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驅趕

關燈
驅趕

雲婉感覺渾身噬骨般地疼, 她像是陷入一個無盡的夢,找不到盡頭與出口。

渾渾噩噩睡著的時候, 她做了很多夢。

和之前的夢境相同,那些夢無比真實,就像是她切身經歷過一樣。

她又夢見了孟煜。

她夢見自己坐在後花園的桃樹枝頭上,故意在他面前縱身一躍,被孟煜伸手接住了。

只是,夢裏的孟煜卻沒有松開她,反而盯著她的眼睛看了許久。

她夢見自己留在宮裏, 總是會不經意和孟煜碰見。

只是,那不再是她精心策劃的偶遇,孟煜也沒有再躲著她, 甚至會上前與她說話。

她夢見自己帶著孟煜去成山, 來到她的府宅裏, 兩個人坐在庭院裏聽風賞月。

那一晚, 孟煜主動吻了她。

從那之後,內閣朝堂再無孟靈輝。

她夢見自己與孟煜成婚,將成山的府宅取名為成山館, 困住了她的仙鶴十年。

成山館門前的燈再未熄滅,但是,大梁朝堂逐漸陷入黑夜。

她夢見孟煜再次被卷進朝局, 夢見他的掙紮與痛苦, 夢見他艱難地踏上仕途, 重新回到朝堂。

她夢見自己提出和離,看見孟煜跪在她面前, 雙眼通紅地問她不要他了嗎?

她夢見自己坐在馬車裏,看見孟煜策馬離開京城, 離開前回頭望向她的那一眼。

最後,夢境變得模糊起來。

似乎是夢裏的她病得越來越重,清醒的時候也越來越少,所以剩下的回憶破碎不堪。

她沒有跟著允炳回宮,也沒有回到京城,t而是繼續住在成山館。

她看見成山館的庭院裏鋪滿落葉,樹下的秋千被風吹得晃動,對面的書房裏再沒有燃起過燭火。

深秋大雨傾盆,那天晚上,雲婉突然吐了血。

再醒來,宮裏的太醫令站在她床榻邊,剛剛為她把完脈。

太醫令說,她患的是肺癆。

雲婉心裏早已有數,她望著外面昏黃的天色,問自己還能活多久。

太醫令沈默許久,告訴她至多三個月。

雲婉下令把消息封鎖,包括宮裏,沒有任何人知道。

小月日日都在她床前哭,哭得一雙眼睛腫得像核桃,每日都問她要不要給孟煜寫信。

雲婉算著日子,估計孟煜應該到了荊州,囑咐小月不要告訴他。

反正已是徒勞,何必再多一個傷心人?

再後來,雲婉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有時一睡就是好幾日。

下初雪的那天,她睡了整整三日。

睜開眼的時候,小月哭著告訴她,自己已經給孟煜寫信了,說雲婉病得厲害,讓他盡快回來。

雲婉難得大發脾氣,將手裏的藥碗摔在地上,藥汁撒了滿地。

她擔心孟煜真的會回來,到時會影響新政的推行,打亂他們在南方的計劃。

雲婉沒想到,是她想太多了。

孟煜根本沒有回來。

甚至連一封回信也沒有。

雲婉算著日子,如果孟煜給她寫信,最遲下個月的月初就會到。

她嘴上說不要孟煜回來,心裏卻盼著能有點消息,每日都讓自己堅持多清醒一會兒,不要輕易睡去。

可是什麽都沒有。

小月四處打聽,也沒有聽見關於孟煜的消息,最後只能去問宮裏的人。

宮裏的人說,南方的新政推行得很是順利。

這句話傳入雲婉耳中的時候,她已經在斷斷續續地吐血了。

她讓小月不要再打聽了,就當從來沒有寫過那封信。

她感覺自己真的熬不住了。

初一那日,雲婉難得覺得有些精神,她讓小月搬了張貴妃椅,放在庭院裏的桃樹下。

此時已經入冬,桃樹的枝頭光禿禿的,樹下再也沒有郁郁蔥蔥的樹蔭。

雲婉拿著一本《楚辭》,靠在貴妃榻裏讀著,身上被陽光照得暖洋洋的,她卻覺得越來越困,視線也逐漸變模糊。

恍然間,她仿佛看見有人站在遠處樹下的秋千旁。

他依舊穿著淡青色的衣衫,正挽著衣袖半跪在地上,手裏拿著木板和粗繩,笑著回頭對她說:“看吧,睡著我喊你。”

雲婉輕輕扯起嘴角,手裏的書本落在身側,始終停留在那篇《離騷》。

上面的批註被淚水染得模糊不清,依稀能看出原先的字:吾此生所求,至死不渝。

霎那間,院外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似乎跌跌撞撞地跑進院子。

眼前徹底黑了下去。

……

再次睜開眼睛,入眼就是赤紅的床帳。

雲婉神思尚未歸位,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腦海裏塞滿了以往的事情,和這段日子的夢境攪在一起,像是一團亂麻堵在胸口。

唯獨,心裏撕裂般的痛楚卻格外清楚,如同一把鈍刀在來回割著,五臟六腑都在疼。

雲婉望著赤紅的床帳,忽然小聲抽泣起來,腦海裏還浮現著夢裏最後的場景。

陡然間,身邊的床帳被人一把掀開。

昏黃的夕陽落在榻邊,映出榻邊一道孤長挺拔的影子。

雲婉看著榻邊的影子,記得許世深這幾日總守在塌邊,下意識以為是他。

她伸手想讓他過來,手剛一擡起來,驀然被人握住了。

雲婉心頭一顫,緩緩擡起頭,正好對上榻邊一雙清澈深邃的眼睛。

那人在榻邊跪下來,雙手緊緊攥住雲婉的手,抵在他的唇邊,目光一眨不眨地盯著雲婉。

看著他親昵的動作,雲婉以為自己還在夢裏,情不自禁呢喃他的名字:

“孟煜。”

孟煜再不覆往日風度,他眼裏布滿了血絲,下巴也冒出青茬。

他伸手揩去雲婉眼角的淚水,聲音沙啞得厲害:“我在。”

雲婉聽見這句話,眼淚瞬間撲簌簌落下來,小聲嗚咽起來。

孟煜幫她擦著眼淚,手不自覺地著撫上她的眼角,指腹來回摩挲著:“別哭。”

雲婉根本分不清此時到底是現實還是夢境,她只知道,自己在夢裏日思夜想的那個人,回來看她了。

她微微用力反握住孟煜的手,哭著問他:“你怎麽才回來?”

孟煜忍下鼻間的酸意,手已經不受控制地撫上她的臉,指尖微微微顫抖著。

“是我來遲了。”

雲婉嗚嗚抽泣著,哭得像只病弱的小貓似的,孟煜聽著心頭一陣陣地疼。

他撫著雲婉的臉頰,輕聲哄她:“病還沒好,不哭了。”

感受到他手掌裏的溫熱,雲婉心裏終於安穩下來,忍不住又朝他靠近些。

孟煜看出來,幹脆站起身坐去榻邊。

起身的一剎那,他胸前官袍上的仙鶴瞬間映入眼簾。

絳色官袍如同一把帶血的利刃,猛地刺進雲婉心裏。

雲婉瞬間清醒過來。

看著孟煜綁起床帳,露出外面寢殿的擺設,香爐裏的熏香裊裊如煙。

原來,這裏是乾清宮,不是夢裏。

世上再也沒有成山館了。

孟煜坐在榻邊,剛要去拉雲婉的手,卻被雲婉躲開了。

他楞了下,看見雲婉不再哭了,紅著雙眼直直盯著他:“你怎麽回來了?”

孟煜默不作聲地收回手:“張淩說你病了,所以……”

他看著雲婉的臉色,見她沒什麽反應,眼神卻黯淡下去。

下一刻,就聽見雲婉問道:“所以,你收到我的信了,是嗎?”

孟煜心頭一緊,半晌點了頭。

雲婉靜靜看著他,盯著他胸前栩栩如生的仙鶴,心裏逐漸漫上宿命的悲哀。

她沒有再問孟煜,為什麽沒給自己回信。

她突然想通了。

這一切沒有任何意義。

無論經歷多少次,他的選擇都是一樣的。

他永遠也放不下朝堂社稷,也不會被成山館困住,更不會一直陪在她身邊。

他們確實不是一條路上的人。

恍然間,皇嫂對她說過的話,在她耳邊響起:“像他這樣的人,胸中裝著的都是蒼生,是裝不下兒女私情的。”

“有的時候,要學會放手。”

雲婉緩緩閉上眼睛,聲音虛弱卻清晰:

“出去。”

孟煜驀然擡起眼眸。

雲婉臉上還帶著淚痕,聲音徹底冷下來:“私闖後宮,是大不敬的死罪,孟大人難道不清楚嗎?”

孟煜楞住了,已經到嘴邊的話又被他吞回去,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

這時,寢殿的門被人推開。

裳玉走進來,看見孟煜坐在床邊,低聲對他道:“大人,一會兒要上早朝了,您不過去嗎?”

孟煜抿緊薄唇,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見他依舊望著雲婉,裳玉以為雲婉還沒醒,於是勸道:“這裏有奴婢守著殿下,大人不必再擔心……”

“裳玉。”

裳玉心頭一跳,轉頭看見雲婉睜開眼睛,聲音輕得聽不出情緒:“讓他出去。”

孟煜的心徹底沈下去,裳玉也不敢違抗,只能站在旁邊應了聲是。

雲婉又閉上眼睛,不再看他。

屋內安靜許久,衣衫摩挲的聲音才響起。

“照顧好她。”

裳玉低頭行禮,看見孟煜擡腳走出去,孤直的背影似乎有幾分寂寥。

關門的聲音消失在遠處,淚水也從眼角滑下來。

雲婉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裳玉看到,連忙上前問道:“殿下怎麽了?還不舒服嗎?”

雲婉搖搖頭,聲音細若蚊吟:“他怎麽會在這兒?”

裳玉有些愧疚:“是奴婢……讓孟大人進來的。”

見雲婉錯愕地睜眼看向她,裳玉解釋道:“大人昨晚就到京城了,趕著宮門下鑰前進了宮,但是乾清宮的宮門已經關了。”

“大人沒能進來,於是就在內閣直房坐了一夜,今早宮門一開就來了。”

裳玉清楚孟煜的心思,自從上次太後生病、孟煜帶著藥來找雲婉的時候,她就發現孟煜對雲婉的態度不一般。

這次也是。

孟煜今早風塵仆仆地趕來,結果進了乾清宮,卻被小月堵在寢殿外面。

小月守著規矩將他攔在門外,他進不去,就一直在外面站著。

直到寢殿裏的裳玉得知,才將人放了進來。

雲婉沈下聲音:“你不該讓他進來,若是讓外人知道,你們和他都會被問罪。”

裳玉立即跪地叩首:“是奴婢的錯,奴婢再也不敢了。”

雲婉沒再說話,她望著旁邊緊閉的窗戶,隱約能看見廊下依然站著一道身影。

“奴婢t……奴婢、實在是不忍心……”

裳玉說著,聲音逐漸帶上哭腔。

雲婉盯著那道身影:“你心疼他做什麽?”

裳玉搖頭:“奴婢不是心疼大人……”

“是心疼殿下您。”

雲婉一楞,看見裳玉落下眼淚:“殿下昏睡這幾日,一直在夢裏哭著喚大人的名字……”

腦海中又浮現出最後的夢境,心口的疼再次密密麻麻地爬上來。

雲婉閉緊眼睛,好不容易才將酸楚按下。

她艱難開口:“姑姑忘了吧,就當沒有此事……”

“別讓他知道。”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