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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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沈夫人之好客, 超乎她的意料。
金光閃閃的一堆東西，抱著沈甸甸的，沈夫人還特地找了個布袋來裝, 滿滿當當的活像剛打劫完的山匪。
“喜……喜歡。”姜歸虞受寵若驚, 頗為訝異，“但這些是不是太多了？”
這麽多金銀財寶, 上一次見還是任孤羅事後給的“恤金”。
不知怎的，瞧著擺滿桌的財物, 她腦海裏突然劃過一句：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沈夫人笑得見牙不見眼：“都不是稀奇的貴重物件，而且殿下是貴客, 自然得好生招待。”
主動攬過姜歸虞的手, 在掌心裏搓了又搓, 戒指撫過手背, 膈得她不舒服, 她便往回縮了縮，有點惶恐，但面上依舊繃得緊緊的，沒有立時做聲。
愈發懷疑沈夫人別有用心了，但那些物什已經裝袋, 她再難推諉, 只好道：“我會改日登門還禮。”
“不用不用，都是臣婦一番心意，這些要還禮就太隆重了。”沈夫人眉頭高高揚起, 朝她一笑, “殿下以後可以多來府上賞光，廚房的廚子都是老爺精挑細選出來的, 絕對對您胃口。”
不得不說，沈府廚子的技術確實很好，那種鮮味，估計除了沈府就只能在司禮監吃到。
盛情難卻，她回顧著今晚的飯菜，竟越發覺得像鴻門宴。
也不能怪她多疑，而是沈夫人太可疑，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她又沒幫他們家幹過什麽實質性的事兒便收到如此大方的重禮，她實在沒法不多想。
裝得滿滿當當的袋子赫然變得燙手起來，姜歸虞咬咬牙，義正言辭：“真的不能收。”
把布袋塞給沈夫人，沈夫人看她堅決，動作一僵，努力圓場：“都是不值錢的，收了也無妨。”
姜歸虞腦子轉得飛快，定得把這坨燙手山芋移交給她，說道：“不值錢的就不收了，沒必要。”
“那還有貴的，臣婦這就拿來……”
她還沒說完，又被姜歸虞打斷：“貴的更不能收了！您快消停消停吧，咱們之間收受賄賂不可取。”
沈夫人一驚，被她揭了個底兒掉，似也覺得自己說錯了話，笑容變得牽強起來，像在安慰她又像在安慰自己，僵硬道：“沒事，沒事。”
腦內一片混亂，被剛剛的失措搞得潰不成軍，沈夫人笑得比哭都難看。
失手出錯，還被人家看穿了，她可謂無地自容。
還想再說些什麽，但話到嘴邊又摁住了，眼神閃躲，竟是跟沈凜一樣，也不敢去多盯著姜歸虞看。
二人相對無言，沈夫人屢次想主動挑起些話題，可都放棄了。
找不到其他拉攏人際的好法子，又一下子玩脫了，還以為這年紀的小姑娘最喜歡吃飯和打扮，鬼知道姜歸虞只對吃的感興趣，一看到那些金銀珍寶就起了疑心，又像玩笑又像真心地揭穿她，險些沒把她嚇出個好歹。
沈夫人心慌如麻，多餘的只言片語是半個也不說了。
就算目送她上了馬車，也緊緊抓著手絹，一刻不得放松。
好事辦成壞事，沈夫人如今只求姜歸虞年紀小心眼大，回去就忘性大作，把剛剛在房中的那些話兒忘個幹幹凈凈。
知道沈裕對姜歸虞有好感後，她動過拉攏的念頭，原以為這姑娘年少好t騙，能輕易籠絡，但沒想到警惕心忒強，絲毫騙不了。
沈凜經常說她出嫁把腦子落在娘家了，現在來看果真如此，她原地糾結了陣，心裏像有一萬只螞蟻跑過，最後僅餘一聲嘆息。
就不該摻和他們……
抓著絹頭的手在發-抖，沈夫人仿徨失措，委決不下，五官都快要打結了。
她在門口站到汗出一身，夜風吹來，總算有些清醒的感覺了。
畢竟不像沈凜那樣，是個臉皮厚如城墻的人，她決定以後再也不為沈家擅作主張。
沒管嬤嬤在旁侍候，沈夫人腳步朝相反的方向一轉，像是要離這尷尬境地越遠越好，步態僵硬，甚至頗似一瘸一拐地走遠了。
.
直至過了好幾天，三伏天的蟬鳴擾人，初出茅廬的姜歸虞還在案前琢磨著沈夫人的用意。
自從上次在他們府上留下用飯後，總擔心自己一個不察就會被她坑個底朝天，但好在沒拿人家的東西，不然要是真有點什麽，有理都說不清了。
想起沈思冉提到過的賞花宴，似乎就在這幾日。
若是沈思冉來喊她，她肯定得找個由頭推掉……可不能再跟沈夫人有交集了。
一邊誓死不二地與沈夫人劃清界限，一邊搖著團扇，舉至眼前遮光，便見繡成蓮花的絲線透著金色，庭前水缸的反光在其上流滾不定，蓮花重重瓣瓣，極輕極薄，令人神思迷離。
重影忽而壓來一片黑暗，她拿開扇子，但見小桃眨巴著大眼，說道：“姑娘怎麽了？上次打沈府回來便一直無精打采的，莫非還在惦記沈夫人那事？”
她扇著風，懶懶道：“沒……只是太熱了，不想動。”
即使腦門上塗了清涼膏也無用，小桃見狀，接過扇子替她扇起來。
小桃搖扇的動作不停，理了理肚子裏的腹稿，隨後依次說道：“四皇子的腿疾似有好轉，已經有點反應了。”
姜歸虞道：“那還挺好的。”
小桃又說：“三公主拖您去買東街的燒餅，要兩個。”
姜歸虞道：“行，改日順路給她帶去。”
小桃又說：“司禮監今晨來捎話，說任掌印很想您，讓您回去看看他。”
她本來半合上眼，初聞此言，直接從躺椅上坐了起來，難以置信：“他又不是孤家寡人，想我想個錘子。”
“哎喲您不要動氣兒。”小桃攙著她讓她躺回去，回想了片刻，繼續道，“沈小公子今晨也來過，問您要不要跟他一道去逛夜市。”
八月半雖是鬼節，尚京城的八月半卻有夜市，游神奏樂熱鬧無比，姜歸虞來了尚京後都沒見識過，說起來就意興十足。
可由於沈夫人的緣故，她對沈家人心有警惕，猶豫再三，思忖著該以何種理由拒絕。
小桃猛勁扇著扇子，打趣道：“姑娘人緣真好，您打算先去找誰呢？”
她楞了下，誠實地答：“其實我誰也不高興找。”
深深陷進藤編躺椅裏，摸了摸吃得圓鼓鼓的肚子。
有這麽好的日子過著，還要自己找自己不痛快？
姜歸虞尋思了會，依舊想去見識見識傳聞中火樹銀花的夜市。
而且她覺得沈裕單純善良不似其他老油條。
跟司禮監的那位放在一起選，她絕對會選溫溫柔柔說兩句就臉紅的沈裕。
“但沈小公子不是有婚約在身嗎？這豈不是於理不合？”她奇道。
小桃神神秘秘道：“沈家和王家的親事暫時擱置了，奴婢也不知道為什麽，只聽說沈小公子吵著死活不娶，王家小姐也吵著死活不嫁，兩邊沒辦法，就只能告吹了。”
她若有所思，半晌才應道：“那我要去夜市……”
最終以他沒婚約在身的原因勸服了自己。
沈夫人是沈夫人，沈裕是沈裕，雖然他一點也沒有塞北猛-男那樣強壯，但姜歸虞還是很欣賞他的才學的。
他年紀輕輕便中了舉人，將來想必前途無限。
她說道：“去夜市，然後順便給明素買倆燒餅。”
總之絕對不去司禮監！
還記得東街有家燒餅鋪子盛名久傳，也不知道明素是從哪裏聽來的消息，楞要她去排隊。
跟明素和沈裕比，任孤羅便顯得微不足道起來。
姜歸虞最終還是勸服了自己。
.
待到八月中，彩霞漫天，游人如織，此般花花世界，與她以前接觸的習俗天差地別。
若在幼時，阿父常提的便是晚上出門會撞鬼遇邪，或者被黃皮子纏身，唬得她哪都不敢去。
但尚京人多熱鬧，一眼望去花天錦地，稍不註意便會被人群帶著走。
她圖省事，特地沒帶侍女來，腰裏掛著錢袋子，系得緊緊的，使勁跑跳才能聽到銅錢的響聲。
而且為了不引人註目，姜歸虞特地穿了身素色的齊腰襦裙，一眼望去似能泯於人海。
考慮到跟男子同逛夜市，不能引起誤會，所以她選擇跟去年那樣做個樸素無華的土包子。
但一張臉又格外出挑，便只好學阿鴉那般用面紗遮住，只露著一雙眼睛，鬼鬼祟祟地左看右看。
“殿下久等。”聲兒卻從後傳來，清潤有加，十分悅耳。
她聞聲向後轉身望去，但見焰火流光中，正立著一個少年，藍衫黑發，文雅秀逸，面容清疏柔和，端的是文人獨有的氣質。
沈裕似乎考慮到她未用晚膳，臂間挎著一包大小適合入口的甜點，兩手又各持了串糖葫蘆，微微一笑：“抱歉，方才排了會兒隊，害得殿下等我，這些點心特地留給殿下墊墊肚子。”
姜歸虞呆立了會，心覺他這樣好像個妖精，男妖精。
她接過他遞來的點心和糖葫蘆，嗔怪：“在外面不許這麽叫，你是想別人都註意到嗎？”
這般說著，她撩開面紗，塞了最頂端的一顆糖葫蘆進嘴，含含糊糊道：“過會請你吃東街的燒餅。”
沈裕兩眼一亮，盡管燒餅用不了幾個錢，但他高興得跟沒吃過燒餅似的，說道：“真的嗎？謝謝……姑娘。”
糖葫蘆個頭小，糖漿也軟，嚼著爽口，她一串全吃完了，似乎還不過-癮，意猶未盡地舔舔凝固的糖。
一手撩著面紗一手拿著棍兒，還要力爭優雅，還沒舔幾下，沈裕便把他的那根糖葫蘆遞來，略帶扭捏道：“我……沒碰過，你不夠的話，給你吧。”
包在外面的玉米紙完好無損，她化身饕餮，接來後道了謝：“謝謝呀。”
慢條斯理地吃著，沈裕指了指她夾在臂彎裏的點心紙袋：“要我幫你拿嗎？”
“謝謝謝謝。”姜歸虞道謝道個不停，直把他搞得面紅耳赤，還好燈籠的燈光下，臉色察覺不出什麽異樣，但他面頰緊緊的，脖頸也僵硬得很。
“嗚不……”他舌頭好像打結了，拼命捋直了才說：“不用謝。”
各種男女老少與他們擦肩而過，不像她樸素無華，沈裕倒格外引人註目，頻頻有年輕女子側目。
還有幾個打扮妖艷的女子主動搭茬：“這位郎君好生俊俏，一個人？”
他邊否認邊去找姜歸虞，說道：“不是。”
“是不是還帶著知交？來認識認識呀。”為首的一位濃妝女子上下打量他，“郎君家住何方？可要一塊兒走？咱們請你吃串。”
另一女子嘖了嘖，笑道：“咱們騎馬來的，可以帶你。”
沈裕支支吾吾，掉頭就想離開，但又被她們堵住去路動彈不得。
姜歸虞老覺得這話有種怪異的熟悉感，思忖良久後猛然驚覺：這不是登徒子戲弄小姑娘的話術嗎！
“走，去看看咱幾個的馬。”濃妝女子勾住他，“你還有同伴麽？叫來玩玩啊。”
她竟是吹了個口哨，沈裕在她們調-戲下顯得頗為可憐：“算了……”
世家大族中長大的嫡子，哪受得了這委屈，但惹到他就好像踢到棉花似的，軟得不行。
眼見著她們就要勾勾-搭搭了，姜歸虞也不顧出頭的後果，電光火石間，徑直沖去拉住他：“幹嘛不等我？”
濃妝女子看自己被截胡，上下打量著她，還有些挑釁之意：“哎呀，這是郎君的妹妹還是姐姐啊？”
“是妹妹。”沈裕主動解釋，沒曾想她卻不依不饒甩來一句：“既然是同家人，怎穿得如此寒酸？郎君要糊弄咱們，也得找個像樣的緣由吧？”
被說打扮寒酸，姜歸虞笑了笑，沒生氣：“你的認知莫非就只有那些個花裏胡哨的綾羅料子？”
語氣輕蔑，又極盡陰陽，將司禮監裏的公公腔調學了個幹凈。
她倆噎住t，轉瞬換上一副怒容，伸手直指，可沒等她們發作，姜歸虞立刻抓起沈裕，連拉帶扯地逃離現場。
拉開石弓的手臂，僅一條便能拖著他走，其大力扯得他直接往後一倒，幾乎被她拖行。
但即便如此，他仍舊下意識護住懷裏的點心，沒讓它們碎在地上。
不能碎……因為是要給郡主的。
此法雖簡單暴力，可奏效僅在眨眼之間，那二位女子的爪子還未伸向他，他就被她拖進了人群中，泯於人海。
姜歸虞自認到了安全地界才停下，甩了甩酸脹的手：“她們調-戲你，你怎麽不吭聲？”
“我沒反應過來。”他臉色發白，“她們說那些時，我都不知道該怎麽應對。”
這是真話，他自幼接受著國子監的教育，估計連流-氓倆字都不咋聽到。
更何況是兩位成熟-女子，對於年輕男子的七寸，簡直手拿把掐。
若她不在場，他恐怕早晚被吃幹抹凈。
沈裕似乎也有自知之明，底氣不足：“多虧有你在……我看到她們，半句話也講不出來。”
“大家都是人，沒什麽講不出的。”她笑吟吟地調侃，“那你可得跟緊我了，可別又被哪個豐腴的姐姐給下咒定住了。”
他煞是窘迫，難為情地別開目光，弱弱道了聲：“哪有。”
尷尬不已，他抖抖索索地捧上完好無損的紙包，舌頭好似打了八十個死結：“給……給你……”
紙包僅僅是多了幾道折痕，打開包裝，裏面的點心一塊都沒碎。
他沈了沈氣，這才平穩下來：“你拖著我走的時候，我害怕它們碎了，因為記得你喜歡吃蜜浮酥。”
在沈府用晚膳的那天，他便留心到她的口味了。她在其他菜色上動筷不多，經常下筷的只有偏辣和偏甜的菜，蜜浮酥則整整幹掉了四塊。
故而，他推斷她喜好甜辣，怎奈他不精於采買，挑不出哪種糕點好吃，來到東街瞧別人排成長龍，便想當然地覺得這些店家賣的點心走俏。
沈裕的判斷標準簡單得出奇，他估摸著，既然走俏，那肯定也是範圍內最好最頂尖的。
不願買蹩腳貨送她，不管怎樣也要排著長隊買他們的蜜浮酥和糖葫蘆。
他沒將這些心思告訴她，光看她吃東西都開心，說道：“裏面碎了沒？味道好不好？”
姜歸虞嚼吧嚼吧，有些卡嗓子，皺著眉良久沒出聲，沈裕登時就懂了，轉身掏出銅錢，去旁邊攤頭上買了甘蔗汁。
“沈公子善解人意又貼心，我得請你吃多少張燒餅才行……”她費勁吞咽，然後灌著甘蔗汁，歇了好一會兒才口齒清晰，“味道真好。”
說著，又撩起面紗往嘴裏塞了一個。
沈裕見她愛吃，自是高興得不得了，笑：“不夠還有，你仔細噎著。”
她接受了投餵，說道：“走，我要去買餅。”
人頭攢動，熱氣撲面，他一刻不離地跟在她身旁，唯怕被人群擠走了。
明素指名的燒餅鋪倒是沒排多長的隊伍，等了約莫半炷香時間就到她了。
明素沒具體說是什麽樣兒的燒餅，只讓她順手帶幾個進宮，沒個具體要求，她思量片刻，決定給明素來個大的。
燒餅尺寸不一，她指著跟水缸一般大的餅，說道：“來五個。”
沈裕吃了一驚，他見店家使勁把那五張餅疊好，親切地遞給她，她接到了便把餅湊到他眼前：“拿個嘗嘗？”
他心下權衡一番，卻也不推脫，難得爽快地拿來道：“謝謝。”
只是這餅子大得出奇，明明有中等大小的燒餅，但姜歸虞有著跟他一樣的心態，都想在能力範圍內給摯友買最好的。
她拿了一塊，打算邊走邊啃。
燒餅之大，都能像荷葉一樣頂在頭上遮雨了。
以前未見過尚京的繁華夜市，這下一來果然開了眼界，她興致勃勃地從南逛到北，跟沈裕兩個人從街頭吃到街尾，素色的衣衫已經沾上了一兩個紅油點子。
“那邊還有歌伎唱歌。”姜歸虞望向湖面上的船舫，遠遠聆聽了半晌，感慨，“不愧是尚京。”
她撐著下巴遙望，沈裕在旁點頭：“過年時人更多，還有八月中沒有的打梨花。”
她問道：“打梨花是何物？”
沈裕道：“師傅將滾燙的鐵水打入夜空中，星火漫天，潑濺似雨，若有機會，你一定要去一觀，相當精彩。”
姜歸虞雖未言語，但心已然跟著他描述出來的畫面跑了。
本想休息一會兒便繼續起來“戰鬥”，將沒吃過的食物統統收入胃袋，但天公不作美，他們剛吃完串就下起了小雨。
“忘記帶傘了。”她有些苦惱，但轉瞬便想起什麽來，拿了張燒餅蓋在頭頂，充作遮雨的蓑笠。
沈裕哭笑不得：“這是入口的東西，怎能蓋在頭頂？”
她嘴硬：“但又沒法子遮雨，不擋著遲早淋透。”
他環顧一圈，說道：“那裏樹蔭，或許能避上一避。”
擡眼望去，不遠處乃是成片的樹林，僅有微光，雨雖落不透層層交疊的樹冠，但……
“總感覺有點兇險。”姜歸虞摸了摸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好可怕，我不去，我們到人多的地方吧。”
他確實考慮欠妥了，但苦於沒有外披能脫下給她擋雨，正是自責的時候。
逛到北邊的街巷，這兒稍稍偏僻，游人零散，想去鬧市還得再拐過三個彎兒，
小雨擾人，她頂著一張巨餅前行，到了路口，便轉身催沈裕跟上她，再順便聊些節日吃喝上的事兒。
“剛剛聽他們說還有山楂桂花羹呢，去晚了就沒了……”
但話還未完，頭頂用來擋雨的巨餅便被人掀開，掉在地上。
姜歸虞咦了聲，欲彎腰去拾，緊接著被人從後拉住，肩背撞上一堵硬邦邦的玩意。
脖頸發涼，入鼻便是無孔不入的酒氣。
從她的視角，能清楚望見沈裕失態了，他滿眼驚恐，甚至手上提著的糕點也啪嘰一下掉在地上。
油膩火熱的吐息灌入她耳中，尚帶著酒味的刺鼻，脖子上似乎壓著薄薄一線，時刻都能殘忍劃開。
那人醉得神志不清，但還想到要挾持她一介女兒家，橫刀向她的力道頗重，惡狠狠道：“打……打劫！把銅錢都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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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夫人之好客, 超乎她的意料。
金光閃閃的一堆東西，抱著沈甸甸的，沈夫人還特地找了個布袋來裝, 滿滿當當的活像剛打劫完的山匪。
“喜……喜歡。”姜歸虞受寵若驚, 頗為訝異，“但這些是不是太多了？”
這麽多金銀財寶, 上一次見還是任孤羅事後給的“恤金”。
不知怎的，瞧著擺滿桌的財物, 她腦海裏突然劃過一句：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沈夫人笑得見牙不見眼：“都不是稀奇的貴重物件，而且殿下是貴客, 自然得好生招待。”
主動攬過姜歸虞的手, 在掌心裏搓了又搓, 戒指撫過手背, 膈得她不舒服, 她便往回縮了縮，有點惶恐，但面上依舊繃得緊緊的，沒有立時做聲。
愈發懷疑沈夫人別有用心了，但那些物什已經裝袋, 她再難推諉, 只好道：“我會改日登門還禮。”
“不用不用，都是臣婦一番心意，這些要還禮就太隆重了。”沈夫人眉頭高高揚起, 朝她一笑, “殿下以後可以多來府上賞光，廚房的廚子都是老爺精挑細選出來的, 絕對對您胃口。”
不得不說，沈府廚子的技術確實很好，那種鮮味，估計除了沈府就只能在司禮監吃到。
盛情難卻，她回顧著今晚的飯菜，竟越發覺得像鴻門宴。
也不能怪她多疑，而是沈夫人太可疑，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她又沒幫他們家幹過什麽實質性的事兒便收到如此大方的重禮，她實在沒法不多想。
裝得滿滿當當的袋子赫然變得燙手起來，姜歸虞咬咬牙，義正言辭：“真的不能收。”
把布袋塞給沈夫人，沈夫人看她堅決，動作一僵，努力圓場：“都是不值錢的，收了也無妨。”
姜歸虞腦子轉得飛快，定得把這坨燙手山芋移交給她，說道：“不值錢的就不收了，沒必要。”
“那還有貴的，臣婦這就拿來……”
她還沒說完，又被姜歸虞打斷：“貴的更不能收了！您快消停消停吧，咱們之間收受賄賂不可取。”
沈夫人一驚，被她揭了個底兒掉，似也覺得自己說錯了話，笑容變得牽強起來，像在安慰她又像在安慰自己，僵硬道：“沒事，沒事。”
腦內一片混亂，被剛剛的失措搞得潰不成軍，沈夫人笑得比哭都難看。
失手出錯，還被人家看穿了，她可謂無地自容。
還想再說些什麽，但話到嘴邊又摁住了，眼神閃躲，竟是跟沈凜一樣，也不敢去多盯著姜歸虞看。
二人相對無言，沈夫人屢次想主動挑起些話題，可都放棄了。
找不到其他拉攏人際的好法子，又一下子玩脫了，還以為這年紀的小姑娘最喜歡吃飯和打扮，鬼知道姜歸虞只對吃的感興趣，一看到那些金銀珍寶就起了疑心，又像玩笑又像真心地揭穿她，險些沒把她嚇出個好歹。
沈夫人心慌如麻，多餘的只言片語是半個也不說了。
就算目送她上了馬車，也緊緊抓著手絹，一刻不得放松。
好事辦成壞事，沈夫人如今只求姜歸虞年紀小心眼大，回去就忘性大作，把剛剛在房中的那些話兒忘個幹幹凈凈。
知道沈裕對姜歸虞有好感後，她動過拉攏的念頭，原以為這姑娘年少好t騙，能輕易籠絡，但沒想到警惕心忒強，絲毫騙不了。
沈凜經常說她出嫁把腦子落在娘家了，現在來看果真如此，她原地糾結了陣，心裏像有一萬只螞蟻跑過，最後僅餘一聲嘆息。
就不該摻和他們……
抓著絹頭的手在發-抖，沈夫人仿徨失措，委決不下，五官都快要打結了。
她在門口站到汗出一身，夜風吹來，總算有些清醒的感覺了。
畢竟不像沈凜那樣，是個臉皮厚如城墻的人，她決定以後再也不為沈家擅作主張。
沒管嬤嬤在旁侍候，沈夫人腳步朝相反的方向一轉，像是要離這尷尬境地越遠越好，步態僵硬，甚至頗似一瘸一拐地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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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過了好幾天，三伏天的蟬鳴擾人，初出茅廬的姜歸虞還在案前琢磨著沈夫人的用意。
自從上次在他們府上留下用飯後，總擔心自己一個不察就會被她坑個底朝天，但好在沒拿人家的東西，不然要是真有點什麽，有理都說不清了。
想起沈思冉提到過的賞花宴，似乎就在這幾日。
若是沈思冉來喊她，她肯定得找個由頭推掉……可不能再跟沈夫人有交集了。
一邊誓死不二地與沈夫人劃清界限，一邊搖著團扇，舉至眼前遮光，便見繡成蓮花的絲線透著金色，庭前水缸的反光在其上流滾不定，蓮花重重瓣瓣，極輕極薄，令人神思迷離。
重影忽而壓來一片黑暗，她拿開扇子，但見小桃眨巴著大眼，說道：“姑娘怎麽了？上次打沈府回來便一直無精打采的，莫非還在惦記沈夫人那事？”
她扇著風，懶懶道：“沒……只是太熱了，不想動。”
即使腦門上塗了清涼膏也無用，小桃見狀，接過扇子替她扇起來。
小桃搖扇的動作不停，理了理肚子裏的腹稿，隨後依次說道：“四皇子的腿疾似有好轉，已經有點反應了。”
姜歸虞道：“那還挺好的。”
小桃又說：“三公主拖您去買東街的燒餅，要兩個。”
姜歸虞道：“行，改日順路給她帶去。”
小桃又說：“司禮監今晨來捎話，說任掌印很想您，讓您回去看看他。”
她本來半合上眼，初聞此言，直接從躺椅上坐了起來，難以置信：“他又不是孤家寡人，想我想個錘子。”
“哎喲您不要動氣兒。”小桃攙著她讓她躺回去，回想了片刻，繼續道，“沈小公子今晨也來過，問您要不要跟他一道去逛夜市。”
八月半雖是鬼節，尚京城的八月半卻有夜市，游神奏樂熱鬧無比，姜歸虞來了尚京後都沒見識過，說起來就意興十足。
可由於沈夫人的緣故，她對沈家人心有警惕，猶豫再三，思忖著該以何種理由拒絕。
小桃猛勁扇著扇子，打趣道：“姑娘人緣真好，您打算先去找誰呢？”
她楞了下，誠實地答：“其實我誰也不高興找。”
深深陷進藤編躺椅裏，摸了摸吃得圓鼓鼓的肚子。
有這麽好的日子過著，還要自己找自己不痛快？
姜歸虞尋思了會，依舊想去見識見識傳聞中火樹銀花的夜市。
而且她覺得沈裕單純善良不似其他老油條。
跟司禮監的那位放在一起選，她絕對會選溫溫柔柔說兩句就臉紅的沈裕。
“但沈小公子不是有婚約在身嗎？這豈不是於理不合？”她奇道。
小桃神神秘秘道：“沈家和王家的親事暫時擱置了，奴婢也不知道為什麽，只聽說沈小公子吵著死活不娶，王家小姐也吵著死活不嫁，兩邊沒辦法，就只能告吹了。”
她若有所思，半晌才應道：“那我要去夜市……”
最終以他沒婚約在身的原因勸服了自己。
沈夫人是沈夫人，沈裕是沈裕，雖然他一點也沒有塞北猛-男那樣強壯，但姜歸虞還是很欣賞他的才學的。
他年紀輕輕便中了舉人，將來想必前途無限。
她說道：“去夜市，然後順便給明素買倆燒餅。”
總之絕對不去司禮監！
還記得東街有家燒餅鋪子盛名久傳，也不知道明素是從哪裏聽來的消息，楞要她去排隊。
跟明素和沈裕比，任孤羅便顯得微不足道起來。
姜歸虞最終還是勸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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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八月中，彩霞漫天，游人如織，此般花花世界，與她以前接觸的習俗天差地別。
若在幼時，阿父常提的便是晚上出門會撞鬼遇邪，或者被黃皮子纏身，唬得她哪都不敢去。
但尚京人多熱鬧，一眼望去花天錦地，稍不註意便會被人群帶著走。
她圖省事，特地沒帶侍女來，腰裏掛著錢袋子，系得緊緊的，使勁跑跳才能聽到銅錢的響聲。
而且為了不引人註目，姜歸虞特地穿了身素色的齊腰襦裙，一眼望去似能泯於人海。
考慮到跟男子同逛夜市，不能引起誤會，所以她選擇跟去年那樣做個樸素無華的土包子。
但一張臉又格外出挑，便只好學阿鴉那般用面紗遮住，只露著一雙眼睛，鬼鬼祟祟地左看右看。
“殿下久等。”聲兒卻從後傳來，清潤有加，十分悅耳。
她聞聲向後轉身望去，但見焰火流光中，正立著一個少年，藍衫黑發，文雅秀逸，面容清疏柔和，端的是文人獨有的氣質。
沈裕似乎考慮到她未用晚膳，臂間挎著一包大小適合入口的甜點，兩手又各持了串糖葫蘆，微微一笑：“抱歉，方才排了會兒隊，害得殿下等我，這些點心特地留給殿下墊墊肚子。”
姜歸虞呆立了會，心覺他這樣好像個妖精，男妖精。
她接過他遞來的點心和糖葫蘆，嗔怪：“在外面不許這麽叫，你是想別人都註意到嗎？”
這般說著，她撩開面紗，塞了最頂端的一顆糖葫蘆進嘴，含含糊糊道：“過會請你吃東街的燒餅。”
沈裕兩眼一亮，盡管燒餅用不了幾個錢，但他高興得跟沒吃過燒餅似的，說道：“真的嗎？謝謝……姑娘。”
糖葫蘆個頭小，糖漿也軟，嚼著爽口，她一串全吃完了，似乎還不過-癮，意猶未盡地舔舔凝固的糖。
一手撩著面紗一手拿著棍兒，還要力爭優雅，還沒舔幾下，沈裕便把他的那根糖葫蘆遞來，略帶扭捏道：“我……沒碰過，你不夠的話，給你吧。”
包在外面的玉米紙完好無損，她化身饕餮，接來後道了謝：“謝謝呀。”
慢條斯理地吃著，沈裕指了指她夾在臂彎裏的點心紙袋：“要我幫你拿嗎？”
“謝謝謝謝。”姜歸虞道謝道個不停，直把他搞得面紅耳赤，還好燈籠的燈光下，臉色察覺不出什麽異樣，但他面頰緊緊的，脖頸也僵硬得很。
“嗚不……”他舌頭好像打結了，拼命捋直了才說：“不用謝。”
各種男女老少與他們擦肩而過，不像她樸素無華，沈裕倒格外引人註目，頻頻有年輕女子側目。
還有幾個打扮妖艷的女子主動搭茬：“這位郎君好生俊俏，一個人？”
他邊否認邊去找姜歸虞，說道：“不是。”
“是不是還帶著知交？來認識認識呀。”為首的一位濃妝女子上下打量他，“郎君家住何方？可要一塊兒走？咱們請你吃串。”
另一女子嘖了嘖，笑道：“咱們騎馬來的，可以帶你。”
沈裕支支吾吾，掉頭就想離開，但又被她們堵住去路動彈不得。
姜歸虞老覺得這話有種怪異的熟悉感，思忖良久後猛然驚覺：這不是登徒子戲弄小姑娘的話術嗎！
“走，去看看咱幾個的馬。”濃妝女子勾住他，“你還有同伴麽？叫來玩玩啊。”
她竟是吹了個口哨，沈裕在她們調-戲下顯得頗為可憐：“算了……”
世家大族中長大的嫡子，哪受得了這委屈，但惹到他就好像踢到棉花似的，軟得不行。
眼見著她們就要勾勾-搭搭了，姜歸虞也不顧出頭的後果，電光火石間，徑直沖去拉住他：“幹嘛不等我？”
濃妝女子看自己被截胡，上下打量著她，還有些挑釁之意：“哎呀，這是郎君的妹妹還是姐姐啊？”
“是妹妹。”沈裕主動解釋，沒曾想她卻不依不饒甩來一句：“既然是同家人，怎穿得如此寒酸？郎君要糊弄咱們，也得找個像樣的緣由吧？”
被說打扮寒酸，姜歸虞笑了笑，沒生氣：“你的認知莫非就只有那些個花裏胡哨的綾羅料子？”
語氣輕蔑，又極盡陰陽，將司禮監裏的公公腔調學了個幹凈。
她倆噎住t，轉瞬換上一副怒容，伸手直指，可沒等她們發作，姜歸虞立刻抓起沈裕，連拉帶扯地逃離現場。
拉開石弓的手臂，僅一條便能拖著他走，其大力扯得他直接往後一倒，幾乎被她拖行。
但即便如此，他仍舊下意識護住懷裏的點心，沒讓它們碎在地上。
不能碎……因為是要給郡主的。
此法雖簡單暴力，可奏效僅在眨眼之間，那二位女子的爪子還未伸向他，他就被她拖進了人群中，泯於人海。
姜歸虞自認到了安全地界才停下，甩了甩酸脹的手：“她們調-戲你，你怎麽不吭聲？”
“我沒反應過來。”他臉色發白，“她們說那些時，我都不知道該怎麽應對。”
這是真話，他自幼接受著國子監的教育，估計連流-氓倆字都不咋聽到。
更何況是兩位成熟-女子，對於年輕男子的七寸，簡直手拿把掐。
若她不在場，他恐怕早晚被吃幹抹凈。
沈裕似乎也有自知之明，底氣不足：“多虧有你在……我看到她們，半句話也講不出來。”
“大家都是人，沒什麽講不出的。”她笑吟吟地調侃，“那你可得跟緊我了，可別又被哪個豐腴的姐姐給下咒定住了。”
他煞是窘迫，難為情地別開目光，弱弱道了聲：“哪有。”
尷尬不已，他抖抖索索地捧上完好無損的紙包，舌頭好似打了八十個死結：“給……給你……”
紙包僅僅是多了幾道折痕，打開包裝，裏面的點心一塊都沒碎。
他沈了沈氣，這才平穩下來：“你拖著我走的時候，我害怕它們碎了，因為記得你喜歡吃蜜浮酥。”
在沈府用晚膳的那天，他便留心到她的口味了。她在其他菜色上動筷不多，經常下筷的只有偏辣和偏甜的菜，蜜浮酥則整整幹掉了四塊。
故而，他推斷她喜好甜辣，怎奈他不精於采買，挑不出哪種糕點好吃，來到東街瞧別人排成長龍，便想當然地覺得這些店家賣的點心走俏。
沈裕的判斷標準簡單得出奇，他估摸著，既然走俏，那肯定也是範圍內最好最頂尖的。
不願買蹩腳貨送她，不管怎樣也要排著長隊買他們的蜜浮酥和糖葫蘆。
他沒將這些心思告訴她，光看她吃東西都開心，說道：“裏面碎了沒？味道好不好？”
姜歸虞嚼吧嚼吧，有些卡嗓子，皺著眉良久沒出聲，沈裕登時就懂了，轉身掏出銅錢，去旁邊攤頭上買了甘蔗汁。
“沈公子善解人意又貼心，我得請你吃多少張燒餅才行……”她費勁吞咽，然後灌著甘蔗汁，歇了好一會兒才口齒清晰，“味道真好。”
說著，又撩起面紗往嘴裏塞了一個。
沈裕見她愛吃，自是高興得不得了，笑：“不夠還有，你仔細噎著。”
她接受了投餵，說道：“走，我要去買餅。”
人頭攢動，熱氣撲面，他一刻不離地跟在她身旁，唯怕被人群擠走了。
明素指名的燒餅鋪倒是沒排多長的隊伍，等了約莫半炷香時間就到她了。
明素沒具體說是什麽樣兒的燒餅，只讓她順手帶幾個進宮，沒個具體要求，她思量片刻，決定給明素來個大的。
燒餅尺寸不一，她指著跟水缸一般大的餅，說道：“來五個。”
沈裕吃了一驚，他見店家使勁把那五張餅疊好，親切地遞給她，她接到了便把餅湊到他眼前：“拿個嘗嘗？”
他心下權衡一番，卻也不推脫，難得爽快地拿來道：“謝謝。”
只是這餅子大得出奇，明明有中等大小的燒餅，但姜歸虞有著跟他一樣的心態，都想在能力範圍內給摯友買最好的。
她拿了一塊，打算邊走邊啃。
燒餅之大，都能像荷葉一樣頂在頭上遮雨了。
以前未見過尚京的繁華夜市，這下一來果然開了眼界，她興致勃勃地從南逛到北，跟沈裕兩個人從街頭吃到街尾，素色的衣衫已經沾上了一兩個紅油點子。
“那邊還有歌伎唱歌。”姜歸虞望向湖面上的船舫，遠遠聆聽了半晌，感慨，“不愧是尚京。”
她撐著下巴遙望，沈裕在旁點頭：“過年時人更多，還有八月中沒有的打梨花。”
她問道：“打梨花是何物？”
沈裕道：“師傅將滾燙的鐵水打入夜空中，星火漫天，潑濺似雨，若有機會，你一定要去一觀，相當精彩。”
姜歸虞雖未言語，但心已然跟著他描述出來的畫面跑了。
本想休息一會兒便繼續起來“戰鬥”，將沒吃過的食物統統收入胃袋，但天公不作美，他們剛吃完串就下起了小雨。
“忘記帶傘了。”她有些苦惱，但轉瞬便想起什麽來，拿了張燒餅蓋在頭頂，充作遮雨的蓑笠。
沈裕哭笑不得：“這是入口的東西，怎能蓋在頭頂？”
她嘴硬：“但又沒法子遮雨，不擋著遲早淋透。”
他環顧一圈，說道：“那裏樹蔭，或許能避上一避。”
擡眼望去，不遠處乃是成片的樹林，僅有微光，雨雖落不透層層交疊的樹冠，但……
“總感覺有點兇險。”姜歸虞摸了摸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好可怕，我不去，我們到人多的地方吧。”
他確實考慮欠妥了，但苦於沒有外披能脫下給她擋雨，正是自責的時候。
逛到北邊的街巷，這兒稍稍偏僻，游人零散，想去鬧市還得再拐過三個彎兒，
小雨擾人，她頂著一張巨餅前行，到了路口，便轉身催沈裕跟上她，再順便聊些節日吃喝上的事兒。
“剛剛聽他們說還有山楂桂花羹呢，去晚了就沒了……”
但話還未完，頭頂用來擋雨的巨餅便被人掀開，掉在地上。
姜歸虞咦了聲，欲彎腰去拾，緊接著被人從後拉住，肩背撞上一堵硬邦邦的玩意。
脖頸發涼，入鼻便是無孔不入的酒氣。
從她的視角，能清楚望見沈裕失態了，他滿眼驚恐，甚至手上提著的糕點也啪嘰一下掉在地上。
油膩火熱的吐息灌入她耳中，尚帶著酒味的刺鼻，脖子上似乎壓著薄薄一線，時刻都能殘忍劃開。
那人醉得神志不清，但還想到要挾持她一介女兒家，橫刀向她的力道頗重，惡狠狠道：“打……打劫！把銅錢都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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