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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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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軌

大年初二來燒香拜佛的並不算少, 倪薇下了謝西霖的車後,就跟著謝宛樺到處溜達。

謝景山是廟裏的貴客, 專有主持前來迎接, 一家人匯在寺院寶殿,難免會有撞面。

倪薇站在最後方,低著頭瞧看老先生旁邊的謝懷雋, 他虔誠而恭敬地接過檀香,三指合並點燃起煙氣,舉香齊眉, 雙眼微闔,躬身頷首。

煙氣縹緲,緘默的幾秒鐘後,他起身走向供香前,左手分插好每一根。

男人西裝修身挺括, 光束穿過窗隙落在肩上, 無數飛揚的塵埃粒子緩緩飄蕩, 猶如為他渡上金粉。

倪薇語文很好, 從小就愛記些詩詞,此刻觀他背影,腦海裏忽然想到一句“立如芝蘭玉樹”。

不可否認, 用在謝懷雋身上,實在恰如其分。

思忖之時,她凝睇的男人即將側身轉目,倪薇低下頭, 跟隨謝宛樺去找僧人拿香。

一年下來, 倪薇也沒拜過幾回香,上香的動作一直不太熟稔。

但看完謝懷雋的流程, 她驀地產生了較勁兒的念頭,也跟著一板一眼、規規矩矩地走流程。

插上香轉過身,謝懷雋就站在她兩步之外的距離,沈靜的目光一分不差地落在她身上。

倪薇就算想無視也無視不得,尤其當周圍人離去,他還站在那兒。

她硬著頭皮跟上去,謝懷雋側身,與她步伐同調向外走。

因為太緊張,她沒註意到下方的門檻,鞋尖倏然結結實實地踹了一腳。

重心不穩之下,她下意識拉著旁邊人的衣袖,而恰好,謝懷雋也向她伸來援助之手。

掌心貼合掌心,謝懷雋緊緊握住她的手,向上提舉著,淡聲提醒:“邁腿。”

在他的指揮下,她就像是蹣跚學步的小孩,連邁出哪只腿都需要通過提示。

走出寶殿,倪薇剛站穩在石板臺階上,還沒自主抽回手,謝懷雋便倏然松開她。

一擡頭,倪薇恰巧碰見謝宛樺,聽她說:“薇薇,爺爺奶奶還得晚點兒再走,這裏人比較多,你先跟小叔坐車回去吧。”

倪薇不解:“為什……”

“你又不喜歡聽大師誦經,就別瞎湊熱鬧了,到時候還吵著嚷著要走。”謝宛樺笑著解釋。

謝宛樺說得也是,她從來不愛參與這類修身養性的事情。

倪薇洩了氣,但沒完全洩氣,小聲嘀咕了句:“那小叔怎麽不去。”

話音落地,誰也沒接茬,謝宛樺臨走前還塞了她求來的禦守,告訴她要好好保管。

倪薇攥著禦守,眼望人走得越來越遠,在接洽到男人漆黑雙眼時,眉頭依舊沒舒展開。

謝懷雋也並未計較她挎著的臉,只是略略低下頭,重新牽起她的手。

但這回倪薇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抽回得很快:“我已經長大了,會自己走路,你不要老牽著我。”

相比起她的應激,謝懷雋的反應明顯平靜得多。

他並沒有因為牽手落空而感到失落,甚至臉上一絲情緒波瀾也無。

就好像在這段不清不楚的叔侄關系,越界的是她,應激的是她,做錯事的也是她。

唯獨他是幹幹凈凈、一塵不染。

-

越過層層拱門,來到後方停車場,這裏來往的人相較於寺裏會少許多,但依舊透著人潮來往的喧囂。

轎車的私密性很好,在關上門的那一刻,只要不開窗,就基本可以隔絕外界的幹擾。

倪薇並沒有老實本分地坐好,而是隨手開了前方的擋板。

擋板上移,謝懷雋只看一眼,旋即便將目光投向她,猶如遞給她話麥,願聞其詳,準備聆聽。

倪薇也確實開麥了,很直截了當:“原來你騙了我。”

“你騙我說你要和Erica小姐交往,其實你就是隨便找個理由搪塞我,是嗎?”

謝懷雋慢條斯理地反問:“搪塞你什麽,為什麽要騙你?”

明明這種問題就該他回答,可他卻把解釋權推諉給她。

倪薇心裏淤積著一口氣,有些上不來:“你明明知道,幹嘛還要問我,你不就是想用別的女人斷了我的念想嗎?這個借口不是已經很好了,為什麽還要否認我……”

說到這點,倪薇頗有一種愛者自慚自愧的感覺,她滿腔的喜歡便成了一件物品,是被愛者拿捏在手裏的籌碼、把柄。

她甚至開始羞於說出“喜歡”二字,明明在這之前,她可以毫無負擔的和別人說“我喜歡他”、大大方方的告訴他“我喜歡你”。

她認為的喜歡,難道就不是喜歡,難道就可以被他隨意否認?

謝懷雋雙腿交疊,語氣極淡:“你自己回想一下,我是什麽時候和你說的。”

晚宴結束的車上。回酒店之前。告白之前。

在他提問之時,倪薇本能地牽扯出最深處的回憶。

倪薇眼底含霧,嗓音滯澀:“那你早就知道了。”

我喜歡你。

謝懷雋目光清明,否認得很快:“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好一個不想知道。

倪薇忍著鼻塞的窒息感,不吭聲。

謝懷雋看得出她的眼淚即將奪眶而出,從抽紙裏揭了張紙,兩指夾疊著遞給她:“我只知道,很多不會有結果的事情,其實早在一開始就不應該讓人知曉。”

說到後半段,他的手又上擡了些,如果她不接過這張紙,或許他會親自拭去淌出來的淚水。

這只是倪薇臆想的。

可她沒想到,謝懷雋還真這麽做了。

隔著柔軟的紙巾,男人的指腹即將捱過她微紅的眼角。

剛洇開一滴淚,倪薇便扯過那張紙,團在手裏,不用也不扔。

謝懷雋的手懸在半空中,僅僅一刻,又緩慢平靜地收回,並且額外抽出一張紙,反覆擦拭手心手背。

“我很抱歉讓你產生了這麽多不該有的念想,事實上在一開始的時候,我並不打算讓你留在我那兒住。”

“我不知道該怎麽和你相處是正確的、是合乎常理的,在我心裏,我一直把你當做侄女,當做從小看到大的孩子,因為有過十幾年的接觸,所以我待你向來沒什麽顧及,你不高興,我可以哄你,難過了,我也可以安慰你。”

“我們是沒有血緣關系,但這不代表我可以接受你所謂的喜歡,順從你的意願配合你玩戀愛游戲。”

他舒緩地沈了下氣,擦過的紙巾在他掌心揉成團,漫不經心地扔進了中央的紙簍裏,很精準。

他還是這樣,用最平靜隨和的語氣、不難聽的詞語,輕而易舉地戳穿她的脊梁骨,刺中心臟,一寸、更深一寸。

血淋淋的。

甫落的話音,似乎溶解於無色無味的空氣中,她每吸收一秒,都像是吸到有毒氣體般,並未得到供氧,反而有種墜入深海的窒息感。

所謂的喜歡。

戀愛游戲。

他確實是把她當做小孩子,一個不谙世事,甚至是無足輕重的小孩子。

倪薇的聲音都在顫,眼眶兜不住淚,邊抹去邊問:“那你那天晚上叫我過去是什麽意思?餵我吃糖,拍去我身上的雪,這就是你所說的不想讓我產生不該有的念想?”

“謝先生。”倪薇第一次這麽稱呼他,她盡量抽離出不平穩的情緒裏,一字一頓道,“我已經長大了,我不想像個小孩子一樣被你教訓。”

她甚至連拍屁股都說不出口。

真的說不出口。

她不覺得這是正確的。

“我只是想表達我的感情,這和你有關,也可以和你沒有關系,你為什麽總要曲折我的想法,否認我?”

“有時候我確實沖動,做事確實不過腦,但是我不覺得表達感情是很羞恥的事,你也教過我,有什麽需求就該說出口。”

“我只是想向您證明,證明我是喜歡你的,僅此而已。”

倪薇是淚失禁體質,一旦掉眼淚,她就會說得上氣不接下氣。

大腦缺氧之下,她感覺自己的語氣時斷時續,還有些顛三倒四。

相比起她的情緒激動,謝懷雋依舊像那天那樣,冷沈著一張臉,仿若與她隔著一張屏障,是無知無覺的局外人。

他們之間縱橫著扶手臺,倪薇就將扶手臺當做是屏障,不由得向上推開,挪到後方。

她向前扯著他的手臂,膝蓋直直抵靠他的西裝褲,沒在越界一分。

她識趣了。

她也不敢。

那樣太丟臉了。

她只是很想晃一下他,叫他快些回應,別再做冷眼旁觀的路人。

謝懷雋雙眼微闔,沒有脫開她按著的手,語氣很冷:“你證明了,是我不認同,但其實你除了向我求認同外,其實也在求證我是否喜歡你。”

“你想聽什麽,你自己心裏應該清楚,是想聽我喜歡你,聽我也想和你在一起,回應你的擁抱和親吻,再理所應當順其自然的做|.愛,對嗎?”

倪薇頭一回從他口中聽到這般露骨的話,神色稍怔。

謝懷雋說著,熾熱如炬的目光再度投向她,就像舞臺上方的聚光燈,照射得她原形畢露、退無可退。

其實他也沒說錯。

倪薇也想過,如果他拒絕了呢?

她甚至在心裏暗暗比較過,被拒絕和糾正“喜歡”——到底哪個更嚴重?

但實際上,在觸及到那個最想要、最耀眼的答案、夢想之前,這些不過是她的飲鴆止渴,聊以自|.慰。

可笑且不值一提。

“我沒有……”倪薇下意識否認,聲音漸微。

謝懷雋輕哂。

臂彎繞過她身後,單手箍著細腰,迫使她重心失衡,向前傾軋——

在這種情況下,她的手無處安放,還未穩定下來時,他又伸出另一只手握緊她的手腕,猶如進行躍動的交際舞,但她並非是女伴,而是木偶,被他輕而易舉地環擁在膝上。

這樣的姿態,完全重現了柏林那夜。

倪薇的呼吸被按下暫停鍵,太陽穴突突跳動個沒完。

“我可以向你承認一點,倪薇,我對你不是沒有感覺,事實上這已經不是頭一回,在你不穿內衣在我面前晃的時候,在你告訴我你沒穿內褲的時候,在你第一次親吻我的時候,我都想和你做點什麽。”

“我是產生了星慾,這是無法否認的生理現象,包括現在。”

“你想看看,還是說,你想對它做點什麽。”

謝懷雋目光很冷,猶如剛咬下禁果,牙尖淬了鮮汁的毒蛇,溫和外衣褪去,只剩下冰冷的、輕挑的晴慾。

是比那天更惡劣、更外露的,所不被人知曉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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