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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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獄
“怎麽可能？”
雲婉忍不住道：“孟煜為什麽要命人殺傅承少？他沒有任何理由, 是鄭邵想要陷害他！”
張淩皺緊眉頭：“刑部有證據在手，已經將人收押進牢裏待審, 而且，他還不止這一項罪名。”
“還有別的？”
雲婉越發覺得不可置信，張淩一臉嚴肅道：“內閣的蘇明昌，你應該認識吧？”
雲婉點頭：“他怎麽了？”
張淩道：“他告發孟煜在今年秋闈有舞弊之嫌，說他在秋闈殿試之前寫過一封信，上面寫著幾位貢士的名字，後面這些人全部中了進士。”
雲婉從來沒聽孟煜提過此事, 一時間也楞住了，張淩壓低聲音：“秋闈是大事，若是涉及舞弊, 罪責不會輕的。”
雲婉回過神, 頓時就要離開：“我去問問顧逸明, 這事肯定有問題……”
張淩一把拉住她胳膊, 將人拉了回來。
“你放手，張淩！”
張淩用力拉住雲婉，他瞥了眼站在不遠處的黃昌達, 拉著雲婉走到宮門裏面，避開黃昌達的視線。
“清陽，你要是想救孟煜, 現在絕對不能出宮。”
雲婉看向他：“為什麽？”
張淩盯著她, 猶豫半晌才道：“城內現在很多風言風語, 說你和孟煜私相授受、把控朝政。”
張淩臉色隱隱發青：“不過，此事暫時被刑部壓下來了, 畢竟沒有證據，而且涉及皇家, 他們也不會去過深追究。”
“但是此事一出，無論之後發生什麽，你絕對不可以插手案子，就當是為了孟煜，你也一定要避嫌。”
雲婉安靜聽著，並沒有說話。
張淩越發著急：“你明白嗎，清陽？”
過了好半晌，雲婉才緩緩說道：“原來如此。”
張淩看見雲婉回過頭，望向庭院裏面的寢殿：“兇手是誰不重要，案子真假也不重要，皇家的臉面更不重要。”
“他什麽都不在乎，不在乎孟煜，也不在乎我，他只在乎皇權。”
張淩沒有聽明白，不禁擰緊眉頭：“清陽，你在說什麽？”
雲婉抽出手臂，推開身前的張淩：“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和我出宮。”
張淩有些無奈：“我剛說過，你現在不能出宮……”
雲婉頓時怒斥：“我不出宮，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孟煜送死嗎？！”
張淩楞住了，見雲婉蹙緊眉頭，氣得渾身發抖，身側的手也握成拳頭。
雲婉閉了閉眼睛，沈下聲音道：“他沒死在城外，也不該死在拿命護著的君王手裏。”
“這不公平。”
說著，雲婉緩緩轉過身：“若你不等我，我便自己走。”
張淩欲言又止，最終眼看著雲婉走進庭院，朝著後面的寢殿走去。
他沒有追上前，也沒有離開，在原地站了許久沒動。
直到視線裏的纖細人影消失不見。
正殿門前，裳玉看見雲婉走過來，連忙迎上去：“殿下……”
“允炳呢？”
裳玉有些擔憂：“陛下在寢殿裏，殿下您這是……”
雲婉沒再說話，大步朝著寢殿走去，臉上沒有半絲笑意。
裳玉跟在她身後，心裏越發忐忑不安。
很快，二人來到後面的寢殿門前，小月正站在門口，見到雲婉走過來，立即上前行禮：“殿下，裏面有朝臣在面聖……”
話音未落，雲婉直接朝著門口走去，小月想攔她卻又不敢，只能連聲喊道：“殿下殿下…t…”
陡然間，寢殿的門被一把推開，外面的陽光瞬間照進屋內。
蘇明昌和陳禦史站在殿中央，正在和允炳說什麽，頓時也被打斷。
允炳坐在上位裏，聽見聲音擡起頭，看見雲婉邁過門檻走進來，門外的小月和裳玉都不敢上前阻攔。
雲婉掃了眼站在殿中央的二人。
蘇明昌看見她，淡定垂眸行禮，陳禦史卻不敢直視她，臉色變得煞白，直接“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朝她叩首行禮。
雲婉沒有讓他起來，大步走進殿裏。
允炳從椅子裏站起身：“姑母您怎麽進來了？有什麽事嗎？”
雲婉微微仰起頭，看向站在上位的允炳：“城外的叛賊已經解決了？”
允炳笑著道：“自然解決了，晟王已經被斬殺在城外，私兵也都被英國公和宋總兵斬殺俘虜了。”
“是麽？”
雲婉扯了扯嘴角：“孟煜在城外廝殺，拼命替你護著大梁社稷，在你眼裏根本不值一提，是嗎？”
聽見這話，允炳逐漸收起笑意。
他站在上位，垂眸看向雲婉，並沒有走下臺階。
“既然姑母聽說此事，應該也知道先生身上背著案子，甚至還有和姑母的傳言。所以此事姑母就不要插手了，朕會命人查清楚的。”
“查清楚？”
雲婉道：“當初孟煜為了查傅承少的案子，不惜以身犯險跑去荊州查案，現在僅憑一封不知真假的信，就將他押入牢裏要定他的罪？這叫查清楚嗎？”
蘇明昌解釋道：“啟稟殿下，信上的筆跡經過對比後，確實出自孟首輔之手，因此刑部才將人先收押，三法司自會查清此案，還請殿下放心。”
雲婉聞言看向蘇明昌，見他垂眸站在旁邊。
“蘇明昌，之前推新政的時候，你也和孟煜一樣，都是參與過改革新政的人吧？”
蘇明昌沈默半晌，才開口稱是。
雲婉見他面不改色，忍不住笑了：“那個時候，你們誰也不敢去荊州接任清田吏一職，孟煜替你們扛下來，之後又提拔了你，讓你進入內閣，如今你就是這麽報答他的？”
蘇明昌低著頭，當即跪在地上叩首：“殿下息怒，臣只是奉命行事。”
此話一出，雲婉頓時楞住。
過了好半晌，她才看向站在上位的人。
允炳負手靜立，對上雲婉的目光，他語氣溫和：“除了鄭邵府中的信件，先生還與秋闈舞弊之事有關，這些事情三法司都會查清楚的，姑母也不用擔心，若先生與這些事情無關，自然不會有事。”
雲婉點了點頭：“孟煜自然不會有事，他從來沒做過的事，憑什麽要認罪？”
說著，雲婉看向陳禦史：“只不過，外面的風言風語可是誅心之論，陳大人就那麽希望本宮離開朝堂嗎？”
陳禦史跪在地上，渾身上下抖若篩糠，根本不敢去看雲婉，抖著嗓子道：“臣、臣不敢，臣並無此意……”
“那陳大人什麽意思？”
陳禦史一句話也不敢說，急得滿頭都是汗。
上面的允炳忽然開口：“姑母，此事與陳大人無關，外面的風言風語，朕會命人處理，朕也希望姑母不要再插手，安靜留在乾清宮裏。”
“只要姑母肯，朕向姑母保證，先生絕對不會有性命之憂。”
雲婉有些不可置信，嗤笑一聲道：“你威脅我？”
允炳蹙著眉頭，眼裏再無半點天真爛漫：“鄭邵雖是叛賊，但有一句話說得沒錯，大梁滿朝文武百官，的確不能聽命於一人。”
“無論這人是先生，還是姑母。”
雲婉心頭頓時一顫。
她仰頭看向允炳，見他走上前來，垂眸凝視著雲婉，一字一頓地說道：
“姑母，大梁絕不能再出第二個鄭邵了。”
雲婉瞬間楞在原地。
看見允炳眼神漆黑，再無半點笑意，滿是捉摸不透的深沈，雲婉忽然想起來——
上輩子，她進宮找到允炳，和他談論起鄭邵的時候，也曾經見過他這樣的眼神。
只是，如今被允炳凝視的人，從鄭邵變成孟煜。
雲婉忽然笑了笑，她緩緩轉過身，望向寢殿外面的庭院。
此時已近午時，陽光正盛。
磚地上的薄雪已經消融，泛著璀璨奪目的光輝，安靜又沈寂。
陽光穿過大門，落在雲婉腳邊。
只要她朝前走一步，就能離開腳下的陰影。
允炳看著雲婉的背影，心裏並不安穩，反而有幾分說不出的煩悶。
陡然間，他聽見雲婉說道：“你是他的學生，受他的教導多年，屢次被他舍命相救，現在卻把他和鄭邵相提並論。”
“朱允炳，你當真是侮辱他。”
話音落下，雲婉擡起腳，大步走出寢殿。
小月和裳玉站在殿前門口，看見雲婉出來紛紛跟上前。
看見雲婉離開，允炳忽然跑下臺階，不甘心地大聲喊道：“姑母！——”
雲婉沒有應他，頭也不回地走出寢殿，沐浴在門外的陽光下。
身影轉眼間消失不見。
只留下允炳站在陰影裏，空蕩蕩的寢殿裏，正回蕩著他自己的聲音。
雲婉沒再耽擱，直接朝著宮門走去，小月和裳玉跟在她後面，裳玉不放心地問道：“殿下，您要出宮嗎？”
雲婉沒說話，小月卻搶先道：“奴婢陪您一起！您別扔下奴婢！”
雲婉站住腳步，回頭看向小月：“你要跟著我？”
小月用力點頭：“奴婢是您的人，自然要跟著您啊！”
心裏湧上一陣暖流，雲婉又看向裳玉，裳玉皺眉看著她，眼裏滿是擔心，卻沒有開口說話。
有些事情心照不宣，雲婉道：“裳玉姑姑，您留在宮裏吧，陛下身邊不能沒有人照顧。”
裳玉欲言又止：“您、您要去見孟大人嗎？”
雲婉點頭：“我得救他。”
裳玉不再說話了，眼眶卻逐漸發紅，最後在她面前跪下來：“奴婢遵命。”
雲婉轉過頭，繼續朝著宮門走去，小月跟在她身邊，聽見雲婉吩咐她：
“小月，你去我的寢殿，把桌上的匣子和裏面的東西一起拿出來，別讓人看見。”
小月點頭應下，立即轉身跑開了。
雲婉腳步沒停，走到乾清宮的宮門前，卻並沒有看見張淩，反而是黃昌達守在宮門前面。
瞧見雲婉出來，黃昌達上前將她攔住：“啟稟殿下，陛下有令，任何人都不能出去。”
“起開。”
黃昌達攔在她身前，並沒有讓路，手按在腰間的佩刀上：“臣不敢抗旨，請殿下不要難為臣。”
雲婉盯著他：“你現在就在抗旨。”
黃昌達被她盯得不自在，喉嚨也有些發緊，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放肆！”
張淩大步跑過來，一把拉過雲婉，將她護在身後：“大長公主奉太後娘娘旨意照顧陛下，誰給你的膽子敢攔她？退下！”
黃昌達一時語塞，張淩也沒給他機會，拉著雲婉就往外走。
雲婉被他拽著，在他身邊小跑著：“外面如何了？有消息嗎？”
“暫時沒有，”張淩低聲道，“馬在宮門外，你現在要去哪兒？”
雲婉道：“刑部大牢。”
張淩回頭看向她：“那邊現在有很多人，你當真要去？”
“別廢話。”
見雲婉瞪他，張淩反倒笑了笑，陡然聽見身後傳來宮女的喊聲：
“殿下！”
雲婉站住腳步，看見小月朝她跑過來，懷裏還抱著一個匣子。
小月氣喘籲籲地跑過來：“殿下是、是這個嗎？”
雲婉扶住她，打開匣子看了一眼：“沒錯，你把東西先放回公主府，在府裏等我。”
“殿下您要去哪兒啊？”
雲婉來不及解釋，邊走邊道：“我很快回去，你別到處亂走，一定要看住它，記住了嗎？”
看見小月點頭，雲婉這才放下心，跟著張淩來到宮門外。
門前的街道上人來人往，小攤和店鋪照常營業，似乎城外的變故對於城內百姓而言，根本不值得擔憂。
張淩的馬拴在宮門外不遠處，此時二人也顧不上太多，張淩直接將雲婉抱到馬上，自己也翻身上馬，帶著雲婉策馬朝刑部大牢奔去。
此時已近午時，刑部的大牢門前圍了不少人，外圍都是看熱鬧的百姓們，而裏面都是穿著官袍的官員們。
顧逸明根本顧不上回家換衣服，正急得團團轉，拉著旁邊的楊慎廷商量著。
突然間，不遠處街道上傳來馬的嘶鳴聲。
顧逸明回過頭，看見張淩正從馬背下來，伸手將雲婉抱下來。
顧逸明立即跑過去，大聲喊道：“殿下！”
雲婉聞聲一回頭，正好看見顧逸明跑來，急得滿頭是汗：“殿下您可算來了，現在該怎麽辦啊！t”
看著門外的人山人海，雲婉安慰他：“別著急，慢慢說，孟煜在牢裏嗎？”
顧逸明點點頭，指著大牢門口控訴道：“溫伯華那個老古板不讓我進去！我當時就說這人脾氣這麽倔，也不知道孟靈輝看中他哪點了，非得讓他做刑部尚書，結果現在好了，把他自己都送進去了……”
見顧逸明滔滔不絕說著，雲婉不得已打斷他：“先說他什麽時辰進去的？”
顧逸明摸了摸額頭，一時間有些發懵，楊慎廷從後面走過來，鎮定回道：“辰時初，快有三個時辰了。”
“什麽罪名？”
楊慎廷道：“溫尚書說了兩條罪名，一是懷疑首輔與承少的案子有關，二是懷疑首輔有秋闈舞弊之嫌。”
雲婉看向顧逸明：“秋闈到底怎麽回事？”
顧逸明無奈道：“靈輝的確寫過一封信提到幾個貢士的名字，讓我們著重註意些，但只有我們內閣的人知道，後來殿試幾人表現得不錯，唯獨一點，他們都出身寒門。”
楊慎廷也道：“首輔愛惜人才，可這種事情不好拿到明面上說，一旦涉及舞弊罪責就重了，沒能想到內閣竟然會出現叛徒。”
楊慎廷難得臉色鐵青，雲婉皺緊眉頭，開始思忖著對策。
突然間，顧逸明在她面前跪下來。
“殿下，您一定要救靈輝啊！”
雲婉連忙去拉他：“起來，你這是做什麽？”
顧逸明沒有站起來，跪在地上懇切道：“靈輝在這次事件之前，就已經在謀劃辭官了，他把內閣和朝堂裏的事情都安排好，一心想要辭官離開，臣明白他心裏……終究放不下殿下。”
雲婉頓時楞住了，一時間沒有動作。
她沒想到孟煜之前說到離開，竟然會真的謀劃辭官。
顧逸明眼眶都急紅了：“如今只有殿下能救靈輝了，就算他不留在朝堂裏，只要他能好好活著，比什麽都重要。”
顧逸明正說著，忽然旁邊有人說道：“如今最重要的，並非是脫罪。”
聽見聲音，幾人紛紛轉過頭，張淩頓時驚道：“父親！您怎麽來這裏了？”
英國公同樣甲胄未卸，身上還帶著斑斑血跡，朝著幾人走過來。
張淩急忙上前扶住他，問道：“父親，您受傷了嗎？”
英國公搖頭，看向雲婉：“老臣身上的，是孟大人的血。”
雲婉瞬間心頭一顫，她聽見自己聲音都在顫抖：“孟煜受傷了？”
英國公沈重地嘆口氣：“脫罪並非當務之急，大人身上的傷很嚴重，若不及時醫治，恐怕會有性命之憂……”
話還沒說完，雲婉直接撥開面前的人群，朝著牢獄大門走去。
顧逸明和楊慎廷瞧見，立即一同上前，張淩安頓好英國公，也跟著走過去。
刑部大牢門前，姚士翰正和站在門口的溫伯華說著什麽，兩個人神色都很嚴肅，姚士翰說得口幹舌燥，溫伯華依舊皺著眉頭，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傅承少的案子定有蹊蹺，僅憑一封信件，不可輕易定罪。”
溫伯華看向姚士翰：“我知道，此事我會查清的。”
“你既然知道，怎麽就能直接將人押入大牢？這麽做不合規矩！”
“這是我一人能決定的嗎？老姚，上面的旨意如此，你不要為難我……”
溫伯華緊皺眉頭，攔著姚士翰不放他進去。
姚士翰正在犯愁，身後突然傳來聲音：
“本宮的旨意，算不算上面的旨意？”
姚士翰回過頭，看見雲婉突然出現，身後還跟著顧逸明等人，他忽然想到城中的風言風語。
姚士翰連忙上前，攔住雲婉：“殿下您不能過去，城內謠言四起，若您再出現在此，會對靈輝更加不利的！”
“他人都在牢裏了，還能怎麽再不利？”
“何況，”雲婉掃了眼姚士翰，徑自從他身邊繞開，“那也不是謠言。”
姚士翰瞪大眼睛，徹底楞在原地，眼睜睜看著雲婉朝著大牢走過去。
溫伯華看見雲婉過來，當下擡手行禮，人卻站在大門前沒動：“不知殿下前來，所謂何事？”
雲婉也不廢話，直接道：“把門打開。”
“啟稟殿下，臣未接到任何旨意，不能擅自放人進入大牢探視。”
雲婉微微頷首：“我明白了，大人這話的意思，是不把本宮的話當成旨意？”
溫伯華沒回答，徑自道：“還請殿下不要為難臣。”
雲婉微微點了點頭：“行。”
顧逸明一聽這話，頓時有些慌張，他和楊慎廷對視一眼，剛要上前去問雲婉。
看見雲婉往後退了一步，忽然朗聲道：“張淩！”
張淩立即走上前，雲婉用下巴指著溫伯華，吩咐道：“把他綁了。”
姚士翰和顧逸明紛紛楞住了，溫伯華也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張淩反應了半晌之後，二話沒說就上前去拉溫伯華。
溫伯華氣得吹胡子瞪眼：“大膽！”
張淩力氣大得很，直接按住溫伯華：“不好意思了溫大人，殿下的旨意在本世子這裏，可比聖旨管用。”
雲婉也沒再理溫伯華，帶著人就要往大門裏進，獄卒們守在大門前，一時間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
看見顧逸明等人就要跟著進去，溫伯華不得已大喊道：“要進去也只有殿下能進，你們不能進！”
顧逸明“哎呀”一聲拍著大腿：“你讓我們進去看看吧，我們又不是劫獄……”
“你們都進去，就成了劫獄了！”
溫伯華被張淩鎖著，忍不住大喊：“日後陛下怪罪下來，你們誰能跑得掉？”
顧逸明頓時怔住，看著溫伯華面紅耳赤，似乎忽然明白過來他的用意。
姚士翰拉住顧逸明，小聲勸道：“溫大人思慮周全，不讓我們進去也是為了我們好，先在外面等吧。”
楊慎廷也點點頭：“反正有殿下在，殿下和我們身份不一樣，有什麽事情都好解決。”
聽見這話，顧逸明才不甘心地嘆口氣，轉過身不再看他們了。
溫伯華瞪著張淩：“松手，我帶殿下進去。”
張淩看了眼雲婉，看見雲婉微微頷首，這才松開溫伯華。
溫伯華氣呼呼地整理好衣袍，掃視一圈站在門外的幾人，吩咐獄卒看好他們，才親自領著雲婉邁進大門。
雲婉跟在他身後，看見溫伯華和門前的獄卒擺擺手，示意他在前面領路。
雲婉忍不住問道：“他傷得重嗎？”
溫伯華放慢腳步，故意壓低聲音：“首輔傷勢不輕，腹部傷口幾乎貫穿，臣命大夫來看過，雖然止住了血，但牢裏條件有限，只能簡單包紮，情況還是不太好。”
雲婉的心頓時提起來，蹙緊眉頭沒再說話，一想到剛才英國公身上的血，心就像是被人揪緊一般難受。
溫伯華看出雲婉臉色不好，低聲安慰她：“臣在審訊時並沒有用刑，首輔也很配合，殿下不必太擔心。”
“他認罪了嗎？”
雲婉頓時停下腳步，溫伯華也轉身看向她：“關於傅承少的案子，首輔並沒有說什麽，也沒有承認寫過那封信。但是，關於秋闈的事情，首輔幾乎都認下了。”
雲婉楞了楞，喉嚨發緊得厲害：“秋闈的案子，若是按照大梁律法會怎麽判？”
溫伯華沈吟片刻，語氣沈重：“此案是三法司會審，臣也不知道屆時在公堂上，到底會有什麽樣的結果。”
“只不過，以往在大梁科舉中涉嫌舞弊的官員，很多都被判了流刑，也有部分人被判……死刑。”
雲婉呼吸瞬間一滯，四肢都開始發冷，雙手逐漸顫抖起來。
“溫大人，”雲婉看向溫伯華，見他低著頭，並不敢直視自己，雲婉低聲問他，“看在以往的情面上，你能幫幫孟煜嗎？”
溫伯華掀起衣袍，頓時跪在地上：“殿下，臣雖與首輔相交，但也是大梁朝廷官員，所行之事必須對得起身上的官袍。”
雲婉閉上眼睛，想起顧逸明剛才說溫伯華的話，心裏頓時湧上一陣無力感。
這是孟煜親手挑選的人，公正地守護著大梁律法，努力在做到孟煜所求的公道。
可是這些律法和公道，此時也落到孟煜自己身上了。
雲婉默默嘆口氣，剛要開口，卻聽見溫伯華開口道：“不過，臣能有今日，多虧首輔當初對臣的提攜幫助，此恩臣銘記在心。”
“臣向殿下保證，定會努力查清此案，絕不會有任何冤屈錯漏。”
溫伯華叩首在地，許久沒有起身。
直到一雙手扶住他的胳膊，將他從地上扶起來。
看見t雲婉微紅的眼眶，溫伯華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麽，雲婉卻扯起嘴角，淡笑著說道：“孟煜沒看錯人，大人的確是個正直的好官，但我也相信孟煜，他絕對不是徇私枉法之人。”
“您只管守住大梁的律法，我來守住孟煜。”
溫伯華心頭微顫，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雲婉已經越過他，走進牢獄的大門。
邁進門裏，視線頓時變得昏暗，陰冷潮濕的寒意便順著脊背爬上來，腐朽難聞的氣味撲面而來，縈繞在四周不散。
雲婉皺緊眉頭，跟著前方帶路的獄卒往裏走，路過的每間牢房裏幾乎都關著犯人。
犯人們身上穿著囚服，披頭散發渾身骯臟，囚服上都是用刑後留下的斑斑血跡。
雲婉看得心驚，溫伯華在後面提醒道：“殿下莫要去看，他們不配入殿下之眼。”
雲婉收回目光，不知不覺跟著獄卒來到了一處拐角。
裏面有幾間單獨的牢房，外面幾間都是空著的，只有最裏面那間燃著燭火。
溫伯華停住腳步，上前低聲道：“那間牢房是特意騰出來的，不讓首輔和別的犯人離得太近，畢竟這裏有些人，還是首輔親手送進來的。”
話音落下，雲婉根本沒聽進去，一看見盡頭的牢房，她的思緒早就被全部吸引過去，立即快步朝著裏面走過去。
牢房裏燭火晦暗，地上放著簡陋的草席，沒有任何多餘的擺設。
高聳墻壁上的小窗透過一道陽光，正落在旁邊的墻壁上。
孟煜靠坐在墻壁邊，頭微微垂著，面容隱在陰影裏看不真切，額前的碎發全都被冷汗打濕，淩亂地垂在額前。
他身上的囚服還算嶄新，腹部卻滲出些鮮血，在陽光下顯得十分刺目。
雲婉屏住呼吸，眼眶卻開始一陣陣發酸。
見孟煜無聲無息地坐在那裏，沒有半分忐忑不安，也沒有任何被冤枉的不忿。
只是靜悄悄地坐著，就像是已經認命了。
視線不知何時變得模糊，雲婉站在牢門前，聽見溫伯華沈聲吩咐道：“把門打開。”
獄卒立即走上前，拿出鑰匙打開牢門。
牢門上的鎖被打開，門推人推開，發出一陣吱吱呀呀的陳舊響聲。
孟煜像是睡著一般，沒有任何反應。
雲婉看得心慌，腳步匆匆走進去。
她在孟煜面前蹲下來，這才發現他臉色慘白，幾乎沒有一點血色，雙目也緊緊閉著。
雲婉輕聲喚他：“孟煜，你醒醒。”
見孟煜沒有回應，雲婉又去拉他的手，卻觸到一片冰涼徹骨。
雲婉緊緊攥住他的手，試圖幫他捂暖，顫抖著聲音喊他：“孟煜……”
她不知道，明明離開時好好的一個人，怎麽回來就搞成這副樣子。
見沒有任何回應，雲婉逐漸哭出聲，回頭去喊溫伯華：“讓太醫過來！快點！”
溫伯華站在門外，瞧見孟煜情況不對，連忙吩咐獄卒出去喊人。
忽然間，雲婉感覺到掌心裏的手指微微一動。
雲婉立即轉過頭，看見孟煜蹙了蹙眉頭，雙眼逐漸睜開。
雲婉湊近在他面前，低頭看向他：“孟煜，感覺怎麽樣？還挺得住嗎？”
聽見熟悉的聲音，孟煜費力地擡起眼眸，看向他面前的人。
有那麽一瞬間，孟煜幾乎分不清這到底是夢還是現實。
那個無數次出現在他夢裏的人，此時就在他面前，毫無征兆地出現了。
孟煜費了好大力氣，終於握住掌心裏的小手，開口時聲音沙啞又幹澀：
“婉兒……？”
感覺到他握住自己的手，雲婉眼淚瞬間掉下來，她點了點頭：“我在這。”
眼淚砸在孟煜的手背上，冰冰涼涼的觸感傳來，孟煜才後知後覺地發現——
這不是夢。
看見面前的人掉著眼淚，卻緊緊攥著他的手不放，哭得雙眼通紅。
他盯著雲婉許久，才啞著嗓子道：“別恨我。”
雲婉楞了下，擡頭看向孟煜。
孟煜眼眶發紅，沒有血色的薄唇顫抖著，一遍又一遍對她呢喃著：
“別恨我。”
雲婉哭得越發厲害，哽咽著問他：“我為什麽要恨你？”
她看見孟煜閉上眼睛，一行眼淚滑落下來，他抿緊顫抖的薄唇，始終沒有開口。
雲婉幫他擦掉眼淚，撫著他的臉道：“恨你沒有回家，沒有回來見我，是嗎？”
孟煜沒有說話，薄唇卻顫抖得厲害，似乎渾身都開始顫抖起來。
陡然間，攥緊孟煜的手松開了。
孟煜頓時睜開眼睛，無措地看向面前的人。
雲婉朝他伸出手，強忍著淚水：“孟煜，這是我最後一次問你。”
“你願不願跟著我？”
她聲音逐漸沙啞，卻一字一句說道：“不是無名無分，也不是私相授受，而是光明正大地娶我。”
霎那間，仿佛耳邊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孟煜聽見雲婉的聲音，緩緩落在他面前，柔聲問他：
“你願意跟我回家嗎？”
看著面前的小手，孟煜沒有半點猶豫。
他幾乎用盡全部力氣，努力擡起自己的手，想要卻拉住雲婉，手指卻忍不住顫抖起來。
然而在靠近她的一瞬間，還是沒有力氣徹底墜了下去。
手卻被她接住了。
雲婉拉住他的手，起身摟住孟煜的脖子，將他摟進懷裏。
感受到雲婉身上的溫熱瞬間包裹住自己，孟煜靠在她身前，終於緩緩閉上眼睛。
雲婉抱著他，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無聲地掉著眼淚。
這個始終沒能回家，最後死在回家路上的人。
這一次，她親自來接他了。
她來接他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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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可能？”
雲婉忍不住道：“孟煜為什麽要命人殺傅承少？他沒有任何理由, 是鄭邵想要陷害他！”
張淩皺緊眉頭：“刑部有證據在手，已經將人收押進牢裏待審, 而且，他還不止這一項罪名。”
“還有別的？”
雲婉越發覺得不可置信，張淩一臉嚴肅道：“內閣的蘇明昌，你應該認識吧？”
雲婉點頭：“他怎麽了？”
張淩道：“他告發孟煜在今年秋闈有舞弊之嫌，說他在秋闈殿試之前寫過一封信，上面寫著幾位貢士的名字，後面這些人全部中了進士。”
雲婉從來沒聽孟煜提過此事, 一時間也楞住了，張淩壓低聲音：“秋闈是大事，若是涉及舞弊, 罪責不會輕的。”
雲婉回過神, 頓時就要離開：“我去問問顧逸明, 這事肯定有問題……”
張淩一把拉住她胳膊, 將人拉了回來。
“你放手，張淩！”
張淩用力拉住雲婉，他瞥了眼站在不遠處的黃昌達, 拉著雲婉走到宮門裏面，避開黃昌達的視線。
“清陽，你要是想救孟煜, 現在絕對不能出宮。”
雲婉看向他：“為什麽？”
張淩盯著她, 猶豫半晌才道：“城內現在很多風言風語, 說你和孟煜私相授受、把控朝政。”
張淩臉色隱隱發青：“不過，此事暫時被刑部壓下來了, 畢竟沒有證據，而且涉及皇家, 他們也不會去過深追究。”
“但是此事一出，無論之後發生什麽，你絕對不可以插手案子，就當是為了孟煜，你也一定要避嫌。”
雲婉安靜聽著，並沒有說話。
張淩越發著急：“你明白嗎，清陽？”
過了好半晌，雲婉才緩緩說道：“原來如此。”
張淩看見雲婉回過頭，望向庭院裏面的寢殿：“兇手是誰不重要，案子真假也不重要，皇家的臉面更不重要。”
“他什麽都不在乎，不在乎孟煜，也不在乎我，他只在乎皇權。”
張淩沒有聽明白，不禁擰緊眉頭：“清陽，你在說什麽？”
雲婉抽出手臂，推開身前的張淩：“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和我出宮。”
張淩有些無奈：“我剛說過，你現在不能出宮……”
雲婉頓時怒斥：“我不出宮，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孟煜送死嗎？！”
張淩楞住了，見雲婉蹙緊眉頭，氣得渾身發抖，身側的手也握成拳頭。
雲婉閉了閉眼睛，沈下聲音道：“他沒死在城外，也不該死在拿命護著的君王手裏。”
“這不公平。”
說著，雲婉緩緩轉過身：“若你不等我，我便自己走。”
張淩欲言又止，最終眼看著雲婉走進庭院，朝著後面的寢殿走去。
他沒有追上前，也沒有離開，在原地站了許久沒動。
直到視線裏的纖細人影消失不見。
正殿門前，裳玉看見雲婉走過來，連忙迎上去：“殿下……”
“允炳呢？”
裳玉有些擔憂：“陛下在寢殿裏，殿下您這是……”
雲婉沒再說話，大步朝著寢殿走去，臉上沒有半絲笑意。
裳玉跟在她身後，心裏越發忐忑不安。
很快，二人來到後面的寢殿門前，小月正站在門口，見到雲婉走過來，立即上前行禮：“殿下，裏面有朝臣在面聖……”
話音未落，雲婉直接朝著門口走去，小月想攔她卻又不敢，只能連聲喊道：“殿下殿下…t…”
陡然間，寢殿的門被一把推開，外面的陽光瞬間照進屋內。
蘇明昌和陳禦史站在殿中央，正在和允炳說什麽，頓時也被打斷。
允炳坐在上位裏，聽見聲音擡起頭，看見雲婉邁過門檻走進來，門外的小月和裳玉都不敢上前阻攔。
雲婉掃了眼站在殿中央的二人。
蘇明昌看見她，淡定垂眸行禮，陳禦史卻不敢直視她，臉色變得煞白，直接“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朝她叩首行禮。
雲婉沒有讓他起來，大步走進殿裏。
允炳從椅子裏站起身：“姑母您怎麽進來了？有什麽事嗎？”
雲婉微微仰起頭，看向站在上位的允炳：“城外的叛賊已經解決了？”
允炳笑著道：“自然解決了，晟王已經被斬殺在城外，私兵也都被英國公和宋總兵斬殺俘虜了。”
“是麽？”
雲婉扯了扯嘴角：“孟煜在城外廝殺，拼命替你護著大梁社稷，在你眼裏根本不值一提，是嗎？”
聽見這話，允炳逐漸收起笑意。
他站在上位，垂眸看向雲婉，並沒有走下臺階。
“既然姑母聽說此事，應該也知道先生身上背著案子，甚至還有和姑母的傳言。所以此事姑母就不要插手了，朕會命人查清楚的。”
“查清楚？”
雲婉道：“當初孟煜為了查傅承少的案子，不惜以身犯險跑去荊州查案，現在僅憑一封不知真假的信，就將他押入牢裏要定他的罪？這叫查清楚嗎？”
蘇明昌解釋道：“啟稟殿下，信上的筆跡經過對比後，確實出自孟首輔之手，因此刑部才將人先收押，三法司自會查清此案，還請殿下放心。”
雲婉聞言看向蘇明昌，見他垂眸站在旁邊。
“蘇明昌，之前推新政的時候，你也和孟煜一樣，都是參與過改革新政的人吧？”
蘇明昌沈默半晌，才開口稱是。
雲婉見他面不改色，忍不住笑了：“那個時候，你們誰也不敢去荊州接任清田吏一職，孟煜替你們扛下來，之後又提拔了你，讓你進入內閣，如今你就是這麽報答他的？”
蘇明昌低著頭，當即跪在地上叩首：“殿下息怒，臣只是奉命行事。”
此話一出，雲婉頓時楞住。
過了好半晌，她才看向站在上位的人。
允炳負手靜立，對上雲婉的目光，他語氣溫和：“除了鄭邵府中的信件，先生還與秋闈舞弊之事有關，這些事情三法司都會查清楚的，姑母也不用擔心，若先生與這些事情無關，自然不會有事。”
雲婉點了點頭：“孟煜自然不會有事，他從來沒做過的事，憑什麽要認罪？”
說著，雲婉看向陳禦史：“只不過，外面的風言風語可是誅心之論，陳大人就那麽希望本宮離開朝堂嗎？”
陳禦史跪在地上，渾身上下抖若篩糠，根本不敢去看雲婉，抖著嗓子道：“臣、臣不敢，臣並無此意……”
“那陳大人什麽意思？”
陳禦史一句話也不敢說，急得滿頭都是汗。
上面的允炳忽然開口：“姑母，此事與陳大人無關，外面的風言風語，朕會命人處理，朕也希望姑母不要再插手，安靜留在乾清宮裏。”
“只要姑母肯，朕向姑母保證，先生絕對不會有性命之憂。”
雲婉有些不可置信，嗤笑一聲道：“你威脅我？”
允炳蹙著眉頭，眼裏再無半點天真爛漫：“鄭邵雖是叛賊，但有一句話說得沒錯，大梁滿朝文武百官，的確不能聽命於一人。”
“無論這人是先生，還是姑母。”
雲婉心頭頓時一顫。
她仰頭看向允炳，見他走上前來，垂眸凝視著雲婉，一字一頓地說道：
“姑母，大梁絕不能再出第二個鄭邵了。”
雲婉瞬間楞在原地。
看見允炳眼神漆黑，再無半點笑意，滿是捉摸不透的深沈，雲婉忽然想起來——
上輩子，她進宮找到允炳，和他談論起鄭邵的時候，也曾經見過他這樣的眼神。
只是，如今被允炳凝視的人，從鄭邵變成孟煜。
雲婉忽然笑了笑，她緩緩轉過身，望向寢殿外面的庭院。
此時已近午時，陽光正盛。
磚地上的薄雪已經消融，泛著璀璨奪目的光輝，安靜又沈寂。
陽光穿過大門，落在雲婉腳邊。
只要她朝前走一步，就能離開腳下的陰影。
允炳看著雲婉的背影，心裏並不安穩，反而有幾分說不出的煩悶。
陡然間，他聽見雲婉說道：“你是他的學生，受他的教導多年，屢次被他舍命相救，現在卻把他和鄭邵相提並論。”
“朱允炳，你當真是侮辱他。”
話音落下，雲婉擡起腳，大步走出寢殿。
小月和裳玉站在殿前門口，看見雲婉出來紛紛跟上前。
看見雲婉離開，允炳忽然跑下臺階，不甘心地大聲喊道：“姑母！——”
雲婉沒有應他，頭也不回地走出寢殿，沐浴在門外的陽光下。
身影轉眼間消失不見。
只留下允炳站在陰影裏，空蕩蕩的寢殿裏，正回蕩著他自己的聲音。
雲婉沒再耽擱，直接朝著宮門走去，小月和裳玉跟在她後面，裳玉不放心地問道：“殿下，您要出宮嗎？”
雲婉沒說話，小月卻搶先道：“奴婢陪您一起！您別扔下奴婢！”
雲婉站住腳步，回頭看向小月：“你要跟著我？”
小月用力點頭：“奴婢是您的人，自然要跟著您啊！”
心裏湧上一陣暖流，雲婉又看向裳玉，裳玉皺眉看著她，眼裏滿是擔心，卻沒有開口說話。
有些事情心照不宣，雲婉道：“裳玉姑姑，您留在宮裏吧，陛下身邊不能沒有人照顧。”
裳玉欲言又止：“您、您要去見孟大人嗎？”
雲婉點頭：“我得救他。”
裳玉不再說話了，眼眶卻逐漸發紅，最後在她面前跪下來：“奴婢遵命。”
雲婉轉過頭，繼續朝著宮門走去，小月跟在她身邊，聽見雲婉吩咐她：
“小月，你去我的寢殿，把桌上的匣子和裏面的東西一起拿出來，別讓人看見。”
小月點頭應下，立即轉身跑開了。
雲婉腳步沒停，走到乾清宮的宮門前，卻並沒有看見張淩，反而是黃昌達守在宮門前面。
瞧見雲婉出來，黃昌達上前將她攔住：“啟稟殿下，陛下有令，任何人都不能出去。”
“起開。”
黃昌達攔在她身前，並沒有讓路，手按在腰間的佩刀上：“臣不敢抗旨，請殿下不要難為臣。”
雲婉盯著他：“你現在就在抗旨。”
黃昌達被她盯得不自在，喉嚨也有些發緊，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放肆！”
張淩大步跑過來，一把拉過雲婉，將她護在身後：“大長公主奉太後娘娘旨意照顧陛下，誰給你的膽子敢攔她？退下！”
黃昌達一時語塞，張淩也沒給他機會，拉著雲婉就往外走。
雲婉被他拽著，在他身邊小跑著：“外面如何了？有消息嗎？”
“暫時沒有，”張淩低聲道，“馬在宮門外，你現在要去哪兒？”
雲婉道：“刑部大牢。”
張淩回頭看向她：“那邊現在有很多人，你當真要去？”
“別廢話。”
見雲婉瞪他，張淩反倒笑了笑，陡然聽見身後傳來宮女的喊聲：
“殿下！”
雲婉站住腳步，看見小月朝她跑過來，懷裏還抱著一個匣子。
小月氣喘籲籲地跑過來：“殿下是、是這個嗎？”
雲婉扶住她，打開匣子看了一眼：“沒錯，你把東西先放回公主府，在府裏等我。”
“殿下您要去哪兒啊？”
雲婉來不及解釋，邊走邊道：“我很快回去，你別到處亂走，一定要看住它，記住了嗎？”
看見小月點頭，雲婉這才放下心，跟著張淩來到宮門外。
門前的街道上人來人往，小攤和店鋪照常營業，似乎城外的變故對於城內百姓而言，根本不值得擔憂。
張淩的馬拴在宮門外不遠處，此時二人也顧不上太多，張淩直接將雲婉抱到馬上，自己也翻身上馬，帶著雲婉策馬朝刑部大牢奔去。
此時已近午時，刑部的大牢門前圍了不少人，外圍都是看熱鬧的百姓們，而裏面都是穿著官袍的官員們。
顧逸明根本顧不上回家換衣服，正急得團團轉，拉著旁邊的楊慎廷商量著。
突然間，不遠處街道上傳來馬的嘶鳴聲。
顧逸明回過頭，看見張淩正從馬背下來，伸手將雲婉抱下來。
顧逸明立即跑過去，大聲喊道：“殿下！”
雲婉聞聲一回頭，正好看見顧逸明跑來，急得滿頭是汗：“殿下您可算來了，現在該怎麽辦啊！t”
看著門外的人山人海，雲婉安慰他：“別著急，慢慢說，孟煜在牢裏嗎？”
顧逸明點點頭，指著大牢門口控訴道：“溫伯華那個老古板不讓我進去！我當時就說這人脾氣這麽倔，也不知道孟靈輝看中他哪點了，非得讓他做刑部尚書，結果現在好了，把他自己都送進去了……”
見顧逸明滔滔不絕說著，雲婉不得已打斷他：“先說他什麽時辰進去的？”
顧逸明摸了摸額頭，一時間有些發懵，楊慎廷從後面走過來，鎮定回道：“辰時初，快有三個時辰了。”
“什麽罪名？”
楊慎廷道：“溫尚書說了兩條罪名，一是懷疑首輔與承少的案子有關，二是懷疑首輔有秋闈舞弊之嫌。”
雲婉看向顧逸明：“秋闈到底怎麽回事？”
顧逸明無奈道：“靈輝的確寫過一封信提到幾個貢士的名字，讓我們著重註意些，但只有我們內閣的人知道，後來殿試幾人表現得不錯，唯獨一點，他們都出身寒門。”
楊慎廷也道：“首輔愛惜人才，可這種事情不好拿到明面上說，一旦涉及舞弊罪責就重了，沒能想到內閣竟然會出現叛徒。”
楊慎廷難得臉色鐵青，雲婉皺緊眉頭，開始思忖著對策。
突然間，顧逸明在她面前跪下來。
“殿下，您一定要救靈輝啊！”
雲婉連忙去拉他：“起來，你這是做什麽？”
顧逸明沒有站起來，跪在地上懇切道：“靈輝在這次事件之前，就已經在謀劃辭官了，他把內閣和朝堂裏的事情都安排好，一心想要辭官離開，臣明白他心裏……終究放不下殿下。”
雲婉頓時楞住了，一時間沒有動作。
她沒想到孟煜之前說到離開，竟然會真的謀劃辭官。
顧逸明眼眶都急紅了：“如今只有殿下能救靈輝了，就算他不留在朝堂裏，只要他能好好活著，比什麽都重要。”
顧逸明正說著，忽然旁邊有人說道：“如今最重要的，並非是脫罪。”
聽見聲音，幾人紛紛轉過頭，張淩頓時驚道：“父親！您怎麽來這裏了？”
英國公同樣甲胄未卸，身上還帶著斑斑血跡，朝著幾人走過來。
張淩急忙上前扶住他，問道：“父親，您受傷了嗎？”
英國公搖頭，看向雲婉：“老臣身上的，是孟大人的血。”
雲婉瞬間心頭一顫，她聽見自己聲音都在顫抖：“孟煜受傷了？”
英國公沈重地嘆口氣：“脫罪並非當務之急，大人身上的傷很嚴重，若不及時醫治，恐怕會有性命之憂……”
話還沒說完，雲婉直接撥開面前的人群，朝著牢獄大門走去。
顧逸明和楊慎廷瞧見，立即一同上前，張淩安頓好英國公，也跟著走過去。
刑部大牢門前，姚士翰正和站在門口的溫伯華說著什麽，兩個人神色都很嚴肅，姚士翰說得口幹舌燥，溫伯華依舊皺著眉頭，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傅承少的案子定有蹊蹺，僅憑一封信件，不可輕易定罪。”
溫伯華看向姚士翰：“我知道，此事我會查清的。”
“你既然知道，怎麽就能直接將人押入大牢？這麽做不合規矩！”
“這是我一人能決定的嗎？老姚，上面的旨意如此，你不要為難我……”
溫伯華緊皺眉頭，攔著姚士翰不放他進去。
姚士翰正在犯愁，身後突然傳來聲音：
“本宮的旨意，算不算上面的旨意？”
姚士翰回過頭，看見雲婉突然出現，身後還跟著顧逸明等人，他忽然想到城中的風言風語。
姚士翰連忙上前，攔住雲婉：“殿下您不能過去，城內謠言四起，若您再出現在此，會對靈輝更加不利的！”
“他人都在牢裏了，還能怎麽再不利？”
“何況，”雲婉掃了眼姚士翰，徑自從他身邊繞開，“那也不是謠言。”
姚士翰瞪大眼睛，徹底楞在原地，眼睜睜看著雲婉朝著大牢走過去。
溫伯華看見雲婉過來，當下擡手行禮，人卻站在大門前沒動：“不知殿下前來，所謂何事？”
雲婉也不廢話，直接道：“把門打開。”
“啟稟殿下，臣未接到任何旨意，不能擅自放人進入大牢探視。”
雲婉微微頷首：“我明白了，大人這話的意思，是不把本宮的話當成旨意？”
溫伯華沒回答，徑自道：“還請殿下不要為難臣。”
雲婉微微點了點頭：“行。”
顧逸明一聽這話，頓時有些慌張，他和楊慎廷對視一眼，剛要上前去問雲婉。
看見雲婉往後退了一步，忽然朗聲道：“張淩！”
張淩立即走上前，雲婉用下巴指著溫伯華，吩咐道：“把他綁了。”
姚士翰和顧逸明紛紛楞住了，溫伯華也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張淩反應了半晌之後，二話沒說就上前去拉溫伯華。
溫伯華氣得吹胡子瞪眼：“大膽！”
張淩力氣大得很，直接按住溫伯華：“不好意思了溫大人，殿下的旨意在本世子這裏，可比聖旨管用。”
雲婉也沒再理溫伯華，帶著人就要往大門裏進，獄卒們守在大門前，一時間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
看見顧逸明等人就要跟著進去，溫伯華不得已大喊道：“要進去也只有殿下能進，你們不能進！”
顧逸明“哎呀”一聲拍著大腿：“你讓我們進去看看吧，我們又不是劫獄……”
“你們都進去，就成了劫獄了！”
溫伯華被張淩鎖著，忍不住大喊：“日後陛下怪罪下來，你們誰能跑得掉？”
顧逸明頓時怔住，看著溫伯華面紅耳赤，似乎忽然明白過來他的用意。
姚士翰拉住顧逸明，小聲勸道：“溫大人思慮周全，不讓我們進去也是為了我們好，先在外面等吧。”
楊慎廷也點點頭：“反正有殿下在，殿下和我們身份不一樣，有什麽事情都好解決。”
聽見這話，顧逸明才不甘心地嘆口氣，轉過身不再看他們了。
溫伯華瞪著張淩：“松手，我帶殿下進去。”
張淩看了眼雲婉，看見雲婉微微頷首，這才松開溫伯華。
溫伯華氣呼呼地整理好衣袍，掃視一圈站在門外的幾人，吩咐獄卒看好他們，才親自領著雲婉邁進大門。
雲婉跟在他身後，看見溫伯華和門前的獄卒擺擺手，示意他在前面領路。
雲婉忍不住問道：“他傷得重嗎？”
溫伯華放慢腳步，故意壓低聲音：“首輔傷勢不輕，腹部傷口幾乎貫穿，臣命大夫來看過，雖然止住了血，但牢裏條件有限，只能簡單包紮，情況還是不太好。”
雲婉的心頓時提起來，蹙緊眉頭沒再說話，一想到剛才英國公身上的血，心就像是被人揪緊一般難受。
溫伯華看出雲婉臉色不好，低聲安慰她：“臣在審訊時並沒有用刑，首輔也很配合，殿下不必太擔心。”
“他認罪了嗎？”
雲婉頓時停下腳步，溫伯華也轉身看向她：“關於傅承少的案子，首輔並沒有說什麽，也沒有承認寫過那封信。但是，關於秋闈的事情，首輔幾乎都認下了。”
雲婉楞了楞，喉嚨發緊得厲害：“秋闈的案子，若是按照大梁律法會怎麽判？”
溫伯華沈吟片刻，語氣沈重：“此案是三法司會審，臣也不知道屆時在公堂上，到底會有什麽樣的結果。”
“只不過，以往在大梁科舉中涉嫌舞弊的官員，很多都被判了流刑，也有部分人被判……死刑。”
雲婉呼吸瞬間一滯，四肢都開始發冷，雙手逐漸顫抖起來。
“溫大人，”雲婉看向溫伯華，見他低著頭，並不敢直視自己，雲婉低聲問他，“看在以往的情面上，你能幫幫孟煜嗎？”
溫伯華掀起衣袍，頓時跪在地上：“殿下，臣雖與首輔相交，但也是大梁朝廷官員，所行之事必須對得起身上的官袍。”
雲婉閉上眼睛，想起顧逸明剛才說溫伯華的話，心裏頓時湧上一陣無力感。
這是孟煜親手挑選的人，公正地守護著大梁律法，努力在做到孟煜所求的公道。
可是這些律法和公道，此時也落到孟煜自己身上了。
雲婉默默嘆口氣，剛要開口，卻聽見溫伯華開口道：“不過，臣能有今日，多虧首輔當初對臣的提攜幫助，此恩臣銘記在心。”
“臣向殿下保證，定會努力查清此案，絕不會有任何冤屈錯漏。”
溫伯華叩首在地，許久沒有起身。
直到一雙手扶住他的胳膊，將他從地上扶起來。
看見t雲婉微紅的眼眶，溫伯華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麽，雲婉卻扯起嘴角，淡笑著說道：“孟煜沒看錯人，大人的確是個正直的好官，但我也相信孟煜，他絕對不是徇私枉法之人。”
“您只管守住大梁的律法，我來守住孟煜。”
溫伯華心頭微顫，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雲婉已經越過他，走進牢獄的大門。
邁進門裏，視線頓時變得昏暗，陰冷潮濕的寒意便順著脊背爬上來，腐朽難聞的氣味撲面而來，縈繞在四周不散。
雲婉皺緊眉頭，跟著前方帶路的獄卒往裏走，路過的每間牢房裏幾乎都關著犯人。
犯人們身上穿著囚服，披頭散發渾身骯臟，囚服上都是用刑後留下的斑斑血跡。
雲婉看得心驚，溫伯華在後面提醒道：“殿下莫要去看，他們不配入殿下之眼。”
雲婉收回目光，不知不覺跟著獄卒來到了一處拐角。
裏面有幾間單獨的牢房，外面幾間都是空著的，只有最裏面那間燃著燭火。
溫伯華停住腳步，上前低聲道：“那間牢房是特意騰出來的，不讓首輔和別的犯人離得太近，畢竟這裏有些人，還是首輔親手送進來的。”
話音落下，雲婉根本沒聽進去，一看見盡頭的牢房，她的思緒早就被全部吸引過去，立即快步朝著裏面走過去。
牢房裏燭火晦暗，地上放著簡陋的草席，沒有任何多餘的擺設。
高聳墻壁上的小窗透過一道陽光，正落在旁邊的墻壁上。
孟煜靠坐在墻壁邊，頭微微垂著，面容隱在陰影裏看不真切，額前的碎發全都被冷汗打濕，淩亂地垂在額前。
他身上的囚服還算嶄新，腹部卻滲出些鮮血，在陽光下顯得十分刺目。
雲婉屏住呼吸，眼眶卻開始一陣陣發酸。
見孟煜無聲無息地坐在那裏，沒有半分忐忑不安，也沒有任何被冤枉的不忿。
只是靜悄悄地坐著，就像是已經認命了。
視線不知何時變得模糊，雲婉站在牢門前，聽見溫伯華沈聲吩咐道：“把門打開。”
獄卒立即走上前，拿出鑰匙打開牢門。
牢門上的鎖被打開，門推人推開，發出一陣吱吱呀呀的陳舊響聲。
孟煜像是睡著一般，沒有任何反應。
雲婉看得心慌，腳步匆匆走進去。
她在孟煜面前蹲下來，這才發現他臉色慘白，幾乎沒有一點血色，雙目也緊緊閉著。
雲婉輕聲喚他：“孟煜，你醒醒。”
見孟煜沒有回應，雲婉又去拉他的手，卻觸到一片冰涼徹骨。
雲婉緊緊攥住他的手，試圖幫他捂暖，顫抖著聲音喊他：“孟煜……”
她不知道，明明離開時好好的一個人，怎麽回來就搞成這副樣子。
見沒有任何回應，雲婉逐漸哭出聲，回頭去喊溫伯華：“讓太醫過來！快點！”
溫伯華站在門外，瞧見孟煜情況不對，連忙吩咐獄卒出去喊人。
忽然間，雲婉感覺到掌心裏的手指微微一動。
雲婉立即轉過頭，看見孟煜蹙了蹙眉頭，雙眼逐漸睜開。
雲婉湊近在他面前，低頭看向他：“孟煜，感覺怎麽樣？還挺得住嗎？”
聽見熟悉的聲音，孟煜費力地擡起眼眸，看向他面前的人。
有那麽一瞬間，孟煜幾乎分不清這到底是夢還是現實。
那個無數次出現在他夢裏的人，此時就在他面前，毫無征兆地出現了。
孟煜費了好大力氣，終於握住掌心裏的小手，開口時聲音沙啞又幹澀：
“婉兒……？”
感覺到他握住自己的手，雲婉眼淚瞬間掉下來，她點了點頭：“我在這。”
眼淚砸在孟煜的手背上，冰冰涼涼的觸感傳來，孟煜才後知後覺地發現——
這不是夢。
看見面前的人掉著眼淚，卻緊緊攥著他的手不放，哭得雙眼通紅。
他盯著雲婉許久，才啞著嗓子道：“別恨我。”
雲婉楞了下，擡頭看向孟煜。
孟煜眼眶發紅，沒有血色的薄唇顫抖著，一遍又一遍對她呢喃著：
“別恨我。”
雲婉哭得越發厲害，哽咽著問他：“我為什麽要恨你？”
她看見孟煜閉上眼睛，一行眼淚滑落下來，他抿緊顫抖的薄唇，始終沒有開口。
雲婉幫他擦掉眼淚，撫著他的臉道：“恨你沒有回家，沒有回來見我，是嗎？”
孟煜沒有說話，薄唇卻顫抖得厲害，似乎渾身都開始顫抖起來。
陡然間，攥緊孟煜的手松開了。
孟煜頓時睜開眼睛，無措地看向面前的人。
雲婉朝他伸出手，強忍著淚水：“孟煜，這是我最後一次問你。”
“你願不願跟著我？”
她聲音逐漸沙啞，卻一字一句說道：“不是無名無分，也不是私相授受，而是光明正大地娶我。”
霎那間，仿佛耳邊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孟煜聽見雲婉的聲音，緩緩落在他面前，柔聲問他：
“你願意跟我回家嗎？”
看著面前的小手，孟煜沒有半點猶豫。
他幾乎用盡全部力氣，努力擡起自己的手，想要卻拉住雲婉，手指卻忍不住顫抖起來。
然而在靠近她的一瞬間，還是沒有力氣徹底墜了下去。
手卻被她接住了。
雲婉拉住他的手，起身摟住孟煜的脖子，將他摟進懷裏。
感受到雲婉身上的溫熱瞬間包裹住自己，孟煜靠在她身前，終於緩緩閉上眼睛。
雲婉抱著他，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無聲地掉著眼淚。
這個始終沒能回家，最後死在回家路上的人。
這一次，她親自來接他了。
她來接他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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