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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白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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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白之年

第五十章

下午最後一節自習課, 江渙屈指在祝驚初桌面上敲了敲。

後者當即會意,在上課鈴打響之前,和他一前一後出了教室, 默契地向老吳辦公室走去。

這個點,只有老吳一個人在辦公室批改作業。

見兩人敲門進去,他稀奇地挑了挑眉:“你倆不上自習,又換座來了?”

江渙抿了抿唇,上回找老吳換座, 他並沒細說緣由。

因為一旦老吳知道了,大概率會讓德育處介入,不僅會擾亂他守株待兔的計劃, 最後能不能查出個結果也不好說, 畢竟這事也沒對誰造成實質性傷害。

而這次, 他攤開手, 那顆圖釘就靜靜地躺在他掌心。

祝驚初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從頭到尾捋了一遍。

“什麽?”老吳聽完,一拍桌子站起身,氣得吹胡子瞪眼:“我們學校居然有這種事, 哪個兔崽子幹的?!”

“吳老師,您先冷靜一下,”祝驚初摸了摸鼻子,總覺得下一秒老吳就能把桌子掀了,她提醒道:“我們現在也不知道是誰, 所以才來求助的。”

“哦,監控是吧,”老吳又一屁股坐下去, 拿起桌上的座機話筒就開始撥內線電話:“我這就跟保衛科說一聲。”

祝驚初和江渙對視一眼,沒想到事情進展得比預想中還要順利, 不由松了口氣。

幾分鐘後,老吳帶著他們一道去了監控室。

保安隊長操作一番,把監控錄像的時間調到了第四堂課下課的時間。

屏幕上,鈴聲一響,以劉書源為首的一撥人第一時間抓著飯卡沖出了教室。

“書沒讀多少,飯倒沒少吃。”

“喲,這還有個偷摸帶手機的呢,走廊上都敢拿出來,膽子不小。”

“不是,你們作業還興和隔壁班換著抄啊?”

“……”

老吳邊看邊點評,跟說單口相聲似的,祝驚初努力繃著嘴角,沒讓自己有多餘的表情。

隨著進度條加快,走出教室的人越來越少,直到半天都沒人進出。

忽然,江渙開了口:“停一下。”

保安隊長當即按下暫停鍵。

“這裏倒回去,速度慢一點。”江渙緊盯著屏幕,播放速度隨之調成了慢速。

祝驚初也目不轉睛,直到看著屏幕上那道身影走進教室,已經猜到了七八分對方是誰。

但謹慎起見,她還是問了句:“可以把畫面放大嗎?”

“當然。”保安隊長滑動鼠標,很快,那道身形和面部輪廓被放到最大。

老吳看看江渙又看看她:“怎麽,認識啊?”

祝驚初點了點頭。

雖然不太理解,但那人的的確確就是十八班的程玥。

//

老吳這人辦事效率一向很高,沒多久,就通知程玥的班主任,把人叫到了辦公室。

程玥起初並不打算承認,直到得知有監控為證,才不情不願道:“那釘子就不能是我不小心落下的嗎。”

“可以,”祝驚初還沒說什麽,江渙已經先她一步,不留餘地地問:“蟑螂,老鼠,蛇呢,也是不小心?”

程玥氣結,她不理解自己針對的明明是祝驚初,為什麽對她步步緊逼的卻是江渙。

他就那麽喜歡她?

她梗著脖子:“誰看到那些是我放的了?”

江渙不假思索地回:“監控記錄自動保存一個月,如果你想——”

祝驚初有些詫異,保存多久這他都知道?

“是是是,”程玥不再垂死掙紮,一股腦道:“是我又怎樣,她那次在操場羞辱我的時候不是很拽嗎,給她點兒教訓……”

聽到這兒,十八班的班主任低喝一聲:“程玥!你欺負同學還有理了是不是?”

“操場那事兒,”上學期兩個班都險些升級成群毆了,老吳對這件事印象深刻,不緊不慢地擰開保溫杯喝了口熱茶,點了點頭:“你挑的頭,還對我們班江同學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傷害。”

祝驚初再一次深刻領會到老吳有多護犢子了,不禁在心底為他瘋狂鼓掌。

別班的優等生安分守己,自家班上走後門的倒是一天天惹是生非,程玥班主任臉上有些掛不住,擺了擺手:“你還擱這兒尋仇呢?去門口站著,我這就叫你爸媽來。”

程玥不服地撇了撇嘴:“去就去。”

事情到這兒也算有了個交代,具體怎麽處置還要看家長和校方商議的結果,老吳又絮叨了幾句,叮囑兩人下次如果再遇到這種事第一時間告訴老師,才大手一揮讓他們回了教室。

出了辦公室,在路過程玥面前時,後者忽然冷笑一聲。

祝驚初腳步一滯,覺得別的不說,這人心理素質還是挺好的。

反正換做別人,這種情況應該是笑不出來的。

江渙一如既往地連眼神都沒多給對方一個,只淡聲催促道:“走了。”

又來了又來了 ,又是這種視自己為無物的態度。

程玥受不了地嗆聲:“都多大的人了,不會還以為打小報告就能拿我怎樣吧。”

她目光轉向祝驚初,繼續放狠話:“走著瞧,我這頂多就是開胃菜。”

聞言,江渙停住腳,擰眉看向她,問:“什麽意思?”

程玥卻抿緊嘴巴,一個字都不肯再說了。

祝驚初人已經走到了拐角處,沒聽到後面這幾句,見江渙遲遲沒跟上來,還回頭問了句:“怎麽不走了?”

江渙最後看了程玥一眼,黑漆漆的眸子裏警告意味明顯。

程玥偏過頭,說不清對於祝驚初,嫉妒和憎惡哪個更多一點。

下樓梯的時候,祝驚初忽然想到什麽,順嘴問了句:“你怎麽知道監控保存多久?”

她也沒聽保安提這個,剛才要不是他反應快,看起來程玥原本是打算賴賬的。

沒成想,江渙平靜地回了句:“我不知道。”

“啊?”

“詐她的。”

“……”

祝驚初由衷覺得,惹誰都不要惹腦子快的人。

//

這天是周五,江渙回家做好飯,就拎著保溫盒去了醫院。

第二天橫豎不用上學,祝驚初只寫了一門數學作業,就早早出去帶不苦遛彎了。

六點多的光景,正是飯點,街上還很熱鬧,不苦一路走走停停,在一個賣烤腸的攤位前停了下來,直流口水。

“你也太饞了。”祝驚初碎碎念著揉了揉狗頭,話雖如此,還是從口袋裏掏出零花錢,要了兩根烤腸。

兩分鐘後,祝驚初接過烤好的腸,剛準備分一根給不苦,忽然被人撞了下,烤腸眨眼就掉在地上沾了層灰。

然後立馬被不苦叼進了嘴裏。

是兩個女生在打鬧,其中一個忙回頭看了眼,哎呀一聲,趕忙道:“不好意思!我賠你一根吧?”

祝驚初看了眼吃得津津有味的不苦,擺了擺手,說算了。

反正都是腸落狗嘴,結果沒差。

女生嘴裏說著不好意思,又道了兩聲歉,就被另一個同伴拽住胳膊轉走了註意力:“這不是周斯年嗎?”

乍一從別人嘴裏聽到這個名字,祝驚初眼皮跳了跳。

“是啊,嘖,不愧是校草的臉,”女生歪頭看了眼同伴的手機屏幕,“不過這誰拍的,站橋上幹嘛。”

“我也是在空間刷到的,”同伴想了想,“他家不是出事兒了嗎,不會想不開跳河吧?”

“……”

算算時間,是有兩天沒去做心理輔導了,一個人待著的確容易走極端。

祝驚初囫圇咽下嘴裏的烤腸,厚著臉皮湊過去,換上一副花癡相:“我能看看你們的校草嗎?”

女生大方地把屏幕往她面前遞了遞。

祝驚初一眼就認出了周斯年,以及他身後的跨江大橋。

於是這步才散到一半,不苦就被她急匆匆牽著回了家。

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她的情緒波動,不苦也表現得有些焦躁不安,跟她回家後沒有進窩,反而一直在院子裏打轉。

“乖,晚點兒哥哥就回來了。”祝驚初蹲下身安撫了它一下,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就轉身出了門。

早知道,就和周斯年互相留個電話了。

她暗暗嘆了口氣,只希望他千萬別出事。

//

急著確認周斯年安全與否,祝驚初出門後火急火燎地攔了輛車,直奔跨江大橋。

大概是周五的緣故,人多車也多,出租被堵在了市中心,祝驚初額頭抵著窗玻璃,心裏難免有些著急。

車流緩緩蠕動著,這麽堵著也不是個辦法,祝驚初估算著從這裏到跨江大橋的距離,險些都準備下車步行了。

她轉過頭,正想問司機師傅這邊去跨江大橋有沒有近道可抄,餘光就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周斯年!”她下意識喊出口,才意識到在對面人行道上的人壓根兒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師傅,”她拍了拍駕駛座椅背,把車費遞過去,“我就在這裏下。”

“哎姑娘,你等我停到前邊兒再下啊……”司機楞是沒想到這小姑娘夠虎的,前後左右都是車,竟就這麽下了車,也不知道什麽事急成這樣。

兩邊車道被欄桿隔開,祝驚初往前走了一截,又等了會兒綠燈才過了馬路。

周斯年人高腿長,步子又快,追上他時,祝驚初恍然覺得自己回到了被不苦遛著滿街跑的時候。

“周斯年,我叫你呢!”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手叉腰一手在頰邊扇風,累得直喘氣。

周斯年回過頭,見是她,一把扯掉耳機,有些詫異:“你怎麽在這兒?”

“……”走路還敢塞兩只耳機,她看他是真的不想活了。

祝驚初上下打量他一番,見他一只手還拎著超市的購物袋,不禁問:“你不是去了跨江大橋嗎?”

周斯年有些莫名,不答反問:“我去那裏幹嘛?”想了想,又說:“哦,我前幾天倒是去過,去吹江風,你怎麽知道?”

前幾天?

祝驚初這才發現,他身上穿的衣服和照片上都不是同一套。

再看周斯年的狀態,雖說不上恢覆如常,但顯然比剛出事那段時間要好很多了。

她擡手捂住額頭,心想,也是自己太過敏感,路人有口無心的閑聊,竟被她當事實聽了去。

可下一秒,見她不說話,周斯年苦澀地扯了扯嘴角:“但你來得正好,我要走了,本來也打算這兩天去見見你。”

祝驚初腦回路剛拐回來,又被帶偏了:“走?哪方面的走?”

“……”周斯年險些被她逗笑了,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腦袋,“字面意義上的。”

“呆妹,這次,我真的要出國了。”

周如海出事不久,周母就聯系上了他。

終究是血濃於水,即便他當初選擇跟著周如海來寧市,她也沒辦法對唯一的兒子坐視不理,出國這件事,周如海沒辦成,她就接替他來辦。

周斯年其實對這些都無所謂了,他總覺得自己很像水面的浮萍,沒有根,也沒有去處,還間接背負著幾條人命——他曾揮霍的每一分錢,都是周如海沾了血的罪證。

出國,換個沒人認識他的地方,忘掉這一切。這是母親無數次勸說他的話,他都聽膩了。

話已至此,祝驚初知道,有些傷口不會因為旁人的苦口婆心就輕易愈合,她不再多說,只問:“什麽時候的飛機呀,有時間的話,我去送送你。”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小區門口,周斯年沖她笑笑:“不要送我,你第二天還要上學呢。”

周三晚上的航班,機場來回要兩個多小時,這或許就是兩人這輩子最後一面,他不想看她那麽奔波。

祝驚初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麽,周斯年卻毫無預兆地張開雙臂:“可以抱一下嗎,就當提前告過別了。”

她咬了咬唇,到底上前兩步,抱了抱他。

“周斯年,以後不管到哪兒,都要過得好好的,為自己而活,”她下巴擱在他肩頭,鼻頭有些發酸,“希望還有機會再見面的話,看到的是那個酷酷的臭屁少年。”

“那我希望,”周斯年的聲音低低的,帶著難以言喻的溫柔:“呆妹永遠快樂。”

很俗氣,但也很珍貴的祝福。

//

因為離開在即,周斯年已經把他最寶貝的機車處理掉了,但他還是堅持打車送她回了滄白路。

他明明透過車窗和她揮手說了再見,卻在她走出幾米遠後又忍不住出聲叫住了她。

“呆妹,”他把頭探出車窗,“上次送你的禮物,盒子上面的夾層你看過嗎?”

祝驚初一楞,如實搖了搖頭。

盒子裏是一本厚厚的日歷和一套首飾,還是別人給他出主意,說女孩子都沒法兒抵抗這些亮晶晶的東西。

但祝驚初打開看過之後,把日歷拿出來,首飾則連同盒子一起束之高閣了。一是太過貴重,二來她還是學生,也沒有戴出去的場合。

“那你還是別看了,沒必要了。”周斯年撓了撓頭,盡量用輕松的語氣說這話,可還是沒忍住紅了眼眶。

祝驚初猶豫了下,“噔噔噔”跑回去,把手機遞了過去:“喏,留下你的手機號。”

周斯年一怔,還沒反應過來,又聽她說:“你只是出國,又不是和我絕交,想起我的時候,還是可以和我聯系的呀。”

“是,你說得沒錯……”片刻後,周斯年才接過手機,輸號碼時手卻有些微顫栗。

他剛才撒了謊。

周三晚上的航班不假,但在那之前,他並沒打算活著離開寧市,這段時間,街頭巷尾的非議和強烈的罪惡感排山倒海般,幾乎壓得他喘不過氣。

一閉眼,就是遇難者家屬血淚俱下的控訴。

他夜不能寐,成宿成宿地聽歌,才能驅散那些重疊的人聲。

這樣的折磨,讓他覺得赴死也不過如此。

但這一刻,她笑盈盈地讓他輸入號碼,說以後還可以聯系,他腦子裏那些陰暗的想法就像被戳了個洞的氣球,緩緩洩了氣。

這一刻他想,活下去,這人間也總還有值得他掛念的東西。

//

互換了號碼後,祝驚初攥著手機往家走,卻在離路口不遠的地方停住了腳。

——江渙就站在路口處,一雙眼靜靜地註視著她。

她一楞,幾步上前:“站這兒幹嘛,怎麽不回家呀?”

江渙看著她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然後在一臂之外的位置站定。

他動了動嘴,喉嚨卻無比幹涸,反覆兩次,才勉強發出聲音:“你幹嘛去了。”

祝驚初摸了摸鼻子,坦白講了今晚發生的事。

江渙眸光沈沈,聲音喑啞:“所以為了他,你急得連不苦都顧不上了,是嗎?”

不苦……祝驚初猛地記起什麽,捂住了嘴。

江渙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原來她出門那麽急,甚至忘了落鎖,只是因為擔心另一個男人的安危。

真正不見的,只有他們一起養的那條小狗。

“祝驚初,”他再度開口,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那張清冷的臉上,有幾分倔強而委屈的神色:“你不要你的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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