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番外三)
關燈
小
中
大
雨一直下(番外三)
番外三
即便在紐約生活了四年, 江渙仍不習慣這裏夏涼冬寒的氣候。
一年和暖的季節太短，就連夏日，也遠不及寧市的熱烈。
這年六月中旬, 他再度飛回國內。
從他上大學以來便年年如此, 每逢寒暑假, 他就會回國待著——打著回公司學習的名義。
傍晚, 司機將他從機場接回別墅時，鐘儒平已然在涼亭下的茶臺邊坐了好一會兒, 看著像是專程在等他。
見他下車，鐘儒平那張不茍言笑的臉變得和藹了幾分, 眼尾跟著擠出幾道褶子：“阿渙, 過來。”
江渙抿唇，擡腳向他走去。
說起來，鐘儒平這一生也稱得上波瀾壯闊。
他生於之江的貧困家庭, 讀完初中就出去闖蕩，各行各業都幹過, 然後成了開放以來最早做進出口貿易的那批人, 生意做大後, 便把集團總部也設在了之江。
大概是人生難以事事求得圓滿, 他白手起家，事業風生水起，家庭方面卻差了點兒意思。
他這輩子統共育有一兒一女, 可惜女兒固執不聽勸，執意要和他看不上的窮小子結婚，他一氣之下斷絕了父女關系, 生意也早早交給了兒子打理，自己則退居幕後, 打算游山玩水，安度晚年。
沒成想，女兒婚姻不幸進了療養院，十年後，兒子一家又葬身於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他不得已，只能重出江湖，執掌大權。
可這次，他明顯感覺到了力不從心。
他老了，身體也像上了年紀的機器，開始出現各種各樣的毛病，他知道自己終將迎來轉不動的那一天，而在那之前，他必須找到一個可堪重托，能守護自己一生心血的繼承人。
江渙無疑就是那個最佳人選。
倘若兒子還在世，他或許根本想不起來自己還有這麽個外孫，可眼下境況使然，除了江渙，他別無選擇。
令他欣慰的是，江渙不愧流著一半鐘家的血，這個外孫優秀且出眾，能力並不遜色於當年的他，唯一的問題在於性子過於倔強和清冷。
他一時想不到，這樣的孩子，該怎麽才能心甘情願地跟他回到沒有感情基礎的鐘家，日後替他挑起鐘氏的大梁。
好在老天助他，所以，在鐘意如看到那則報道求到他跟前時，他毫不猶豫地一口應下。
一眨眼，竟也過去四年了。
鐘儒平看著那道向自己走來的頎長身形，乍一看變了不少，更高了，肩膀也更加寬闊結實了，和鐘意如頭一回帶到自己跟前那個單薄得好似風一吹就會倒的少年截然不同。
可再仔細看，眉眼間還依稀可辨當初的倔強，漆黑如墨的眼底，藏著他人難以覺察的執拗。
鐘儒平在心底嘆了口氣，他當然知道這小子仍執著不肯放手的是什麽。
想歸想，他面上卻沒流露半分，待他在對面坐下，若無其事斟了杯茶推過去：“嘗嘗。”
茶湯鮮綠透亮，溫度剛好可以入口，江渙淺嘗一口，感受著口腔裏的回甘，過了會兒，才淡聲道：“是明前龍井。”
鐘儒平故作不解：“哦？怎麽說？”
江渙從善如流地答：“入口柔和，清爽度高但回味清甜，有股濃郁的豆香。”
他垂眸，看了眼青白瓷杯裏細嫩舒展的芽葉，分明有十成的把握，嘴上卻謙遜：“只懂皮毛，如果說得不對，外公別見怪。”
鐘儒平邊聽邊點頭，臉上笑意也越發明顯，一副“深得我心”的表情。
仔細想來，雖說江渙性子冷淡，但若有心討誰喜歡，簡直是輕而易舉。
他甚至有些懊悔，過去這些年因為和女兒的嫌隙，沒有早點兒把這個外孫接到身邊來。
若是打小由他一手培養，指不定早已成了商界冉冉升起的新星。
不過，現在也不算太遲。
靜靜地聽他說完，鐘老爺子一手端著茶杯，另一只手拍了拍大腿，笑聲爽朗，肉眼可見的開心：“難得你能靜下心品茶，現在的年輕人啊……”
他點到即止，轉而真心感慨了句：“阿渙，外公打心底為有你這樣的外孫感到驕傲。”
江渙擡眼，不卑不亢地回視著他：“多虧您這幾年的栽培。”
鐘儒平再度在心底無聲嘆了口氣。
這孩子就是這樣，但凡你流露絲毫親近他拉攏他的意圖，他就會不動聲色地後退幾步，和你保持恰到好處的距離。
他放下茶杯，擺了擺手，站起身：“走吧，飯應該差不多做好了，你媽特意叮囑過廚房，做的都是你愛吃的菜。”
江渙隨之起身，跟在他身後，踏上通往正門的花園小徑。
“對了，阿渙，”鐘儒平背著手走在前頭，像是忽然記起什麽，驀地頓腳轉過身，問：“你這次回來，有什麽打算？”
國外高中采取四年學制，且通常情況下，美高的最後一年不能插讀，江渙高二轉出去留學，理論上而言，最多只能申請到11年級，相當於重讀一遍高二，適應文化和教育差異的同時，也能有更多時間準備申本材料。
可他像是生怕落後了誰的步伐一般，又或者說是擔心自己走得不夠快，一再堅持想試試申請12年級。
好在他自小便參加競賽，在國內的成績足夠亮眼，再加上那幾個月沒日沒夜地準備語言考試，最後以絕對優秀的表現，被一所私立高中破格錄取。
再然後，不出意料地申請到藤校，入讀這世上的頂尖學府。
他有著絕對清晰的人生規劃，每一步走得激進卻又格外穩妥，從上大學起，便趁著假期回國，主動表示要到公司從基層做起，積攢實踐經驗，以便日後的管理。
對此，鐘儒平當然樂見其成。
只是近來才發覺，他真正的用意，似乎並不止於此。
眼下，像是早已料到會面臨這個問題，他的答案標準而流暢：“我會去財務部，好掌握公司的財務狀況，同時也能審量潛在的經營風險。”
他說這話時，用的是“會”而非“想”，說明他早已做好了打算。
鐘儒平對此並無異議，本意也並非問這方面的問題，他點了點頭，一雙鷹眼似要直直地窺探進他內心：“還有呢？”
江渙神色絲毫未變，搖了搖頭：“沒了。”
見他不願提及，鐘儒平便也沒有點破，只旁敲側擊地提醒：“阿渙，等你到我這個年紀就會明白，這一生會有數不清的人在你生命裏來來去去，但總歸都是過客。
“他們有的在起點上車，能陪你半程，也有的半程上車，能陪你到終點，但更多的人，只是短暫地在你人生的列車上停留一陣。”
“你沒必要知道對方下車後去哪兒，因為從她決定下車那一刻起，便註定和你不同路了，執著於融合兩條不同的人生軌跡，只會兩敗俱傷。”
更何況，那是一輛極度危險的，輕易便能勾得他偏軌失控的列車。
只是後半句，鐘儒平沒有明說，他相信江渙聽得懂。
意料之中，聽的人沈默不語。
也不知聽沒聽進去，半晌，江渙才不置可否地應了聲：“走吧，先送您回房吃藥。”
//
飯吃到一半，鐘儒平像是隨口一提道：“哦還有，阿渙，你楊國平楊伯伯還記得嗎？”
江渙筷子一頓，擡起頭：“記得，怎麽了？”
這人和鐘儒平算是商場上的盟友，此前在國內一個商務展會上，鐘儒平曾將他引薦給過他那一圈老友，楊國平就是其中之一。
鐘儒平“噢”了聲，笑得慈眉善目：“記得就好，記得就好，老楊時不時就要跟我念叨你兩句，很欣賞你的才能，他有個女兒，比你兩歲，很快也要去紐約念書了，你回頭抽空見見她，帶她到處轉轉。”
江渙瞬間明白了他的用意，拒絕得不算委婉：“我下學期打算申請交易所的實習，恐怕沒這個時間。”
鐘儒平仍是那副笑笑的模樣，言語間卻沒有半分退讓：“再忙也要有個人生活嘛，你帶她熟悉一下留學圈子，也趁機讓自己放松放松。”
“我有個同學在留學生圈子裏很吃得開，我想，他應該比我更適合完成這項任務，如果楊小姐需要的話，我會跟同學打聲招呼。”
一句話徹底將鐘儒平的話堵死。
他臉上的笑意有剎那的凝固，又很快解凍，若無其事招呼道：“吃飯，吃飯，這老火湯涼了就不好了。”
只是當晚，江渙在回自己那間單身公寓的路上，便接到私人偵探的電話：“江先生，餘下的錢我按合同給您退回了，實在對不住，以後沒法兒再替您調查了。”
江渙皺了皺眉：“什麽意思？”
對方吞吞吐吐不敢詳說，只意有所指地暗示了句：“這麽跟您說吧，不僅是我，從今天起，其他事務所，包括單幹的同行，怕是都不敢接您的活兒了。”
話已至此，江渙頓時心下了然。
對方又接連說了幾聲“對不起”，他淡淡應了聲“沒事”，便掐了電話，嘴角掀起一抹冷淡嘲諷的弧度。
這就是他和鐘儒平之間永遠隔著一堵高墻的原因。
老爺子看似處處對他好，實則不過是將他看做執行自己意願的工具，但凡被忤逆，就會適時地給他一些“不聽話”的懲罰，以示警告。
好比現在。
他今晚那席話，無非意在傳遞兩點信息：一來，老爺子已然知曉他每次回國，都在暗中找尋祝驚初的下落；
二來，老爺子有意撮合他和楊家大小姐，他不領情，他便切斷他目前能動用的資源，好讓他乖乖服軟。
下一步又會是什麽呢？
江渙長指玩味地敲打著手機屏幕，眼裏不見絲毫惱意。
恐怕就連老爺子也不知道，早在大二時，他便在華爾街進行了一場冒險，好在他贏了，通過數十倍的杠桿，他賺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他自知能力絕不僅於此，也很感謝老爺子給他這樣的平臺和跳板，如果當年留在國內的話，他的確很難輕易擁有今天的一切。
但他倘若要以此為籌碼，威脅他打消尋找祝驚初的念頭，那便只能算是打錯了算盤。
//
或許是知道他留有退路，亦或者是因為他是鐘家延續下去的僅存的血脈，從那次明晃晃的敲打後，鐘儒平沒再更進一步，做出更過分的事。
他老了，身體每況愈下，原本靠藥物和各種保健品勉力支撐的身體，已經到了不得不動手術，精心調養的地步。
美國有著全球最頂尖的醫療機構和世界最頂尖的醫療技術，因此，他畢業後沒多久，老爺子便主動將他推上集團那把交椅，自己則動身去了國外手術。
他站在常人難以企及的高度，擁有了常人難以企及的資源，明明也沒有什麽人擋在他前面了，他要找一個人，看似應當易如反掌，實際阻力卻更大了。
那時他才意識到，無論身在國內還是國外，老爺子的影響始終縈繞著他，前者或許不能一手遮天，擋住他頭頂的天光卻沒太大問題。
他還不夠強大。
而他這些年學得最深刻的一件事便是，在你還不夠強大之前，就先蟄伏等待時機。
他不再明著和老爺子對著幹，只要不觸及原則和底線，老爺子交代的事，他應付應付也就過去了。
這天，他要到英國談一個跨過項目，遠隔重洋的老爺子算著時差給他打來電話，讓他到了倫敦，約見一個叫李詩玥的女孩。
“你李伯父近來身體怕是不行了，詩鑰是他唯一的女兒，也是他的掌上明珠，李家人抽不開身，你就當替他們關照一下那小女孩。”
鐘儒平如是說。
江渙應聲說好。
據他所知，李詩鑰小他四五歲，這才剛到英國留學，的確是小女孩心性，鐘儒平在挑外孫媳婦時，不僅講究門當戶對，還希望對方對他的事業有所助力。
所以大概率，此舉只是為了試探他，是否還會忤逆自己的心意。
那時的他不知道，命運曾在冥冥中，讓他如此接近過他苦心尋找的那個人。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番外三
即便在紐約生活了四年, 江渙仍不習慣這裏夏涼冬寒的氣候。
一年和暖的季節太短，就連夏日，也遠不及寧市的熱烈。
這年六月中旬, 他再度飛回國內。
從他上大學以來便年年如此, 每逢寒暑假, 他就會回國待著——打著回公司學習的名義。
傍晚, 司機將他從機場接回別墅時，鐘儒平已然在涼亭下的茶臺邊坐了好一會兒, 看著像是專程在等他。
見他下車，鐘儒平那張不茍言笑的臉變得和藹了幾分, 眼尾跟著擠出幾道褶子：“阿渙, 過來。”
江渙抿唇，擡腳向他走去。
說起來，鐘儒平這一生也稱得上波瀾壯闊。
他生於之江的貧困家庭, 讀完初中就出去闖蕩，各行各業都幹過, 然後成了開放以來最早做進出口貿易的那批人, 生意做大後, 便把集團總部也設在了之江。
大概是人生難以事事求得圓滿, 他白手起家，事業風生水起，家庭方面卻差了點兒意思。
他這輩子統共育有一兒一女, 可惜女兒固執不聽勸，執意要和他看不上的窮小子結婚，他一氣之下斷絕了父女關系, 生意也早早交給了兒子打理，自己則退居幕後, 打算游山玩水，安度晚年。
沒成想，女兒婚姻不幸進了療養院，十年後，兒子一家又葬身於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他不得已，只能重出江湖，執掌大權。
可這次，他明顯感覺到了力不從心。
他老了，身體也像上了年紀的機器，開始出現各種各樣的毛病，他知道自己終將迎來轉不動的那一天，而在那之前，他必須找到一個可堪重托，能守護自己一生心血的繼承人。
江渙無疑就是那個最佳人選。
倘若兒子還在世，他或許根本想不起來自己還有這麽個外孫，可眼下境況使然，除了江渙，他別無選擇。
令他欣慰的是，江渙不愧流著一半鐘家的血，這個外孫優秀且出眾，能力並不遜色於當年的他，唯一的問題在於性子過於倔強和清冷。
他一時想不到，這樣的孩子，該怎麽才能心甘情願地跟他回到沒有感情基礎的鐘家，日後替他挑起鐘氏的大梁。
好在老天助他，所以，在鐘意如看到那則報道求到他跟前時，他毫不猶豫地一口應下。
一眨眼，竟也過去四年了。
鐘儒平看著那道向自己走來的頎長身形，乍一看變了不少，更高了，肩膀也更加寬闊結實了，和鐘意如頭一回帶到自己跟前那個單薄得好似風一吹就會倒的少年截然不同。
可再仔細看，眉眼間還依稀可辨當初的倔強，漆黑如墨的眼底，藏著他人難以覺察的執拗。
鐘儒平在心底嘆了口氣，他當然知道這小子仍執著不肯放手的是什麽。
想歸想，他面上卻沒流露半分，待他在對面坐下，若無其事斟了杯茶推過去：“嘗嘗。”
茶湯鮮綠透亮，溫度剛好可以入口，江渙淺嘗一口，感受著口腔裏的回甘，過了會兒，才淡聲道：“是明前龍井。”
鐘儒平故作不解：“哦？怎麽說？”
江渙從善如流地答：“入口柔和，清爽度高但回味清甜，有股濃郁的豆香。”
他垂眸，看了眼青白瓷杯裏細嫩舒展的芽葉，分明有十成的把握，嘴上卻謙遜：“只懂皮毛，如果說得不對，外公別見怪。”
鐘儒平邊聽邊點頭，臉上笑意也越發明顯，一副“深得我心”的表情。
仔細想來，雖說江渙性子冷淡，但若有心討誰喜歡，簡直是輕而易舉。
他甚至有些懊悔，過去這些年因為和女兒的嫌隙，沒有早點兒把這個外孫接到身邊來。
若是打小由他一手培養，指不定早已成了商界冉冉升起的新星。
不過，現在也不算太遲。
靜靜地聽他說完，鐘老爺子一手端著茶杯，另一只手拍了拍大腿，笑聲爽朗，肉眼可見的開心：“難得你能靜下心品茶，現在的年輕人啊……”
他點到即止，轉而真心感慨了句：“阿渙，外公打心底為有你這樣的外孫感到驕傲。”
江渙擡眼，不卑不亢地回視著他：“多虧您這幾年的栽培。”
鐘儒平再度在心底無聲嘆了口氣。
這孩子就是這樣，但凡你流露絲毫親近他拉攏他的意圖，他就會不動聲色地後退幾步，和你保持恰到好處的距離。
他放下茶杯，擺了擺手，站起身：“走吧，飯應該差不多做好了，你媽特意叮囑過廚房，做的都是你愛吃的菜。”
江渙隨之起身，跟在他身後，踏上通往正門的花園小徑。
“對了，阿渙，”鐘儒平背著手走在前頭，像是忽然記起什麽，驀地頓腳轉過身，問：“你這次回來，有什麽打算？”
國外高中采取四年學制，且通常情況下，美高的最後一年不能插讀，江渙高二轉出去留學，理論上而言，最多只能申請到11年級，相當於重讀一遍高二，適應文化和教育差異的同時，也能有更多時間準備申本材料。
可他像是生怕落後了誰的步伐一般，又或者說是擔心自己走得不夠快，一再堅持想試試申請12年級。
好在他自小便參加競賽，在國內的成績足夠亮眼，再加上那幾個月沒日沒夜地準備語言考試，最後以絕對優秀的表現，被一所私立高中破格錄取。
再然後，不出意料地申請到藤校，入讀這世上的頂尖學府。
他有著絕對清晰的人生規劃，每一步走得激進卻又格外穩妥，從上大學起，便趁著假期回國，主動表示要到公司從基層做起，積攢實踐經驗，以便日後的管理。
對此，鐘儒平當然樂見其成。
只是近來才發覺，他真正的用意，似乎並不止於此。
眼下，像是早已料到會面臨這個問題，他的答案標準而流暢：“我會去財務部，好掌握公司的財務狀況，同時也能審量潛在的經營風險。”
他說這話時，用的是“會”而非“想”，說明他早已做好了打算。
鐘儒平對此並無異議，本意也並非問這方面的問題，他點了點頭，一雙鷹眼似要直直地窺探進他內心：“還有呢？”
江渙神色絲毫未變，搖了搖頭：“沒了。”
見他不願提及，鐘儒平便也沒有點破，只旁敲側擊地提醒：“阿渙，等你到我這個年紀就會明白，這一生會有數不清的人在你生命裏來來去去，但總歸都是過客。
“他們有的在起點上車，能陪你半程，也有的半程上車，能陪你到終點，但更多的人，只是短暫地在你人生的列車上停留一陣。”
“你沒必要知道對方下車後去哪兒，因為從她決定下車那一刻起，便註定和你不同路了，執著於融合兩條不同的人生軌跡，只會兩敗俱傷。”
更何況，那是一輛極度危險的，輕易便能勾得他偏軌失控的列車。
只是後半句，鐘儒平沒有明說，他相信江渙聽得懂。
意料之中，聽的人沈默不語。
也不知聽沒聽進去，半晌，江渙才不置可否地應了聲：“走吧，先送您回房吃藥。”
//
飯吃到一半，鐘儒平像是隨口一提道：“哦還有，阿渙，你楊國平楊伯伯還記得嗎？”
江渙筷子一頓，擡起頭：“記得，怎麽了？”
這人和鐘儒平算是商場上的盟友，此前在國內一個商務展會上，鐘儒平曾將他引薦給過他那一圈老友，楊國平就是其中之一。
鐘儒平“噢”了聲，笑得慈眉善目：“記得就好，記得就好，老楊時不時就要跟我念叨你兩句，很欣賞你的才能，他有個女兒，比你兩歲，很快也要去紐約念書了，你回頭抽空見見她，帶她到處轉轉。”
江渙瞬間明白了他的用意，拒絕得不算委婉：“我下學期打算申請交易所的實習，恐怕沒這個時間。”
鐘儒平仍是那副笑笑的模樣，言語間卻沒有半分退讓：“再忙也要有個人生活嘛，你帶她熟悉一下留學圈子，也趁機讓自己放松放松。”
“我有個同學在留學生圈子裏很吃得開，我想，他應該比我更適合完成這項任務，如果楊小姐需要的話，我會跟同學打聲招呼。”
一句話徹底將鐘儒平的話堵死。
他臉上的笑意有剎那的凝固，又很快解凍，若無其事招呼道：“吃飯，吃飯，這老火湯涼了就不好了。”
只是當晚，江渙在回自己那間單身公寓的路上，便接到私人偵探的電話：“江先生，餘下的錢我按合同給您退回了，實在對不住，以後沒法兒再替您調查了。”
江渙皺了皺眉：“什麽意思？”
對方吞吞吐吐不敢詳說，只意有所指地暗示了句：“這麽跟您說吧，不僅是我，從今天起，其他事務所，包括單幹的同行，怕是都不敢接您的活兒了。”
話已至此，江渙頓時心下了然。
對方又接連說了幾聲“對不起”，他淡淡應了聲“沒事”，便掐了電話，嘴角掀起一抹冷淡嘲諷的弧度。
這就是他和鐘儒平之間永遠隔著一堵高墻的原因。
老爺子看似處處對他好，實則不過是將他看做執行自己意願的工具，但凡被忤逆，就會適時地給他一些“不聽話”的懲罰，以示警告。
好比現在。
他今晚那席話，無非意在傳遞兩點信息：一來，老爺子已然知曉他每次回國，都在暗中找尋祝驚初的下落；
二來，老爺子有意撮合他和楊家大小姐，他不領情，他便切斷他目前能動用的資源，好讓他乖乖服軟。
下一步又會是什麽呢？
江渙長指玩味地敲打著手機屏幕，眼裏不見絲毫惱意。
恐怕就連老爺子也不知道，早在大二時，他便在華爾街進行了一場冒險，好在他贏了，通過數十倍的杠桿，他賺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他自知能力絕不僅於此，也很感謝老爺子給他這樣的平臺和跳板，如果當年留在國內的話，他的確很難輕易擁有今天的一切。
但他倘若要以此為籌碼，威脅他打消尋找祝驚初的念頭，那便只能算是打錯了算盤。
//
或許是知道他留有退路，亦或者是因為他是鐘家延續下去的僅存的血脈，從那次明晃晃的敲打後，鐘儒平沒再更進一步，做出更過分的事。
他老了，身體每況愈下，原本靠藥物和各種保健品勉力支撐的身體，已經到了不得不動手術，精心調養的地步。
美國有著全球最頂尖的醫療機構和世界最頂尖的醫療技術，因此，他畢業後沒多久，老爺子便主動將他推上集團那把交椅，自己則動身去了國外手術。
他站在常人難以企及的高度，擁有了常人難以企及的資源，明明也沒有什麽人擋在他前面了，他要找一個人，看似應當易如反掌，實際阻力卻更大了。
那時他才意識到，無論身在國內還是國外，老爺子的影響始終縈繞著他，前者或許不能一手遮天，擋住他頭頂的天光卻沒太大問題。
他還不夠強大。
而他這些年學得最深刻的一件事便是，在你還不夠強大之前，就先蟄伏等待時機。
他不再明著和老爺子對著幹，只要不觸及原則和底線，老爺子交代的事，他應付應付也就過去了。
這天，他要到英國談一個跨過項目，遠隔重洋的老爺子算著時差給他打來電話，讓他到了倫敦，約見一個叫李詩玥的女孩。
“你李伯父近來身體怕是不行了，詩鑰是他唯一的女兒，也是他的掌上明珠，李家人抽不開身，你就當替他們關照一下那小女孩。”
鐘儒平如是說。
江渙應聲說好。
據他所知，李詩鑰小他四五歲，這才剛到英國留學，的確是小女孩心性，鐘儒平在挑外孫媳婦時，不僅講究門當戶對，還希望對方對他的事業有所助力。
所以大概率，此舉只是為了試探他，是否還會忤逆自己的心意。
那時的他不知道，命運曾在冥冥中，讓他如此接近過他苦心尋找的那個人。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