?”

晨陽是秋東他二哥兩口子的獨生女。

二哥馬國安,早年是戰地記者,後來受傷退回國內,去電視臺工作,如今好不容易爬到電視臺副主任的位置,十分不容易。

上過戰場哪有不留後遺癥全身而退的?身上的舊疾時不時覆發,折磨的人痛不欲生。這點秋東深有體會,因此時常惦念。

再加上二嫂因為工作原因,常年駐紮國外,根本無暇顧及家裏,晨陽小時候秋東這四叔沒少幫著帶,也就近幾年孩子大了,家裏住不開,晨陽才不在這邊過夜。

因此秋東不僅擔憂二哥,還擔憂過早獨立的侄女晨陽。

聽了四叔問話,晨陽眼裏閃過一絲憂慮,隨即搖頭:

“我爸說咱們這樣的人家,身上沒點傷在人前都說不起話,早習慣了,您別跟著操心。”

不待秋東再問,這孩子又風風火火起身,快速道:

“我爸說,奶奶的事兒他私下找人打聽,叫您別跟著著急。”

“我再去看看三嬸兒就回學校了,四叔,下回放假我再來看您!”

都不用誰送,秋東站在陽臺上朝下看,就見晨陽利落的發動車子,掉頭,然後在家屬院兒小孩子好奇羨慕的目光中揚長而去。

秋東站在窗臺上吸煙,那邊姐弟三人手腳麻利的把他們晨陽姐送來的東西歸置整齊。

稀罕的水果擱窗臺下面筐子裏陰著,蓋上草團,自家人慢慢吃。衣裳,尤其是夠一家四口過冬的衣裳,全被轉移去姐妹兩的房間。

不用問都知道,這是生怕秋東又去做聖人,防著呢。知道她們的房間秋東輕易不進去。

剩下罐頭奶粉糖果點心之類,肯定不能大喇喇擱客廳,這家裏一眼能看到頭,平時進來個人瞧見了,給人家吃,舍不得,不給吧,對方眼巴巴瞅著,自個兒心裏不得勁兒。

所以,還是得藏起來!

藏吧,秋東也不阻止,就這麽大點兒地方,能玩出花兒來不成?

至於收音機,在廠裏不算少見,可在這家裏是頂頂稀罕的玩意兒,姐弟三正蹲在地上,圍成一圈兒,試著調頻呢。

眼睛亮晶晶的,擺弄了兩小時還不罷手,要不是秋東趕人,老三連今兒的夜跑都想賴掉。

夜裏躺床上,身下是柔軟暖和的新褥子,秋東能清晰聽見薄薄的隔板墻對面,兩個閨女小聲嘀咕明兒去三叔家要帶什麽,客廳沙發上老三翻身,腿腳撞到桌腿的聲音。

居住環境太糟糕了,孩子們逐漸長大,還不是血緣上的親人,該避諱的還是要避諱。

秋東迷迷糊糊睡著前,腦子裏逐漸把這些事過了一遍。

其實按照老馬的對廠裏的貢獻,他是能分更寬敞房子的。

早年幫廠裏抓過特務,押送過上面派下來的特殊任務,別看老馬人一直在一線打轉,可保衛科有搞不定的事第一時間找他。

老馬將之統一稱為發揚風格。

秋東琢磨這風格還得繼續發揚,但也不必在虧待自己和孩子的基礎上。

不過這些都算不得當務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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