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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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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敗

乾清宮的庭院內, 宮人們清掃著地上的血跡。

好在大雪將停,血跡還算容易清理, 唯獨庭院裏的血腥味一直沒有散開。

雲婉從外面回來,就看見裳玉和小月站在臺階下面,正和宮人們一起打掃著。

允炳蹲在正殿前面,也沒有回到寢殿睡覺,正托著下巴發呆,不知道在想什麽。

雲婉走過去問道:“怎麽還沒回去休息?”

看見雲婉回來,允炳立即站起身, 上前拉住她的手。

“姑母,”允炳晃了晃她的手,“我不要裳玉姑姑她們, 我想讓你陪著我。”

雲婉拉住他的小手, 感覺他指尖冰涼, 但看見他臉色已經恢覆如常。

“走吧, 外面冷,今晚姑母陪著你。”

允炳乖巧地點頭應下,任由雲婉拉著, 兩個人一起朝著寢殿走去。

廊下寂靜如斯,只有腳步聲此起彼伏。

“姑母。”

雲婉轉過頭,對上允炳的目光:“以後, 姑母想要做什麽?”

聽見這話, 雲婉有些納悶:“怎麽突然問這個?”

“就是想問問呀。”

允炳微微笑著, 仰頭看向她:“我猜,姑母是不是想和先生在一起?”

雲婉頓時停下腳步。

允炳也不再往前走, 一動不動地盯著她。

雲婉沈吟片刻,嗤笑一聲:“他還得做官, 怎麽和我在一起?”

允炳不說話了。

雲婉看著他,認真說道:“姑母現在最重要的事,是好好照顧你,不能讓你生病,也不能再有任何危險。”

“那以後呢?”

雲婉忍不住笑了:“什麽以後?”

允炳盯著她,嘴角的笑意逐漸被收起:“以後有一日,朕可以親政,到時候姑母該怎麽辦?”

雲婉蹲下身,揉了揉小家夥的頭:“你親政是早晚的事,等你可以照顧你自己,姑母就功成身退了,也可以回成山了。”

“那先生呢?”

雲婉一楞,聽見允炳問她:“到時候,先生還是會在朝裏,對嗎?”

見允炳臉色嚴肅,眉頭微微蹙著。

雲婉盯著他半晌,也收起笑容:“若你不想讓他在朝裏,他就不會在。”

“朕說的話,先生會聽嗎?”

“他不聽你,還能聽誰的?”

見雲婉語氣嚴肅,允炳反而笑了:“先生向來心中自有謀劃,此次事情便可見一二,他沒有聽姑母的話,也沒有告訴朕。”

“所以呢?”

雲婉冷聲道:“你怕他有二心?”

允炳沈吟片刻,緩緩搖頭:“朕是覺得,既然先生和姑母兩情相悅,朕可以給姑母賜婚,讓先生做姑母的駙馬都尉……”

“不可以。”

雲婉頓時站起身,允炳仰頭看向她:“為何不可?”

雲婉攥緊手指,沈聲道:“有些錯誤犯過一次,便不能再犯第二次了。”

允炳皺緊眉頭:“姑母指的是什麽?”

雲婉沒有說話。

成為駙馬都尉,此生便會與仕途無緣。

孟煜已經走到今時今日的地位,雲婉從來不覺得,他能夠心甘情願地放下一切,跟著自己回到成山,做她的裙下之臣。

更何況,就算他們真的離開朝堂,誰能保證上輩子的事情不會再次發生。

當再次面對相同的困境,雲婉很清楚地知道,孟煜會怎麽選擇。

“難道姑母覺得,先生成為駙馬都尉,竟是錯的嗎?”

雲婉閉上眼睛,聲音有些沙啞:“他是仕途上的人,心裏牽掛著大梁社稷,走到今時今日的地位已是不易,不該因為大梁禮制,而屈居於駙馬都尉之下。”

允炳沈默片刻,低聲問道:“所以,姑母是不打算和先生在一起了?”

空氣安靜下來。

雲婉看著庭院裏的桃樹,幹枯的樹枝上落著薄雪,月光灑在上面,泛著星星點點的微光。

“命中註定,我和他有緣無份。”

雲婉垂下眼眸,再也沒有開口,牽著允炳的手卻在微微顫抖。

允炳盯著雲婉,半晌過後,還是松開了雲婉的手。

他移開目光,徑自朝著寢殿走去,頭也不回地說道:“姑母回去休息吧,今晚不必陪我。”

雲婉站在原地,望著小家夥的背影。

他一個人走到廊下盡頭,推開寢殿的門邁進去,身影很快消失不見。

寢殿裏沒有燭火,安靜如斯。

雲婉看了許久,腳下卻猶如生根,怎麽也動不了。

她一直都明白,無論她謀劃什麽、去做什麽,這條屬於允炳的君王之路,終究是要靠他自己走下去的。

誰也幫不了他,也不能永遠陪著他。

無論是雲婉,還是孟煜。

雲婉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回寢殿的,等回過神的時候,她已經坐在窗前的椅子上。

窗前的桌上放著一個匣子,雲婉將它抱在懷裏。

推開窗戶,天邊正隱隱泛白,金黃色的太陽從地平線升起,逐漸踏破世間的黑暗。

溫暖的陽光落在身上時,雲婉抱著匣子,靠在桌邊做了個夢。

幾日前,這場夢她剛做過。

她坐在成山館的庭院裏,手裏握著那本《楚辭》,正躺在樹下的搖椅裏,等著那個回家的人。

直到困意襲來,她閉上眼睛的時候,庭院外面才傳來慌亂的腳步聲。

雲婉頓時睜開眼睛,連忙坐起身。

然而,門外出現的並不是她想見的人。

小月手裏拿著一封信,跌跌撞撞地跑進來,猛地跪在她面前。

小t月哭著看向她:“殿下,剛才外面有人送信,駙馬、駙馬他……”

小月說著泣不成聲,雲婉一把拿過她手裏的信,立即展開來看。

寫信的人是顧逸明,信上寥寥幾語,只說孟煜離開荊州,之後忽然失了蹤跡。

顧逸明放心不下,於是親自帶人去尋,結果在荊州回京的官道上,找到了孟煜的屍首。

只不過,是一具無頭的屍首。

之所以能辨認出身份,是因為他身上揣著一封信,藏在衣衫深處,幾乎沒有被雨水打濕。

署名是成山館。

雲婉看著信上的內容,聽見小月哭著說道:“殿下,都是奴婢的錯,您賜死奴婢吧。”

“要是奴婢沒有寫信,駙馬就不會趕回來,也不會被人害了……”

雲婉捏著信的手不停顫抖,她忽然一把扔掉信:“這是假的。”

小月一楞,看見雲婉站起身,蓋在身上的毛毯滑落在地上,被她踩著走過去。

“一具無頭屍體而已,怎麽就能知道身份。”

雲婉站在廊下,盯著樹下搖晃的秋千。

她一字一句說道:“信是假的,人也是假的,那人絕對不可能是孟煜。”

“絕對不可能。”

眼前視線逐漸模糊,也模糊了站在秋千前的人影。

雲婉好像看見那人一身青衫,正站在秋千旁邊,手裏拿著繩子和木板,一動不動地望著她。

庭院裏,小月的聲音再次傳來。

“殿下,顧大人寄來的東西裏,還有這個。”

雲婉聞言轉過頭,看見小月哭得涕淚橫流,起身走到雲婉面前,將手裏的物件遞給雲婉。

視線裏,那枚熟悉的皦玉色荷包上面,染著暗沈的紅色血跡。

星星點點的鮮血和桃花混在一起,綻放得燦爛明媚。

雲婉閉上眼睛,眼淚撲簌簌落下來。

她咬緊牙關,身側的手緊緊攥著,渾身上下都開始顫抖起來。

小月看見,連忙上前扶住她:“殿下……”

雲婉推開她,拿過她手裏的荷包。

“我困了,小月,我想睡一會兒。”

雲婉推開身後的房門,顫巍巍走進屋內,關上門之前,她回頭看向小月:

“等孟煜回來,一定要叫醒我。”

小月跪在地上,正低頭哭著,並沒有回應她。

雲婉再沒說話,默默關上房門。

屋內寂靜無聲,雲婉掃視著屋內擺設。

不知何時,屋內的一切都變得無比陌生,再也找不到半點屬於孟煜的痕跡。

他什麽都沒給自己留下,就像從來也沒有來過一般。

過往十年,恍然如同一場大夢。

人走了,夢也該醒了。

雲婉走到床榻前躺下,將那枚她親手做的荷包,緊緊攥在手心裏。

閉上眼睛之前,雲婉告訴自己:

睡一覺吧。

等從夢裏醒來,孟煜就會回家了。

成山館也會春暖花開,桃花盛放。

他也會站在那棵桃花樹下,接她回家。

……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雲婉恍然擡起頭,看見窗外覆著薄雪的乾清宮庭院。

天邊的太陽升起,晨曦灑在紅磚綠瓦之上,光輝燦爛奪目。

熟悉的酸楚漫上心頭,雲婉抹了把臉,卻沾了一手的水澤。

陡然間,宮門外傳來人聲。

雲婉立即站起來,手裏的匣子掉在地上,裏面金黃色的帛書也滾落出來。

雲婉顧不上別的,急忙跑出去。

一推開門,裳玉正好站在門外,看見雲婉跑出來,立即笑著道:

“殿下,宮外來人了……”

話音未落,雲婉已經跑出去,腳步控制不住地加快,眼眶也隱隱開始發酸。

她心裏期待著,那人能出現在宮門外。

能夠好好地站在她面前,笑著迎接她。

雲婉跑到宮門前的小路上,果真看見幾名侍衛站在宮門外,黃昌達正和門外一人說話,態度看著頗為恭敬。

雲婉心頭一跳,連忙跑過去——

“孟煜!”

站在黃昌達面前的人轉過頭,看見雲婉從裏面跑出來,頓時上前道:

“清陽,你沒受傷吧?”

雲婉的腳步頓時停下。

張淩身穿甲胄,胸前還沾著血跡,腰間的佩刀也未取下,明顯是才從城外回來。

“聽說鄭邵在宮中自戕了,有沒有嚇到你?”

雲婉沒有回答他,探頭看向張淩身後,並沒有瞧見任何人。

“勝了嗎?”

對上雲婉期待的目光,張淩扯起嘴角,笑得卻有些勉強:“自然勝了。”

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

見雲婉松口氣,張淩卻不見半點輕松,臉色逐漸嚴肅起來:“不過,雖然是勝了,但也出了一件大事。”

雲婉心頭一跳:“孟煜出事了?”

張淩神色凝重,微微點頭:“是。”

呼吸瞬間被屏住,雲婉再開口時,聲音都有些發抖:“他、他……”

張淩見她臉色發白,幹脆接過話道:“剛才刑部尚書帶人去到城門,孟煜一進城,立即就被刑部收押了。”

雲婉徹底楞住了。

任憑她再怎麽想,也沒有預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一時間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滋味。

“怎麽會這樣?刑部為什麽要收押他?”

張淩道:“我聽刑部尚書說,今早刑部到鄭邵的府邸搜查,找到了一封書信,信上的人指使刺客前往荊州,刺殺傅承少。”

雲婉的手指不自覺攥緊,她看見張淩嘆口氣:

“那封信的署名,是孟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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