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後日記(番外七)
關燈
小
中
大
婚後日記(番外七)
番外七
江渙新婚的第二天, 有一個臨時決策需要在董事會上表決通過。
林特助準備下樓把開會用的文件拿給COO過目，在江渙蜜月期間，公司除了特別重大的事務以外, 大小事都交由他暫為代理。
誰承想, 電梯門開, 他還沒來得及走進去, 擡頭就撞見了自家老板那張冰山臉。
林特助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甚至疑心自己出現了幻覺。
普通社畜都有婚假, 更別說這可是老板啊老板，還是整個鐘氏, 掌握著幾萬人生計的大！老！板！
似是嫌他傻不拉幾地杵在那兒擋了道, 江渙“嘖”一聲，掀起眼皮：“調你去前臺當吉祥物？”
林特助這才回過神，邊忙不疊側身讓開道, 邊嘴快地回了句：“不是，江總您怎麽來公司了, 現在不應該正天南海北地和太太度蜜月呢嘛？”
話剛出口, 他立馬意識到：完了, 踩地雷了。
果然, 江渙半瞇起眸子，一個眼風涼涼地掃過來：“下次來之前，要不要我提前匯報一下？”
“不不不不不, 我是說……”
林特助把頭搖得跟個電風扇似的，下意識想解釋，剛吐出幾個字, 就見江渙擡腳邁出了電梯。
他當即立正噤聲，擡手做了個把嘴封上的動作。
等辦公室的門“砰”一聲合上, 林特助才驀地松了口氣，繃直的脊背垮了下來。
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總覺得江總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怨氣。
哀怨的怨。
問題是，昨兒個婚禮上，他明明心情還挺好的啊？
難不成是情敵也在受邀之列，回去和祝主管吵架了？還是晚上表現不夠猛，所以……
林特助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猛地甩了甩腦殼，停止對上司私事的揣測，打住了滿腦子危險又八卦的想法。
昨晚江總猛不猛他不清楚，但反正，當天那場會議上，他懟人是挺猛的。
“‘政府規劃未知，現下交通不便，開發前景較好’，好在哪兒？好在有你們這群酒囊飯袋上趕著投資？”
“二十幾頁的項目書，翻下來完全看不到重點，以後該讓合作方配合你們做閱讀理解了吧？”
“提到海濱城市就只想得到‘海洋’‘船帆’一類主題，我高薪請你們回來，就為了看這些用爛了的、用腳想出來的創意？”
“……”
會議室裏一種高管被罵得狗血淋頭，鴉雀無聲。
雖說江渙這人對待工作一向高標準嚴要求，以往也沒少否決手下的項目，但今兒個這種就跟吃了槍藥似的連珠炮，他們還是頭一回見。
再一想，他們小江總前一天才結婚，轉眼就性情大變，果真應了那句“婚姻是愛情的墳墓”。
那一整天，公司上下都傳開了：江總和新婚妻子感情不和，脾氣大得一點就炸，惹誰都別惹他。
於是，當天除了秘書團的人避無可避，其他人隔著八百米遠的距離看見江渙就開始調頭了。
但他們哪兒能想到，面帶煞氣宛如修羅的江總，其實只需要一通電話，就能被哄得服服帖帖——
前提是，來電人得姓祝名驚初。
//
祝驚初自知理虧，電話甫一接通，便膩著嗓子甜甜糯糯地叫了聲“老公”。
頭一回用這倆字叫人，她還有些不適應。
可電話那端，江渙剛接電話時還只擠出個硬邦邦的“餵”字，在她這一句“老公”後，態度陡然和緩了八個度。
他怔了好半晌，再開口時，已經聽不出半點兒方才聲線裏的冷硬，甚至還有些啞：“什麽事？”
見他明顯吃這套，祝驚初像是發現了什麽驚天秘密，試探著再接再厲：“老公，對不起啊，昨晚的事，我沒跟你商量就做了決定，還在新婚當天把你攆了出去……”
辦公室門沒關，林特助只象征性地敲了敲門，便拿著一份需要江渙親自過目的文件走了進去。
他將將喊了聲“江總”，就見江渙背對著他站在落地窗前，一手垂在身側，一手舉著手機貼在耳邊，身形頎長而筆挺。
林特助噤了聲，也不知道這通電話會打多久，正猶豫著要出去等還是杵這兒時，忽然聽見江渙說了句：“再叫一聲。”
這溫柔的語氣，這拉絲的口吻……林特助懵了下，直覺自己該閃人，腳底卻像沾了膠水，楞是挪不動一點。
誰能想到，就在兩小時前，這個活閻王還在會議室裏大殺四方。
現在溫柔成這樣兒算怎麽回事？？真怕那些被罵得一無是處的高管想跳樓。
事實證明，林特助的預感向來和女人的第六感準得有一拼。
因為下一秒，江渙的聲音再度傳到耳畔，仿若誘哄般，低低淡淡就三個字：“叫老公。”
用腳趾都能猜到通話對象是誰了。
林特助毫無防備被塞了一嘴口糧，臉上的表情出現了絲絲裂縫。
什麽感情不睦，夫妻不和，假的，都是假的！
他們江總，明明被太太拿捏得死死的。
走神的間隙，那邊應該又說了些什麽，江渙懶散地應了幾聲，就掛了電話。
雖然沒什麽內容，但聽得出來，心情比起之前，可謂暴雨轉晴。
男人善變起來，有時也沒女人什麽事兒。林特助默默地想。
值此空檔，男人清泠的嗓音冷不丁響起，和方才的語氣判若兩人：“喜歡偷聽，送你去競爭對手那裏當臥底？”
林特助猛地回過神，一擡眼，恰好對上江渙冷冰冰的目光。
他不知幾時轉過了身，此刻正捏著手機斜斜地撐在桌面上，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話落，他手機金屬框的一角毫無預兆地輕點了下桌面，林特助嚇一跳，條件反射地繃直身體：“是！”
回答完才反應過來，又一個勁兒擺腦殼，語無倫次地解釋：“不不不不是，江總，我沒想偷聽，就是……”
好在江渙現下心情不錯，眉梢輕挑，也沒打算真和他計較。
他隨意將手機扔到一邊，拉開主位的真皮軟椅坐下去：“什麽事。”
林特助這才想起正經事兒，連忙把文件夾遞了過去：“這是企劃部剛送上來的新策劃案，請您過目。”
江渙接過文件夾，翻開粗略地掃了幾眼，見面前那道人影仍跟電線桿似的杵在那兒，擡頭覷了他一眼：“我罰你站了？”
林特助“噢”了聲，搖頭：“沒，那您沒其他事的話，我先出去了？”
嘴上這麽說，心裏卻在想，就憑你上午連路過的狗都能罵兩句的架勢，沒你的吩咐，我哪兒敢動。
江渙懶得聽他貧，揚了揚手，眼皮都沒擡一下：“把門帶上。”
“好的。”林特助規矩點頭，走到門口卻忽地想起了什麽，回過頭喚了聲：“對了，江總。”
江渙從策劃案裏擡起頭，示意他說。
林特助有條不紊地匯報：“您之前讓我聯系的業主，前兩天給我答覆了，說房子可以賣，但開的價要比市價高不少。”
他說的，是離李詩鑰家很近的一座獨棟別墅。
訂婚之後，祝驚初就開始螞蟻搬家似的，一點點把東西搬到了他現居的那套大平層裏，人卻很少過去住，因為放心不下陸蔓和祝安康兩個人。
那次李太太住院，倒讓他有了想法——
在江城，陸蔓他們稱得上交心的朋友，大概就是李清華夫婦二人了。
或許是本性高尚，又或許是李清華把祝安康的傷是間接歸咎在了自己身上，總之，他們名義上是主仆，實際上李家卻多有關照，從未仗著財勢拿鼻孔看人。
相應的，陸蔓和祝安康自然也拿李家當親人看待，李清華逝世後，對李太太更是多了一份關心。
江渙思來想去，覺得如果要為陸蔓他們另外找個住處，李家所在的別墅區是再好不過的選擇了。
一來，有老朋友作伴，彼此照應；二來，如果祝驚初想爸媽了，他隨時可以陪她回去，也不用像現在那套單元房一般，擔心住不下。
他向來是想做什麽便毫不疑遲的性子，這麽想著，便先讓人去張羅了，準備一切打理妥當，再把這份禮物送給祝驚初。
幸好，李家附近還真有一幢長期空置的別墅，業主全家老小移民國外，日後回來的幾率也很小。
江渙輕嗯一聲，問：“多少？”
林特助報了個數，足足比市價高出了三成，不知道是不是看他們鐵了心要買，明擺著有獅子大開口的嫌疑。
江渙想也不想地點頭：“可以，我只有一個要求，讓他們盡早回來辦理產權變更，”他冷白的長指敲了敲桌面，再次強調：“越早越好。”
他可不想結了婚還獨守空房。
最後四個字劃過腦海，他驀地想起什麽，等林特助出了門，拿起手機撥了通電話。
劉書源擔心石欣媛和她肚子裏的孩子，一宿沒怎麽合眼，這會兒正在酒店補覺，接電話時有氣無力的：“餵，渙哥。”
“起來買花，去——”江渙頓了頓，抿起嘴角：“我老婆那兒。”
這兩個字於他而言，還有些生疏，不適應，但一想到這麽簡單的兩個字所蘊含的厚重意義，又有些難以名狀的安心。
從此往後，不論法律層面還是各種意義上，他們都是彼此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劉書源還沒完全清醒過來：“我買花？去你老婆那兒？這不好吧……”
江渙用腳趾都知道他在想什麽，無語半晌，言簡意賅：“接你女朋友，愛去不去。”
劉書源一個激靈，鯉魚打挺坐了起來：“在哪兒？”
江渙報了串地址，末了不忘叮囑：“等我一起。”
這也是祝驚初打那通電話的用意。
簡而言之，她苦口婆心勸了石欣媛一番，覺得後者看著心情平覆了許多，於是讓他帶著劉書源登門道歉，要很有誠意那種——首先買束花，儀式感要有，其次，劉書源得先自我反省，然後心平氣和地提出解決措施。
江渙聞言，好笑道：“他反省，要我陪著幹嘛？”
“看住劉書源那張破嘴，”祝驚初有理有據：“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張嘴能有多氣人。”
就這點而言，江渙倒是認同的，但他更關心的是：“事情解決了，你就回家是不是。”
祝驚初聽著這是答應了的意思，一口應道：“那是當然。”
要不然，為了度蜜月推後的工作都堆積如山，他哪兒來的閑心管小情侶吵架的事？
劉書源已經在洗漱了，他咬著牙刷，含混不清道：“渙哥，小豬豬還有什麽暗示沒？”
“有，”江渙氣定神閑，慢悠悠地轉述祝驚初的話：“我老婆還說，除了道歉和解決問題，其他時候，記得閉好你那張臭嘴。”
“不然你女朋友氣壞了身體，孩子也保不住。”
“……”
劉書源終於回過味兒來了。
聽聽，聽聽，左一個“我老婆”，右一口“你女朋友”，語氣傲嬌得，合著恨不能把結婚證貼腦門上，平等地歧視每一個像他這種想結婚但沒領上證的人唄？
他忽然覺得有些酸，也不知道自己哪天才能這麽光明正大地炫耀，順帶理直氣壯地回一嘴：“我也有老婆。”
//
對江渙而言，“事情解決——老婆回家”構成了一個完整閉環，後者仿佛吊在鼻子跟前的胡蘿蔔，促使他對劉書源和石欣媛吵架的事格外上了一份心。
掛了電話，他便拿起車鑰匙，親自開車去接了劉書源那個狗。
門鈴響起時，祝驚初正在廚房洗水果，是石欣媛開的門。
她本以為是江渙，臉上掛了個略帶歉意的笑容，剛想為破壞了他的新婚夜道歉，一擡眼，卻瞧見了板板正正杵在門口的劉書源。
嘴角的笑意光速垮下去。
“你來幹嘛？”她冷著臉問。
劉書源認錯態度還算不錯：“對不起圓圓，我來跟你道歉，我昨天不該那麽大聲跟你說話，還沖你發火。”
石欣媛“哦”了聲，勾住把手就要關門：“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劉書源見狀有些急，偏偏他左手抱著一大捧花，右手還拎著她愛吃的一大袋甜品和零食，根本騰不出手去攔。
好在，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橫空伸出去，在門即將合上的前一刻，及時擋住了門框。
江渙從他身後走出來：“昨天把他揍了一頓，不解氣的話，我可以現場再幫你揍一頓。”
石欣媛楞了楞，沒想到江渙也在門外，而且這話顯然是對她說的。
她怕夾到他的手，下意識松了力道，原本還想將劉書源拒之門外，可轉念想到畢竟是在別人家，這才哼了聲：“看在學神和初初的面子上。”
算是放行的意思。
劉書源面上一喜，當即順著門縫擠進去，屁顛顛地跟在石欣媛身後：“圓圓，你看，這兒全是你喜歡吃的東西，還有這束花，我親自挑了讓店員包的，還有還有——”
石欣媛瞄了眼，也不伸手接，只打斷他道：“難怪這麽醜。”
“……”
劉書源將求助的眼神投向江渙。
後者反手帶上門，接收到他傳遞的訊號，聳了聳肩，臉上明明白白寫著四個字：愛莫能助。
剛才開口說那番話幫他進門，已經是他能幫到的最大限度了。
至於替別人調解感情這種事，運氣好的話，他下輩子或許能學會。
眼看指望不上他，劉書源放下手裏的東西，緊跟上石欣媛，一屁股坐在她身旁的沙發上，又在她一個眼神掃過來之後，自覺地挪開了一個空位。
正愁不知道該說什麽時，祝驚初端著洗好的果盤走了出來。
她掃了眼沙發，不用問都知道目前是什麽狀況。
想了想，她給劉書源使了個眼色，自己坐到了石欣媛的另一邊，從果盤裏捏了顆新鮮欲滴的葡萄餵過去：“媛媛，多吃葡萄，據說以後生的寶寶眼睛就會像葡萄一樣漂亮。”
“你怎麽也信這個？”石欣媛有些詫異，忍不住輕笑出聲：“那照這麽說，我要是多吃牛肉，寶寶以後會不會倔得像頭牛？”
祝驚初還沒來得及說話，劉書源插嘴道：“那不會，小兔崽子要是敢跟你犟，我就讓他小小年紀知道什麽叫‘流浪’。”
“……”
石欣媛沒說話，不知道是心疼未出世的寶寶有這麽個簡單粗暴的爹，還是壓根兒不想搭理他。
江渙在心底嘆了口氣，不得已起身，拍拍劉書源的肩膀，將他拽到了自己坐的那張三人位沙發上。
劉書源有些摸不著頭腦，看看石欣媛又看看他，做口型問道：“渙哥，怎麽了？”
怎麽他一起開，前腳還繃著臉的石欣媛，後腳就又喜笑顏開，和祝驚初鬧在了一塊兒。
偌大的空間裏充斥著女孩子清脆愉悅的笑鬧聲。
還怎麽了？沒怎麽，眼瞎而已。
在他勢要刨根究底的追問下，江渙失去耐性，瞥他一眼：“沒看見我老婆給你使的眼色？”
“看見了啊，”劉書源更疑惑了，老老實實道：“沒看懂。”
“……”
“她的意思是，讓你躲遠點兒，別一見面就湊上去，礙眼。”
話雖然不好聽，但劉書源深以為然，畢竟眼下除了把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他暫時也沒別的辦法了，於是他誠心求教：“那我該怎麽做？”
為免江渙不理人，他先下手為強：“我不是問你，主要是想聽聽，你老婆怎麽說。”
大概是“你老婆”三個字取悅了江渙，他揚了揚眉，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卻給他支了個招：“說說看你的解決辦法，就現在。”
劉書源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他昨兒個琢磨了一晚上，辦法還真的有。
“兩位女士，能否聽我說幾句？”他興沖沖地打斷另外兩人的對話，目光轉向石欣媛：“圓圓，我剛剛想說的是，除了花和點心，我還想到了一個辦法，絕對能讓你和我媽在婚禮這件事上達成一致。”
石欣媛這才勉強給了他個眼神：“什麽意思。”
劉書源自以為想了個絕世無雙的好主意，自信滿滿地開了口：“那就是，等你生完，咱們再辦婚禮。”
這樣多好，一來他爹媽想要的大操大辦和在親戚裏的風光排面完全有時間實現，二來，石欣媛也不用懷身大肚地穿婚紗，三嘛，只要他們不說，大多人也不會知道他們是先孕後婚，也就不會讓石家父母感到丟人。
一箭三雕，三全其美！
可尾音剛落，一個抱枕直沖他而來，伴隨著石欣媛窩火的“滾”字。
劉書源條件反射地擡手擋了下，抱枕被他拍到地上，他還沒來得及撿，眼看著第二個抱枕就要跟了過來。
還是祝驚初眼疾手快地摁住石欣媛的手：“媛媛媛媛，別激動，對寶寶不好。”
果然不出她所料，劉書源這張狗嘴，當真吐不出什麽象牙。
說話的同時，她沖江渙擠了擠眼睛。
行，這架沒完了是吧。
他們吵架歸吵架，他能不能回自己家住？雖然不能和老婆睡一張床，好歹也能見著人。
大概是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加上他從昨晚到現在的確出了不少力，在他連拖帶拽地拉著劉書源走到玄關時，祝驚初忽然開口說了聲：“等等。”
劉書源眼睛“唰”一下亮起來，飛快回過頭：“是不是覺得可行？”
祝驚初白他一眼，沒好氣道：“沒跟你說話。”
她目光轉向江渙，大概也知道這兩天有點兒委屈江渙了，嗓音清悅裏還帶著一絲絲討好：“老公，今天回來睡，我陪媛媛住客房。”
聞言，江渙那張面無表情的臉終於有所松動。
他輕嗯一聲，應了聲“好”，表情看著沒太大變化，臉色卻緩和了不少。
劉書源被生拉硬拽地攆出了門，半點兒沒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所在，左眼寫著“冤”右眼寫著“枉”字，欲哭無淚地問：“渙哥，我又怎麽了？”
江渙實在懶得說他，耗盡最後那點兒耐心，將車鑰匙扔進他懷裏：“自己打哪兒來滾哪兒去。”
說完就要拉開門進屋。
劉書源不死心：“不是，我用了一晚上才想出這麽個好主意，我實在不理解——”
“好主意？”江渙冷笑一聲：“說餿主意都擡舉你了。”
“明知道她爸媽在意名聲，你還讓人生了孩子再辦婚禮，你該慶幸剛才她扔的只是抱枕。”而非什麽殺傷性武器。
江渙看智障一樣看著他。
劉書源：“但這事兒……”
“不說就沒人知道？”江渙接過他的話，懷疑他上班這幾年把腦子上壞了，“這話你自己信不信。”
他懶懶地掀起眼皮：“勸你一句，婚禮是你倆的事，不能面面俱到的情況下，把你女朋友放在第一位。”
劉書源怔在原地，直到大門“砰”一聲在面前合上，這才回過神。
//
由於在孕檢時，醫生提到石欣媛顛三倒四輪班的作息有些影響胎兒發育，她那時便申請了停薪留職。
也就是說，只要她樂意，一天不和好，祝驚初就會留她在家裏多住一天。
江渙並非介意她在這兒借住。
究其根本，還是因為家裏有外人的情況下，多少有些束手束腳。
比如他和祝驚初約好的每日早安吻和晚安吻，就完全沒了兌現的機會。
他試著提過，將另一套房子借給石欣媛住，也在市中心，周遭設施齊全，交通便利，和他家離得也近，來往方便。
但祝驚初總覺得，石欣媛懷著孩子還專程來江城參加她的婚禮，且在江城除了她和一個同事，也沒有相熟的朋友，自己要是再讓她孤零零一人住到別的地方，實在有些沒人性。
“沒人性”的江渙閉了嘴，沒再提這茬。
他承受著和老婆同處一個屋檐卻只能相敬如賓的痛苦，劉書源也沒好哪兒去。
因為他還要工作的緣故，只能隔三差五就高鐵往返於兩座城市之間，好在路程沒多遠，否則有他受的。
但問題的根源沒解決，再奔波也是白搭。
劉書源總以為水滴石穿，自己的堅持能讓石欣媛看見，沒成想，見他來回折騰，就是不解決問題，石欣媛氣得頭上那簇火苗又往上竄了三尺高。
一周後的某天，趁著祝驚初調休，江渙也在外應酬的空擋，她好說歹說要拉著前者去喝酒。
祝驚初一口否決：“不行，孕婦哪兒能喝酒？”
石欣媛伸出三根手指發誓：“我不喝啤的白的，就果酒或者紅酒，我酒量很差的，幾杯就醉，不會多喝，沒事的。”
但這種事可大可小，任她怎麽軟磨硬泡，祝驚初還是那兩個字：“不行。”
最後，石欣媛不得已退了一步：“那這樣，不喝酒，陪我去唱K發洩一下可以嗎？”
她雙手合攏抵在下巴上，眨巴眨巴眼，可憐巴巴道：“求你了，初初。”
祝驚初想了想，孕婦長期憋氣的傷害也不小，於是只能點頭：“我來選地方，還有，不許點酒喝。”
石欣媛把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沒問題。”
祝驚初拿起手機看了看，烏煙瘴氣的KTV一律被她過濾掉，最後選了家新開業的，看起來頗有格調，環境也還不錯的純K。
石欣媛也如她所說，只是唱歌，時不時還會把麥遞給她跟唱兩句。
沒過多久，就有些口渴。
祝驚初叫來服務生，點了些吃的喝的，沒成想上完她點的單，還額外多了一紮酒。
她叫住服務生：“我沒點這個。”
服務生年紀不大，看著像是新來的，聞言也有些詫異：“是嗎？稍等女士，我確認一下。”說著便走出了包間。
沒一會兒，他人回來了，給出的答案卻是：“您好女士，經理說這是特意贈送給二位的酒水，祝您和您的朋友玩得開心。”
小服務生背臺詞似的飛快念完這段話，拔腿就要走——經理還說，面前這位是江總的新婚妻子，他們得罪不起。
他初來乍到，還以為經理口中的江總是哪位大客戶，結果腦門被經理敲了個爆栗：“蠢蛋！江總是你老板的老板的老板！”
小服務生這才知道，自己陰差陽錯進的門店，是鐘氏旗下新業務線的分支。
祝驚初只知道，像這種純K除了唱歌，主要就是靠酒水賺錢，哪兒有白送這麽多酒的道理？
更何況，她雖然對酒的了解不多，但這包裝看起來就便宜不到哪兒去。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秉承著這個原則，她“哎”了聲，正想叫住那人把酒還回去，卻被石欣媛攔了下來。
她點了滿屏的歌，胡亂唱過一通後，心中的郁氣散去不少，方才祝驚初和服務生的對話，她也聽了個七七八八。
“初初，”石欣媛徑直抽出一瓶酒，拿開瓶器一撬，狡黠地沖她眨眨眼：“你說不準點酒，我沒點，可這是主動送上門的。”
說著擺了擺手，小服務生見狀，逃命般一溜煙沒了影兒。
祝驚初阻攔不及，她已經將瓶口遞到了嘴邊。
一大口酒下肚，石欣媛咂摸了下味道：“這個有股香氣，比啤酒好喝很多哎？”
“再好喝你也別想喝第二口，別忘了——”
祝驚初趁機搶過她的酒瓶，餘下的話還沒來得及說，石欣媛就另開了一瓶酒，湊到她唇邊。
“真挺好喝的，你試試。”
石欣媛目光真誠而明澈，仿佛學生時代，和她分享好吃的零食。
瓶口湊近的一瞬，的確有一股說不出的類似花香味道撲鼻，祝驚初不自覺咽了下口水，這才記起自己點飲料的初衷。
又磨蹭了這麽會兒，嗓子眼簡直都快幹得冒煙了。
她舔了舔唇，心想自己又不是孕婦，喝點兒也沒什麽，於是順從地接過酒瓶，仰頭嘗酒的同時，一雙眼還不忘監視石欣媛：“我可以喝，你不行。”
石欣媛知道她是為自己好，剛才灌酒那一瞬，其實多少帶了和劉書源賭氣的成分——他那麽想要這個孩子，自己就偏要喝酒任性，大不了流產就是。
可很快，她便意識到了自己這個想法有多荒唐。
孩子是他的，更是她自己的，她沒有理由因為他，傷害這世上除了父母外，和自己骨血相連的至親。
容易上臉的緣故，祝驚初一年到頭也喝不了幾次酒，對酒精卻格外敏感。
淡黃色的液體入口的第一時間，她就知道，這酒度數應該不高，喝起來更像是花果酒之類的原釀。
她拿開酒瓶看了看，果然，酒精度數只有八度。
石欣媛眼睛亮晶晶，滿含期待地看著她：“怎麽樣，是不是挺好喝？”
她笑笑：“是還不錯。”
石欣媛也跟著咧嘴笑笑，從桌上隨手端起杯果汁，和她的酒瓶碰了碰：“來，幹杯。”
“幹杯。”祝驚初見她不再碰酒，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自己則將就那瓶酒，一口又一口地，喝了個底朝天。
喝著唱著，周遭環境和眼前人就變得晃蕩了起來，整個世界都像酷夏馬路上的熱浪，不停地晃動、扭曲、變形。
興頭上，兩人把沙發當成蹦床，直接踩在上面蹦迪。
瘋了半宿，經理去問前臺，才知道兩人還沒出去。
他生怕出點兒什麽事，當即帶了員工趕到包間門票，敲了半天門，也不見有人應聲。
“不管了，進去。”他當機立斷。
推門進去才發現，兩個姑娘不知幾時玩兒累了，在自動播放的bgm裏，歪七扭八地倒在沙發上假寐。
剛才那個小服務生跟在最後面，見狀，躊躇地問：“經理，這怎麽辦？”
“涼拌。”經理掃了他一眼，思考幾秒，做出決定：“叫個保安來門口守著。”
兩個女孩子家，睡得人事不省的，萬一有哪個不長眼的醉鬼闖進來，出了什麽事兒他可負不起責。
小服務生連連應聲，快步走了出去。
在他走後，經理將目光轉向沙發上的兩人，想了下，掏出手機撥通了上級的電話。
“餵，老大，是這樣的……”
//
祝驚初醒來時，只覺又熱又渴。
她懶懶地睜開眼皮，五顏六色的燈光映入眼簾，換了會兒，她才想起自己身處何處。
包間裏空調溫度不知道被誰調高了些，她皺了皺眉，撐起身，步調不穩地摸到墻邊，將溫度調到24℃。
調完溫度，她隨意在桌上取了杯喝的一飲而盡，這才回到沙發邊，一屁股坐了下去。
動作不算重，但沙發凹陷下去的動靜，還是驚醒了游走在睡夢邊緣的石欣媛。
石欣媛的反應和她如出一轍，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喊渴。
桌上的杯杯罐罐都空得差不多了，祝驚初緩了緩神，再度起身，倒了杯檸檬水遞過去。
石欣媛半撐起身子，就著她的手，將檸檬水喝了個幹凈。
“謝了啊初初，”口渴得到緩解，石欣媛露出個大大的笑臉，“你真好，我們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我和你天下第一好。”
祝驚初胡亂點頭，緊接著又搖頭，面露糾結：“我和你天下第一好，那、那江渙怎麽辦？”
石欣媛不屑地輕哼一聲：“不要男人，他們是狗，都是狗。”
男人是狗，江渙是男人，那就是說，江渙也是狗？
但他明明不是的。
江渙……祝驚初歪著腦袋想了想，他不是狗的話，是不是四舍五入就等於，他不是男人？
除了本人，沒人知道醉鬼的腦回路。
祝驚初還沒弄明白這事兒，就忽然聽石欣媛沒頭沒尾地說了句：“初初，過來，我告訴你個秘密。”
“唔，”她錘了錘腦袋，甩掉腦子裏纏繞成一團亂麻的念頭，看向面前有兩個分身的石欣媛，含混不清地問：“什麽啊……”
“都……嗝，說了是秘密，”石欣媛打了個酒嗝，大著舌頭，看著和她醉得不相上下，她勾勾手指，一臉神秘：“你過來嘛。”
祝驚初迷迷糊糊地湊過去，石欣媛探過上半身，俯在她耳邊，做出一副悄悄話的姿態，出口卻是尖銳爆鳴：“劉書源！他王八蛋！”
祝驚初耳朵受驚，身體猛地拉開八尺遠的距離，她擡手揉著耳朵，還不忘認同地點點頭，聲援自己的好姐妹：“對！王八蛋！”
石欣媛吃吃地笑起來，像是很滿意她的同仇敵愾。
她決定再分享一個秘密。
“還有？”祝驚初的耳膜還在隱隱作痛，想聽又有點兒後怕，於是保持著距離，試探道：“要不你先說說看。”
石欣媛直勾勾地看著她，神情忽然變得認真起來：“你知道，我為什麽會懷上這個寶寶嗎？”
“為什麽會懷寶寶……”祝驚初喃喃地重覆，歪著腦袋，指尖一下下地輕點著太陽穴，然後用僅剩的一絲思考能力給出了答案：“因為，你們一起睡覺了？”
石欣媛猛地拍了拍巴掌：“初初，不愧是你，好聰明。”
像是覺得這樣不過癮，她順手拿起一旁的麥克風：“沒錯！就是因為，我們睡了覺！”
她說著又似乎覺得這麽說有些跌份，搖頭找補了句：“不對，不是！是我，我睡的他！！！”
最後一句簡直震耳欲聾，比起討論閨中秘事，更像是在參加某種另類的智力競賽。
石欣媛就是那個出題人，而祝驚初，無疑就是配合她作答的參賽者。
因此，這句不怎麽正經，也不怎麽適合公開討論的話，硬生生被石欣媛以一種極具榮譽感的口吻說了出來。
殊不知，此時此刻的包間門外，站著兩個高高大大的男人。
片刻前，飯局上的江渙突然接到一通電話，正是來自於這家門店所屬的區負責人。
彼時飯局其實已經換到了第三攤，但礙於潛在合作對象的重要性，他不得不耐著性子與之周旋。
本來就有些煩躁，乍一接到那麽通沒頭沒尾的來電，他險些就要撂電話，直到對方兜了個圈子問他夫人是否在家，然後委婉表示在店裏看到了和她極為相似的一位女士。
結束通話，江渙第一時間撥通祝驚初的電話確認她的狀態。
當真一直無人接聽，他這才根據負責人給的地址找了過來，想到對方還提及另一名與之年齡相仿，微微有些孕相的女士，就把劉書源也一道揪了過來。
他只操心自家老婆，別人家的他不想也懶得管。
沒成想，剛到門口，門都沒來得及推開，就聽到了這麽句驚世駭俗的發言。
經過麥克風擴散的聲音極具穿透力，劉書源聽著自家女朋友的豪言壯語，堪比城墻厚的臉竟也爬上些可疑的淺粉。
他偷偷瞄了眼江渙，輕咳一聲以此掩飾尷尬，咳完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石欣媛繼續道：“但也不全對，睡覺不一定會懷寶寶的。”
她像是絲毫不覺得這個話題並不適宜公開討論，仍沒有放下麥克風的意思：“其實，我們是因為，那個破了。”
“那個？”祝驚初腦子轉不太動，反應也慢半拍。
“套。”石欣媛簡明扼要地挑明。
提起這個，她忍不住情緒上頭，悲憤交加地吐槽：“初初，你不知道！劉書源！他在床上只會橫沖直撞，用蠻力，蠻！力！”
“要不是套破了，狗才跟他生孩子！”
“啊……”祝驚初恍然大悟，想了想，不知是出於安慰還是真心話，傻笑著附和：“那其實還挺厲害，我們阿渙雖然花樣多，但，嘿嘿，從來沒破過，他……不行。”
雖然祝驚初沒拿話筒，但估計離得也挺近的，這話足以讓門外的人聽得一清二楚。
劉書源聞言，一個沒忍住，“噗嗤”笑出聲，笑完又覺得自己不厚道，努力繃起嘴角，安慰性地拍了拍江渙的肩膀：“渙哥，別難過，其實……”
話沒說完，就見江渙一張臉黑成煤球，側頭凝睇他一眼，示意他說下去。
但眼底更深層的意思分明是，再多說一個字試試？
威脅意味太濃，劉書源想看不懂都難。
他麻溜收斂起方才那股沾沾自喜的勁兒——畢竟和江渙相識這麽多年，處處都被他壓了好幾頭，難得有一處勝過他，還是經過第三方親口認證的那種。
不得不說，爽爆了。
但再一想，怎麽說要不是人小倆口在中間調和，他和石欣媛估計都散夥好幾回了。
於是原本翹起三分的嘴角生生往下壓了五分。
劉書源摸了摸鼻子，真誠開解道：“渙哥，這種事兒千萬別放在心上，她們女人什麽都不懂就瞎說，我當然相信你的實力……”
後面的廢話，江渙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他收回視線，垂眸凝思片刻，氣極反笑。
合著他每次都小心翼翼，生怕弄疼她，結果在她眼裏就是“不行”？
片刻後，見倆人你一嘴我一嘴的再說下去就差交換家底了，兩人對視一眼，默契一致地推門而入。
各自扛著自家那個走了出來。
臨到分別時，兩個女人還沒盡興一般，抱著對方的胳膊不願撒手。
石欣媛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走、走開，別碰我！我要和初初在一起，我們天下第一好！”
祝驚初點點頭：“第一好！”
頓了頓又猶豫著問了句：“那江渙怎麽辦？”
完全沒註意到，身旁攙著她一言不發的男人，在聽到她後面那句話的瞬間，嘴角不著痕跡地揚了揚。
他不知道，似曾相識的對話鉆進祝驚初的腦海，她忽地想起在包間裏糾結的那個問題。
——媛媛說，男人都是狗，可江渙不狗，那他是不是不算男人。
這麽想著，也就這麽問了。
她掙開石欣媛的手，踮起腳湊近他跟前，像要將他臉上微小的汗毛都要看清楚一般，研究半晌，忽地冒出那句：“老公，你是不是男人？”
“……”
江渙剛剛才提起了一點兒的嘴角瞬間放平。
他幽深的眸子看向她，說話幾乎帶了咬牙切齒的意味：“是不是，你不知道？”
祝驚初想了想：“應該是的……吧？”
好一個“應該”。
江渙冷笑一聲，懶得跟醉鬼爭辯，輕而易舉地將人打橫抱起，擡腳往停車場走。
劉書源小心翼翼地攬著石欣媛，伸長脖子喊道：“渙哥，我怎麽辦？！”
榕城過來，高鐵更省事兒，他沒有開車，很顯然這個點也不太好打車。
“你？”江渙聞言回頭看了他一眼，嘴下毫不留情：“管好你老婆就行。”
也不知道和祝驚初說了些什麽有的沒的，今晚從他站在門外開始到現在，聽到的全是些虎狼之詞。
另一邊，石欣媛胡亂揮著手：“別走啊初初，你、你還沒說完，學神在床上是不是只會……唔……”
話沒說完，劉書源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他今晚聽到的實在太多了，看江渙的臉色，再說下去，他懷疑自己會被滅口。
祝驚初不知究竟聽沒聽清楚對方在說什麽，知道石欣媛在叫她，也沒管這話問沒問完，舉起手就是一個鏗鏘有力的“是”字。
“……”
也顧不得管這個點還好不好打車的事，劉書源果斷抱起人就開溜：“渙哥再見。”
約莫半個多小時後。
江渙帶著人回到家，祝驚初還處於迷迷糊糊的狀態裏，恍惚中被扔到床上時，她還記得睜眼看一下人。
看清是江渙，才放下心來，軟軟糯糯地問了句：“老公？你還不睡嗎？”
江渙看一眼墻上的掛鐘，時針已經指到了三點的位置。
他沒什麽情緒地“嗯”了聲：“今天不睡了。”
祝驚初“啊”了聲，擡手揉了揉眼睛：“為什麽，你明天不是要開會嗎？”
“”江渙邊扯領帶邊冷笑：“比起開會，更想實踐一下，讓你看看我到底行不行。”
他說著，慢條斯理地將領帶繞上她的手腕。
祝驚初還想說什麽，卻壓根兒來不及發聲，兩片溫熱的唇瓣便傾覆而下，嚴嚴實實將她“咿咿呀呀”的嗚咽聲一並吞沒。
起初她還下意識想掙紮，不過一兩分鐘，整個人卻軟成了一潭春水，四1肢完全使不出勁兒，以至於抵著江渙胸膛的動作，倒有了欲拒還迎的意味。
很快，臥室裏只剩下唇齒交纏和低低喘息的聲響，情至深處，交疊著某種暧昧水漬聲。
祝驚初雙臂綿軟，不自覺攀住男人寬闊的肩頸，同時頭往後仰，曲線優美的天鵝頸顯得更加修長。
“江渙……”
她情不自禁叫他的名字，卻不知道要說什麽。
“叫點兒別的。”
祝驚初語不成調，似乎難受到極致：“……阿渙。”
江渙並不買賬：“不是這個。”
她腦子混沌，全憑本能繼續：“小江……”
“不是。”
“哥哥……”
“也不是。”
平時江渙哪兒會這麽折騰她，祝驚初撇撇嘴不幹了：“不叫了，我……啊！”
還沒說完，猝不及防的一個受力，餘下的話都變得破碎不堪。
“再說？”江渙微瞇起眸。
直到這時，他壓抑整晚的情緒才開始顯露山水。
祝驚初眼尾有些紅，嗚嗚咽咽地捂著臉哭出聲，倔勁兒反而如潮水翻湧：“就、就不……嗚嗚，討厭你……”
江渙挑了挑眉，並沒把她的“討厭”放在心上，卻本能地心疼她掉眼淚，動作也隨之頓住。
他定定地停了幾秒，溫柔地吻上她捂臉的手指，嗓音還帶著置身情/欲的啞，哄小孩般：“寶寶不哭，對不起——”
話未說完，嗚咽聲說停就停。
祝驚初張開手指，從指縫裏露出一只瑩潤的眼，眼底笑意盎然，笑得像只得逞的小狐貍。
她就知道，他吃這套。
江渙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上了她的當。
但沒辦法，誰叫他甘之如飴。
她擡起雙臂，勾住他脖頸，甜甜地叫出他最想聽的那兩個字：“老公~”
她不知道自己這種時候有多勾人
江渙喉結滾了滾，怕自己太瘋，不動聲色地別開眼，可她嬌媚的模樣仍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他索性不再隱忍克制，俯身輕咬她的耳廓，低聲道：“老公疼你。”
後來，祝驚初欲哭無淚地想，他的確是“疼”她——三百六十度無死角那種。
狗男人！
再後來，她只記得滿地狼藉。
整整八只，她喜歡的水果味，他挨個在她身上用了個遍。
//
翌日，祝驚初果不其然睡到了大中午。
江渙再次“好心”幫她請了假，並讓酒店廚子做了她最愛吃的幾道菜送到家裏。
“起來洗漱吃飯。”見她醒來，他坐到床邊，掀她被子。
祝驚初看一眼時間，哀嚎一聲，翻身將臉邁進枕頭裏，聲音悶悶地傳出來：“再這麽下去，我懷疑自己要被炒魷魚了。”
江渙想了想：“不會，他們不敢。”
按出資比例而言，他幾乎成了她們公司半個老板，而她現在是他的合法妻子，四舍五入的話，她就是半個老板娘。
哪兒輪得到員工炒老板？
“不行，”祝驚初探出半張臉，“你這是教我仗勢欺人，整得公司跟我開的一樣，想去就去，想翹就翹。”
江渙點點頭：“你想要的話，也不是不行。”
“……”
又開始各說各話了！祝驚初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下一秒，又“嘶”的一聲，齜牙咧嘴靠上背墊：“好痛。”
江渙斂睫，熟練地伸手替她這兒捏捏那兒揉揉，忽然問了句：“這回長記性沒。”
這人按摩手法越發精進，祝驚初愜意地瞇起眼，沒懂他話裏的意思，下意識問：“長什麽記性？”
“……”
很好，這個答案。
看似沒有回答，偏偏又什麽都答了。
江渙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剛要開口，卻像是突然想到什麽，搖了搖頭，話到嘴邊改了口：“算了，沒事。”
祝驚初最受不了話說一半吊胃口，聽他這麽說反而來了勁兒。
她倏地睜開眼，按住他的手刨根究底：“算什麽算，你快說。”
江渙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薄唇抿了抿，片刻，正要說話，又被一陣突兀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
不等她吱聲，江渙長臂一伸，會意地替她撈過手機，垂眸看了眼屏幕：“石欣媛。”
祝驚初還沒完全緩過勁兒，也懶得伸手去接，聞言朝他揚了揚下頜：“接。”
江渙劃過接聽鍵，將手機貼到她耳邊，明擺著沒有偷聽的打算，卻抵不過那頭嗓門有些大。
“初初，你沒事兒吧？有沒有和江渙吵架？如果他找你茬，你就說都是為了哄我開心，對不起啊，給你們添麻煩了……”
石欣媛的聲音急切而擔憂，一連吐出長串文字，說到最後，音量趨近於無。
說起來，這還是劉書源提醒她的。
大概是自知理虧在先，加上顧忌到她還懷著孕，即便男人的尊嚴被她和小姐妹按在地上使勁兒摩擦了一晚，他也沒敢拿她怎麽著。
再者，據劉書源所說，想到陪自己一起被摩擦的是誰，他就瞬間寬心了不少——
不僅僅是死了也有個人墊背的感覺，更因為對方是至今還被掛在寧市附中榮譽墻上，被學弟學妹們視作傳奇，被商界人士視為黑馬的存在。
“不過嘛，”他遞過來一杯溫熱的蜂蜜水，摩挲著下巴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小豬豬十有八九就沒那麽幸運，得遭殃咯。”
別看江渙悶不吭聲的，受到的刺激肯定不比他少。
石欣媛這才想到自己可能坑了好姐妹一把，忙不疊打了電話過去。
……
電話這段，作為另一方當事人的江渙聽著對面一字一句地教自家老婆如何甩鍋，不由挑眉，眼底浮現一抹好笑的意味。
祝驚初看了他一眼，雖然斷了片，腦海裏卻不知怎的閃過昨夜裏一些模糊而混亂的畫面，臉頰一熱。
她此地無銀三百兩地清了清嗓子，掩蓋略顯嘶啞的聲線：“我沒事兒，媛媛，你呢？”
兩人簡單交流幾句，確定她和劉書源的關系有所緩和後，祝驚初這才放下心來，掛了電話。
江渙等對面掛斷電話，若有所思地盯著安靜下來的手機。
“怎麽了？”祝驚初問。
江渙搖了搖頭，掌著纖腰將人一把撈到床沿，彎腰拿起拖鞋替她套上腳：“沒什麽，吃飯去。”
//
沒兩天就是周末，祝驚初忽然接到石欣媛的電話，說她爸媽和劉書源家裏和解了，婚禮找人算過了，會在九天後舉行。
祝驚初替她開心，卻又有些擔心：“會不會太倉促了，你來得及準備嗎？”
“來得及來得及，多虧我渙哥。”
劉書源在那邊嘿嘿笑著接過話，全然不似之前說兩句就要嘆口氣的狗樣子。
？
“江渙？”祝驚初窩在沙發上，下意識看了眼廚房的方向，好奇地追問：“他幹嘛了？”
不待劉書源吭聲，他們嘴裏討論的對象從廚房走了出來。
將剛做好的三明治放到她面前的大理石茶幾上，江渙挑了挑眉：“背後論人也不避著點兒當事人？”
祝驚初理直氣壯：“誇人還不能光明正大了嗎？”
美色當前，她突然嫌劉書源有些聒噪了，當即敷衍兩句掛了電話，拉著江渙坐到身邊：“老規矩，坦白從寬，抗拒睡大街。”
“哦？”江渙故作不解：“哪兒來的規矩？”
祝驚初傾身夠過茶幾上的熱牛奶，大言不慚地拍了拍胸脯：“我們家，我就是規矩。”
得意的模樣，生動而狡黠，像只毛茸茸的小狐貍，再漠然的心都軟得一塌糊塗。
江渙抿唇不語，像是思索著什麽，祝驚初慢慢瞪大眼，坐直了身體：“你還真不樂意跟我說啊？”
小狐貍的尾巴有些耷拉了，見狀，江渙眼底瞬間漫上笑意，語氣縱容：“哪兒敢？我還沒準備睡大街。”
祝驚初輕哼一聲，佯裝嚴肅，一副“聽你狡辯”的表情。
然後，就見江渙手握成拳抵在唇邊咳了咳，臉上破天荒露出底氣不足的表情：“其實，這件事並不難解決。”
或者換句話說，原本早就可以解決了，前提是——他願意及早插手的話。
此前因為忙於準備婚禮，婚禮當天又忙著應酬賓客，晚上還要忍受新婚分居的“橫禍”，他對劉書源自然沒個好氣。
何況感情的事，他向來秉承“解鈴還須系鈴人”的原則，加上祝驚初一直積極從中調和，他就沒打算管這事兒。
退一萬步說，劉書源和石欣媛都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了，彼此磨合磨合也是應該的。
誰知道劉書源這個不爭氣的，在這件事上表現得宛如智障，眼看他和石欣媛矛盾越來越深，害得祝驚初只能一個勁兒周旋，連帶他們原計劃的蜜月旅行也只能一拖再拖。
記不清第幾個伸手只抱到空氣的夜裏，江渙恍然生出一種自己做了錯事的自我懷疑。
不然為什麽做錯事的是劉書源那個狗，被罰獨守空房的卻是他？
他本就滿腹郁結，昨晚聽到祝驚初和她的好閨蜜旁若無人地探討他到底“行不行”，並最終得出“不行”的結論時，他只覺太陽穴突突直跳，氣得腦仁都疼。
打小受到的良好教育使他克制著沒有發作，同樣也使他意識到，這事兒絕不能再袖手旁觀。
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他都怕祝驚初會耳濡目染，對婚姻這件事產生不好的觀感，然後被策反，和他吵架，鬧離婚……
所以今早一睜眼，他就打了通電話給劉書源，詳細了解他們兩家目前矛盾的焦點。
聽劉書源事無巨細地講了遍來龍去脈，他沈默下來。
劉書源誤把這種沈默解讀成愛莫能助，幽幽嘆了口氣：“渙哥，你是不是也覺得棘手？你現在知道我有多……”
“苦逼”倆字還沒說出口，被江渙一個“蠢”字堵了回去。
“啊？”劉書源還以為自己聽岔了：“渙哥你說啥？”
江渙毒舌起來絲毫不留餘地：“我說，你小腦發育不完全，大腦完全不發育。”
大吐苦水完，非但沒有被安慰，還莫名其妙挨了頓罵，劉書源哭嚎著嗓子：“我幹嘛了我？”
江渙冷笑一聲，想到因為這個狗被自家老婆冷落的日子，就不自覺咬牙切齒：“就是因為你什麽都沒幹，才會讓這麽簡單的問題覆雜化。”
好在為了防止吵到祝驚初，他特意到書房打的這通電話，否則她現在大概已經被他突然加重的語氣吵醒。
劉書源哇哇叫屈，連忙表示他在寧市和榕城奔走了多少趟，又在父母和石欣媛之間費了多少口舌……
可惜和他登門想要哄回石欣媛一樣，都是做的無用功。
江渙徑直打斷他，反問：“你爸媽的需求是什麽，你未婚妻家的又是什麽？”
劉書源想也不想地回：“我爸媽好面子，想訂寧市上檔次的酒店，但婚期太近都沒有檔期，媛媛她爸媽又覺得女兒大著肚子，我們家是故意拖著……”
江渙再次打斷他：“鐘氏是幹什麽起家的。”
這話問得，仿佛被問到的人理應知道答案，倘若從其他人嘴裏說出來，或許會有些狂妄，可這是鐘氏，全國上下，又有誰會不知道？
“地產啊，”劉書源也不含糊，說完忽然開了竅：“酒店業！渙哥，你是說——”
可話沒說完，他率先自我否定：“不對，這法兒我其實想過，但我查了下，鐘氏沒有在寧市開設酒店。”
寧市雖說發展勢頭不錯，可畢竟不是省會城市，加上其他方面的原因，高奢品類和行業並未完全鋪開，當地排得上號的酒店屈指可數，鐘氏並沒有入駐。
所以他才沒有腆著臉求江渙幫忙。
“……”江渙“嗯”了聲：“是沒有。”
“但從同行那兒要一個婚宴場地，應該不算難。”
事實上，他這話還是說得太保守了——別說婚宴場地，寧市現有的那幾家高檔酒店負責人，誰會不賣鐘氏掌權人的面子？
劉書源總算轉過彎來。
婚姻大事，也顧不上和江渙客套，只恨不能當場給對方磕一個：“渙哥，你是我的神！我的終生幸福就拜托你了！”
於是，兩通電話後，劉書源爸媽訂到了滿意的場地，作為新婚賀禮，江渙還免了他們的場地費；
而石家父母對此也沒有異議，畢竟婚期近在眼前，總算不會拖到婚紗遮不住女兒的孕肚，導致她在人生本應最美的時刻惹人非議。
兩家人已經為即將到來的婚禮忙得人仰馬翻，祝驚初興致勃勃地翻出手機日歷，然後打開搜索引擎，也想為好朋友做點兒什麽的模樣。
只是經驗貼才看到一半，就被人利落地抽走了手機。
“你幹嘛？！”
她毫無防備，擡頭不滿地看向“罪魁禍首”，一副兇巴巴的口吻。
江渙把手機扔到一邊的沙發上，挑眉：“我們的婚禮，你都沒這麽上心。”
語氣淡淡，但不難聽出幾分控訴和委屈。
祝驚初張了張嘴，可轉念一想，這話確實沒法兒反駁。
江渙對她的喜好了如指掌，他把一切都安排得那樣妥當，只等她最後拍板說一句“yes” or “no”，除了試婚紗和各種晨袍禮服等等，其餘的瑣碎雜事，就沒讓她操過心。
思及此，她乖巧地笑了笑，伸手勾住江渙的脖頸：“那誰讓我有個那——麽能幹的老公，太讓人省心了。”
她嗓音軟軟糯糯，字裏行間像是沁著蜜，哄得人暈頭轉向。
末了還不忘湊上前，像某種嚙齒動物，細密而輕柔地啃在男人薄唇上，堵住他還欲出口的話。
目的性再明顯不過的小把戲，有種完全不加遮掩的惡劣。
偏偏江渙就吃她這套，也只吃她這套。
畢竟這世上，沒人比她更清楚，他的毛該順著哪個方向捋。
江渙喉結隱忍地滾了滾，竭力克制著，本想提醒她先吃掉桌上的三明治，卻聽她忽又開了口。
“老公，你之前找的哪家婚禮策劃來著，要不也給媛媛參考一下，還有……”
這種時候還有心思想這些？還是——那個詞怎麽說來著？
以色相誘，枕邊低語。
江渙險些氣笑，心頭那根弦因此“嘣”的一聲斷裂，顯然對於她這種行為不太滿意。
他眸色一黯，反客為主，骨節分明的長指插進她海藻般的長發，輕而易舉地掌住她後腦勺，反客為主，攻城略地。
不過眨眼的功夫，祝驚初只剩難受又似歡愉的吐息，語不成調，就連氣都喘不均勻，更別說分神想些有的沒的。
江渙終於大發慈悲，把人抱起來往臥室走的同時，帶有幾分安撫意味地低頭，親了親她發紅的眼角。
祝驚初抓著這個空擋吸了口新鮮空氣，擠出點兒氤氳的水汽，可憐巴巴地看向他：“餓了，我想吃早餐。”
現在知道餓了，可惜遲了。
江渙輕嗯了聲，表示知道了，腳下卻沒有絲毫停頓，只哄小孩般道：“乖，一會兒就好。”
……
後來的浮沈間，祝驚初模模糊糊地想，這個騙子。
——她這輩子吃過最大的虧，上過最大的當，就是一次又一次地信了江渙在床上說的話。
好比他這句“一會兒”。
//
在劉書源籌備婚禮的同時，江渙的蜜月旅行也終於提上了日程。
以防劉書源再整出什麽節外生枝的幺蛾子，當天甫一參加完婚禮，他便不由分說地將祝驚初塞進了開往機場的車裏。
祝驚初抗議：“我還什麽都沒收拾！”
“我幫你收了。”
“但我喜歡的衣服和習慣用的護膚品……”
“到了買新的。”
“公司那邊……”
“請好假了。”
“……”
祝驚初還欲掙紮：“可我對行程一無所知，對目的地一點兒了解都沒。”
這趟旅行推遲了一個多月，由於氣候變換或是其他原因，原定的路線已不再完全合適，她只知江渙調整了安排，卻連自己即將飛往何地都不知道。
完全未知的旅程，讓人本能地有些不安。
江渙凝眸看了她一眼，伸手扣住她蔥白的手指：“沒關系，導游的活兒交給我。”
也對，旅伴是連婚禮的每一個細節都會安排妥當的江渙，她還有什麽瞎操心的必要？
比起她的半吊子攻略，身邊人顯然靠譜得多得多。
思及此，祝驚初默了默，果斷閉麥的同時，身心放松下來，舒展了下上身，這才發覺她跟著新娘家人忙前忙後大半天，肌肉早已泛酸。
江渙活像她肚子裏的蛔蟲，僅僅只是瞥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理活動一般，擡手不輕不重地捏在她肩上。
大掌輾轉在腰背間，熟悉的力道和手法，祝驚初舒服地喟嘆一聲，閉上眼，腦袋一歪，手一伸，環住男人勁瘦的腰身，整個人都軟綿綿地靠上那堵結實而溫暖的懷抱。
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仿佛已然重覆千百遍。
果然，自由戀愛修成正果的，就是比那些利益捆綁商業聯姻的感情來得深厚自然。
新聘的司機小陳是個有眼色的，在心底感嘆完便張了張嘴，剛想問要不要調高空調溫度，卻見後座的男人擡手在唇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止住小陳的話頭，江渙利落地打開儲物格，取出柔軟的羊毛毯輕手輕腳地搭在祝驚初身上。
手上揉捏的動作早在察覺她入眠那一刻停下，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她背部，如同安撫容易驚醒的嬰兒。
垂眸打量她片刻，他忽地勾了勾唇角，無聲漾開一個叫人溺斃其中的淺笑。
那副神情和姿態……
天殺的，誰說有錢人沒有純粹的感情的？！
如果這都不叫愛，小陳酸溜溜地想，那他回去就打聽打聽哪座山上香火旺，然後剃了頭發當和尚。
//
長達十幾個小時的飛行後，飛機落地哥本哈根。
林特助辦事穩妥，接機的商務車早已在機場外等候多時，可直到陌生浪漫的城市街景從眼前掠過，祝驚初仍有些茫然。
察覺到她的失神，江渙緊了緊扣住她的手，聲線低醇：“怎麽了，飛機上沒休息好？”
“沒。”
祝驚初想也不想，本能地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整個航程，她和江渙都是相鄰的頭等艙位，用餐洗澡方便不說，困了也有空乘貼心鋪好的雙人床，後半段航程甚至獨立出了一個套房。
服務之周到和旅程的舒適度，數次令祝驚初咋舌，並由衷感受到什麽叫做“金錢的力量”。
總而言之，根本不存在“沒休息好”的可能。
見她這副模樣，江渙悶笑著“嗯”了聲，伸手將人拉進懷裏：“那你再睡會兒。”
飛機上睡了不少時間，祝驚初現下倒也不困，卻仍是乖巧地靠著江渙，看窗外飛馳而過的景。
過了會兒，她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江渙之所以這麽問，大概是因為她現在看起來有點兒……呆？
思及此，她一骨碌坐直身，老老實實地問出心中所想：“我就是在想，你怎麽會帶我來這兒？”
之前那版蜜月計劃，都是江渙征詢過她的意見才敲定的目的地，沒記錯的話，並沒有丹麥這一站。
“為什麽這麽問，”聞言，江渙轉向她，不答反問：“不喜歡這裏？”
“當然不是！”祝驚初再次搖頭否認。
事實上，從學習地理人文開始，她便對北歐心有所向，因為安徒生童話裏的美人魚，她對哥本哈根更是情有獨鐘。
只是……
她不解的點在於：“這個時間，並不是來這兒的最佳選擇吧？”
因為大多數人來這邊，除了因小美人魚慕名而來，更多的則為一睹絢麗逼人的極光。
可冬春兩季才是觀賞極光的最佳時機，也正因如此，在之前那版旅行計劃裏，她暫且擱置了這個選項。
以上種種，她明明沒有說出口，江渙卻幾乎是瞬間讀懂了她的言下之意：“你是指看不到極光？”
祝驚初輕唔了聲。
“我還以為對你來說，小美人魚比較重要。”
祝驚初瞪圓了眼：“你怎麽知道？”
江渙睨她一眼，存心逗她，一本正經道：“讀心術，新學的。”
他沒說的是，前段時間購置完別墅，他抽空回去幫陸蔓夫婦整理行李，卻無意中發現了祝驚初的“寶箱”。
裏面有她的日記本，也有大學時給雜志撰稿的刊物，還有一些剛入行做短視頻編劇的靈感碎片集等等。
雖說好奇日記本裏的東西，但出於對個人隱私的尊重，他到底打住了這種不道德的想法。
至於雜志和靈感集，他則花了兩個下午的時間，比審合同還要仔細地一字不漏地看完。
他讀到她浪漫旖旎的一面，也讀到兩人分開的那些年，少女的隱秘祈願。
因此，他臨時改變主意，把所謂的“蜜月”，變成了與她一同實現心願，彌補缺憾的圓夢之旅。
哥本哈根是第一站，這趟旅程卻遠不止這一站。
“哦，”祝驚初學著他的樣子瞧過去：“那你怎麽沒讀出來，我既想看美人魚，又想看極光？”
“那就，”江渙挑了挑眉，撥開被風吹覆在她頰邊的發絲，眉眼認真，神情柔軟：“祝你得償所願。”
其實早在來之前，他便看到有機構預測這段時間會有極光爆發。
不過即使沒有，他也自有準備——
一場即將只為她而下的流星雨，是他對她永不枯竭的無盡愛意。
//
臨近九月的哥本哈根，白天溫度適宜，晚上卻氣溫驟降。
那幾天，兩人一起參觀著名的美人魚雕像，漫步古老的宮殿和花園，乘船游覽運河風光……
是又一段堪比少年時期的好時光。
因為早晚溫差有些大，加上當地人極為松弛的工作時間，天一黑，祝驚初就不怎麽愛出門，江渙也一貫由著她去。
這天，他卻一反常態，變著法兒哄她出門。
“明天白天再出去嘛，神神秘秘的到底幹嗎呀，再說了……”她邊抗議邊被江渙塞進準備的羽絨服裏。
一出門，寒風吹得她“嘶”地抽了口涼氣，扭頭就往屋裏走：“要不我還是——”
“窩被子裏看電影”幾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江渙提溜住衣領，拎小雞一般抓了回去。
他慢條斯理道：“相信我，一會兒有你感激我的。”
他領她上車，一路驅車前行，卻在離目的地一公裏左右的地方，看到夜幕之中爆發出的璀璨壯麗、千變萬化的大片光帶。
祝驚初降下車窗，“哇”的一聲，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麽，卻到底沒說出口。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真正美到失語。
江渙看一眼，在安全的前提下提高了車速，很快，車子穩穩停在他選定的觀測點。
地勢開闊，光源明凈，給人一種觸手可及的錯覺，祝驚初靠在車門邊，怔怔地仰頭看著天幕，完全忽略了車內外的溫差。
江渙抿了抿唇，繞過車頭走到她身側，默然擁住她，用身體替她擋去身後侵襲的寒風。
“喜歡嗎？”他問。
尾音剛落，祝驚初還沒來得及回應，一顆拖著長長尾巴的流星忽然劃過天際。
緊接著，兩顆，三顆……
八九月之交，極光覆蓋天空，和飛過億萬年時光的流星，交織映入她眼底。
祝驚初自詡文筆還不錯，卻全然無法描述那一刻，只知那一晚的盛景，是轉瞬即逝，也是永恒定格。
國內的社交平臺上有人感嘆那場流星雨的規模之罕見，她才知道，那晚的流星部分來自宇宙，另一部分，則是江渙送她的禮物。
但那已是後話。
彼時的他們，在極光和流行的見證下，繾綣親吻。
無需言語，已足夠動人。
//
丹麥之行結束後，江渙接著帶她去馬德裏，加納利群島，探尋她喜歡的女作家三毛的足跡；
然後是諾丁山，《諾丁山》那部電影，當初其實是她推薦給李詩鑰的，那裏也是她想游玩的地點之一；
再然後聖托裏尼，藍白相間的色彩搭配和圓頂的建築風格，她憧憬已久的視覺盛宴……
飛越了大半個地球，他們的最後一站，是紐約。
也是在他們分開的那些年裏，他生活最久的地方。
他帶她參觀自己曾就讀的大學，賭徒般摸爬滾打過的華爾街，最後，是那個連老爺子和鐘意如都未曾被邀請踏足過的“家”。
——只因她在一本書的扉頁上隨手寫下一句，“彼此缺席的人生，再無你共我”。
誠然，他們分隔的那幾年時光已無法重來，但他想，一起故地重游，了解對方曾經的生活軌跡，多少也算一種彌補。
……
入夜，巨大的落地窗前，江渙靠在沙發上，祝驚初蜷在他懷裏，遠觀高樓林立，燈火璀璨，俯瞰車水馬龍，流光溢彩。
黑夜被點亮得如同白晝，華麗而耀眼。
都說這是世上夜景之最，祝驚初卻無端覺得有些空茫。
外面的世界太熱鬧，就顯得自己孤獨尤甚。
很難想象，江渙被孤寂環抱，獨自在這兒捱過的日與夜。
這麽想著，抱著他胳膊的手就不自覺緊了緊。
江渙敏銳地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低聲問：“怎麽了？”
祝驚初垂下眼，把玩著他的手指，悶悶地講方才剎那間劃過腦海的想法，問他那時是不是過得很不開心。
江渙認真地想了想。
好像談不上開心與否，那時唯一的念頭就是變強大，快點，再快一點，直到強大到把地球倒個個，也要把她找出來。
這想法任誰聽了大概都覺得意氣幼稚，他兀自笑笑，正要說話，一垂眼，卻瞧見她安靜乖巧的睡顏。
這幾天她總時不時喊累，現在看來，成天滿世界的跑，倒的確是件體力活。
畢竟上班時都沒見她睡眠質量好到倒頭就睡。
他維持著那個姿勢，好半天沒有動彈，直到確認她已熟睡，才輕手輕腳地將人抱回了臥室。
//
這趟旅程，祝驚初玩得肆意盡興，加上有江渙保駕護航，一路也順遂無虞。
眼看著就要回國，她卻突然進了醫院。
迷迷糊糊醒來時，身上那股不適感已經減輕了很多，可她一扭頭，就對上了江渙緊鎖的眉頭。
見她醒來，江渙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柔聲問：“醒了？有沒有什麽想吃的？”
？
祝驚初心下一涼。
一般沒救了，醫生才會告知家屬，病人想吃什麽玩什麽都盡量滿足。
自己平時好端端的，一病就直接病入膏肓了嗎？？
霎時間，她腦海裏浮現過無數可能，想到自己命不久矣，就連後事都安排好了。
她吸了吸鼻子，淚眼汪汪地望著江渙：“我走了以後，你要好好照顧我爸媽，還有……”
“走？”江渙一臉莫名其妙地打斷她：“你走哪兒去？”
祝驚初搖了搖頭，看著天花板：“別瞞了，你老實說，我還能活多久。”
“……”
沒等到回答，額頭倒是挨了個爆栗。
江渙也大抵猜到她的腦回路，簡直氣笑了：“編編劇本就行了，少把自己編進去。”
“哎？”
“醫生說除了累點兒嗜睡點兒，你和寶寶都很健康，不用擔心。”
“哦……”祝驚初懸著的心剛放下去，忽然像被針紮似的，險些從床上彈起來：“寶寶？你是說——”
好在江渙已經習慣了她間歇性的一驚一乍，把人重新按回去躺好，半是無奈半是寵溺道：“是，我們的寶寶。”
祝驚初緩慢消化著這個消息，忽然想到什麽，扭頭問：“那你剛才怎麽那樣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你不喜歡它？”
“沒有。”江渙坦誠搖頭。
雖然談不上喜歡小孩，但一想到是他們共同孕育的結晶，難免還是會期待，歡喜。
但……
他再度皺眉：“它來得太早了。”
他不想這麽早就來個“第三者”，在他們二人之間橫插一腳。
這個理由，祝驚初仿佛聽到了天方奇譚，不由失笑並提醒：“沒關系，你時刻提醒自己，那是親生的，親生的，親、生、的。”
或許，就沒那麽礙眼了吧？
話雖如此，對於這個小生命的到來，她自己也沒做足準備，總覺得自己在生活裏都還保留著部分小孩心性。
兩天後，才做好心裏建設，分別打了兩通電話，向兩邊長輩報喜。
鐘儒平樂得合不攏嘴，聽著聲音都爽利了許多，直說要給自己的乖孫準備份大禮，還千叮嚀萬囑咐她要保養身體；
陸蔓那邊更是誇張，前腳剛聽到消息，後腳就急匆匆掛了電話，說要去布置嬰兒房。
祝驚初擔心他們心急火燎出什麽意外，隔了半天又打了通視頻回去，這才驚覺老一輩的辦事效率之高……
陸蔓將攝像頭對準自己剛購置的新生兒用品：“你看，所有東西我都買了兩個色，男孩女孩都適用，還有啊……”
祝驚初眼尖地捕捉到什麽，越看越覺得可疑，遂打斷她的碎碎念：“媽，等等，你這房間，看著怎麽不像在家呢？”
陸蔓這才想起江渙讓自己暫時保密搬家一事，可這會兒瞞也瞞不過去了。
她一想，索性笑瞇瞇拿著手機四處晃悠：“小江給購置的新房，就在你李伯母家旁邊挨著，怎樣，還不錯吧？”
是挺不錯的，三層樓帶露臺的層高，還給配置了室內電梯，這下祝安康再也不愁下樓活動的事兒了。
說到這裏，陸蔓又忍不住誇起自己這個女婿的周到妥帖，見她滔滔不絕的樣子，祝驚初趕忙止住她：“媽，我明天上午的飛機，先休息去了，回去再聊，啊。”
這頭視頻剛一掛斷，她就氣勢洶洶地走進臥室，去找某人算賬。
“餵，”她雙手環抱在胸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半蹲在地上收拾行李箱的男人：“你給爸媽搬家，還不許他們告訴我，幾個意思？”
江渙方才其實已經隱約聽到母女二人的對話了，他掀起眼皮，眉眼含笑地看著她：“我說是想給你個驚喜，可以將功折罪嗎？”
祝驚初故作嚴肅地搖頭：“你這個行為很不好，嚴肅批評，畢竟那是我家……”
話說到這兒，她忽然意識到不對，覷一眼江渙，改口道：“當然，那也是你家，我的意思是……”
豈料，江渙徑直起身，長腿跨過未及合上的行李箱：“不用解釋。”
祝驚初還以為他生氣了，畢竟這話怎麽聽怎麽都像拿他當外人似的。
她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麽，卻聽他繼續道：“那是你的家沒錯，江城，寧市，這裏，我曾駐足的每一座城市，都有你的家。”
這本就是他的初衷。
倘若有一天，他不得已先她一步離開，那這些，就是他為她構築的最堅實避風港。
他自己怎樣並不重要，但他要她永遠有路可退，有枝可依。
祝驚初下意識“呸呸呸”：“趕緊呸掉你剛說的不吉利話，寶寶都還沒出生，難不成你想讓它變單親？”
江渙哭笑不得，卻也只能依言照做：“但你最後那句，好像更不吉利。”
惹得祝驚初再度連呸三聲，倒叫他忍俊不禁，忍不住把她揉進懷裏，哄小朋友般安撫：“好了好了，童言無忌。”
過了會兒，祝驚初才反應過來，掙紮著從他懷裏擡起頭：“你說誰是小孩呢？”
江渙又是一聲低笑，笑著笑著，眼角竟莫名有些濕意。
她不知道。
她鬧他笑，是他年少無數次做夢時，都不敢奢望的景象。
他向來是唯物主義者，卻在這一刻想，或許世上真的有神明，此刻能與她相擁，大概是他前半生歷經風霜換來的糖。
幸好，風雪迢迢，路途遙遙，他們終是得償所願。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番外七
江渙新婚的第二天, 有一個臨時決策需要在董事會上表決通過。
林特助準備下樓把開會用的文件拿給COO過目，在江渙蜜月期間，公司除了特別重大的事務以外, 大小事都交由他暫為代理。
誰承想, 電梯門開, 他還沒來得及走進去, 擡頭就撞見了自家老板那張冰山臉。
林特助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甚至疑心自己出現了幻覺。
普通社畜都有婚假, 更別說這可是老板啊老板，還是整個鐘氏, 掌握著幾萬人生計的大！老！板！
似是嫌他傻不拉幾地杵在那兒擋了道, 江渙“嘖”一聲，掀起眼皮：“調你去前臺當吉祥物？”
林特助這才回過神，邊忙不疊側身讓開道, 邊嘴快地回了句：“不是，江總您怎麽來公司了, 現在不應該正天南海北地和太太度蜜月呢嘛？”
話剛出口, 他立馬意識到：完了, 踩地雷了。
果然, 江渙半瞇起眸子，一個眼風涼涼地掃過來：“下次來之前，要不要我提前匯報一下？”
“不不不不不, 我是說……”
林特助把頭搖得跟個電風扇似的，下意識想解釋，剛吐出幾個字, 就見江渙擡腳邁出了電梯。
他當即立正噤聲，擡手做了個把嘴封上的動作。
等辦公室的門“砰”一聲合上, 林特助才驀地松了口氣，繃直的脊背垮了下來。
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總覺得江總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怨氣。
哀怨的怨。
問題是，昨兒個婚禮上，他明明心情還挺好的啊？
難不成是情敵也在受邀之列，回去和祝主管吵架了？還是晚上表現不夠猛，所以……
林特助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猛地甩了甩腦殼，停止對上司私事的揣測，打住了滿腦子危險又八卦的想法。
昨晚江總猛不猛他不清楚，但反正，當天那場會議上，他懟人是挺猛的。
“‘政府規劃未知，現下交通不便，開發前景較好’，好在哪兒？好在有你們這群酒囊飯袋上趕著投資？”
“二十幾頁的項目書，翻下來完全看不到重點，以後該讓合作方配合你們做閱讀理解了吧？”
“提到海濱城市就只想得到‘海洋’‘船帆’一類主題，我高薪請你們回來，就為了看這些用爛了的、用腳想出來的創意？”
“……”
會議室裏一種高管被罵得狗血淋頭，鴉雀無聲。
雖說江渙這人對待工作一向高標準嚴要求，以往也沒少否決手下的項目，但今兒個這種就跟吃了槍藥似的連珠炮，他們還是頭一回見。
再一想，他們小江總前一天才結婚，轉眼就性情大變，果真應了那句“婚姻是愛情的墳墓”。
那一整天，公司上下都傳開了：江總和新婚妻子感情不和，脾氣大得一點就炸，惹誰都別惹他。
於是，當天除了秘書團的人避無可避，其他人隔著八百米遠的距離看見江渙就開始調頭了。
但他們哪兒能想到，面帶煞氣宛如修羅的江總，其實只需要一通電話，就能被哄得服服帖帖——
前提是，來電人得姓祝名驚初。
//
祝驚初自知理虧，電話甫一接通，便膩著嗓子甜甜糯糯地叫了聲“老公”。
頭一回用這倆字叫人，她還有些不適應。
可電話那端，江渙剛接電話時還只擠出個硬邦邦的“餵”字，在她這一句“老公”後，態度陡然和緩了八個度。
他怔了好半晌，再開口時，已經聽不出半點兒方才聲線裏的冷硬，甚至還有些啞：“什麽事？”
見他明顯吃這套，祝驚初像是發現了什麽驚天秘密，試探著再接再厲：“老公，對不起啊，昨晚的事，我沒跟你商量就做了決定，還在新婚當天把你攆了出去……”
辦公室門沒關，林特助只象征性地敲了敲門，便拿著一份需要江渙親自過目的文件走了進去。
他將將喊了聲“江總”，就見江渙背對著他站在落地窗前，一手垂在身側，一手舉著手機貼在耳邊，身形頎長而筆挺。
林特助噤了聲，也不知道這通電話會打多久，正猶豫著要出去等還是杵這兒時，忽然聽見江渙說了句：“再叫一聲。”
這溫柔的語氣，這拉絲的口吻……林特助懵了下，直覺自己該閃人，腳底卻像沾了膠水，楞是挪不動一點。
誰能想到，就在兩小時前，這個活閻王還在會議室裏大殺四方。
現在溫柔成這樣兒算怎麽回事？？真怕那些被罵得一無是處的高管想跳樓。
事實證明，林特助的預感向來和女人的第六感準得有一拼。
因為下一秒，江渙的聲音再度傳到耳畔，仿若誘哄般，低低淡淡就三個字：“叫老公。”
用腳趾都能猜到通話對象是誰了。
林特助毫無防備被塞了一嘴口糧，臉上的表情出現了絲絲裂縫。
什麽感情不睦，夫妻不和，假的，都是假的！
他們江總，明明被太太拿捏得死死的。
走神的間隙，那邊應該又說了些什麽，江渙懶散地應了幾聲，就掛了電話。
雖然沒什麽內容，但聽得出來，心情比起之前，可謂暴雨轉晴。
男人善變起來，有時也沒女人什麽事兒。林特助默默地想。
值此空檔，男人清泠的嗓音冷不丁響起，和方才的語氣判若兩人：“喜歡偷聽，送你去競爭對手那裏當臥底？”
林特助猛地回過神，一擡眼，恰好對上江渙冷冰冰的目光。
他不知幾時轉過了身，此刻正捏著手機斜斜地撐在桌面上，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話落，他手機金屬框的一角毫無預兆地輕點了下桌面，林特助嚇一跳，條件反射地繃直身體：“是！”
回答完才反應過來，又一個勁兒擺腦殼，語無倫次地解釋：“不不不不是，江總，我沒想偷聽，就是……”
好在江渙現下心情不錯，眉梢輕挑，也沒打算真和他計較。
他隨意將手機扔到一邊，拉開主位的真皮軟椅坐下去：“什麽事。”
林特助這才想起正經事兒，連忙把文件夾遞了過去：“這是企劃部剛送上來的新策劃案，請您過目。”
江渙接過文件夾，翻開粗略地掃了幾眼，見面前那道人影仍跟電線桿似的杵在那兒，擡頭覷了他一眼：“我罰你站了？”
林特助“噢”了聲，搖頭：“沒，那您沒其他事的話，我先出去了？”
嘴上這麽說，心裏卻在想，就憑你上午連路過的狗都能罵兩句的架勢，沒你的吩咐，我哪兒敢動。
江渙懶得聽他貧，揚了揚手，眼皮都沒擡一下：“把門帶上。”
“好的。”林特助規矩點頭，走到門口卻忽地想起了什麽，回過頭喚了聲：“對了，江總。”
江渙從策劃案裏擡起頭，示意他說。
林特助有條不紊地匯報：“您之前讓我聯系的業主，前兩天給我答覆了，說房子可以賣，但開的價要比市價高不少。”
他說的，是離李詩鑰家很近的一座獨棟別墅。
訂婚之後，祝驚初就開始螞蟻搬家似的，一點點把東西搬到了他現居的那套大平層裏，人卻很少過去住，因為放心不下陸蔓和祝安康兩個人。
那次李太太住院，倒讓他有了想法——
在江城，陸蔓他們稱得上交心的朋友，大概就是李清華夫婦二人了。
或許是本性高尚，又或許是李清華把祝安康的傷是間接歸咎在了自己身上，總之，他們名義上是主仆，實際上李家卻多有關照，從未仗著財勢拿鼻孔看人。
相應的，陸蔓和祝安康自然也拿李家當親人看待，李清華逝世後，對李太太更是多了一份關心。
江渙思來想去，覺得如果要為陸蔓他們另外找個住處，李家所在的別墅區是再好不過的選擇了。
一來，有老朋友作伴，彼此照應；二來，如果祝驚初想爸媽了，他隨時可以陪她回去，也不用像現在那套單元房一般，擔心住不下。
他向來是想做什麽便毫不疑遲的性子，這麽想著，便先讓人去張羅了，準備一切打理妥當，再把這份禮物送給祝驚初。
幸好，李家附近還真有一幢長期空置的別墅，業主全家老小移民國外，日後回來的幾率也很小。
江渙輕嗯一聲，問：“多少？”
林特助報了個數，足足比市價高出了三成，不知道是不是看他們鐵了心要買，明擺著有獅子大開口的嫌疑。
江渙想也不想地點頭：“可以，我只有一個要求，讓他們盡早回來辦理產權變更，”他冷白的長指敲了敲桌面，再次強調：“越早越好。”
他可不想結了婚還獨守空房。
最後四個字劃過腦海，他驀地想起什麽，等林特助出了門，拿起手機撥了通電話。
劉書源擔心石欣媛和她肚子裏的孩子，一宿沒怎麽合眼，這會兒正在酒店補覺，接電話時有氣無力的：“餵，渙哥。”
“起來買花，去——”江渙頓了頓，抿起嘴角：“我老婆那兒。”
這兩個字於他而言，還有些生疏，不適應，但一想到這麽簡單的兩個字所蘊含的厚重意義，又有些難以名狀的安心。
從此往後，不論法律層面還是各種意義上，他們都是彼此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劉書源還沒完全清醒過來：“我買花？去你老婆那兒？這不好吧……”
江渙用腳趾都知道他在想什麽，無語半晌，言簡意賅：“接你女朋友，愛去不去。”
劉書源一個激靈，鯉魚打挺坐了起來：“在哪兒？”
江渙報了串地址，末了不忘叮囑：“等我一起。”
這也是祝驚初打那通電話的用意。
簡而言之，她苦口婆心勸了石欣媛一番，覺得後者看著心情平覆了許多，於是讓他帶著劉書源登門道歉，要很有誠意那種——首先買束花，儀式感要有，其次，劉書源得先自我反省，然後心平氣和地提出解決措施。
江渙聞言，好笑道：“他反省，要我陪著幹嘛？”
“看住劉書源那張破嘴，”祝驚初有理有據：“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張嘴能有多氣人。”
就這點而言，江渙倒是認同的，但他更關心的是：“事情解決了，你就回家是不是。”
祝驚初聽著這是答應了的意思，一口應道：“那是當然。”
要不然，為了度蜜月推後的工作都堆積如山，他哪兒來的閑心管小情侶吵架的事？
劉書源已經在洗漱了，他咬著牙刷，含混不清道：“渙哥，小豬豬還有什麽暗示沒？”
“有，”江渙氣定神閑，慢悠悠地轉述祝驚初的話：“我老婆還說，除了道歉和解決問題，其他時候，記得閉好你那張臭嘴。”
“不然你女朋友氣壞了身體，孩子也保不住。”
“……”
劉書源終於回過味兒來了。
聽聽，聽聽，左一個“我老婆”，右一口“你女朋友”，語氣傲嬌得，合著恨不能把結婚證貼腦門上，平等地歧視每一個像他這種想結婚但沒領上證的人唄？
他忽然覺得有些酸，也不知道自己哪天才能這麽光明正大地炫耀，順帶理直氣壯地回一嘴：“我也有老婆。”
//
對江渙而言，“事情解決——老婆回家”構成了一個完整閉環，後者仿佛吊在鼻子跟前的胡蘿蔔，促使他對劉書源和石欣媛吵架的事格外上了一份心。
掛了電話，他便拿起車鑰匙，親自開車去接了劉書源那個狗。
門鈴響起時，祝驚初正在廚房洗水果，是石欣媛開的門。
她本以為是江渙，臉上掛了個略帶歉意的笑容，剛想為破壞了他的新婚夜道歉，一擡眼，卻瞧見了板板正正杵在門口的劉書源。
嘴角的笑意光速垮下去。
“你來幹嘛？”她冷著臉問。
劉書源認錯態度還算不錯：“對不起圓圓，我來跟你道歉，我昨天不該那麽大聲跟你說話，還沖你發火。”
石欣媛“哦”了聲，勾住把手就要關門：“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劉書源見狀有些急，偏偏他左手抱著一大捧花，右手還拎著她愛吃的一大袋甜品和零食，根本騰不出手去攔。
好在，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橫空伸出去，在門即將合上的前一刻，及時擋住了門框。
江渙從他身後走出來：“昨天把他揍了一頓，不解氣的話，我可以現場再幫你揍一頓。”
石欣媛楞了楞，沒想到江渙也在門外，而且這話顯然是對她說的。
她怕夾到他的手，下意識松了力道，原本還想將劉書源拒之門外，可轉念想到畢竟是在別人家，這才哼了聲：“看在學神和初初的面子上。”
算是放行的意思。
劉書源面上一喜，當即順著門縫擠進去，屁顛顛地跟在石欣媛身後：“圓圓，你看，這兒全是你喜歡吃的東西，還有這束花，我親自挑了讓店員包的，還有還有——”
石欣媛瞄了眼，也不伸手接，只打斷他道：“難怪這麽醜。”
“……”
劉書源將求助的眼神投向江渙。
後者反手帶上門，接收到他傳遞的訊號，聳了聳肩，臉上明明白白寫著四個字：愛莫能助。
剛才開口說那番話幫他進門，已經是他能幫到的最大限度了。
至於替別人調解感情這種事，運氣好的話，他下輩子或許能學會。
眼看指望不上他，劉書源放下手裏的東西，緊跟上石欣媛，一屁股坐在她身旁的沙發上，又在她一個眼神掃過來之後，自覺地挪開了一個空位。
正愁不知道該說什麽時，祝驚初端著洗好的果盤走了出來。
她掃了眼沙發，不用問都知道目前是什麽狀況。
想了想，她給劉書源使了個眼色，自己坐到了石欣媛的另一邊，從果盤裏捏了顆新鮮欲滴的葡萄餵過去：“媛媛，多吃葡萄，據說以後生的寶寶眼睛就會像葡萄一樣漂亮。”
“你怎麽也信這個？”石欣媛有些詫異，忍不住輕笑出聲：“那照這麽說，我要是多吃牛肉，寶寶以後會不會倔得像頭牛？”
祝驚初還沒來得及說話，劉書源插嘴道：“那不會，小兔崽子要是敢跟你犟，我就讓他小小年紀知道什麽叫‘流浪’。”
“……”
石欣媛沒說話，不知道是心疼未出世的寶寶有這麽個簡單粗暴的爹，還是壓根兒不想搭理他。
江渙在心底嘆了口氣，不得已起身，拍拍劉書源的肩膀，將他拽到了自己坐的那張三人位沙發上。
劉書源有些摸不著頭腦，看看石欣媛又看看他，做口型問道：“渙哥，怎麽了？”
怎麽他一起開，前腳還繃著臉的石欣媛，後腳就又喜笑顏開，和祝驚初鬧在了一塊兒。
偌大的空間裏充斥著女孩子清脆愉悅的笑鬧聲。
還怎麽了？沒怎麽，眼瞎而已。
在他勢要刨根究底的追問下，江渙失去耐性，瞥他一眼：“沒看見我老婆給你使的眼色？”
“看見了啊，”劉書源更疑惑了，老老實實道：“沒看懂。”
“……”
“她的意思是，讓你躲遠點兒，別一見面就湊上去，礙眼。”
話雖然不好聽，但劉書源深以為然，畢竟眼下除了把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他暫時也沒別的辦法了，於是他誠心求教：“那我該怎麽做？”
為免江渙不理人，他先下手為強：“我不是問你，主要是想聽聽，你老婆怎麽說。”
大概是“你老婆”三個字取悅了江渙，他揚了揚眉，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卻給他支了個招：“說說看你的解決辦法，就現在。”
劉書源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他昨兒個琢磨了一晚上，辦法還真的有。
“兩位女士，能否聽我說幾句？”他興沖沖地打斷另外兩人的對話，目光轉向石欣媛：“圓圓，我剛剛想說的是，除了花和點心，我還想到了一個辦法，絕對能讓你和我媽在婚禮這件事上達成一致。”
石欣媛這才勉強給了他個眼神：“什麽意思。”
劉書源自以為想了個絕世無雙的好主意，自信滿滿地開了口：“那就是，等你生完，咱們再辦婚禮。”
這樣多好，一來他爹媽想要的大操大辦和在親戚裏的風光排面完全有時間實現，二來，石欣媛也不用懷身大肚地穿婚紗，三嘛，只要他們不說，大多人也不會知道他們是先孕後婚，也就不會讓石家父母感到丟人。
一箭三雕，三全其美！
可尾音剛落，一個抱枕直沖他而來，伴隨著石欣媛窩火的“滾”字。
劉書源條件反射地擡手擋了下，抱枕被他拍到地上，他還沒來得及撿，眼看著第二個抱枕就要跟了過來。
還是祝驚初眼疾手快地摁住石欣媛的手：“媛媛媛媛，別激動，對寶寶不好。”
果然不出她所料，劉書源這張狗嘴，當真吐不出什麽象牙。
說話的同時，她沖江渙擠了擠眼睛。
行，這架沒完了是吧。
他們吵架歸吵架，他能不能回自己家住？雖然不能和老婆睡一張床，好歹也能見著人。
大概是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加上他從昨晚到現在的確出了不少力，在他連拖帶拽地拉著劉書源走到玄關時，祝驚初忽然開口說了聲：“等等。”
劉書源眼睛“唰”一下亮起來，飛快回過頭：“是不是覺得可行？”
祝驚初白他一眼，沒好氣道：“沒跟你說話。”
她目光轉向江渙，大概也知道這兩天有點兒委屈江渙了，嗓音清悅裏還帶著一絲絲討好：“老公，今天回來睡，我陪媛媛住客房。”
聞言，江渙那張面無表情的臉終於有所松動。
他輕嗯一聲，應了聲“好”，表情看著沒太大變化，臉色卻緩和了不少。
劉書源被生拉硬拽地攆出了門，半點兒沒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所在，左眼寫著“冤”右眼寫著“枉”字，欲哭無淚地問：“渙哥，我又怎麽了？”
江渙實在懶得說他，耗盡最後那點兒耐心，將車鑰匙扔進他懷裏：“自己打哪兒來滾哪兒去。”
說完就要拉開門進屋。
劉書源不死心：“不是，我用了一晚上才想出這麽個好主意，我實在不理解——”
“好主意？”江渙冷笑一聲：“說餿主意都擡舉你了。”
“明知道她爸媽在意名聲，你還讓人生了孩子再辦婚禮，你該慶幸剛才她扔的只是抱枕。”而非什麽殺傷性武器。
江渙看智障一樣看著他。
劉書源：“但這事兒……”
“不說就沒人知道？”江渙接過他的話，懷疑他上班這幾年把腦子上壞了，“這話你自己信不信。”
他懶懶地掀起眼皮：“勸你一句，婚禮是你倆的事，不能面面俱到的情況下，把你女朋友放在第一位。”
劉書源怔在原地，直到大門“砰”一聲在面前合上，這才回過神。
//
由於在孕檢時，醫生提到石欣媛顛三倒四輪班的作息有些影響胎兒發育，她那時便申請了停薪留職。
也就是說，只要她樂意，一天不和好，祝驚初就會留她在家裏多住一天。
江渙並非介意她在這兒借住。
究其根本，還是因為家裏有外人的情況下，多少有些束手束腳。
比如他和祝驚初約好的每日早安吻和晚安吻，就完全沒了兌現的機會。
他試著提過，將另一套房子借給石欣媛住，也在市中心，周遭設施齊全，交通便利，和他家離得也近，來往方便。
但祝驚初總覺得，石欣媛懷著孩子還專程來江城參加她的婚禮，且在江城除了她和一個同事，也沒有相熟的朋友，自己要是再讓她孤零零一人住到別的地方，實在有些沒人性。
“沒人性”的江渙閉了嘴，沒再提這茬。
他承受著和老婆同處一個屋檐卻只能相敬如賓的痛苦，劉書源也沒好哪兒去。
因為他還要工作的緣故，只能隔三差五就高鐵往返於兩座城市之間，好在路程沒多遠，否則有他受的。
但問題的根源沒解決，再奔波也是白搭。
劉書源總以為水滴石穿，自己的堅持能讓石欣媛看見，沒成想，見他來回折騰，就是不解決問題，石欣媛氣得頭上那簇火苗又往上竄了三尺高。
一周後的某天，趁著祝驚初調休，江渙也在外應酬的空擋，她好說歹說要拉著前者去喝酒。
祝驚初一口否決：“不行，孕婦哪兒能喝酒？”
石欣媛伸出三根手指發誓：“我不喝啤的白的，就果酒或者紅酒，我酒量很差的，幾杯就醉，不會多喝，沒事的。”
但這種事可大可小，任她怎麽軟磨硬泡，祝驚初還是那兩個字：“不行。”
最後，石欣媛不得已退了一步：“那這樣，不喝酒，陪我去唱K發洩一下可以嗎？”
她雙手合攏抵在下巴上，眨巴眨巴眼，可憐巴巴道：“求你了，初初。”
祝驚初想了想，孕婦長期憋氣的傷害也不小，於是只能點頭：“我來選地方，還有，不許點酒喝。”
石欣媛把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沒問題。”
祝驚初拿起手機看了看，烏煙瘴氣的KTV一律被她過濾掉，最後選了家新開業的，看起來頗有格調，環境也還不錯的純K。
石欣媛也如她所說，只是唱歌，時不時還會把麥遞給她跟唱兩句。
沒過多久，就有些口渴。
祝驚初叫來服務生，點了些吃的喝的，沒成想上完她點的單，還額外多了一紮酒。
她叫住服務生：“我沒點這個。”
服務生年紀不大，看著像是新來的，聞言也有些詫異：“是嗎？稍等女士，我確認一下。”說著便走出了包間。
沒一會兒，他人回來了，給出的答案卻是：“您好女士，經理說這是特意贈送給二位的酒水，祝您和您的朋友玩得開心。”
小服務生背臺詞似的飛快念完這段話，拔腿就要走——經理還說，面前這位是江總的新婚妻子，他們得罪不起。
他初來乍到，還以為經理口中的江總是哪位大客戶，結果腦門被經理敲了個爆栗：“蠢蛋！江總是你老板的老板的老板！”
小服務生這才知道，自己陰差陽錯進的門店，是鐘氏旗下新業務線的分支。
祝驚初只知道，像這種純K除了唱歌，主要就是靠酒水賺錢，哪兒有白送這麽多酒的道理？
更何況，她雖然對酒的了解不多，但這包裝看起來就便宜不到哪兒去。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秉承著這個原則，她“哎”了聲，正想叫住那人把酒還回去，卻被石欣媛攔了下來。
她點了滿屏的歌，胡亂唱過一通後，心中的郁氣散去不少，方才祝驚初和服務生的對話，她也聽了個七七八八。
“初初，”石欣媛徑直抽出一瓶酒，拿開瓶器一撬，狡黠地沖她眨眨眼：“你說不準點酒，我沒點，可這是主動送上門的。”
說著擺了擺手，小服務生見狀，逃命般一溜煙沒了影兒。
祝驚初阻攔不及，她已經將瓶口遞到了嘴邊。
一大口酒下肚，石欣媛咂摸了下味道：“這個有股香氣，比啤酒好喝很多哎？”
“再好喝你也別想喝第二口，別忘了——”
祝驚初趁機搶過她的酒瓶，餘下的話還沒來得及說，石欣媛就另開了一瓶酒，湊到她唇邊。
“真挺好喝的，你試試。”
石欣媛目光真誠而明澈，仿佛學生時代，和她分享好吃的零食。
瓶口湊近的一瞬，的確有一股說不出的類似花香味道撲鼻，祝驚初不自覺咽了下口水，這才記起自己點飲料的初衷。
又磨蹭了這麽會兒，嗓子眼簡直都快幹得冒煙了。
她舔了舔唇，心想自己又不是孕婦，喝點兒也沒什麽，於是順從地接過酒瓶，仰頭嘗酒的同時，一雙眼還不忘監視石欣媛：“我可以喝，你不行。”
石欣媛知道她是為自己好，剛才灌酒那一瞬，其實多少帶了和劉書源賭氣的成分——他那麽想要這個孩子，自己就偏要喝酒任性，大不了流產就是。
可很快，她便意識到了自己這個想法有多荒唐。
孩子是他的，更是她自己的，她沒有理由因為他，傷害這世上除了父母外，和自己骨血相連的至親。
容易上臉的緣故，祝驚初一年到頭也喝不了幾次酒，對酒精卻格外敏感。
淡黃色的液體入口的第一時間，她就知道，這酒度數應該不高，喝起來更像是花果酒之類的原釀。
她拿開酒瓶看了看，果然，酒精度數只有八度。
石欣媛眼睛亮晶晶，滿含期待地看著她：“怎麽樣，是不是挺好喝？”
她笑笑：“是還不錯。”
石欣媛也跟著咧嘴笑笑，從桌上隨手端起杯果汁，和她的酒瓶碰了碰：“來，幹杯。”
“幹杯。”祝驚初見她不再碰酒，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自己則將就那瓶酒，一口又一口地，喝了個底朝天。
喝著唱著，周遭環境和眼前人就變得晃蕩了起來，整個世界都像酷夏馬路上的熱浪，不停地晃動、扭曲、變形。
興頭上，兩人把沙發當成蹦床，直接踩在上面蹦迪。
瘋了半宿，經理去問前臺，才知道兩人還沒出去。
他生怕出點兒什麽事，當即帶了員工趕到包間門票，敲了半天門，也不見有人應聲。
“不管了，進去。”他當機立斷。
推門進去才發現，兩個姑娘不知幾時玩兒累了，在自動播放的bgm裏，歪七扭八地倒在沙發上假寐。
剛才那個小服務生跟在最後面，見狀，躊躇地問：“經理，這怎麽辦？”
“涼拌。”經理掃了他一眼，思考幾秒，做出決定：“叫個保安來門口守著。”
兩個女孩子家，睡得人事不省的，萬一有哪個不長眼的醉鬼闖進來，出了什麽事兒他可負不起責。
小服務生連連應聲，快步走了出去。
在他走後，經理將目光轉向沙發上的兩人，想了下，掏出手機撥通了上級的電話。
“餵，老大，是這樣的……”
//
祝驚初醒來時，只覺又熱又渴。
她懶懶地睜開眼皮，五顏六色的燈光映入眼簾，換了會兒，她才想起自己身處何處。
包間裏空調溫度不知道被誰調高了些，她皺了皺眉，撐起身，步調不穩地摸到墻邊，將溫度調到24℃。
調完溫度，她隨意在桌上取了杯喝的一飲而盡，這才回到沙發邊，一屁股坐了下去。
動作不算重，但沙發凹陷下去的動靜，還是驚醒了游走在睡夢邊緣的石欣媛。
石欣媛的反應和她如出一轍，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喊渴。
桌上的杯杯罐罐都空得差不多了，祝驚初緩了緩神，再度起身，倒了杯檸檬水遞過去。
石欣媛半撐起身子，就著她的手，將檸檬水喝了個幹凈。
“謝了啊初初，”口渴得到緩解，石欣媛露出個大大的笑臉，“你真好，我們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我和你天下第一好。”
祝驚初胡亂點頭，緊接著又搖頭，面露糾結：“我和你天下第一好，那、那江渙怎麽辦？”
石欣媛不屑地輕哼一聲：“不要男人，他們是狗，都是狗。”
男人是狗，江渙是男人，那就是說，江渙也是狗？
但他明明不是的。
江渙……祝驚初歪著腦袋想了想，他不是狗的話，是不是四舍五入就等於，他不是男人？
除了本人，沒人知道醉鬼的腦回路。
祝驚初還沒弄明白這事兒，就忽然聽石欣媛沒頭沒尾地說了句：“初初，過來，我告訴你個秘密。”
“唔，”她錘了錘腦袋，甩掉腦子裏纏繞成一團亂麻的念頭，看向面前有兩個分身的石欣媛，含混不清地問：“什麽啊……”
“都……嗝，說了是秘密，”石欣媛打了個酒嗝，大著舌頭，看著和她醉得不相上下，她勾勾手指，一臉神秘：“你過來嘛。”
祝驚初迷迷糊糊地湊過去，石欣媛探過上半身，俯在她耳邊，做出一副悄悄話的姿態，出口卻是尖銳爆鳴：“劉書源！他王八蛋！”
祝驚初耳朵受驚，身體猛地拉開八尺遠的距離，她擡手揉著耳朵，還不忘認同地點點頭，聲援自己的好姐妹：“對！王八蛋！”
石欣媛吃吃地笑起來，像是很滿意她的同仇敵愾。
她決定再分享一個秘密。
“還有？”祝驚初的耳膜還在隱隱作痛，想聽又有點兒後怕，於是保持著距離，試探道：“要不你先說說看。”
石欣媛直勾勾地看著她，神情忽然變得認真起來：“你知道，我為什麽會懷上這個寶寶嗎？”
“為什麽會懷寶寶……”祝驚初喃喃地重覆，歪著腦袋，指尖一下下地輕點著太陽穴，然後用僅剩的一絲思考能力給出了答案：“因為，你們一起睡覺了？”
石欣媛猛地拍了拍巴掌：“初初，不愧是你，好聰明。”
像是覺得這樣不過癮，她順手拿起一旁的麥克風：“沒錯！就是因為，我們睡了覺！”
她說著又似乎覺得這麽說有些跌份，搖頭找補了句：“不對，不是！是我，我睡的他！！！”
最後一句簡直震耳欲聾，比起討論閨中秘事，更像是在參加某種另類的智力競賽。
石欣媛就是那個出題人，而祝驚初，無疑就是配合她作答的參賽者。
因此，這句不怎麽正經，也不怎麽適合公開討論的話，硬生生被石欣媛以一種極具榮譽感的口吻說了出來。
殊不知，此時此刻的包間門外，站著兩個高高大大的男人。
片刻前，飯局上的江渙突然接到一通電話，正是來自於這家門店所屬的區負責人。
彼時飯局其實已經換到了第三攤，但礙於潛在合作對象的重要性，他不得不耐著性子與之周旋。
本來就有些煩躁，乍一接到那麽通沒頭沒尾的來電，他險些就要撂電話，直到對方兜了個圈子問他夫人是否在家，然後委婉表示在店裏看到了和她極為相似的一位女士。
結束通話，江渙第一時間撥通祝驚初的電話確認她的狀態。
當真一直無人接聽，他這才根據負責人給的地址找了過來，想到對方還提及另一名與之年齡相仿，微微有些孕相的女士，就把劉書源也一道揪了過來。
他只操心自家老婆，別人家的他不想也懶得管。
沒成想，剛到門口，門都沒來得及推開，就聽到了這麽句驚世駭俗的發言。
經過麥克風擴散的聲音極具穿透力，劉書源聽著自家女朋友的豪言壯語，堪比城墻厚的臉竟也爬上些可疑的淺粉。
他偷偷瞄了眼江渙，輕咳一聲以此掩飾尷尬，咳完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石欣媛繼續道：“但也不全對，睡覺不一定會懷寶寶的。”
她像是絲毫不覺得這個話題並不適宜公開討論，仍沒有放下麥克風的意思：“其實，我們是因為，那個破了。”
“那個？”祝驚初腦子轉不太動，反應也慢半拍。
“套。”石欣媛簡明扼要地挑明。
提起這個，她忍不住情緒上頭，悲憤交加地吐槽：“初初，你不知道！劉書源！他在床上只會橫沖直撞，用蠻力，蠻！力！”
“要不是套破了，狗才跟他生孩子！”
“啊……”祝驚初恍然大悟，想了想，不知是出於安慰還是真心話，傻笑著附和：“那其實還挺厲害，我們阿渙雖然花樣多，但，嘿嘿，從來沒破過，他……不行。”
雖然祝驚初沒拿話筒，但估計離得也挺近的，這話足以讓門外的人聽得一清二楚。
劉書源聞言，一個沒忍住，“噗嗤”笑出聲，笑完又覺得自己不厚道，努力繃起嘴角，安慰性地拍了拍江渙的肩膀：“渙哥，別難過，其實……”
話沒說完，就見江渙一張臉黑成煤球，側頭凝睇他一眼，示意他說下去。
但眼底更深層的意思分明是，再多說一個字試試？
威脅意味太濃，劉書源想看不懂都難。
他麻溜收斂起方才那股沾沾自喜的勁兒——畢竟和江渙相識這麽多年，處處都被他壓了好幾頭，難得有一處勝過他，還是經過第三方親口認證的那種。
不得不說，爽爆了。
但再一想，怎麽說要不是人小倆口在中間調和，他和石欣媛估計都散夥好幾回了。
於是原本翹起三分的嘴角生生往下壓了五分。
劉書源摸了摸鼻子，真誠開解道：“渙哥，這種事兒千萬別放在心上，她們女人什麽都不懂就瞎說，我當然相信你的實力……”
後面的廢話，江渙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他收回視線，垂眸凝思片刻，氣極反笑。
合著他每次都小心翼翼，生怕弄疼她，結果在她眼裏就是“不行”？
片刻後，見倆人你一嘴我一嘴的再說下去就差交換家底了，兩人對視一眼，默契一致地推門而入。
各自扛著自家那個走了出來。
臨到分別時，兩個女人還沒盡興一般，抱著對方的胳膊不願撒手。
石欣媛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走、走開，別碰我！我要和初初在一起，我們天下第一好！”
祝驚初點點頭：“第一好！”
頓了頓又猶豫著問了句：“那江渙怎麽辦？”
完全沒註意到，身旁攙著她一言不發的男人，在聽到她後面那句話的瞬間，嘴角不著痕跡地揚了揚。
他不知道，似曾相識的對話鉆進祝驚初的腦海，她忽地想起在包間裏糾結的那個問題。
——媛媛說，男人都是狗，可江渙不狗，那他是不是不算男人。
這麽想著，也就這麽問了。
她掙開石欣媛的手，踮起腳湊近他跟前，像要將他臉上微小的汗毛都要看清楚一般，研究半晌，忽地冒出那句：“老公，你是不是男人？”
“……”
江渙剛剛才提起了一點兒的嘴角瞬間放平。
他幽深的眸子看向她，說話幾乎帶了咬牙切齒的意味：“是不是，你不知道？”
祝驚初想了想：“應該是的……吧？”
好一個“應該”。
江渙冷笑一聲，懶得跟醉鬼爭辯，輕而易舉地將人打橫抱起，擡腳往停車場走。
劉書源小心翼翼地攬著石欣媛，伸長脖子喊道：“渙哥，我怎麽辦？！”
榕城過來，高鐵更省事兒，他沒有開車，很顯然這個點也不太好打車。
“你？”江渙聞言回頭看了他一眼，嘴下毫不留情：“管好你老婆就行。”
也不知道和祝驚初說了些什麽有的沒的，今晚從他站在門外開始到現在，聽到的全是些虎狼之詞。
另一邊，石欣媛胡亂揮著手：“別走啊初初，你、你還沒說完，學神在床上是不是只會……唔……”
話沒說完，劉書源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他今晚聽到的實在太多了，看江渙的臉色，再說下去，他懷疑自己會被滅口。
祝驚初不知究竟聽沒聽清楚對方在說什麽，知道石欣媛在叫她，也沒管這話問沒問完，舉起手就是一個鏗鏘有力的“是”字。
“……”
也顧不得管這個點還好不好打車的事，劉書源果斷抱起人就開溜：“渙哥再見。”
約莫半個多小時後。
江渙帶著人回到家，祝驚初還處於迷迷糊糊的狀態裏，恍惚中被扔到床上時，她還記得睜眼看一下人。
看清是江渙，才放下心來，軟軟糯糯地問了句：“老公？你還不睡嗎？”
江渙看一眼墻上的掛鐘，時針已經指到了三點的位置。
他沒什麽情緒地“嗯”了聲：“今天不睡了。”
祝驚初“啊”了聲，擡手揉了揉眼睛：“為什麽，你明天不是要開會嗎？”
“”江渙邊扯領帶邊冷笑：“比起開會，更想實踐一下，讓你看看我到底行不行。”
他說著，慢條斯理地將領帶繞上她的手腕。
祝驚初還想說什麽，卻壓根兒來不及發聲，兩片溫熱的唇瓣便傾覆而下，嚴嚴實實將她“咿咿呀呀”的嗚咽聲一並吞沒。
起初她還下意識想掙紮，不過一兩分鐘，整個人卻軟成了一潭春水，四1肢完全使不出勁兒，以至於抵著江渙胸膛的動作，倒有了欲拒還迎的意味。
很快，臥室裏只剩下唇齒交纏和低低喘息的聲響，情至深處，交疊著某種暧昧水漬聲。
祝驚初雙臂綿軟，不自覺攀住男人寬闊的肩頸，同時頭往後仰，曲線優美的天鵝頸顯得更加修長。
“江渙……”
她情不自禁叫他的名字，卻不知道要說什麽。
“叫點兒別的。”
祝驚初語不成調，似乎難受到極致：“……阿渙。”
江渙並不買賬：“不是這個。”
她腦子混沌，全憑本能繼續：“小江……”
“不是。”
“哥哥……”
“也不是。”
平時江渙哪兒會這麽折騰她，祝驚初撇撇嘴不幹了：“不叫了，我……啊！”
還沒說完，猝不及防的一個受力，餘下的話都變得破碎不堪。
“再說？”江渙微瞇起眸。
直到這時，他壓抑整晚的情緒才開始顯露山水。
祝驚初眼尾有些紅，嗚嗚咽咽地捂著臉哭出聲，倔勁兒反而如潮水翻湧：“就、就不……嗚嗚，討厭你……”
江渙挑了挑眉，並沒把她的“討厭”放在心上，卻本能地心疼她掉眼淚，動作也隨之頓住。
他定定地停了幾秒，溫柔地吻上她捂臉的手指，嗓音還帶著置身情/欲的啞，哄小孩般：“寶寶不哭，對不起——”
話未說完，嗚咽聲說停就停。
祝驚初張開手指，從指縫裏露出一只瑩潤的眼，眼底笑意盎然，笑得像只得逞的小狐貍。
她就知道，他吃這套。
江渙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上了她的當。
但沒辦法，誰叫他甘之如飴。
她擡起雙臂，勾住他脖頸，甜甜地叫出他最想聽的那兩個字：“老公~”
她不知道自己這種時候有多勾人
江渙喉結滾了滾，怕自己太瘋，不動聲色地別開眼，可她嬌媚的模樣仍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他索性不再隱忍克制，俯身輕咬她的耳廓，低聲道：“老公疼你。”
後來，祝驚初欲哭無淚地想，他的確是“疼”她——三百六十度無死角那種。
狗男人！
再後來，她只記得滿地狼藉。
整整八只，她喜歡的水果味，他挨個在她身上用了個遍。
//
翌日，祝驚初果不其然睡到了大中午。
江渙再次“好心”幫她請了假，並讓酒店廚子做了她最愛吃的幾道菜送到家裏。
“起來洗漱吃飯。”見她醒來，他坐到床邊，掀她被子。
祝驚初看一眼時間，哀嚎一聲，翻身將臉邁進枕頭裏，聲音悶悶地傳出來：“再這麽下去，我懷疑自己要被炒魷魚了。”
江渙想了想：“不會，他們不敢。”
按出資比例而言，他幾乎成了她們公司半個老板，而她現在是他的合法妻子，四舍五入的話，她就是半個老板娘。
哪兒輪得到員工炒老板？
“不行，”祝驚初探出半張臉，“你這是教我仗勢欺人，整得公司跟我開的一樣，想去就去，想翹就翹。”
江渙點點頭：“你想要的話，也不是不行。”
“……”
又開始各說各話了！祝驚初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下一秒，又“嘶”的一聲，齜牙咧嘴靠上背墊：“好痛。”
江渙斂睫，熟練地伸手替她這兒捏捏那兒揉揉，忽然問了句：“這回長記性沒。”
這人按摩手法越發精進，祝驚初愜意地瞇起眼，沒懂他話裏的意思，下意識問：“長什麽記性？”
“……”
很好，這個答案。
看似沒有回答，偏偏又什麽都答了。
江渙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剛要開口，卻像是突然想到什麽，搖了搖頭，話到嘴邊改了口：“算了，沒事。”
祝驚初最受不了話說一半吊胃口，聽他這麽說反而來了勁兒。
她倏地睜開眼，按住他的手刨根究底：“算什麽算，你快說。”
江渙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薄唇抿了抿，片刻，正要說話，又被一陣突兀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
不等她吱聲，江渙長臂一伸，會意地替她撈過手機，垂眸看了眼屏幕：“石欣媛。”
祝驚初還沒完全緩過勁兒，也懶得伸手去接，聞言朝他揚了揚下頜：“接。”
江渙劃過接聽鍵，將手機貼到她耳邊，明擺著沒有偷聽的打算，卻抵不過那頭嗓門有些大。
“初初，你沒事兒吧？有沒有和江渙吵架？如果他找你茬，你就說都是為了哄我開心，對不起啊，給你們添麻煩了……”
石欣媛的聲音急切而擔憂，一連吐出長串文字，說到最後，音量趨近於無。
說起來，這還是劉書源提醒她的。
大概是自知理虧在先，加上顧忌到她還懷著孕，即便男人的尊嚴被她和小姐妹按在地上使勁兒摩擦了一晚，他也沒敢拿她怎麽著。
再者，據劉書源所說，想到陪自己一起被摩擦的是誰，他就瞬間寬心了不少——
不僅僅是死了也有個人墊背的感覺，更因為對方是至今還被掛在寧市附中榮譽墻上，被學弟學妹們視作傳奇，被商界人士視為黑馬的存在。
“不過嘛，”他遞過來一杯溫熱的蜂蜜水，摩挲著下巴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小豬豬十有八九就沒那麽幸運，得遭殃咯。”
別看江渙悶不吭聲的，受到的刺激肯定不比他少。
石欣媛這才想到自己可能坑了好姐妹一把，忙不疊打了電話過去。
……
電話這段，作為另一方當事人的江渙聽著對面一字一句地教自家老婆如何甩鍋，不由挑眉，眼底浮現一抹好笑的意味。
祝驚初看了他一眼，雖然斷了片，腦海裏卻不知怎的閃過昨夜裏一些模糊而混亂的畫面，臉頰一熱。
她此地無銀三百兩地清了清嗓子，掩蓋略顯嘶啞的聲線：“我沒事兒，媛媛，你呢？”
兩人簡單交流幾句，確定她和劉書源的關系有所緩和後，祝驚初這才放下心來，掛了電話。
江渙等對面掛斷電話，若有所思地盯著安靜下來的手機。
“怎麽了？”祝驚初問。
江渙搖了搖頭，掌著纖腰將人一把撈到床沿，彎腰拿起拖鞋替她套上腳：“沒什麽，吃飯去。”
//
沒兩天就是周末，祝驚初忽然接到石欣媛的電話，說她爸媽和劉書源家裏和解了，婚禮找人算過了，會在九天後舉行。
祝驚初替她開心，卻又有些擔心：“會不會太倉促了，你來得及準備嗎？”
“來得及來得及，多虧我渙哥。”
劉書源在那邊嘿嘿笑著接過話，全然不似之前說兩句就要嘆口氣的狗樣子。
？
“江渙？”祝驚初窩在沙發上，下意識看了眼廚房的方向，好奇地追問：“他幹嘛了？”
不待劉書源吭聲，他們嘴裏討論的對象從廚房走了出來。
將剛做好的三明治放到她面前的大理石茶幾上，江渙挑了挑眉：“背後論人也不避著點兒當事人？”
祝驚初理直氣壯：“誇人還不能光明正大了嗎？”
美色當前，她突然嫌劉書源有些聒噪了，當即敷衍兩句掛了電話，拉著江渙坐到身邊：“老規矩，坦白從寬，抗拒睡大街。”
“哦？”江渙故作不解：“哪兒來的規矩？”
祝驚初傾身夠過茶幾上的熱牛奶，大言不慚地拍了拍胸脯：“我們家，我就是規矩。”
得意的模樣，生動而狡黠，像只毛茸茸的小狐貍，再漠然的心都軟得一塌糊塗。
江渙抿唇不語，像是思索著什麽，祝驚初慢慢瞪大眼，坐直了身體：“你還真不樂意跟我說啊？”
小狐貍的尾巴有些耷拉了，見狀，江渙眼底瞬間漫上笑意，語氣縱容：“哪兒敢？我還沒準備睡大街。”
祝驚初輕哼一聲，佯裝嚴肅，一副“聽你狡辯”的表情。
然後，就見江渙手握成拳抵在唇邊咳了咳，臉上破天荒露出底氣不足的表情：“其實，這件事並不難解決。”
或者換句話說，原本早就可以解決了，前提是——他願意及早插手的話。
此前因為忙於準備婚禮，婚禮當天又忙著應酬賓客，晚上還要忍受新婚分居的“橫禍”，他對劉書源自然沒個好氣。
何況感情的事，他向來秉承“解鈴還須系鈴人”的原則，加上祝驚初一直積極從中調和，他就沒打算管這事兒。
退一萬步說，劉書源和石欣媛都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了，彼此磨合磨合也是應該的。
誰知道劉書源這個不爭氣的，在這件事上表現得宛如智障，眼看他和石欣媛矛盾越來越深，害得祝驚初只能一個勁兒周旋，連帶他們原計劃的蜜月旅行也只能一拖再拖。
記不清第幾個伸手只抱到空氣的夜裏，江渙恍然生出一種自己做了錯事的自我懷疑。
不然為什麽做錯事的是劉書源那個狗，被罰獨守空房的卻是他？
他本就滿腹郁結，昨晚聽到祝驚初和她的好閨蜜旁若無人地探討他到底“行不行”，並最終得出“不行”的結論時，他只覺太陽穴突突直跳，氣得腦仁都疼。
打小受到的良好教育使他克制著沒有發作，同樣也使他意識到，這事兒絕不能再袖手旁觀。
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他都怕祝驚初會耳濡目染，對婚姻這件事產生不好的觀感，然後被策反，和他吵架，鬧離婚……
所以今早一睜眼，他就打了通電話給劉書源，詳細了解他們兩家目前矛盾的焦點。
聽劉書源事無巨細地講了遍來龍去脈，他沈默下來。
劉書源誤把這種沈默解讀成愛莫能助，幽幽嘆了口氣：“渙哥，你是不是也覺得棘手？你現在知道我有多……”
“苦逼”倆字還沒說出口，被江渙一個“蠢”字堵了回去。
“啊？”劉書源還以為自己聽岔了：“渙哥你說啥？”
江渙毒舌起來絲毫不留餘地：“我說，你小腦發育不完全，大腦完全不發育。”
大吐苦水完，非但沒有被安慰，還莫名其妙挨了頓罵，劉書源哭嚎著嗓子：“我幹嘛了我？”
江渙冷笑一聲，想到因為這個狗被自家老婆冷落的日子，就不自覺咬牙切齒：“就是因為你什麽都沒幹，才會讓這麽簡單的問題覆雜化。”
好在為了防止吵到祝驚初，他特意到書房打的這通電話，否則她現在大概已經被他突然加重的語氣吵醒。
劉書源哇哇叫屈，連忙表示他在寧市和榕城奔走了多少趟，又在父母和石欣媛之間費了多少口舌……
可惜和他登門想要哄回石欣媛一樣，都是做的無用功。
江渙徑直打斷他，反問：“你爸媽的需求是什麽，你未婚妻家的又是什麽？”
劉書源想也不想地回：“我爸媽好面子，想訂寧市上檔次的酒店，但婚期太近都沒有檔期，媛媛她爸媽又覺得女兒大著肚子，我們家是故意拖著……”
江渙再次打斷他：“鐘氏是幹什麽起家的。”
這話問得，仿佛被問到的人理應知道答案，倘若從其他人嘴裏說出來，或許會有些狂妄，可這是鐘氏，全國上下，又有誰會不知道？
“地產啊，”劉書源也不含糊，說完忽然開了竅：“酒店業！渙哥，你是說——”
可話沒說完，他率先自我否定：“不對，這法兒我其實想過，但我查了下，鐘氏沒有在寧市開設酒店。”
寧市雖說發展勢頭不錯，可畢竟不是省會城市，加上其他方面的原因，高奢品類和行業並未完全鋪開，當地排得上號的酒店屈指可數，鐘氏並沒有入駐。
所以他才沒有腆著臉求江渙幫忙。
“……”江渙“嗯”了聲：“是沒有。”
“但從同行那兒要一個婚宴場地，應該不算難。”
事實上，他這話還是說得太保守了——別說婚宴場地，寧市現有的那幾家高檔酒店負責人，誰會不賣鐘氏掌權人的面子？
劉書源總算轉過彎來。
婚姻大事，也顧不上和江渙客套，只恨不能當場給對方磕一個：“渙哥，你是我的神！我的終生幸福就拜托你了！”
於是，兩通電話後，劉書源爸媽訂到了滿意的場地，作為新婚賀禮，江渙還免了他們的場地費；
而石家父母對此也沒有異議，畢竟婚期近在眼前，總算不會拖到婚紗遮不住女兒的孕肚，導致她在人生本應最美的時刻惹人非議。
兩家人已經為即將到來的婚禮忙得人仰馬翻，祝驚初興致勃勃地翻出手機日歷，然後打開搜索引擎，也想為好朋友做點兒什麽的模樣。
只是經驗貼才看到一半，就被人利落地抽走了手機。
“你幹嘛？！”
她毫無防備，擡頭不滿地看向“罪魁禍首”，一副兇巴巴的口吻。
江渙把手機扔到一邊的沙發上，挑眉：“我們的婚禮，你都沒這麽上心。”
語氣淡淡，但不難聽出幾分控訴和委屈。
祝驚初張了張嘴，可轉念一想，這話確實沒法兒反駁。
江渙對她的喜好了如指掌，他把一切都安排得那樣妥當，只等她最後拍板說一句“yes” or “no”，除了試婚紗和各種晨袍禮服等等，其餘的瑣碎雜事，就沒讓她操過心。
思及此，她乖巧地笑了笑，伸手勾住江渙的脖頸：“那誰讓我有個那——麽能幹的老公，太讓人省心了。”
她嗓音軟軟糯糯，字裏行間像是沁著蜜，哄得人暈頭轉向。
末了還不忘湊上前，像某種嚙齒動物，細密而輕柔地啃在男人薄唇上，堵住他還欲出口的話。
目的性再明顯不過的小把戲，有種完全不加遮掩的惡劣。
偏偏江渙就吃她這套，也只吃她這套。
畢竟這世上，沒人比她更清楚，他的毛該順著哪個方向捋。
江渙喉結隱忍地滾了滾，竭力克制著，本想提醒她先吃掉桌上的三明治，卻聽她忽又開了口。
“老公，你之前找的哪家婚禮策劃來著，要不也給媛媛參考一下，還有……”
這種時候還有心思想這些？還是——那個詞怎麽說來著？
以色相誘，枕邊低語。
江渙險些氣笑，心頭那根弦因此“嘣”的一聲斷裂，顯然對於她這種行為不太滿意。
他眸色一黯，反客為主，骨節分明的長指插進她海藻般的長發，輕而易舉地掌住她後腦勺，反客為主，攻城略地。
不過眨眼的功夫，祝驚初只剩難受又似歡愉的吐息，語不成調，就連氣都喘不均勻，更別說分神想些有的沒的。
江渙終於大發慈悲，把人抱起來往臥室走的同時，帶有幾分安撫意味地低頭，親了親她發紅的眼角。
祝驚初抓著這個空擋吸了口新鮮空氣，擠出點兒氤氳的水汽，可憐巴巴地看向他：“餓了，我想吃早餐。”
現在知道餓了，可惜遲了。
江渙輕嗯了聲，表示知道了，腳下卻沒有絲毫停頓，只哄小孩般道：“乖，一會兒就好。”
……
後來的浮沈間，祝驚初模模糊糊地想，這個騙子。
——她這輩子吃過最大的虧，上過最大的當，就是一次又一次地信了江渙在床上說的話。
好比他這句“一會兒”。
//
在劉書源籌備婚禮的同時，江渙的蜜月旅行也終於提上了日程。
以防劉書源再整出什麽節外生枝的幺蛾子，當天甫一參加完婚禮，他便不由分說地將祝驚初塞進了開往機場的車裏。
祝驚初抗議：“我還什麽都沒收拾！”
“我幫你收了。”
“但我喜歡的衣服和習慣用的護膚品……”
“到了買新的。”
“公司那邊……”
“請好假了。”
“……”
祝驚初還欲掙紮：“可我對行程一無所知，對目的地一點兒了解都沒。”
這趟旅行推遲了一個多月，由於氣候變換或是其他原因，原定的路線已不再完全合適，她只知江渙調整了安排，卻連自己即將飛往何地都不知道。
完全未知的旅程，讓人本能地有些不安。
江渙凝眸看了她一眼，伸手扣住她蔥白的手指：“沒關系，導游的活兒交給我。”
也對，旅伴是連婚禮的每一個細節都會安排妥當的江渙，她還有什麽瞎操心的必要？
比起她的半吊子攻略，身邊人顯然靠譜得多得多。
思及此，祝驚初默了默，果斷閉麥的同時，身心放松下來，舒展了下上身，這才發覺她跟著新娘家人忙前忙後大半天，肌肉早已泛酸。
江渙活像她肚子裏的蛔蟲，僅僅只是瞥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理活動一般，擡手不輕不重地捏在她肩上。
大掌輾轉在腰背間，熟悉的力道和手法，祝驚初舒服地喟嘆一聲，閉上眼，腦袋一歪，手一伸，環住男人勁瘦的腰身，整個人都軟綿綿地靠上那堵結實而溫暖的懷抱。
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仿佛已然重覆千百遍。
果然，自由戀愛修成正果的，就是比那些利益捆綁商業聯姻的感情來得深厚自然。
新聘的司機小陳是個有眼色的，在心底感嘆完便張了張嘴，剛想問要不要調高空調溫度，卻見後座的男人擡手在唇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止住小陳的話頭，江渙利落地打開儲物格，取出柔軟的羊毛毯輕手輕腳地搭在祝驚初身上。
手上揉捏的動作早在察覺她入眠那一刻停下，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她背部，如同安撫容易驚醒的嬰兒。
垂眸打量她片刻，他忽地勾了勾唇角，無聲漾開一個叫人溺斃其中的淺笑。
那副神情和姿態……
天殺的，誰說有錢人沒有純粹的感情的？！
如果這都不叫愛，小陳酸溜溜地想，那他回去就打聽打聽哪座山上香火旺，然後剃了頭發當和尚。
//
長達十幾個小時的飛行後，飛機落地哥本哈根。
林特助辦事穩妥，接機的商務車早已在機場外等候多時，可直到陌生浪漫的城市街景從眼前掠過，祝驚初仍有些茫然。
察覺到她的失神，江渙緊了緊扣住她的手，聲線低醇：“怎麽了，飛機上沒休息好？”
“沒。”
祝驚初想也不想，本能地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整個航程，她和江渙都是相鄰的頭等艙位，用餐洗澡方便不說，困了也有空乘貼心鋪好的雙人床，後半段航程甚至獨立出了一個套房。
服務之周到和旅程的舒適度，數次令祝驚初咋舌，並由衷感受到什麽叫做“金錢的力量”。
總而言之，根本不存在“沒休息好”的可能。
見她這副模樣，江渙悶笑著“嗯”了聲，伸手將人拉進懷裏：“那你再睡會兒。”
飛機上睡了不少時間，祝驚初現下倒也不困，卻仍是乖巧地靠著江渙，看窗外飛馳而過的景。
過了會兒，她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江渙之所以這麽問，大概是因為她現在看起來有點兒……呆？
思及此，她一骨碌坐直身，老老實實地問出心中所想：“我就是在想，你怎麽會帶我來這兒？”
之前那版蜜月計劃，都是江渙征詢過她的意見才敲定的目的地，沒記錯的話，並沒有丹麥這一站。
“為什麽這麽問，”聞言，江渙轉向她，不答反問：“不喜歡這裏？”
“當然不是！”祝驚初再次搖頭否認。
事實上，從學習地理人文開始，她便對北歐心有所向，因為安徒生童話裏的美人魚，她對哥本哈根更是情有獨鐘。
只是……
她不解的點在於：“這個時間，並不是來這兒的最佳選擇吧？”
因為大多數人來這邊，除了因小美人魚慕名而來，更多的則為一睹絢麗逼人的極光。
可冬春兩季才是觀賞極光的最佳時機，也正因如此，在之前那版旅行計劃裏，她暫且擱置了這個選項。
以上種種，她明明沒有說出口，江渙卻幾乎是瞬間讀懂了她的言下之意：“你是指看不到極光？”
祝驚初輕唔了聲。
“我還以為對你來說，小美人魚比較重要。”
祝驚初瞪圓了眼：“你怎麽知道？”
江渙睨她一眼，存心逗她，一本正經道：“讀心術，新學的。”
他沒說的是，前段時間購置完別墅，他抽空回去幫陸蔓夫婦整理行李，卻無意中發現了祝驚初的“寶箱”。
裏面有她的日記本，也有大學時給雜志撰稿的刊物，還有一些剛入行做短視頻編劇的靈感碎片集等等。
雖說好奇日記本裏的東西，但出於對個人隱私的尊重，他到底打住了這種不道德的想法。
至於雜志和靈感集，他則花了兩個下午的時間，比審合同還要仔細地一字不漏地看完。
他讀到她浪漫旖旎的一面，也讀到兩人分開的那些年，少女的隱秘祈願。
因此，他臨時改變主意，把所謂的“蜜月”，變成了與她一同實現心願，彌補缺憾的圓夢之旅。
哥本哈根是第一站，這趟旅程卻遠不止這一站。
“哦，”祝驚初學著他的樣子瞧過去：“那你怎麽沒讀出來，我既想看美人魚，又想看極光？”
“那就，”江渙挑了挑眉，撥開被風吹覆在她頰邊的發絲，眉眼認真，神情柔軟：“祝你得償所願。”
其實早在來之前，他便看到有機構預測這段時間會有極光爆發。
不過即使沒有，他也自有準備——
一場即將只為她而下的流星雨，是他對她永不枯竭的無盡愛意。
//
臨近九月的哥本哈根，白天溫度適宜，晚上卻氣溫驟降。
那幾天，兩人一起參觀著名的美人魚雕像，漫步古老的宮殿和花園，乘船游覽運河風光……
是又一段堪比少年時期的好時光。
因為早晚溫差有些大，加上當地人極為松弛的工作時間，天一黑，祝驚初就不怎麽愛出門，江渙也一貫由著她去。
這天，他卻一反常態，變著法兒哄她出門。
“明天白天再出去嘛，神神秘秘的到底幹嗎呀，再說了……”她邊抗議邊被江渙塞進準備的羽絨服裏。
一出門，寒風吹得她“嘶”地抽了口涼氣，扭頭就往屋裏走：“要不我還是——”
“窩被子裏看電影”幾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江渙提溜住衣領，拎小雞一般抓了回去。
他慢條斯理道：“相信我，一會兒有你感激我的。”
他領她上車，一路驅車前行，卻在離目的地一公裏左右的地方，看到夜幕之中爆發出的璀璨壯麗、千變萬化的大片光帶。
祝驚初降下車窗，“哇”的一聲，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麽，卻到底沒說出口。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真正美到失語。
江渙看一眼，在安全的前提下提高了車速，很快，車子穩穩停在他選定的觀測點。
地勢開闊，光源明凈，給人一種觸手可及的錯覺，祝驚初靠在車門邊，怔怔地仰頭看著天幕，完全忽略了車內外的溫差。
江渙抿了抿唇，繞過車頭走到她身側，默然擁住她，用身體替她擋去身後侵襲的寒風。
“喜歡嗎？”他問。
尾音剛落，祝驚初還沒來得及回應，一顆拖著長長尾巴的流星忽然劃過天際。
緊接著，兩顆，三顆……
八九月之交，極光覆蓋天空，和飛過億萬年時光的流星，交織映入她眼底。
祝驚初自詡文筆還不錯，卻全然無法描述那一刻，只知那一晚的盛景，是轉瞬即逝，也是永恒定格。
國內的社交平臺上有人感嘆那場流星雨的規模之罕見，她才知道，那晚的流星部分來自宇宙，另一部分，則是江渙送她的禮物。
但那已是後話。
彼時的他們，在極光和流行的見證下，繾綣親吻。
無需言語，已足夠動人。
//
丹麥之行結束後，江渙接著帶她去馬德裏，加納利群島，探尋她喜歡的女作家三毛的足跡；
然後是諾丁山，《諾丁山》那部電影，當初其實是她推薦給李詩鑰的，那裏也是她想游玩的地點之一；
再然後聖托裏尼，藍白相間的色彩搭配和圓頂的建築風格，她憧憬已久的視覺盛宴……
飛越了大半個地球，他們的最後一站，是紐約。
也是在他們分開的那些年裏，他生活最久的地方。
他帶她參觀自己曾就讀的大學，賭徒般摸爬滾打過的華爾街，最後，是那個連老爺子和鐘意如都未曾被邀請踏足過的“家”。
——只因她在一本書的扉頁上隨手寫下一句，“彼此缺席的人生，再無你共我”。
誠然，他們分隔的那幾年時光已無法重來，但他想，一起故地重游，了解對方曾經的生活軌跡，多少也算一種彌補。
……
入夜，巨大的落地窗前，江渙靠在沙發上，祝驚初蜷在他懷裏，遠觀高樓林立，燈火璀璨，俯瞰車水馬龍，流光溢彩。
黑夜被點亮得如同白晝，華麗而耀眼。
都說這是世上夜景之最，祝驚初卻無端覺得有些空茫。
外面的世界太熱鬧，就顯得自己孤獨尤甚。
很難想象，江渙被孤寂環抱，獨自在這兒捱過的日與夜。
這麽想著，抱著他胳膊的手就不自覺緊了緊。
江渙敏銳地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低聲問：“怎麽了？”
祝驚初垂下眼，把玩著他的手指，悶悶地講方才剎那間劃過腦海的想法，問他那時是不是過得很不開心。
江渙認真地想了想。
好像談不上開心與否，那時唯一的念頭就是變強大，快點，再快一點，直到強大到把地球倒個個，也要把她找出來。
這想法任誰聽了大概都覺得意氣幼稚，他兀自笑笑，正要說話，一垂眼，卻瞧見她安靜乖巧的睡顏。
這幾天她總時不時喊累，現在看來，成天滿世界的跑，倒的確是件體力活。
畢竟上班時都沒見她睡眠質量好到倒頭就睡。
他維持著那個姿勢，好半天沒有動彈，直到確認她已熟睡，才輕手輕腳地將人抱回了臥室。
//
這趟旅程，祝驚初玩得肆意盡興，加上有江渙保駕護航，一路也順遂無虞。
眼看著就要回國，她卻突然進了醫院。
迷迷糊糊醒來時，身上那股不適感已經減輕了很多，可她一扭頭，就對上了江渙緊鎖的眉頭。
見她醒來，江渙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柔聲問：“醒了？有沒有什麽想吃的？”
？
祝驚初心下一涼。
一般沒救了，醫生才會告知家屬，病人想吃什麽玩什麽都盡量滿足。
自己平時好端端的，一病就直接病入膏肓了嗎？？
霎時間，她腦海裏浮現過無數可能，想到自己命不久矣，就連後事都安排好了。
她吸了吸鼻子，淚眼汪汪地望著江渙：“我走了以後，你要好好照顧我爸媽，還有……”
“走？”江渙一臉莫名其妙地打斷她：“你走哪兒去？”
祝驚初搖了搖頭，看著天花板：“別瞞了，你老實說，我還能活多久。”
“……”
沒等到回答，額頭倒是挨了個爆栗。
江渙也大抵猜到她的腦回路，簡直氣笑了：“編編劇本就行了，少把自己編進去。”
“哎？”
“醫生說除了累點兒嗜睡點兒，你和寶寶都很健康，不用擔心。”
“哦……”祝驚初懸著的心剛放下去，忽然像被針紮似的，險些從床上彈起來：“寶寶？你是說——”
好在江渙已經習慣了她間歇性的一驚一乍，把人重新按回去躺好，半是無奈半是寵溺道：“是，我們的寶寶。”
祝驚初緩慢消化著這個消息，忽然想到什麽，扭頭問：“那你剛才怎麽那樣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你不喜歡它？”
“沒有。”江渙坦誠搖頭。
雖然談不上喜歡小孩，但一想到是他們共同孕育的結晶，難免還是會期待，歡喜。
但……
他再度皺眉：“它來得太早了。”
他不想這麽早就來個“第三者”，在他們二人之間橫插一腳。
這個理由，祝驚初仿佛聽到了天方奇譚，不由失笑並提醒：“沒關系，你時刻提醒自己，那是親生的，親生的，親、生、的。”
或許，就沒那麽礙眼了吧？
話雖如此，對於這個小生命的到來，她自己也沒做足準備，總覺得自己在生活裏都還保留著部分小孩心性。
兩天後，才做好心裏建設，分別打了兩通電話，向兩邊長輩報喜。
鐘儒平樂得合不攏嘴，聽著聲音都爽利了許多，直說要給自己的乖孫準備份大禮，還千叮嚀萬囑咐她要保養身體；
陸蔓那邊更是誇張，前腳剛聽到消息，後腳就急匆匆掛了電話，說要去布置嬰兒房。
祝驚初擔心他們心急火燎出什麽意外，隔了半天又打了通視頻回去，這才驚覺老一輩的辦事效率之高……
陸蔓將攝像頭對準自己剛購置的新生兒用品：“你看，所有東西我都買了兩個色，男孩女孩都適用，還有啊……”
祝驚初眼尖地捕捉到什麽，越看越覺得可疑，遂打斷她的碎碎念：“媽，等等，你這房間，看著怎麽不像在家呢？”
陸蔓這才想起江渙讓自己暫時保密搬家一事，可這會兒瞞也瞞不過去了。
她一想，索性笑瞇瞇拿著手機四處晃悠：“小江給購置的新房，就在你李伯母家旁邊挨著，怎樣，還不錯吧？”
是挺不錯的，三層樓帶露臺的層高，還給配置了室內電梯，這下祝安康再也不愁下樓活動的事兒了。
說到這裏，陸蔓又忍不住誇起自己這個女婿的周到妥帖，見她滔滔不絕的樣子，祝驚初趕忙止住她：“媽，我明天上午的飛機，先休息去了，回去再聊，啊。”
這頭視頻剛一掛斷，她就氣勢洶洶地走進臥室，去找某人算賬。
“餵，”她雙手環抱在胸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半蹲在地上收拾行李箱的男人：“你給爸媽搬家，還不許他們告訴我，幾個意思？”
江渙方才其實已經隱約聽到母女二人的對話了，他掀起眼皮，眉眼含笑地看著她：“我說是想給你個驚喜，可以將功折罪嗎？”
祝驚初故作嚴肅地搖頭：“你這個行為很不好，嚴肅批評，畢竟那是我家……”
話說到這兒，她忽然意識到不對，覷一眼江渙，改口道：“當然，那也是你家，我的意思是……”
豈料，江渙徑直起身，長腿跨過未及合上的行李箱：“不用解釋。”
祝驚初還以為他生氣了，畢竟這話怎麽聽怎麽都像拿他當外人似的。
她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麽，卻聽他繼續道：“那是你的家沒錯，江城，寧市，這裏，我曾駐足的每一座城市，都有你的家。”
這本就是他的初衷。
倘若有一天，他不得已先她一步離開，那這些，就是他為她構築的最堅實避風港。
他自己怎樣並不重要，但他要她永遠有路可退，有枝可依。
祝驚初下意識“呸呸呸”：“趕緊呸掉你剛說的不吉利話，寶寶都還沒出生，難不成你想讓它變單親？”
江渙哭笑不得，卻也只能依言照做：“但你最後那句，好像更不吉利。”
惹得祝驚初再度連呸三聲，倒叫他忍俊不禁，忍不住把她揉進懷裏，哄小朋友般安撫：“好了好了，童言無忌。”
過了會兒，祝驚初才反應過來，掙紮著從他懷裏擡起頭：“你說誰是小孩呢？”
江渙又是一聲低笑，笑著笑著，眼角竟莫名有些濕意。
她不知道。
她鬧他笑，是他年少無數次做夢時，都不敢奢望的景象。
他向來是唯物主義者，卻在這一刻想，或許世上真的有神明，此刻能與她相擁，大概是他前半生歷經風霜換來的糖。
幸好，風雪迢迢，路途遙遙，他們終是得償所願。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