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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戶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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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三叔家住在軍大院兒, 即便秋東和孩子算是這裏的常客,進出還是得警衛員來接才行。

警衛員見了秋東很客氣,當然了, 只要是個當兵的,知道秋東的經歷, 少有不對他生出敬佩之情的。

自然有些事不用秋東問,警衛員都會主動告知:

“書衡放探親假, 昨兒夜裏趕回來,受了點小傷, 瞧著沒什麽大礙, 我剛出門時才起,要知道您這個時候到,接您的差事可就落不到我頭上嘍!”

有些事不需明說,都是部隊那環境裏出來的,秋東一聽就明白,書衡是參加了什麽任務,能全須全尾回來, 就已經是幸運兒了。

聽見大外甥的消息,秋東很開心, 但他表達高興的話來來回回就三個字:

“好小子, 好小子!”

劉書衡, 就是老三來陽非常崇拜, 考上軍校的大表哥。如今都參加工作一年多了。

老三聽了這消息直接蹦起來, 表現的可比他爸高興多了:

“大表哥回來了?爸我先走一步, 你們慢慢來啊!”

等人跑沒影兒了, 秋東左右瞧瞧兩個閨女,得, 心思明顯也跟著老三飛走了,擺擺手:

“去吧,看著點兒老三,別讓他瘋起來沒完。”

開陽當即拉著妹妹的手,也跟著跑了。

警衛員低聲和秋東感慨:

“開陽幾個和書衡感情還是這麽好!”

可不是,劉書衡是秋東大姐馬國芳的兒子。馬國芳是戰地護士,在書衡兩歲上下,就犧牲於戰場上。

馬家這邊原本沒想著接孩子過來,讓孩子在沒了母親的情況下,驟然離開父親身邊,實在過於殘忍。可他父親劉軍很快就組建了新的家庭,新婚夫妻蜜裏調油,那聞舊人哭?

大抵天底下少有後媽能看前頭留下的孩子順眼的,待繼子如何全憑良心。劉軍後娶的那位不說良心有多壞,但就一點,對孩子不上心。

她不上心,誰都指責不著她,畢竟她也沒虐待,也不阻止保姆照顧孩子,甚至劉軍親近孩子她也沒說什麽。

可作為家裏的女主人,她冷眼旁觀,就足以讓家裏想討好她的保姆看她眼色行事。

書衡一個三歲孩子能懂什麽,別說頓頓有人精心伺候的情況下還會生病呢,何況保姆故意怠慢。

等這邊的舅舅們知道大姐留下的孩子被劉家照顧進醫院的時候,說什麽都不願把孩子繼續留在劉家了。

但孩子接回來吧,秋東哥兒幾個也愁禿了頭——

他們大姐沒了,二哥一個大男人在電視臺忙進忙出,總不能帶孩子上班?二嫂人在國外,更指望不上。這兩人生的孩子,也就是晨陽,彼時才一歲不到,還是保姆送到秋東這邊照管的。

三哥三嫂人在部隊,就更別提了。當時俊陽還在三嫂肚子裏呢,萬一孩子生下來,部隊開拔,一個命令下來,他們是能帶著孩子上戰場,還是能就地把孩子送給當地老鄉?

總歸都是要送到秋東手上的,因為秋東上班的車間距離家屬院筒子樓,騎自行車就五分鐘車程,白天叫二哥家保姆看著孩子,他休息間隙回去瞧一眼,比把孩子擱在老二老三家裏放心。

所以,秋東一未婚男青年,先感受了一把給人當爸爸的滋味兒。

那小小的筒子樓三十平小房子裏,先是大姐家的書衡,再是二哥家的晨陽,又有三哥家的俊陽,接著又有了開陽姐弟三,簡直熱鬧的不得了。

索性孩子多了好養活,大的帶小的,情況一年年好轉,孩子們也一年年長大。

書衡作為所有孩子的大哥,很有大哥樣兒,下面所有弟妹都和他很親,對他是又敬又愛。

秋東進門的時候,老三已經猴在書衡背上了,書衡也不嫌重,正背著十四歲的小弟,給開陽和繼陽兩個妹妹分禮物。

見著秋東,書衡眼睛一亮,朝後拍拍背上的弟弟,等老三哧溜落地,書衡將衣扣扣整齊,整理好袖子,認認真真朝秋東敬了個禮:

“四舅,我回來了。”

秋東將手裏的東西交給警衛員,同樣整好衣袖,回了一禮:

“回來就好!”

秋東他三哥見著眼下情景,情不自禁感嘆一句:

“我家有麒麟兒,更妙的是,這麒麟兒性子一點兒不似他四舅古板,卻有他二舅的機敏和三舅的風趣,甚好,甚好!”

秋東早習慣了三哥的調侃,他也不要求哪個孩子一定得像他,卻也不軟不硬的頂回去:

“像我,踏實。”

三哥一噎,這還真不好反駁,若不是書衡這孩子做事踏實穩重,也輪不到他去執行那麽重要的任務。當然這種事他也只知道個大概,不能宣之於眾。

反倒是書衡,真是個厚道孩子,替秋東辯白:

“四舅這樣就很好,這世上多我這樣的人不多,少我這樣的人不少,可少四舅這樣的人,著實是種可惜,我四舅有古君子之風。”

三哥點點書衡,這小子拍馬屁沒邊兒了:

“可別糟踐古君子,我瞧著就是一傻蛋兒,大傻蛋兒養出來的小傻蛋兒,都聰明不到哪裏去。”

反倒是三嫂,端了洗好的水果出來,笑盈盈道:

“行了,爺兒幾個一見面不擡杠心裏難受怎麽的?是誰一大早讓我親自去買花鰱,說四弟愛吃那個?”

被妻子拆了臺,三哥也不惱,含笑道:

“周主任批評的是,我得虛心接受領導指證!我確實關心四弟,也沒打算藏著掖著,就得讓他知道我這做兄長的心意!”

秋東在三哥家裏從不把自個兒當外人,根本不接這話茬,泡了茶,對三嫂道:

“既然是專門為我燒的花鰱,那就別讓三哥吃了吧?”

三嫂拍手:

“甚好甚好,今兒咱們就饞一饞他,免得他整日拿各種借口想吃魚!”

三哥向來喜歡吃魚,熟練掌握市面上各種魚的很多種吃法,秋東喜歡吃魚,還是受他三哥的影響。

為了能多吃魚,三哥的借口花樣兒多到秋東能寫兩本書。

三哥被徹底拿捏也不惱,瀟灑道:

“來,今兒人多,咱們坐下好好說說話!聽說咱家開陽已經正式參加工作一整天了?人民教師,光榮又神聖的職業,書房桌上有一支英雄鋼筆,去瞧瞧可喜歡!”

開陽歡呼一聲:

“謝謝三叔!”

蹬蹬蹬去了。

三哥又說繼陽:

“聽我在b大一戰友說,明年就能參與重要項目了?做這行的,想好隱姓埋名,忍受科研的枯燥無味,甚至清貧了嗎?”

繼陽重重點頭,雙眼亮晶晶的:

“三叔,我想好了,我喜歡!”

“好孩子,去吧,書房也有你的禮物!”

等繼陽的腳步消失在樓梯上,來陽激動搓手:

“三叔,我呢?我呢?”

他三叔冷哼一聲,懶得多看一眼:

“可憐的,自以為聰明的傻瓜,不配得到我精心準備的禮物!”

早都知道他三叔什麽性子,這些年沒少受打擊,來陽並沒什麽失望,只靠在三嬸兒身上裝可憐,哄的他三嬸兒答應送他一件他三叔穿過的將校大呢。

那玩意兒近來可流行了,滿大街就屬穿那衣裳的引人註目,老三自覺撿了大便宜,捂著嘴偷笑呢。

秋東還是得保持老馬本色,替自家孩子說一句:

“三哥!”

我這當爹的還在呢,當我面兒我兒子,過了!

三哥又把不滿轉頭對著秋東去了,重重的冷哼:

“像你這麽教孩子,他永遠都學不聰明!”

秋東心說我能不知道?可我這不是得找個時間,找個機會嘛!雖然你總對我恨鐵不成鋼,可要我突然精明奸猾起來,第一個懷疑我鬼上身的還不是你!

男人啊,你的名字是多疑。

這會兒他也只能兄弟兩互相傷害:

“你倒是不慣孩子,俊陽去學舞蹈了!”

三哥又一噎,隔空點點秋東,感慨道:

“我家四弟如此厚道之人,竟也有牙尖嘴利堵的我這兄長無話可說的時候,難得,難得!”

說著又高興起來:

“好事啊!來,碰一個!”

秋東他三哥,別看一把年紀了,行事不羈,率性而為,舉止間帶著股說不清的灑脫勁兒。

早些年留過洋,後棄文從武,懂三國語言,別看他大半輩子在部隊裏打轉,依然是整個馬家文學修養最高的人。

反正上過大學的書衡,開陽,正在上大學的晨陽,繼陽,在這位叔叔跟前,全都自愧不如。為這點,三哥很是自得,凡是這個家裏他不待見的人,都能以一句“多讀書”給打發了。

放下茶杯,秋東懶得看三哥得意的老臉,轉而問三嫂:

“真就讓俊陽學舞蹈啊?”

三嫂還沒說話呢,三哥先道:

“我馬某人的閨女,有選擇自己喜歡職業的權利和資格!”

有他在,孩子將來不喜歡了再調整也來得及。

三嫂接著道:

“反正從我娘家到馬家,往上數三代就沒出過一個搞藝術的,咱家就不帶藝術基因,能搞出啥前程?

且我前段日子專門找人打聽了,學舞蹈不比舊社會戲班子練童子功輕松,我估摸著俊陽堅持不下去。”

說著就叮囑書衡開陽幾人:

“俊陽向來和你們親近,回頭你們多勸勸,早日叫她改了主意,學校那邊落下的課還能補上。”

秋東聽的心裏直搖頭,三嫂性子有些大大咧咧,對俊陽的了解還不如他這四叔呢。

那丫頭別看平日跟誰都和和氣氣好說話的很,認定了的事情,撞了南墻也不回頭。丫頭小時候難帶著呢,三嫂是運氣好,受傷退居二線,有時間幫著帶孩子的時候,俊陽已經開始懂事了。

果然,就見三哥對著三嫂,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

秋東還是不在這會兒打破三嫂的幻想了,這種事交給三哥,他總有一百種方法能哄的三嫂開心,於是轉移話題道:

“書衡,你爸爸那邊,最近沒再找你吧?”

書衡坐的板板正正,給開陽剝了一個橘子,聞言將橘子皮在手裏反覆揉搓,面上卻看不出多餘的表情:

“給我指導員打了兩回電話。”

秋東不滿道:

“不想搭理就別搭理,咱家孩子又不是破爛兒,他想扔就扔,想撿回去就撿回去!”

老實人生氣,難得啊,三哥好奇道:

“咱家老好人竟然也學會在背後說人壞話了!”

秋東耿直道:

“哪裏是壞話,我講的是事實!劉軍此人,太不地道,咱大姐嫁給他,委實可惜!”

這話就連作為親兒子的書衡都沒反駁一句。

對別人,秋東不會背後講人是非,可對劉軍那姐夫,也是積攢了一肚子怨氣,這會兒趁孩子們都在,索性把話說清楚,免得劉軍那老小子想曲線救國,把主意打到不知情的孩子們身上:

“當初咱們要接書衡回來養,劉軍為啥磕巴都不打就同意了?還不是後娶的懷孕了,覺得咱書衡多餘了!扔包袱似的把孩子扔過來,結果呢,那孩子沒生成,他才又想起書衡了。”

此前孩子養在馬家他不聞不問,那段時日又是送奶粉蛋糕,又是送玩具衣裳,全是些市面上見不著的玩意兒,似是生怕旁人不曉得他背地裏做了見不得人的勾當。

見著秋東哥兒幾個,劉軍更是親熱的不得了,一口一個小舅子,就算這邊不給好臉,他也能唾面自幹。

這邊就想著書衡還小不懂事,既然他爸爸有意修覆父子關系,他們也不能替孩子拒絕,等將來書衡能明辨是非了,自然有自己的決斷。

可劉軍那孫子,是兩邊討好,兩頭下註。討好這邊孩子的同時,是瞞著家裏後娶的那位的。

有一回,劉軍帶書衡出去玩兒,被後娶的妻子無意間撞見,人家還沒說啥,劉軍先把孩子單獨丟在香山,追著老婆解釋森*晚*整*理去了。

馬家這邊大晚上等不著孩子回家,上劉家去打聽情況。好家夥,劉軍正親自在廚房給老婆煮雞湯呢,見著他們,還納悶兒問:

“今兒是啥日子,您幾位竟親自上門了?”

合著壓根兒都沒發現他把書衡給丟了!

若不是書衡自小機靈,能講清楚自個兒家在哪裏,若不是運氣好,遇著了好心人,把他帶下山。若不是下山後馬家熟人認出了書衡,把他帶回啤酒廠,誰知道會發生什麽?

自那起,馬家算是徹底和劉軍單方面結仇了。

劉軍那頭聽說也不好過,他那妻子是頭婚嫁二婚,加上家裏條件優越,本就養的驕矜,又失了第一個孩子正傷心,轉眼發現劉軍在她面前為他們的孩子傷心失落都是裝的,因為劉軍他還有另一個孩子呀!

可不鬧翻天了嘛,劉軍為妻子著想,就不怎麽和馬家來往了。

不來往挺好,有那麽一爹,書衡都記事了,孩子心裏得多難過呀!

可劉軍那老小子,估摸著是虧心事做多了,之後五六年兩口子也沒生出個一兒半女,轉眼又把主意打書衡身上。

這回都不用馬家舅舅舅媽們說什麽,書衡自個兒就不待見他爹。

父子兩見面不說是仇人吧,反正比街上的陌生人還冷漠。

又僵持了兩年,劉軍妻子終於懷孕,劉軍心裏有了盼頭,可算把全部註意力轉移到家裏去了,不再騷擾書衡,誰都安生了,這樣就挺好。

但天不遂人願,劉軍夫妻兩,年過四十,得一寶貝閨女,心裏自然是高興的,可過了那陣高興勁兒,劉軍又回過神琢磨,他們夫妻都這把年紀了,將來孩子出點什麽事,連個可商量依靠的人都沒有,多可憐呀?

還得讓孩子和前頭的大哥處好關系,親兄妹,血緣關系在那兒,是旁的無法比的。

這回好了,劉軍又黏上來,他老婆也不曉得怎麽想的,竟然沒阻止,任由劉軍帶閨女上馬家來玩兒也沒吭聲。

馬家大人能給劉軍臉色看,但還不至於沒品到對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甩臉色的程度,雙方又不尷不尬的處了幾年。

及至前年,劉軍老婆意外懷孕,生下他們的小兒子。

彼時書衡都十八歲,大學畢業正式參加工作了,劉軍大閨女才八歲掉牙的年紀,小兒子正嗷嗷喝奶呢,劉軍是徹底沒了能照拂孩子長大的決心,更加黏著優秀的大兒子不放。

或許劉軍老婆更相信娘家那邊的親戚,想在娘家給孩子找靠山。

但劉軍絕對看好前小舅子們的發展,在劉軍眼裏,就連看著最老實窩囊,整日圍著啤酒廠打轉的四舅子,早些年資助過的人就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更不要說人精一樣的三舅子和二舅子了。

書衡對他爹那一套不耐煩的很,可對方總有法子能出現在他生活中,陰魂不散。

提起此事,誰不氣憤?

若非那是書衡親爹,若非對方後娶的媳婦兒娘家也不是無能之輩,誰願意讓對方整天蹦跶膈應人啊?

要是對方好好把書衡養大,即便對方再婚了,馬家這邊都還客客氣氣喊一聲姐夫。

如今這情況,不成仇就算好的。

三哥正想說他想辦法和萬家交涉,就看萬家願不願意為了劉軍那個女婿,而選擇得罪他馬國民了。

結果冷不丁聽見自家四弟義正詞嚴道:

“書衡,四舅見過的屍體比你見過的活人還多,很多事都想開了,有些人生來沒有父母緣,既然他劉軍不疼你,沒關系,四舅疼你!

四舅從小把你當自個兒孩子養!你這就上派出所找老李,今兒就給你改姓,打這一刻起,你就是馬書衡了!”

三哥一口茶噴出,秋東利落躲開。

屋內一時落針可聞。

這簡直是給大家打開了此前絕沒想過的新思路啊!

書衡都快把橘子皮搓成渣了,老三一個勁兒晃書衡胳膊:

“哥,你說句話呀!”

老大老二看看爸爸,再看看大表哥,機靈的給大表哥斟茶遞水,鞍前馬後,爭當大表哥的小狗腿,希望他趕快答應。

三哥指著秋東,楞楞道:

“大智若愚,我四弟真乃大智若愚!”

秋東:“別以為你誇我,我就忘了你剛才故意噴我。”

三哥瀟灑一笑,大手一揮,對書衡道:

“打今兒起,你也別叫我三舅了,跟著開陽他們喊我三伯,你只是你母親,我們大姐的孩子,是我馬家的孩子,與他劉家何幹?”

秋東起身:“也別等了,咱這就去改戶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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