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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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倒
濕冷的風拂過耳畔, 鼻尖縈繞著濃重的藥香。
成山館內安靜如斯，不時風拂落葉, 傳來一陣沙沙聲響。
雲婉捧著藥碗，窩在庭院中樹下的貴妃榻裏，她手中捧著本書，一邊喝藥一邊看著。
院子外面傳來腳步聲，很快走到她面前停下。
“殿下，馬車已經到門口了。”
雲婉隨意應了聲，將手裏的書放下, 捧起藥碗一飲而盡。
藥苦得很，她擰著眉頭捏了塊蜜餞，把藥碗遞給面前的小月。
小月問她道：“快入秋了, 殿下穿得有些少, 奴婢幫您取件披風來吧。”
雲婉咳嗽幾聲, 扶著小月的手站起身：“要那件淡青色的, 那件厚一些。”
她搓了搓自己冰涼的手，發現小月卻站在原地沒動，默默盯著她。
“怎麽了？”
小月有些為難：“那件披風……被駙馬搬居時帶走了。”
雲婉頓時停住動作。
那件披風原是孟煜的衣服, 她總是會拿來穿，自從她和孟煜提出和離，孟煜從成山館搬出去後, 他的東西也都被帶走了。
雲婉回過神, 朝著手裏呵了口氣, 微微笑著道：“沒事，那就隨便拿一件。”
小月小心翼翼地稱是, 朝著主屋走去。
雲婉看著自己的手，指尖上毫無血色, 慘白的如同枯枝。
她默默安慰自己，有些沒習慣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
等時間長了，就會適應了。
很快，小月小跑著回來，將披風在她身上系好，扶著她走出成山館。
門口停著一輛馬車，雲婉坐上去後，馬車很快朝著京城的方向駛去。
城門前人來人往，百姓們排著隊接受官兵盤問，進城出城的人絡繹不絕。
馬車靜靜停在城門旁，車內的人也安靜地坐在上面，一時間沒有說話。
這時候，一行人策馬從城內駛來，正朝著城門而去。
小月一看見馬上的人，立即湊到馬車旁，小聲對裏面說道：“殿下，駙馬來了。”
雲婉坐在馬車裏，聽見的時候心還是顫了下。
她握住自己冰涼的手指，低低“嗯”了一聲，卻沒有動作。
小月看見，遠處的那人坐在馬上，正在和身邊的同僚說話，似乎並沒有看見她們。
小月有些著急，忍不住催促雲婉：“殿下，您再不過去，駙馬就要走了，您可就白來這一趟了。”
雲婉攥緊手指，心裏有些忐忑：“他、看見我們了嗎？”
“好像沒有，離得有些遠呢。”
雲婉不說話了，心頓時放下不少。
她伸出手，拉住馬車的車簾，卻沒有挑起來。
小月的聲音越發焦急：“駙馬真要走了，殿下，您真不去送送駙馬嗎？”
雲婉剛要挑起車簾，聽見這句話，手又頓時停住。
送他嗎？
她有什麽立場送他。
她已經不是他的妻子了，甚至將他趕出了成山館。
若是再讓他看見，自己此時出現在這裏，他會怎麽想？
她已經阻礙過孟煜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手松開車簾，重新收進袖中，雲婉喉嚨裏卻湧上一陣酸意。
小月看見一行人重新啟程，開始朝著城門外走去，她看向旁邊的車簾，低聲呢喃道：
“駙馬走遠了，殿下。”
小月眼眶有些發酸：“您可以看了，駙馬看不到我們的。”
話音落下，車簾終於被人挑起來。
雲婉朝著外面望去，遠處的一行人正朝著城門走去。
陡然間，坐在馬上的那道人影，倏地回頭望向她的方向。
四目相對，雲婉的眼淚瞬間掉下來。
一個月沒見，孟煜似乎又瘦了。
他手裏攥著韁繩，正盯著她的方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這是自從孟煜搬出成山館，回到京城居住後，兩個人第一次見面。
有那麽一瞬間，雲婉幾乎忍不住，就要起身走出去。
耳邊t陡然落下一道低沈的聲音：
“姑母。”
瞬間，她肩頭搭上一只手，輕輕地按住了她。
雲婉渾身都在顫抖，眼看著遠處的人收回目光，重新牽起韁繩，繼續策馬走出城門，再也沒有回頭。
身影消失在視線裏，逐漸化為官道上的一點，徹底隱沒在塵埃裏。
雲婉放下車簾，捂著嘴哭出了聲音。
馬車裏的人攬過她，將懷裏的手帕遞給她，撫著她的後背安慰：“姑母身體不好，不要哭了。”
雲婉靠在他的肩膀上，半晌才抑制住自己，低著頭重新坐回去。
允炳看著她紅腫的眼睛，有些不忍心：“若是旁人看見姑母來此送先生，被鄭邵得知後，會對姑母不利的。”
“到時候，也是對先生不利。”
雲婉看著手裏的手帕，微微點頭：“道理我都明白。”
“他去荊州推新政，雖然是奉了你的旨意，但是被鄭邵的人盯著，少不了會有危險。”
允炳道：“姑母放心，朕答應過姑母，只要姑母肯放手，讓先生回到朝堂上，朕定會讓人護好先生，不會讓先生有事的。”
手帕被她攥成一團，雲婉轉頭看向他：“但願你能做到。”
允炳笑了笑：“先生為了大梁不惜以身涉險，匡扶社稷，朕必須要護住先生。”
雲婉的目光沈了下來，聲音沙啞道：“他不是為了大梁，也不是為了社稷。”
允炳一楞：“什麽？”
雲婉強忍著淚意，一字一句道：“事到如今，你還不明白嗎？”
“他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啊。”
允炳徹底楞住了，聽見雲婉道：“明明這些和他沒有關系，他還要趟進這灘渾水裏，你以為是他有多無私嗎？”
雲婉搖搖頭：“是因為你去求他了。”
允炳眼神閃躲了下，默默垂下頭。
“他覺得他是你的老師，朝政在你手裏變成這樣，他也有責任，所以才願意幫你。”
允炳沈默片刻，道：“是，侄兒明白的。”
雲婉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她望著被風吹起的車簾，間隙裏不時露出一絲光芒。
“說到底，這也不是你的錯，皇嫂去世的時候，你還那麽小。”
雲婉看向他，輕聲開口道：“都怪姑母，是姑母沒照顧好你，將你一人扔在宮裏，身邊也沒有人照拂，才會被小人鉆了空子。”
允炳眼眶瞬間紅了，連連搖頭道：“和姑母無關…… ”
雲婉閉上眼睛，淚水從臉頰滑落：“是我的錯，是我做錯了。”
“所以，不管如今怎樣，都是我罪有應得。”
雲婉咬住顫抖的唇，卻牽動到胸口，頓時又咳嗽起來。
見雲婉咳得撕心裂肺，允炳連忙扶住她，幫她順著後背。
雲婉咳了許久才停下，手裏攥著的手帕卻沾上猩紅的血跡。
允炳頓時楞住了，看見雲婉臉色慘白，他有些不知所措：“姑母，您病得這麽重了？”
雲婉沒說話，拿著手帕擦掉嘴角的血。
允炳拉過雲婉的手，握住她冰涼的指尖：“您跟我回宮吧，我讓太醫給您診治……”
雲婉搖頭：“我哪兒都不去。”
她望著車簾外隱約的光芒，輕聲呢喃道：
“我要回家了。”
……
雲婉醒來的時候，枕邊已經一片潮濕。
她額間都是汗，混著淚水打濕了鬢發，渾身都酸疼不已。
看著眼前赤紅的床帳，雲婉一時間還有些恍惚。
正巧這時，房門被人推開。
腳步聲響起，床簾很快被人掀起，一只手探上她的額頭，忽然停住不動了。
“殿下，您醒了？”
裳玉俯下身湊近，低聲問道：“您覺得如何，身上還難受嗎？”
雲婉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嗓子火辣辣的疼。
看見外面還是白日，光芒亮得刺眼，她不禁皺起眉頭，卻覺得眼皮發沈，還是想睡覺。
裳玉看見她汗涔涔的小臉上沒有半點血色，嘴唇都白得發青，裳玉立即差人去請太醫，又打濕帕子幫雲婉擦鬢邊的汗。
雲婉昏昏沈沈地閉著眼睛，恍惚間聽見裳玉的聲音帶上了哭腔：“都怪奴婢，讓殿下受了風寒，病得這樣重……”
雲婉聽見了，卻說不出話，只能費力地從被子中伸出一只手，拉住裳玉的胳膊。
裳玉頓時停下動作，看見雲婉拍了拍她的胳膊，似乎在表示安慰，之後又朝她比了個大拇指。
裳玉看懂了雲婉的意思，一時間覺得又心疼又好笑，伸手幫雲婉擦去她胳膊上的汗珠。
陡然間，外面又傳來人聲。
許世深背著藥箱進來，裳玉連忙放下床帳。
榻上的人一閃而過，許世深還是看見那張慘白虛弱的小臉，以及露在外面的雪白胳膊。
他腳步微微頓了下，又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上前跪在榻邊，打開自己的藥箱。
裳玉將雲婉的手腕露出來，在上面搭好帕子。
看著眼前皓白的手腕，許世深壓住心裏的念想，擡手搭了上去。
他凝神把脈，半晌才問道：“殿下什麽時候醒的？”
裳玉道：“剛剛才醒，殿下嗓子疼得厲害，說不出話來，身上也沒什麽力氣。”
許世深微微點頭：“我去開個方子，一會兒先給殿下服下……”
他正說著，指下的手腕忽然一動，柔軟的指尖輕輕捏住了他的手掌。
許世深呼吸一滯，看見雪白的小手拉著他的手，榻上也傳來一聲含糊不清的呢喃；
“孟煜……”
許世深沒有聽清，裳玉明顯皺了下眉，她發現許世深楞住了，連忙笑著解釋：“殿下睡糊塗了，最近總是夢囈，大人再開些安神的藥吧。”
許世深抽出自己的手，不露痕跡地攥住掌心的溫熱，點頭道：“是。”
他拿著藥箱站起身，低著頭退出去。
走出殿門，許世深陡然停下腳步。
他看著自己的手掌，似乎掌心還殘留著溫熱的觸感。
這時，旁邊的宮女看見他出來，走上前問道：“大人可是要回太醫院取藥？”
許世深擡起頭：“藥我帶來了。”
說著，他從藥箱裏翻找出一包藥，宮女伸手就要接過去：“奴婢這就去煎藥。”
然而，許世深卻沒松手。
他看著手裏的藥包，再次收回手：“還是我去煎吧，煎藥的時辰和火候……與別的藥，不太一樣。”
宮女有些驚訝：“大人您、您親自煎藥嗎？”
許世深放下藥箱，挽起袖子問道：“小廚房在哪兒？”
*
張淩走出府邸大門，正要出門離開，驀然聽見有人喊他。
回過頭，小廝手裏拿著一封信，上前朝他行禮：“世子爺，這是從京城來的信，今早兒剛到的，小的正要給您送去呢。”
張淩拿過來，看見信上的署名，明白這是從宮裏出來的信。
他朝小廝擺擺手，示意他退下，自己重新回到府內，拆開信件。
打開裏面的信紙，張淩快速看了一遍，眉頭卻皺起來。
門外傳來小廝的聲音，告訴他馬已經備好，張淩應了一聲，將信收入懷裏，擡腳走出去。
張淩今日約了幾位世家的公子，一起出門策馬游玩，找個風景秀美的地方飲酒賞景。
張淩沒去京城之前，幾人經常聚在一起，動不動就是喝酒賭錢，自從張淩去到京城，幾人便再也沒有聚齊過。
荊州的晚夏依舊炎熱，幾人飲酒的地方臨著清波湖，遠處群山疊嶂，風青水秀。
幾人策馬來到湖邊，看見有一處亭子，便將馬拴在旁邊，進去休息賞景。
幾位世家公子們拿出帶來的好酒，並著幾道小菜，開始飲酒談天說笑，酒杯也沒被放下過。
天色逐漸暗沈，桌上已經倒了好幾個酒壺，幾人臉色通紅還在相互倒酒。
剛好這時候，有眼尖的世家公子看見湖對面還有幾個人，正繞過湖走過來。
湖對面是一片耕田，莊稼郁郁蔥蔥的，一眼望不到頭。
姚士翰正擦著額頭上的汗，和孟煜以及幾位官員監生，繞過湖朝著另一片耕田走去。
一名世家公子看見，借著酒勁嗤笑道：“這幫索命鬼，這麽熱的天還在田裏走，皮當真是夠硬實。”
其他幾人聽了，也都紛紛笑著附和。
“索命鬼嘛，拿走我們家裏的錢財，變成他手裏的俸祿，臉皮自然越來越厚了。”
“他們也不想想，他們日子過得風生水起的，都是因為誰？還不是多虧了我們淩爺！”
“就是，要不是我們淩爺來了，那個狗屁新政早就廢了，咱們可都是看在淩爺的份上，才給他們這個面子！”
看見張淩面無表情地聽著，旁邊的人醉熏熏地說道：“依我看，這幫索命鬼怎麽也得給淩爺磕兩個，知恩圖報才是，t對不對啊？”
幾人聽見都笑起來，張淩卻冷著臉：“閉嘴，他們過來了。”
姚士翰在遠處註意到張淩一行人，主動拉著孟煜上前打招呼。
孟煜看見張淩也在，也沒說什麽，跟著姚士翰一言不發地走過來。
看著桌上七倒八歪的酒壺，姚士翰站在亭子外面，笑著行禮問道：“幾位可是出來游玩？此處山清水秀，倒是個好地方啊！”
這幾位世家公子之前都和姚士翰打過交道，當初因為隱田的事也鬧得面紅耳赤，現在看見姚士翰過來，也無人起身行禮，權當沒看見他一般。
只有張淩站起身，走出亭子回禮道：“只是隨便游玩而已，知府大人怎麽也在這兒？”
姚士翰根本不在意其他人的態度，臉上依舊帶著笑：“路過罷了，帶著我們孟大人四處走走，他來了這麽久都沒怎麽出過衙門。”
張淩望向站在耕田邊的官員監生們，也懶得戳穿姚士翰的謊話，知道人家不想說，他也沒再問下去。
張淩微微點頭，瞥了眼旁邊的孟煜：“也是，孟大人傷好之後，的確應該多走走。”
見孟煜依舊沈默不語，張淩故意問他：“對了，孟大人可收到宮裏的信了？”
孟煜頓時擡起頭：“什麽信？”
張淩挑起眉頭，似乎有些意外：“大人不知道嗎？清陽前段日子病倒了，已經許久沒有上朝。”
孟煜一楞，姚士翰驚訝道：“大長公主怎麽病了？嚴重嗎？”
張淩搖頭：“我也不太清楚，聽說患了風寒，太醫令許大人一連幾日都在乾清宮裏，可能有些嚴重。”
說著，張淩看了眼孟煜：“我還以為，京城那邊也會給大人來信。”
孟煜沒有理他話裏的挑釁，直接問他：“有多長時間了？”
張淩想了想：“這月的話，大概有三次早朝都沒在……”
“我是說她病了多久？”
張淩怔住，半晌才道：“信裏沒說，至少有十天了，我也不清楚。”
孟煜皺起眉頭，抿著薄唇不說話了。
姚士翰十分發愁：“本來以為宮裏有大長公主在，就能暫時穩住朝政，沒成想大長公主也病倒了。”
張淩一副了然的樣子解釋：“太後突然薨逝，清陽一邊照顧陛下，一邊還要操心新政和朝政，她身子本來就弱，一時間病倒也是有的。”
聽見這話，姚士翰才想起來，小公爺和大長公主的關系不簡單，難怪知道的也比別人多。
“對了，小公爺此番得到消息，是不是也要準備回京了？”
張淩一楞：“什麽？”
姚士翰以為自己說得太隱晦，於是直接問道：“大長公主病了，小公爺難道不回去看看？”
張淩這才反應過來，垂下眼眸道：“嗯……等家父身體好些，我就回京城去。”
姚士翰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面上沒說什麽，心裏卻一清二楚——
這明擺著就是托詞啊！
英國公昨日都去花樓喝花酒了，還被自家夫人抓個正著，此事也在城中傳得沸沸揚揚，連姚士翰在衙門裏都聽說了。
看著張淩大言不慚，說完臉色都沒變。
姚士翰暗自腹誹，看張淩今日還有心情和友人出來游玩，顯然是沒把大長公主生病的事放在心上，也不著急回去看看，更不在意人家病得重不重。
姚士翰在心裏無奈嘆氣，無意間轉過頭，卻發現孟煜臉色鐵青。
姚士翰看出不對，試探著問他：“靈輝，你怎麽了？”
孟煜沒說話，突然轉身離開了。
姚士翰一頭霧水，只好行禮道別，小跑著追上去。
孟煜走得很快，直接回到他們栓馬的路邊。
姚士翰追在後面喊：“靈輝！你做什麽去！”
孟煜終於站住腳步，看見姚士翰氣喘籲籲地跑過來，還沒等他把氣喘勻，孟煜就直接道：
“我得回京了。”
姚士翰登時皺起眉頭：“你現在回去做什麽？後面的新政還沒開始推行，你怎麽能走呢？”
孟煜認真道：“田已經清完，新政的第一步已經結束，後面的事並不覆雜，等回京後，我會再派人下來。”
姚士翰也知道他說得沒錯，還是忍不住勸道：“再留一段日子吧，萬一有事，你在這兒我也安心些。”
“不行，我是真的得回去了。”
見孟煜語氣十分懇切，姚士翰有些奇怪：“你突然著急回去做什麽？難不成……”
姚士翰頓了下：“是因為大長公主嗎？”
孟煜抿緊薄唇，糾結半天，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姚士翰恍然大悟：“是啊，大長公主病倒了，萬一朝政再有變故，京城就沒人主持大局了，你的確是得回去。”
雖然和孟煜想的完全不一樣，但看著姚士翰深以為然的模樣，孟煜也沒有反駁。
姚士翰不再攔他：“準備什麽時候出發？”
孟煜道：“明日。”
“這麽著急？”姚士翰按住他的肩膀，“看來今晚要給你辦餞行酒了。”
孟煜搖頭：“不了，等你下次回京，我請你喝慶功酒。”
姚士翰擺了擺手，他望向遠處的耕田和湖水：“這裏有山有水，景色秀美，可比京城舒服多了。”
姚士翰負手站在路邊，風吹著衣袍獵獵作響，映著鬢角幾縷灰白，顯得有些滄桑。
孟煜沈聲道：“你留在荊州時間夠長了，等新政試點結束，就回京城吧。”
姚士翰身形顫了下，聽見孟煜說道：“戶部尚書李大人下個月致仕，暫時還沒有合適的接任人選。”
“你之前也在戶部，這次新政在荊州順利推行，等我回京之後，我會想辦法將你調回戶部。”
姚士翰轉過頭，看見孟煜神色凜然，說得極其嚴肅認真。
姚士翰心口微動，很快又被他自己按下。
“算了，靈輝。”
姚士翰笑著道：“我說過，京城不是什麽好地方，我不想再回去了。”
他用力按了按孟煜的肩膀：“人心難測，海水難量，你要多保重。”
孟煜微微頷首，擡手朝他行禮。
天色漸晚，姚士翰帶著官員們回到衙門，孟煜安排妥當後續事宜，讓其他的官員監生們先留在荊州，等清田徹徹底底結束後，再啟程回京。
孟煜回到房間收拾行李，他帶來的東西不多，唯獨需要費心整理的就是書和折子。
書案上的折子和書摞放在一起，他整理搬挪的時候，無意間掉出了一本書。
同時，地上還散落了兩封信。
瞧見上面空白的信封，孟煜盯著看了許久，才俯身撿起來。
撿起信封的那一刻，腦海裏莫名浮現出那張明眸皓齒的笑臉。
書案上，蠟燭的火苗不時躍動著。
心跳也如同擂鼓，在耳邊喧鬧不息。
既然他準備回去，這就是早晚都要面對的現實，再也逃避不了。
倒不如讓他早點死心。
孟煜深吸口氣，挑出了那封從未開啟過的信，取出了裏面的信紙。
展開信紙，入目就是熟悉的梅花小篆。
寥寥數語，映著昏黃的燭光，出乎意料地讓人心頭一顫。
上面寫著：成山桃花落盡，今已亭亭如蓋，盼君早日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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濕冷的風拂過耳畔, 鼻尖縈繞著濃重的藥香。
成山館內安靜如斯，不時風拂落葉, 傳來一陣沙沙聲響。
雲婉捧著藥碗，窩在庭院中樹下的貴妃榻裏，她手中捧著本書，一邊喝藥一邊看著。
院子外面傳來腳步聲，很快走到她面前停下。
“殿下，馬車已經到門口了。”
雲婉隨意應了聲，將手裏的書放下, 捧起藥碗一飲而盡。
藥苦得很，她擰著眉頭捏了塊蜜餞，把藥碗遞給面前的小月。
小月問她道：“快入秋了, 殿下穿得有些少, 奴婢幫您取件披風來吧。”
雲婉咳嗽幾聲, 扶著小月的手站起身：“要那件淡青色的, 那件厚一些。”
她搓了搓自己冰涼的手，發現小月卻站在原地沒動，默默盯著她。
“怎麽了？”
小月有些為難：“那件披風……被駙馬搬居時帶走了。”
雲婉頓時停住動作。
那件披風原是孟煜的衣服, 她總是會拿來穿，自從她和孟煜提出和離，孟煜從成山館搬出去後, 他的東西也都被帶走了。
雲婉回過神, 朝著手裏呵了口氣, 微微笑著道：“沒事，那就隨便拿一件。”
小月小心翼翼地稱是, 朝著主屋走去。
雲婉看著自己的手，指尖上毫無血色, 慘白的如同枯枝。
她默默安慰自己，有些沒習慣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
等時間長了，就會適應了。
很快，小月小跑著回來，將披風在她身上系好，扶著她走出成山館。
門口停著一輛馬車，雲婉坐上去後，馬車很快朝著京城的方向駛去。
城門前人來人往，百姓們排著隊接受官兵盤問，進城出城的人絡繹不絕。
馬車靜靜停在城門旁，車內的人也安靜地坐在上面，一時間沒有說話。
這時候，一行人策馬從城內駛來，正朝著城門而去。
小月一看見馬上的人，立即湊到馬車旁，小聲對裏面說道：“殿下，駙馬來了。”
雲婉坐在馬車裏，聽見的時候心還是顫了下。
她握住自己冰涼的手指，低低“嗯”了一聲，卻沒有動作。
小月看見，遠處的那人坐在馬上，正在和身邊的同僚說話，似乎並沒有看見她們。
小月有些著急，忍不住催促雲婉：“殿下，您再不過去，駙馬就要走了，您可就白來這一趟了。”
雲婉攥緊手指，心裏有些忐忑：“他、看見我們了嗎？”
“好像沒有，離得有些遠呢。”
雲婉不說話了，心頓時放下不少。
她伸出手，拉住馬車的車簾，卻沒有挑起來。
小月的聲音越發焦急：“駙馬真要走了，殿下，您真不去送送駙馬嗎？”
雲婉剛要挑起車簾，聽見這句話，手又頓時停住。
送他嗎？
她有什麽立場送他。
她已經不是他的妻子了，甚至將他趕出了成山館。
若是再讓他看見，自己此時出現在這裏，他會怎麽想？
她已經阻礙過孟煜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手松開車簾，重新收進袖中，雲婉喉嚨裏卻湧上一陣酸意。
小月看見一行人重新啟程，開始朝著城門外走去，她看向旁邊的車簾，低聲呢喃道：
“駙馬走遠了，殿下。”
小月眼眶有些發酸：“您可以看了，駙馬看不到我們的。”
話音落下，車簾終於被人挑起來。
雲婉朝著外面望去，遠處的一行人正朝著城門走去。
陡然間，坐在馬上的那道人影，倏地回頭望向她的方向。
四目相對，雲婉的眼淚瞬間掉下來。
一個月沒見，孟煜似乎又瘦了。
他手裏攥著韁繩，正盯著她的方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這是自從孟煜搬出成山館，回到京城居住後，兩個人第一次見面。
有那麽一瞬間，雲婉幾乎忍不住，就要起身走出去。
耳邊t陡然落下一道低沈的聲音：
“姑母。”
瞬間，她肩頭搭上一只手，輕輕地按住了她。
雲婉渾身都在顫抖，眼看著遠處的人收回目光，重新牽起韁繩，繼續策馬走出城門，再也沒有回頭。
身影消失在視線裏，逐漸化為官道上的一點，徹底隱沒在塵埃裏。
雲婉放下車簾，捂著嘴哭出了聲音。
馬車裏的人攬過她，將懷裏的手帕遞給她，撫著她的後背安慰：“姑母身體不好，不要哭了。”
雲婉靠在他的肩膀上，半晌才抑制住自己，低著頭重新坐回去。
允炳看著她紅腫的眼睛，有些不忍心：“若是旁人看見姑母來此送先生，被鄭邵得知後，會對姑母不利的。”
“到時候，也是對先生不利。”
雲婉看著手裏的手帕，微微點頭：“道理我都明白。”
“他去荊州推新政，雖然是奉了你的旨意，但是被鄭邵的人盯著，少不了會有危險。”
允炳道：“姑母放心，朕答應過姑母，只要姑母肯放手，讓先生回到朝堂上，朕定會讓人護好先生，不會讓先生有事的。”
手帕被她攥成一團，雲婉轉頭看向他：“但願你能做到。”
允炳笑了笑：“先生為了大梁不惜以身涉險，匡扶社稷，朕必須要護住先生。”
雲婉的目光沈了下來，聲音沙啞道：“他不是為了大梁，也不是為了社稷。”
允炳一楞：“什麽？”
雲婉強忍著淚意，一字一句道：“事到如今，你還不明白嗎？”
“他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啊。”
允炳徹底楞住了，聽見雲婉道：“明明這些和他沒有關系，他還要趟進這灘渾水裏，你以為是他有多無私嗎？”
雲婉搖搖頭：“是因為你去求他了。”
允炳眼神閃躲了下，默默垂下頭。
“他覺得他是你的老師，朝政在你手裏變成這樣，他也有責任，所以才願意幫你。”
允炳沈默片刻，道：“是，侄兒明白的。”
雲婉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她望著被風吹起的車簾，間隙裏不時露出一絲光芒。
“說到底，這也不是你的錯，皇嫂去世的時候，你還那麽小。”
雲婉看向他，輕聲開口道：“都怪姑母，是姑母沒照顧好你，將你一人扔在宮裏，身邊也沒有人照拂，才會被小人鉆了空子。”
允炳眼眶瞬間紅了，連連搖頭道：“和姑母無關…… ”
雲婉閉上眼睛，淚水從臉頰滑落：“是我的錯，是我做錯了。”
“所以，不管如今怎樣，都是我罪有應得。”
雲婉咬住顫抖的唇，卻牽動到胸口，頓時又咳嗽起來。
見雲婉咳得撕心裂肺，允炳連忙扶住她，幫她順著後背。
雲婉咳了許久才停下，手裏攥著的手帕卻沾上猩紅的血跡。
允炳頓時楞住了，看見雲婉臉色慘白，他有些不知所措：“姑母，您病得這麽重了？”
雲婉沒說話，拿著手帕擦掉嘴角的血。
允炳拉過雲婉的手，握住她冰涼的指尖：“您跟我回宮吧，我讓太醫給您診治……”
雲婉搖頭：“我哪兒都不去。”
她望著車簾外隱約的光芒，輕聲呢喃道：
“我要回家了。”
……
雲婉醒來的時候，枕邊已經一片潮濕。
她額間都是汗，混著淚水打濕了鬢發，渾身都酸疼不已。
看著眼前赤紅的床帳，雲婉一時間還有些恍惚。
正巧這時，房門被人推開。
腳步聲響起，床簾很快被人掀起，一只手探上她的額頭，忽然停住不動了。
“殿下，您醒了？”
裳玉俯下身湊近，低聲問道：“您覺得如何，身上還難受嗎？”
雲婉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嗓子火辣辣的疼。
看見外面還是白日，光芒亮得刺眼，她不禁皺起眉頭，卻覺得眼皮發沈，還是想睡覺。
裳玉看見她汗涔涔的小臉上沒有半點血色，嘴唇都白得發青，裳玉立即差人去請太醫，又打濕帕子幫雲婉擦鬢邊的汗。
雲婉昏昏沈沈地閉著眼睛，恍惚間聽見裳玉的聲音帶上了哭腔：“都怪奴婢，讓殿下受了風寒，病得這樣重……”
雲婉聽見了，卻說不出話，只能費力地從被子中伸出一只手，拉住裳玉的胳膊。
裳玉頓時停下動作，看見雲婉拍了拍她的胳膊，似乎在表示安慰，之後又朝她比了個大拇指。
裳玉看懂了雲婉的意思，一時間覺得又心疼又好笑，伸手幫雲婉擦去她胳膊上的汗珠。
陡然間，外面又傳來人聲。
許世深背著藥箱進來，裳玉連忙放下床帳。
榻上的人一閃而過，許世深還是看見那張慘白虛弱的小臉，以及露在外面的雪白胳膊。
他腳步微微頓了下，又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上前跪在榻邊，打開自己的藥箱。
裳玉將雲婉的手腕露出來，在上面搭好帕子。
看著眼前皓白的手腕，許世深壓住心裏的念想，擡手搭了上去。
他凝神把脈，半晌才問道：“殿下什麽時候醒的？”
裳玉道：“剛剛才醒，殿下嗓子疼得厲害，說不出話來，身上也沒什麽力氣。”
許世深微微點頭：“我去開個方子，一會兒先給殿下服下……”
他正說著，指下的手腕忽然一動，柔軟的指尖輕輕捏住了他的手掌。
許世深呼吸一滯，看見雪白的小手拉著他的手，榻上也傳來一聲含糊不清的呢喃；
“孟煜……”
許世深沒有聽清，裳玉明顯皺了下眉，她發現許世深楞住了，連忙笑著解釋：“殿下睡糊塗了，最近總是夢囈，大人再開些安神的藥吧。”
許世深抽出自己的手，不露痕跡地攥住掌心的溫熱，點頭道：“是。”
他拿著藥箱站起身，低著頭退出去。
走出殿門，許世深陡然停下腳步。
他看著自己的手掌，似乎掌心還殘留著溫熱的觸感。
這時，旁邊的宮女看見他出來，走上前問道：“大人可是要回太醫院取藥？”
許世深擡起頭：“藥我帶來了。”
說著，他從藥箱裏翻找出一包藥，宮女伸手就要接過去：“奴婢這就去煎藥。”
然而，許世深卻沒松手。
他看著手裏的藥包，再次收回手：“還是我去煎吧，煎藥的時辰和火候……與別的藥，不太一樣。”
宮女有些驚訝：“大人您、您親自煎藥嗎？”
許世深放下藥箱，挽起袖子問道：“小廚房在哪兒？”
*
張淩走出府邸大門，正要出門離開，驀然聽見有人喊他。
回過頭，小廝手裏拿著一封信，上前朝他行禮：“世子爺，這是從京城來的信，今早兒剛到的，小的正要給您送去呢。”
張淩拿過來，看見信上的署名，明白這是從宮裏出來的信。
他朝小廝擺擺手，示意他退下，自己重新回到府內，拆開信件。
打開裏面的信紙，張淩快速看了一遍，眉頭卻皺起來。
門外傳來小廝的聲音，告訴他馬已經備好，張淩應了一聲，將信收入懷裏，擡腳走出去。
張淩今日約了幾位世家的公子，一起出門策馬游玩，找個風景秀美的地方飲酒賞景。
張淩沒去京城之前，幾人經常聚在一起，動不動就是喝酒賭錢，自從張淩去到京城，幾人便再也沒有聚齊過。
荊州的晚夏依舊炎熱，幾人飲酒的地方臨著清波湖，遠處群山疊嶂，風青水秀。
幾人策馬來到湖邊，看見有一處亭子，便將馬拴在旁邊，進去休息賞景。
幾位世家公子們拿出帶來的好酒，並著幾道小菜，開始飲酒談天說笑，酒杯也沒被放下過。
天色逐漸暗沈，桌上已經倒了好幾個酒壺，幾人臉色通紅還在相互倒酒。
剛好這時候，有眼尖的世家公子看見湖對面還有幾個人，正繞過湖走過來。
湖對面是一片耕田，莊稼郁郁蔥蔥的，一眼望不到頭。
姚士翰正擦著額頭上的汗，和孟煜以及幾位官員監生，繞過湖朝著另一片耕田走去。
一名世家公子看見，借著酒勁嗤笑道：“這幫索命鬼，這麽熱的天還在田裏走，皮當真是夠硬實。”
其他幾人聽了，也都紛紛笑著附和。
“索命鬼嘛，拿走我們家裏的錢財，變成他手裏的俸祿，臉皮自然越來越厚了。”
“他們也不想想，他們日子過得風生水起的，都是因為誰？還不是多虧了我們淩爺！”
“就是，要不是我們淩爺來了，那個狗屁新政早就廢了，咱們可都是看在淩爺的份上，才給他們這個面子！”
看見張淩面無表情地聽著，旁邊的人醉熏熏地說道：“依我看，這幫索命鬼怎麽也得給淩爺磕兩個，知恩圖報才是，t對不對啊？”
幾人聽見都笑起來，張淩卻冷著臉：“閉嘴，他們過來了。”
姚士翰在遠處註意到張淩一行人，主動拉著孟煜上前打招呼。
孟煜看見張淩也在，也沒說什麽，跟著姚士翰一言不發地走過來。
看著桌上七倒八歪的酒壺，姚士翰站在亭子外面，笑著行禮問道：“幾位可是出來游玩？此處山清水秀，倒是個好地方啊！”
這幾位世家公子之前都和姚士翰打過交道，當初因為隱田的事也鬧得面紅耳赤，現在看見姚士翰過來，也無人起身行禮，權當沒看見他一般。
只有張淩站起身，走出亭子回禮道：“只是隨便游玩而已，知府大人怎麽也在這兒？”
姚士翰根本不在意其他人的態度，臉上依舊帶著笑：“路過罷了，帶著我們孟大人四處走走，他來了這麽久都沒怎麽出過衙門。”
張淩望向站在耕田邊的官員監生們，也懶得戳穿姚士翰的謊話，知道人家不想說，他也沒再問下去。
張淩微微點頭，瞥了眼旁邊的孟煜：“也是，孟大人傷好之後，的確應該多走走。”
見孟煜依舊沈默不語，張淩故意問他：“對了，孟大人可收到宮裏的信了？”
孟煜頓時擡起頭：“什麽信？”
張淩挑起眉頭，似乎有些意外：“大人不知道嗎？清陽前段日子病倒了，已經許久沒有上朝。”
孟煜一楞，姚士翰驚訝道：“大長公主怎麽病了？嚴重嗎？”
張淩搖頭：“我也不太清楚，聽說患了風寒，太醫令許大人一連幾日都在乾清宮裏，可能有些嚴重。”
說著，張淩看了眼孟煜：“我還以為，京城那邊也會給大人來信。”
孟煜沒有理他話裏的挑釁，直接問他：“有多長時間了？”
張淩想了想：“這月的話，大概有三次早朝都沒在……”
“我是說她病了多久？”
張淩怔住，半晌才道：“信裏沒說，至少有十天了，我也不清楚。”
孟煜皺起眉頭，抿著薄唇不說話了。
姚士翰十分發愁：“本來以為宮裏有大長公主在，就能暫時穩住朝政，沒成想大長公主也病倒了。”
張淩一副了然的樣子解釋：“太後突然薨逝，清陽一邊照顧陛下，一邊還要操心新政和朝政，她身子本來就弱，一時間病倒也是有的。”
聽見這話，姚士翰才想起來，小公爺和大長公主的關系不簡單，難怪知道的也比別人多。
“對了，小公爺此番得到消息，是不是也要準備回京了？”
張淩一楞：“什麽？”
姚士翰以為自己說得太隱晦，於是直接問道：“大長公主病了，小公爺難道不回去看看？”
張淩這才反應過來，垂下眼眸道：“嗯……等家父身體好些，我就回京城去。”
姚士翰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面上沒說什麽，心裏卻一清二楚——
這明擺著就是托詞啊！
英國公昨日都去花樓喝花酒了，還被自家夫人抓個正著，此事也在城中傳得沸沸揚揚，連姚士翰在衙門裏都聽說了。
看著張淩大言不慚，說完臉色都沒變。
姚士翰暗自腹誹，看張淩今日還有心情和友人出來游玩，顯然是沒把大長公主生病的事放在心上，也不著急回去看看，更不在意人家病得重不重。
姚士翰在心裏無奈嘆氣，無意間轉過頭，卻發現孟煜臉色鐵青。
姚士翰看出不對，試探著問他：“靈輝，你怎麽了？”
孟煜沒說話，突然轉身離開了。
姚士翰一頭霧水，只好行禮道別，小跑著追上去。
孟煜走得很快，直接回到他們栓馬的路邊。
姚士翰追在後面喊：“靈輝！你做什麽去！”
孟煜終於站住腳步，看見姚士翰氣喘籲籲地跑過來，還沒等他把氣喘勻，孟煜就直接道：
“我得回京了。”
姚士翰登時皺起眉頭：“你現在回去做什麽？後面的新政還沒開始推行，你怎麽能走呢？”
孟煜認真道：“田已經清完，新政的第一步已經結束，後面的事並不覆雜，等回京後，我會再派人下來。”
姚士翰也知道他說得沒錯，還是忍不住勸道：“再留一段日子吧，萬一有事，你在這兒我也安心些。”
“不行，我是真的得回去了。”
見孟煜語氣十分懇切，姚士翰有些奇怪：“你突然著急回去做什麽？難不成……”
姚士翰頓了下：“是因為大長公主嗎？”
孟煜抿緊薄唇，糾結半天，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姚士翰恍然大悟：“是啊，大長公主病倒了，萬一朝政再有變故，京城就沒人主持大局了，你的確是得回去。”
雖然和孟煜想的完全不一樣，但看著姚士翰深以為然的模樣，孟煜也沒有反駁。
姚士翰不再攔他：“準備什麽時候出發？”
孟煜道：“明日。”
“這麽著急？”姚士翰按住他的肩膀，“看來今晚要給你辦餞行酒了。”
孟煜搖頭：“不了，等你下次回京，我請你喝慶功酒。”
姚士翰擺了擺手，他望向遠處的耕田和湖水：“這裏有山有水，景色秀美，可比京城舒服多了。”
姚士翰負手站在路邊，風吹著衣袍獵獵作響，映著鬢角幾縷灰白，顯得有些滄桑。
孟煜沈聲道：“你留在荊州時間夠長了，等新政試點結束，就回京城吧。”
姚士翰身形顫了下，聽見孟煜說道：“戶部尚書李大人下個月致仕，暫時還沒有合適的接任人選。”
“你之前也在戶部，這次新政在荊州順利推行，等我回京之後，我會想辦法將你調回戶部。”
姚士翰轉過頭，看見孟煜神色凜然，說得極其嚴肅認真。
姚士翰心口微動，很快又被他自己按下。
“算了，靈輝。”
姚士翰笑著道：“我說過，京城不是什麽好地方，我不想再回去了。”
他用力按了按孟煜的肩膀：“人心難測，海水難量，你要多保重。”
孟煜微微頷首，擡手朝他行禮。
天色漸晚，姚士翰帶著官員們回到衙門，孟煜安排妥當後續事宜，讓其他的官員監生們先留在荊州，等清田徹徹底底結束後，再啟程回京。
孟煜回到房間收拾行李，他帶來的東西不多，唯獨需要費心整理的就是書和折子。
書案上的折子和書摞放在一起，他整理搬挪的時候，無意間掉出了一本書。
同時，地上還散落了兩封信。
瞧見上面空白的信封，孟煜盯著看了許久，才俯身撿起來。
撿起信封的那一刻，腦海裏莫名浮現出那張明眸皓齒的笑臉。
書案上，蠟燭的火苗不時躍動著。
心跳也如同擂鼓，在耳邊喧鬧不息。
既然他準備回去，這就是早晚都要面對的現實，再也逃避不了。
倒不如讓他早點死心。
孟煜深吸口氣，挑出了那封從未開啟過的信，取出了裏面的信紙。
展開信紙，入目就是熟悉的梅花小篆。
寥寥數語，映著昏黃的燭光，出乎意料地讓人心頭一顫。
上面寫著：成山桃花落盡，今已亭亭如蓋，盼君早日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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