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番外四)
關燈
小
中
大
雨一直下(番外四)
番外四
相較英國的其他城市而言, 倫敦的降雨量要少許多，可空氣裏仍常年彌漫著濕噠噠的潮氣。
江渙抵達倫敦時，正值秋冬時節, 雨霧籠罩著整座城市, 城市的輪廓霧蒙蒙的, 像是蒙了一層紗, 叫人看不真切。
但他從不在意天氣好壞，在周遭抱怨鬼天氣的竊竊私語裏, 他獨坐在咖啡館一角，靜觀集團的股價變動。
鐘儒平把代理權交給他, 股東大會裏的那幫老狐貍頗為不滿, 加上他剛上任便大刀闊斧地改革，動了部分人的蛋糕。
很快，那幫人便不僅於嘴上抗議, 私下更是聯合起來，打壓鐘氏股價, 企圖以此為由頭, 脅迫鐘老爺子另做他選。
股價仍在大幅度下跌。
江渙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 待到某個節點, 拿起桌上的手機打給林特助，言簡意賅地授意：“買進。”
這是他的意思，背後自然也有鐘老爺子的支持。
那幫老狐貍算盤打得震天響, 自以為安排得天衣無縫，卻忘了，鐘氏究竟是誰打的天下。
也不想想, 為什麽在鐘家唯一的兒子去世後，鐘儒平寧願紆尊降貴親自去寧市接回他這個毫無聯絡的外孫, 也不肯把集團的主宰權交予外人。
——因為“血緣”二字，於老爺子而言，比什麽都重要。
林特助確認般問了遍：“江總，全部嗎？”
江渙看著屏幕上綠油油的一片，長指一下一下，慢條斯理地輕敲桌面：“全部。”
老狐貍們拋多少，他就吃多少，但他們要想再買回去，可就不是這個價了。
掛了電話，他將手機隨意擱到一旁，闔眼捏了捏眉心。
不過兩秒，肩上忽然被人重重拍了下。
江渙條件反射地擒住那只作惡的手，同時轉過頭，鷹隼般的眸牢牢鎖住對方。
卻不想，對上一雙單純無害的鹿眼。
“疼疼疼，”男人力道不小，又帶著十足的戒備心，似乎十分討厭別人突破自己的社交距離，李詩鑰手腕被捏得生疼，眼淚花花地往外抽手：“你不是江渙哥哥嗎？我是李詩鑰啊，媽媽讓我來找你的。”
江渙一頓，反應過來這就是老爺子交代他關照的人。
他松開手，朝對面的位置微揚下頜：“坐。”
李詩鑰揉著手腕坐過去，一臉受了酷刑的表情，江渙將她表情盡收眼底，淡聲說了句抱歉。
李詩鑰搖搖頭：“是我太自來熟，你沒見過我，倫敦治安又差，你那個反應也正常。”
自來熟倒不假，侍應生過來，她指著菜單點了杯喝的，又要了些甜點，便打開了話匣子：“江渙哥哥，我們以前真沒見過嗎？”
江渙合上電腦，挑了挑眉：“怎麽？”
“沒，”李詩鑰毫不避諱自己打量的目光，還稍稍往前湊了湊，似要將他每根頭發絲都看個一清二楚般，“就是覺得你好眼熟，感覺在哪兒見過……”
說完像是意識到這話太像老套的搭訕，她忙舉起幾根手指保證：“我認真的，不是看你帥才故意這麽套近乎。”
雖然眼前這張臉，單純一個“帥”字已經不足以概括。
平心而論，她很早就開始追星，有時哄得父母一個高興，讓他們把人請到家裏來吃飯也是常有的事，近距離見了不少女媧傑作後，她的眼光越發刁鉆，自覺普通帥哥根本入不了眼。
可即便在這樣的前提下，江渙這張臉，依舊讓她有些驚艷。
方才只顧著手疼，顧不上細看，眼下細看了，她打心底感慨，頂著這張臉不去做偶像，實在是公眾的損失。
可轉念一想，就流量愛豆身上的那股脂粉氣而言，他倒也的確和那個圈子格格不入。
江渙臉上沒什麽情緒：“看來你的感覺出了問題。”
“啊？”
李詩鑰眨巴眨巴眼，楞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他這是針對自己上上句話的回答。
她有些急了：“不是的江渙哥哥！”
她皺起眉頭，努力回想在哪兒見過這樣一張臉，以她的顏狗屬性來說，這樣一張臉並不會被輕易遺忘，除非……
她腦海裏靈光一閃：“想起來了！在我姐姐的相冊裏！”
姐？沒記錯的話，鐘儒平分明強調過，李詩鑰是李家獨女。
不過豪門那些錯綜覆雜的關系，本就是不為外人所道的秘事，他不了解也不想了解李家的具體情況。
李詩鑰見他不置可否的神情，擺明了並未將她的話放在心上。
她張了張嘴還想進一步解釋：“真的哥哥！我聽媽媽——”
話沒說完，侍應生端著她點的拿鐵走到跟前。
一個打岔，她餘下那句“你以前在寧市念書，我姐姐也是寧市人”，就這麽被忘卻在腦後。
江渙掀起眼皮，語氣淡淡：“叫我名字。”
言下之意，別一口一個“哥哥”。
畢竟，在他此前的小半生裏，會這樣叫他的人，只有一個。
雖然絕大多數時候，她都是出於某種目的，故意捏著嗓子，聲音軟糯，又不自覺帶著一股嬌憨。
他本應討厭這樣的發嗲造作，卻不知為何，偏偏吃她這一套。
祝驚初像是也發現了這點，每每有事相求，就慣用這招，屢試不爽。
李詩鑰咋舌，叫了幾聲沒人理，最後不得已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才把人喚回神。
她眨巴眨巴眼，註意力被他唇畔那抹淺淡的弧度勾了去，全然沒把他剛說過的話當回事兒：“江渙哥哥，你是在笑嗎？因為我英語蹩腳還是……”
江渙抿唇，笑意轉瞬即逝，又變回方才那副不茍言笑的模樣：“沒有。”
他說完，端起一旁的咖啡喝了口，咖啡液絲滑入喉，酸苦的味道瞬間在口腔裏彌漫開來，他卻像是感覺不到一般，神情絲毫未變。
李詩鑰還沈浸在他方才那個若有似無的，帶了幾分柔情的淺笑裏，一時有些失神。
這人不笑時好看，笑起來又另有一番光景，非要形容的話，像是笑笑便能勾魂攝魄的男妖精。
李詩鑰捂了捂怦怦直跳的心口，這還是頭一回，她對著偶像以外的男人犯花癡。
她懷疑再這麽看下去，前段時間才粉上的小糊豆就要被自己打入冷宮了。
不行，她不能這麽見異思遷。
清了清嗓子，她再度開口：“哥哥——”
江渙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打斷她，耐著性子重覆了遍：“叫我名字。”
“哦，”李詩鑰點了點頭，乖巧道：“知道了，江渙哥哥。”
“……”
江渙懶得再和她廢話，叫來侍應生埋單的同時，淡聲道：“李伯父最近身體欠佳，沒辦法出國。”
提到父親，李詩鑰方才還小女孩般天真無憂的臉上蒙上一層淡淡的陰影，她塌下肩膀，攪拌著杯子裏的拿鐵，悶悶地嘆了口氣：“我知道，他在住院嘛。”
她想過要回去的，機票都訂好了，可李清華不同意，一是怕耽誤她的學業，二是旅途奔波，他覺得沒必要。
病床上，他竭力裝作沒事人的模樣，在視頻裏耍寶地拍了拍胸脯，寬慰道：“爸爸身體好著呢，你放假再回來好好陪陪我和你媽，現在回來也就兩三天，白受累。”
父女倆聊了幾句掛斷通話，李清華這才拿起一旁的氧氣面罩戴上，手臂都在微微發抖，和方才表現出來的狀態截然不同。
這些，李詩鑰並不知情。
李家人不想她擔心，江渙便也沒無意多說，他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把車鑰匙，放在桌上推過去：“這是李伯父提前送你的生日禮物，托我親自交到你手上。”
李詩鑰拿起鑰匙看了下，眼睛亮了亮：“是我之前一直想要的那款粉色限量版跑車？”
江渙不置可否：“你回國就知道了。”
李詩鑰“啊”了聲，摸了摸鼻子，小聲嘟囔：“原來車在國內呀。”
不過轉念一想，再過兩個多月就可以回去了，也沒什麽。
她自己哄好自己，轉瞬又開心起來：“爸爸真是的，到時候直接給我不就好了，還麻煩哥哥你折騰這麽一趟。”
大概是因為，李清華並不確定自己還能否堅持到那個時候吧。
江渙看著對面這張小女孩氣十足的臉，話到嘴邊到底是咽了回去。
付完賬，他收起桌上的電腦和手機：“我還有事先走了，這半個月我都會在倫敦，有事找我。”
臨走前，從錢夾裏抽了張名片，放在了桌上。
“哎……”
李詩鑰咋舌，她英語不好，來的時間也不長，在當地並不認識幾個朋友，好不容易逮著個說母語的，還想著留他多說會兒話，可這人說走就走，壓根兒不帶半點停留。
她只得作罷，訕訕地吐了吐舌頭，將那張名片拿了起來。
黑底燙金，簡潔又不失矜貴，很符合他給人的感覺和印象。
還有名片旁剩的那半杯咖啡，褐色咖啡液濃得發黑，看著都泛酸泛苦，他喝起來倒是面無表情，像個斷情絕欲的狠人。
胡思亂想間，手機忽然彈出一條新消息，是祝驚初給她修改的腳本文檔。
生活太無聊，總得找點事兒做，恰好她又是熱愛分享和輸出的人，便在祝驚初的建議下嘗試做起了自媒體，沒想到一開始就有不錯的反響。
她也因此更加認真和上心，時不時還會請祝驚初幫自己看看腳本，是否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她拿起手機，暫時沒管腳本，興致勃勃地分享道：“姐，跟你說，我今天看到好帥一男的！！！”
那邊大概在忙，過了會兒才回了條隱含笑意的語音，帶著幾分調侃：“前幾天還跟我說你那小愛豆宇宙第一帥，難不成比他還帥？”
李詩鑰想了想，非常客觀地回了句：“不是一個量級的。”
對話框上方顯示輸入中，很快回了幾個字：“那不就結了。”
知道她誤會了自己的意思，李詩鑰飛快敲打著虛擬鍵盤：“不是。”
“我的意思是，愛豆跟這個帥哥比，差了挺大一截。”
對面回了個帶省略號的表情包，李詩鑰知道她不信，當即道：“等著，我給你看！”
說完，她轉頭望向落地窗外，快速掃了眼街道。
正巧見江渙過了馬路，走到街對面，正要上車。
她忙退出聊天界面，打開相機，可還是慢了一拍，按下快門時，江渙已經彎身坐進了車裏，車門一關，防偷窺的車窗也關得嚴嚴實實，別說臉，半個人影都拍不到。
剛才怎麽就沒想起來呢！
李詩鑰懊惱地退出拍攝，回到微信界面，一行字沒打完，指尖頓了頓，最後把前面打下的字刪了個幹凈，放話道：“下次，姐，下次一定拍給你看。”
遠在另一個半球的祝驚初看到消息，笑了笑便繼續跟後期去了，並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
周五這天傍晚，江渙接到一個陌生電話。
電話那端，充滿朝氣的女聲開門見山地問：“江渙哥哥，明天你有空嗎？”
江渙翻看文件的手一頓，原想說“沒空”，可轉念想到鐘老爺子的囑托，還有李清華的現狀，還是改了口，問：“什麽事。”
李詩鑰松了口氣，打來電話前做了好一會兒心理建設，就怕他一口拒絕。
雖然他讓自己有事找他，可說到底又不是什麽正經事兒，江渙會不會答應，她其實沒什麽把握。
但沒直接拒絕，就是開了個好頭。
她試探道：“那你明天可以陪我一趟諾丁山嗎？”
“諾丁山？”
江渙捏了捏眉心，起身走到酒店的落地窗前，窗外就是市區的主幹道，他俯瞰著樓下的車流：“如果想出去玩，建議你——”找別人。
很顯然，他並不是一個合適的玩伴。
拒絕的話呼之欲出，卻被李詩鑰搶先打斷。
她厚著臉皮請求：“求你了江渙哥哥，你知道的，我來英國不久，英語又爛，在這兒根本沒什麽朋友，一個人也不好玩兒。”
“求你了，我問過鐘爺爺，他說你這周周末沒什麽事的。”
江渙擰了擰眉，沒有說話。
倒是知道拿老爺子壓他。
屏幕那邊安靜下來，李詩鑰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急忙找補：“我沒有強迫你的意思！我是覺得，爸爸讓你這麽遠幫我帶車鑰匙，我有必要好好請你吃頓飯……”
話未說完，江渙問：“幾點。”
李詩鑰條件發射地噤了聲，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興沖沖道：“上午十點過去可以嗎？”
江渙低嗯了聲：“公寓地址發我。”
聽著是要順道來接自己。
李詩鑰當即應聲說好，在一疊聲道謝後，心滿意足地掛了電話，轉而給祝驚初發了條消息：“姐，我約到那個帥哥了，明天給你看！”
她原以為江渙看著冷冰冰的，不會這麽好說話，現在都有點兒唾棄自己以貌取人的做法了。
明明人還挺好的。
她不知道，江渙之所以松口，並不是因為她裝可憐，更不是因為她搬出老爺子壓他。
只是因為，在那個一閃而過的瞬間，她的撒嬌耍賴，讓他沒來由地想起了祝驚初。
企圖從一個人身上去看另一個人的影子，他知道很可恥，卻又難以抗拒。
他們分開快七年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那些所謂的恨，皆是出於濃烈的愛。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想她想到快要發瘋。
//
從李詩鑰住的公寓到諾丁山，只有六七公裏的距離。
江渙開車過去時，她已經在樓下等著了。
“上午好啊，江渙哥哥。”
她笑瞇瞇地坐上副駕，扣好安全帶後，左右手各拎起一份牛皮紙袋裝的早餐：“三明治和可頌，你要哪個？”
江渙沒有接，兀自打過方向盤：“吃過了。”
李詩鑰“哦”了聲，把其中一份放在置物格裏，拿起三明治啃了口。
她的話匣子一刻也停不住，嘴裏食物還沒來得及咽，便含糊開了口：“哥哥，你不問我為什麽要去這兒嗎？”
江渙沒應聲，她倒也絲毫不氣餒，自問自答：“這是《諾丁山》的取景地呀！我超喜歡的一部電影，還有啊，”她囫圇將吃的咽下去，“《大笨鐘》那首歌你聽過嗎？MV據說也是在這兒拍的。”
她劈裏啪啦介紹了一堆，江渙卻連個單音節的回應都懶得給。
再大大咧咧的人，這會兒也有些尷尬了，她揉了揉鼻尖：“而且今天是周六集市日，聽說很熱鬧的，同學給我介紹了家那附近好吃的餐廳，我請你。”
看出江渙無意閑聊，說完最後這句話，她知趣地閉了嘴，安靜進食。
過了會兒，她偷瞄了眼江渙，見他註意力全在路面上，於是拿起手機，打開微信對話框，大搖大擺地和祝驚初吐槽。
【李詩鑰】：姐，上次跟你說的那個帥哥我約出來了，好冷
【祝驚初】：你多穿點兒
【李詩鑰】：不是，我是說他好冷
【祝驚初】：噢，那你讓他多穿點兒
看這已讀亂回的架勢，大概是在忙工作，李詩鑰習慣了，倒也不介意，繼續自顧自地吐槽。
【李詩鑰】：說真的，要不是他這張臉實在好看，我懷疑他走在路上都會被狗咬
【李詩鑰】：哦對，給你看看有多帥！
她再次瞄了眼江渙，然後舉起手機，打開前置攝像頭，裝作自拍的樣子，一點點調整著角度，直到鏡頭捕捉到江渙的側臉。
還沒來得及按下拍攝鍵，後者忽然猝不及防地開了口：“對了，我晚上有事。”
冷不丁將李詩鑰嚇了好大一跳，她手一抖，險些沒拿穩手機。
她咳了咳，胡亂點了點頭，掩飾自己的慌亂：“知道了，所以呢？”
江渙蹙眉，抽空看了她一眼，隨即轉過頭，直視前方路面：“所以我在六點前，必須趕回去。”
李詩鑰放下手機，保證道：“沒問題，不會耽誤你那麽久的。”
她偷偷舒了口氣，不知是出於心虛還是別的什麽，她沒敢再這麽近距離地偷拍。
她決定，要拍就光明正大地拍。
於是，在抵達目的地後，她找了幢漂亮的彩色房子，直截了當道：“江渙哥哥，你可以跟我拍張照嗎？”
江渙只下意識以為是拍她，耐著性子攤開掌心：“站過去，手機給我。”
李詩鑰扯了扯嘴角，幹巴巴地笑道：“我是想讓路人給我們倆拍張合照來著。”
江渙搖了搖頭，語氣沒有商量的餘地：“我不喜歡拍照。”
離開寧市後，除了必要的證件照，他私下沒讓人拍過一張照片，也正因如此，外人只知鐘氏的繼承人年紀尚輕，卻不知究竟是誰，又長什麽樣。
“這樣啊……”這種事的確沒法兒強人所難，更何況對方是江渙，李詩鑰放棄得很果斷，灑脫地擺擺手：“那算了，你幫我拍吧，謝謝哥哥。”
她就不信了，兩人共處大半天，她還能連張照片都拍不到。
可很快，事實證明，這件事的確不簡單。
//
到提前約好的那家餐廳，上完菜後，她裝作拍菜肴的樣子，將鏡頭對準桌面，當然，也“不小心”將坐在對面的江渙囊括了進去，結果都還沒來得及對焦，江渙便主動起身，脫離了取景框；
下午的集市，本想趁著人多，渾水摸魚拍一張，結果江渙要麽和她並肩，要麽走在她身後，別說側臉，就連背影都沒拍到一個。
李詩鑰有些洩了氣，甚至開始覺得，這照片也不是非拍不可。
等哪天回國，有機會讓媽媽把人請去家裏做客，再把祝驚初叫過來，她自然就能看到了。
這麽想著，她卻忽地瞥見一輛刷著綠漆的冰淇淋車，然後福至心靈，有了主意。
“江渙哥哥，”她停下腳，指了指馬路對面那輛冰淇淋車：“你能去幫我買個冰淇淋嗎？”
怕他起疑心，她指了指自己的鞋，又指了指一旁的長椅：“這鞋有點兒打腳，我想在這兒坐坐。”
江渙抿唇，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卻到底擡腳向馬路對面走去。
冰淇淋車前人不少，趁著江渙排隊等候的功夫，李詩鑰拿出手機打開相機，不慌不忙地調整好角度對好焦，只等江渙一個轉身，就可以按下快門了。
在這之前，她先拍了張背影照發過去。
【李詩鑰】：姐，你看
剛打完字發過去，江渙就轉過了身。
她手忙腳亂地切回相機，手忙腳亂地對了個焦，又手忙腳亂地按下了拍攝鍵。
剛拍完，一輛車不疾不徐地從面前駛過，擋住了江渙的身影。
李詩鑰點開相冊看了眼，還好，這次拍到了，雖說不算太清晰，但有眼睛都能看出有多好看。
趁江渙回來之前，她忙點開微信，將照片發給了祝驚初。
沒成想，江渙在她面前站定的第一件事，便是向她攤開手：“給我。”
李詩鑰做賊心虛，臉上閃過瞬間的慌亂，卻還是強作鎮定地“啊”了聲：“什麽呀，哥哥？”
偷拍本就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更何況被偷拍的還是江渙，兩相結合起來，感覺更可怕了，她打定主意不認賬。
然後就聽江渙面無表情道：“你忘記關閃光燈了。”
“……”
“…………”
“………………”
李詩鑰的表情從茫然到震驚再到麻木，恨不得原地死一死。
她只得老老實實交出手機，卻忘了主界面還停留在她和祝驚初的聊天框上。
江渙一眼看到對話框裏那兩張還熱乎的偷拍照，當即點了撤回。
可第一張背影照已經過了撤回的時間。
他抿了抿唇，看了眼對話框上備註為“姐姐”的昵稱，倒也沒說什麽，退出去找到相冊，一並將照片刪了個幹凈。
李詩鑰這時漸漸咂摸出了點兒不對勁。
閃光燈那麽明顯，即便是在白天，沒道理拍第一張照片時她沒發現啊？
“給你。”
眨眼的功夫，江渙將手機還了回來。
她第一時間打開相機，卻不想，還沒等她檢查設置，就聽江渙不鹹不淡地說了句：“沒有閃光燈。”
“……”李詩鑰一副幾乎快哭出來的表情：“哥哥，你騙我？”
江渙把那只冰淇淋遞給她，客觀提醒：“是你偷拍在先。”
他一轉身，就見她鬼鬼祟祟地拿手機對著他，加上她從車裏開始的奇怪舉動，很自然便猜到她在偷拍。
又或許，還會順道發給什麽人討論幾句，這個年紀的小女生，大抵如此。
所以他才詐了她一句，事實證明，都猜中了。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又是上當又是擔驚受怕的……
李詩鑰低下頭忿忿咬了口冰淇淋，然後擡起頭：“好吧，那我們扯平了。”
江渙瞥了她一眼，沒再說話，算是默認了她的“和解聲明”。
//
大洋彼岸的另一端。
祝驚初剛拿著打印好的分鏡和劇本回到工位，將其中一份遞給了舒舒：“拿著，外景場地我已經聯系好了，待會就讓孫叔送我們過去。”
彼時，“小小舒”這個賬號雖然已經累積了百萬粉絲，但和同賽道的千萬級賬號比，還不夠亮眼，所以很多事都需要祝驚初親力親為。
比如自己出劇本，自己寫分鏡，自己聯系場地去拍攝。
她不知道，就在不久的將來，“小小舒”這個賬號將迎來爆發式的現象級漲粉。
正如她也不知道，剛才自己錯過的究竟是什麽。
她拿起工位上的手機，看了眼李詩鑰發來的消息，然後又點開圖片仔細看了看。
照片裏的男人穿著黑色大衣，背對鏡頭，站在一個卡通模型般可愛的冰淇淋車前，身形頎長而筆挺。
很奇怪，明明只是一個背影，卻有股令人心驚的熟悉感撲面而來。
再往下，還有一條被撤回的消息。
她皺了皺眉，點開對話框，本想問什麽，卻聽文宇喊了聲：“初姐，孫叔到了，走著。”
她應了聲好，收起手機，拿起腳邊的折疊反光板走了出去。
電梯下行的間隙，她越想越覺得可笑，李詩鑰怎麽可能認識他，他又怎麽可能會答應一個剛滿十八歲小姑娘的赴約。
那人，怎麽可能是江渙。
這麽想著，她平覆下來，重新摁亮屏幕，往上翻看完之前積攢的消息和照片，回了兩行字過去。
【祝驚初】：眼光不錯
【祝驚初】：找到電影裏那家書店了嗎？
話題就此翻篇。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番外四
相較英國的其他城市而言, 倫敦的降雨量要少許多，可空氣裏仍常年彌漫著濕噠噠的潮氣。
江渙抵達倫敦時，正值秋冬時節, 雨霧籠罩著整座城市, 城市的輪廓霧蒙蒙的, 像是蒙了一層紗, 叫人看不真切。
但他從不在意天氣好壞，在周遭抱怨鬼天氣的竊竊私語裏, 他獨坐在咖啡館一角，靜觀集團的股價變動。
鐘儒平把代理權交給他, 股東大會裏的那幫老狐貍頗為不滿, 加上他剛上任便大刀闊斧地改革，動了部分人的蛋糕。
很快，那幫人便不僅於嘴上抗議, 私下更是聯合起來，打壓鐘氏股價, 企圖以此為由頭, 脅迫鐘老爺子另做他選。
股價仍在大幅度下跌。
江渙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 待到某個節點, 拿起桌上的手機打給林特助，言簡意賅地授意：“買進。”
這是他的意思，背後自然也有鐘老爺子的支持。
那幫老狐貍算盤打得震天響, 自以為安排得天衣無縫，卻忘了，鐘氏究竟是誰打的天下。
也不想想, 為什麽在鐘家唯一的兒子去世後，鐘儒平寧願紆尊降貴親自去寧市接回他這個毫無聯絡的外孫, 也不肯把集團的主宰權交予外人。
——因為“血緣”二字，於老爺子而言，比什麽都重要。
林特助確認般問了遍：“江總，全部嗎？”
江渙看著屏幕上綠油油的一片，長指一下一下，慢條斯理地輕敲桌面：“全部。”
老狐貍們拋多少，他就吃多少，但他們要想再買回去，可就不是這個價了。
掛了電話，他將手機隨意擱到一旁，闔眼捏了捏眉心。
不過兩秒，肩上忽然被人重重拍了下。
江渙條件反射地擒住那只作惡的手，同時轉過頭，鷹隼般的眸牢牢鎖住對方。
卻不想，對上一雙單純無害的鹿眼。
“疼疼疼，”男人力道不小，又帶著十足的戒備心，似乎十分討厭別人突破自己的社交距離，李詩鑰手腕被捏得生疼，眼淚花花地往外抽手：“你不是江渙哥哥嗎？我是李詩鑰啊，媽媽讓我來找你的。”
江渙一頓，反應過來這就是老爺子交代他關照的人。
他松開手，朝對面的位置微揚下頜：“坐。”
李詩鑰揉著手腕坐過去，一臉受了酷刑的表情，江渙將她表情盡收眼底，淡聲說了句抱歉。
李詩鑰搖搖頭：“是我太自來熟，你沒見過我，倫敦治安又差，你那個反應也正常。”
自來熟倒不假，侍應生過來，她指著菜單點了杯喝的，又要了些甜點，便打開了話匣子：“江渙哥哥，我們以前真沒見過嗎？”
江渙合上電腦，挑了挑眉：“怎麽？”
“沒，”李詩鑰毫不避諱自己打量的目光，還稍稍往前湊了湊，似要將他每根頭發絲都看個一清二楚般，“就是覺得你好眼熟，感覺在哪兒見過……”
說完像是意識到這話太像老套的搭訕，她忙舉起幾根手指保證：“我認真的，不是看你帥才故意這麽套近乎。”
雖然眼前這張臉，單純一個“帥”字已經不足以概括。
平心而論，她很早就開始追星，有時哄得父母一個高興，讓他們把人請到家裏來吃飯也是常有的事，近距離見了不少女媧傑作後，她的眼光越發刁鉆，自覺普通帥哥根本入不了眼。
可即便在這樣的前提下，江渙這張臉，依舊讓她有些驚艷。
方才只顧著手疼，顧不上細看，眼下細看了，她打心底感慨，頂著這張臉不去做偶像，實在是公眾的損失。
可轉念一想，就流量愛豆身上的那股脂粉氣而言，他倒也的確和那個圈子格格不入。
江渙臉上沒什麽情緒：“看來你的感覺出了問題。”
“啊？”
李詩鑰眨巴眨巴眼，楞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他這是針對自己上上句話的回答。
她有些急了：“不是的江渙哥哥！”
她皺起眉頭，努力回想在哪兒見過這樣一張臉，以她的顏狗屬性來說，這樣一張臉並不會被輕易遺忘，除非……
她腦海裏靈光一閃：“想起來了！在我姐姐的相冊裏！”
姐？沒記錯的話，鐘儒平分明強調過，李詩鑰是李家獨女。
不過豪門那些錯綜覆雜的關系，本就是不為外人所道的秘事，他不了解也不想了解李家的具體情況。
李詩鑰見他不置可否的神情，擺明了並未將她的話放在心上。
她張了張嘴還想進一步解釋：“真的哥哥！我聽媽媽——”
話沒說完，侍應生端著她點的拿鐵走到跟前。
一個打岔，她餘下那句“你以前在寧市念書，我姐姐也是寧市人”，就這麽被忘卻在腦後。
江渙掀起眼皮，語氣淡淡：“叫我名字。”
言下之意，別一口一個“哥哥”。
畢竟，在他此前的小半生裏，會這樣叫他的人，只有一個。
雖然絕大多數時候，她都是出於某種目的，故意捏著嗓子，聲音軟糯，又不自覺帶著一股嬌憨。
他本應討厭這樣的發嗲造作，卻不知為何，偏偏吃她這一套。
祝驚初像是也發現了這點，每每有事相求，就慣用這招，屢試不爽。
李詩鑰咋舌，叫了幾聲沒人理，最後不得已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才把人喚回神。
她眨巴眨巴眼，註意力被他唇畔那抹淺淡的弧度勾了去，全然沒把他剛說過的話當回事兒：“江渙哥哥，你是在笑嗎？因為我英語蹩腳還是……”
江渙抿唇，笑意轉瞬即逝，又變回方才那副不茍言笑的模樣：“沒有。”
他說完，端起一旁的咖啡喝了口，咖啡液絲滑入喉，酸苦的味道瞬間在口腔裏彌漫開來，他卻像是感覺不到一般，神情絲毫未變。
李詩鑰還沈浸在他方才那個若有似無的，帶了幾分柔情的淺笑裏，一時有些失神。
這人不笑時好看，笑起來又另有一番光景，非要形容的話，像是笑笑便能勾魂攝魄的男妖精。
李詩鑰捂了捂怦怦直跳的心口，這還是頭一回，她對著偶像以外的男人犯花癡。
她懷疑再這麽看下去，前段時間才粉上的小糊豆就要被自己打入冷宮了。
不行，她不能這麽見異思遷。
清了清嗓子，她再度開口：“哥哥——”
江渙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打斷她，耐著性子重覆了遍：“叫我名字。”
“哦，”李詩鑰點了點頭，乖巧道：“知道了，江渙哥哥。”
“……”
江渙懶得再和她廢話，叫來侍應生埋單的同時，淡聲道：“李伯父最近身體欠佳，沒辦法出國。”
提到父親，李詩鑰方才還小女孩般天真無憂的臉上蒙上一層淡淡的陰影，她塌下肩膀，攪拌著杯子裏的拿鐵，悶悶地嘆了口氣：“我知道，他在住院嘛。”
她想過要回去的，機票都訂好了，可李清華不同意，一是怕耽誤她的學業，二是旅途奔波，他覺得沒必要。
病床上，他竭力裝作沒事人的模樣，在視頻裏耍寶地拍了拍胸脯，寬慰道：“爸爸身體好著呢，你放假再回來好好陪陪我和你媽，現在回來也就兩三天，白受累。”
父女倆聊了幾句掛斷通話，李清華這才拿起一旁的氧氣面罩戴上，手臂都在微微發抖，和方才表現出來的狀態截然不同。
這些，李詩鑰並不知情。
李家人不想她擔心，江渙便也沒無意多說，他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把車鑰匙，放在桌上推過去：“這是李伯父提前送你的生日禮物，托我親自交到你手上。”
李詩鑰拿起鑰匙看了下，眼睛亮了亮：“是我之前一直想要的那款粉色限量版跑車？”
江渙不置可否：“你回國就知道了。”
李詩鑰“啊”了聲，摸了摸鼻子，小聲嘟囔：“原來車在國內呀。”
不過轉念一想，再過兩個多月就可以回去了，也沒什麽。
她自己哄好自己，轉瞬又開心起來：“爸爸真是的，到時候直接給我不就好了，還麻煩哥哥你折騰這麽一趟。”
大概是因為，李清華並不確定自己還能否堅持到那個時候吧。
江渙看著對面這張小女孩氣十足的臉，話到嘴邊到底是咽了回去。
付完賬，他收起桌上的電腦和手機：“我還有事先走了，這半個月我都會在倫敦，有事找我。”
臨走前，從錢夾裏抽了張名片，放在了桌上。
“哎……”
李詩鑰咋舌，她英語不好，來的時間也不長，在當地並不認識幾個朋友，好不容易逮著個說母語的，還想著留他多說會兒話，可這人說走就走，壓根兒不帶半點停留。
她只得作罷，訕訕地吐了吐舌頭，將那張名片拿了起來。
黑底燙金，簡潔又不失矜貴，很符合他給人的感覺和印象。
還有名片旁剩的那半杯咖啡，褐色咖啡液濃得發黑，看著都泛酸泛苦，他喝起來倒是面無表情，像個斷情絕欲的狠人。
胡思亂想間，手機忽然彈出一條新消息，是祝驚初給她修改的腳本文檔。
生活太無聊，總得找點事兒做，恰好她又是熱愛分享和輸出的人，便在祝驚初的建議下嘗試做起了自媒體，沒想到一開始就有不錯的反響。
她也因此更加認真和上心，時不時還會請祝驚初幫自己看看腳本，是否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她拿起手機，暫時沒管腳本，興致勃勃地分享道：“姐，跟你說，我今天看到好帥一男的！！！”
那邊大概在忙，過了會兒才回了條隱含笑意的語音，帶著幾分調侃：“前幾天還跟我說你那小愛豆宇宙第一帥，難不成比他還帥？”
李詩鑰想了想，非常客觀地回了句：“不是一個量級的。”
對話框上方顯示輸入中，很快回了幾個字：“那不就結了。”
知道她誤會了自己的意思，李詩鑰飛快敲打著虛擬鍵盤：“不是。”
“我的意思是，愛豆跟這個帥哥比，差了挺大一截。”
對面回了個帶省略號的表情包，李詩鑰知道她不信，當即道：“等著，我給你看！”
說完，她轉頭望向落地窗外，快速掃了眼街道。
正巧見江渙過了馬路，走到街對面，正要上車。
她忙退出聊天界面，打開相機，可還是慢了一拍，按下快門時，江渙已經彎身坐進了車裏，車門一關，防偷窺的車窗也關得嚴嚴實實，別說臉，半個人影都拍不到。
剛才怎麽就沒想起來呢！
李詩鑰懊惱地退出拍攝，回到微信界面，一行字沒打完，指尖頓了頓，最後把前面打下的字刪了個幹凈，放話道：“下次，姐，下次一定拍給你看。”
遠在另一個半球的祝驚初看到消息，笑了笑便繼續跟後期去了，並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
周五這天傍晚，江渙接到一個陌生電話。
電話那端，充滿朝氣的女聲開門見山地問：“江渙哥哥，明天你有空嗎？”
江渙翻看文件的手一頓，原想說“沒空”，可轉念想到鐘老爺子的囑托，還有李清華的現狀，還是改了口，問：“什麽事。”
李詩鑰松了口氣，打來電話前做了好一會兒心理建設，就怕他一口拒絕。
雖然他讓自己有事找他，可說到底又不是什麽正經事兒，江渙會不會答應，她其實沒什麽把握。
但沒直接拒絕，就是開了個好頭。
她試探道：“那你明天可以陪我一趟諾丁山嗎？”
“諾丁山？”
江渙捏了捏眉心，起身走到酒店的落地窗前，窗外就是市區的主幹道，他俯瞰著樓下的車流：“如果想出去玩，建議你——”找別人。
很顯然，他並不是一個合適的玩伴。
拒絕的話呼之欲出，卻被李詩鑰搶先打斷。
她厚著臉皮請求：“求你了江渙哥哥，你知道的，我來英國不久，英語又爛，在這兒根本沒什麽朋友，一個人也不好玩兒。”
“求你了，我問過鐘爺爺，他說你這周周末沒什麽事的。”
江渙擰了擰眉，沒有說話。
倒是知道拿老爺子壓他。
屏幕那邊安靜下來，李詩鑰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急忙找補：“我沒有強迫你的意思！我是覺得，爸爸讓你這麽遠幫我帶車鑰匙，我有必要好好請你吃頓飯……”
話未說完，江渙問：“幾點。”
李詩鑰條件發射地噤了聲，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興沖沖道：“上午十點過去可以嗎？”
江渙低嗯了聲：“公寓地址發我。”
聽著是要順道來接自己。
李詩鑰當即應聲說好，在一疊聲道謝後，心滿意足地掛了電話，轉而給祝驚初發了條消息：“姐，我約到那個帥哥了，明天給你看！”
她原以為江渙看著冷冰冰的，不會這麽好說話，現在都有點兒唾棄自己以貌取人的做法了。
明明人還挺好的。
她不知道，江渙之所以松口，並不是因為她裝可憐，更不是因為她搬出老爺子壓他。
只是因為，在那個一閃而過的瞬間，她的撒嬌耍賴，讓他沒來由地想起了祝驚初。
企圖從一個人身上去看另一個人的影子，他知道很可恥，卻又難以抗拒。
他們分開快七年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那些所謂的恨，皆是出於濃烈的愛。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想她想到快要發瘋。
//
從李詩鑰住的公寓到諾丁山，只有六七公裏的距離。
江渙開車過去時，她已經在樓下等著了。
“上午好啊，江渙哥哥。”
她笑瞇瞇地坐上副駕，扣好安全帶後，左右手各拎起一份牛皮紙袋裝的早餐：“三明治和可頌，你要哪個？”
江渙沒有接，兀自打過方向盤：“吃過了。”
李詩鑰“哦”了聲，把其中一份放在置物格裏，拿起三明治啃了口。
她的話匣子一刻也停不住，嘴裏食物還沒來得及咽，便含糊開了口：“哥哥，你不問我為什麽要去這兒嗎？”
江渙沒應聲，她倒也絲毫不氣餒，自問自答：“這是《諾丁山》的取景地呀！我超喜歡的一部電影，還有啊，”她囫圇將吃的咽下去，“《大笨鐘》那首歌你聽過嗎？MV據說也是在這兒拍的。”
她劈裏啪啦介紹了一堆，江渙卻連個單音節的回應都懶得給。
再大大咧咧的人，這會兒也有些尷尬了，她揉了揉鼻尖：“而且今天是周六集市日，聽說很熱鬧的，同學給我介紹了家那附近好吃的餐廳，我請你。”
看出江渙無意閑聊，說完最後這句話，她知趣地閉了嘴，安靜進食。
過了會兒，她偷瞄了眼江渙，見他註意力全在路面上，於是拿起手機，打開微信對話框，大搖大擺地和祝驚初吐槽。
【李詩鑰】：姐，上次跟你說的那個帥哥我約出來了，好冷
【祝驚初】：你多穿點兒
【李詩鑰】：不是，我是說他好冷
【祝驚初】：噢，那你讓他多穿點兒
看這已讀亂回的架勢，大概是在忙工作，李詩鑰習慣了，倒也不介意，繼續自顧自地吐槽。
【李詩鑰】：說真的，要不是他這張臉實在好看，我懷疑他走在路上都會被狗咬
【李詩鑰】：哦對，給你看看有多帥！
她再次瞄了眼江渙，然後舉起手機，打開前置攝像頭，裝作自拍的樣子，一點點調整著角度，直到鏡頭捕捉到江渙的側臉。
還沒來得及按下拍攝鍵，後者忽然猝不及防地開了口：“對了，我晚上有事。”
冷不丁將李詩鑰嚇了好大一跳，她手一抖，險些沒拿穩手機。
她咳了咳，胡亂點了點頭，掩飾自己的慌亂：“知道了，所以呢？”
江渙蹙眉，抽空看了她一眼，隨即轉過頭，直視前方路面：“所以我在六點前，必須趕回去。”
李詩鑰放下手機，保證道：“沒問題，不會耽誤你那麽久的。”
她偷偷舒了口氣，不知是出於心虛還是別的什麽，她沒敢再這麽近距離地偷拍。
她決定，要拍就光明正大地拍。
於是，在抵達目的地後，她找了幢漂亮的彩色房子，直截了當道：“江渙哥哥，你可以跟我拍張照嗎？”
江渙只下意識以為是拍她，耐著性子攤開掌心：“站過去，手機給我。”
李詩鑰扯了扯嘴角，幹巴巴地笑道：“我是想讓路人給我們倆拍張合照來著。”
江渙搖了搖頭，語氣沒有商量的餘地：“我不喜歡拍照。”
離開寧市後，除了必要的證件照，他私下沒讓人拍過一張照片，也正因如此，外人只知鐘氏的繼承人年紀尚輕，卻不知究竟是誰，又長什麽樣。
“這樣啊……”這種事的確沒法兒強人所難，更何況對方是江渙，李詩鑰放棄得很果斷，灑脫地擺擺手：“那算了，你幫我拍吧，謝謝哥哥。”
她就不信了，兩人共處大半天，她還能連張照片都拍不到。
可很快，事實證明，這件事的確不簡單。
//
到提前約好的那家餐廳，上完菜後，她裝作拍菜肴的樣子，將鏡頭對準桌面，當然，也“不小心”將坐在對面的江渙囊括了進去，結果都還沒來得及對焦，江渙便主動起身，脫離了取景框；
下午的集市，本想趁著人多，渾水摸魚拍一張，結果江渙要麽和她並肩，要麽走在她身後，別說側臉，就連背影都沒拍到一個。
李詩鑰有些洩了氣，甚至開始覺得，這照片也不是非拍不可。
等哪天回國，有機會讓媽媽把人請去家裏做客，再把祝驚初叫過來，她自然就能看到了。
這麽想著，她卻忽地瞥見一輛刷著綠漆的冰淇淋車，然後福至心靈，有了主意。
“江渙哥哥，”她停下腳，指了指馬路對面那輛冰淇淋車：“你能去幫我買個冰淇淋嗎？”
怕他起疑心，她指了指自己的鞋，又指了指一旁的長椅：“這鞋有點兒打腳，我想在這兒坐坐。”
江渙抿唇，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卻到底擡腳向馬路對面走去。
冰淇淋車前人不少，趁著江渙排隊等候的功夫，李詩鑰拿出手機打開相機，不慌不忙地調整好角度對好焦，只等江渙一個轉身，就可以按下快門了。
在這之前，她先拍了張背影照發過去。
【李詩鑰】：姐，你看
剛打完字發過去，江渙就轉過了身。
她手忙腳亂地切回相機，手忙腳亂地對了個焦，又手忙腳亂地按下了拍攝鍵。
剛拍完，一輛車不疾不徐地從面前駛過，擋住了江渙的身影。
李詩鑰點開相冊看了眼，還好，這次拍到了，雖說不算太清晰，但有眼睛都能看出有多好看。
趁江渙回來之前，她忙點開微信，將照片發給了祝驚初。
沒成想，江渙在她面前站定的第一件事，便是向她攤開手：“給我。”
李詩鑰做賊心虛，臉上閃過瞬間的慌亂，卻還是強作鎮定地“啊”了聲：“什麽呀，哥哥？”
偷拍本就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更何況被偷拍的還是江渙，兩相結合起來，感覺更可怕了，她打定主意不認賬。
然後就聽江渙面無表情道：“你忘記關閃光燈了。”
“……”
“…………”
“………………”
李詩鑰的表情從茫然到震驚再到麻木，恨不得原地死一死。
她只得老老實實交出手機，卻忘了主界面還停留在她和祝驚初的聊天框上。
江渙一眼看到對話框裏那兩張還熱乎的偷拍照，當即點了撤回。
可第一張背影照已經過了撤回的時間。
他抿了抿唇，看了眼對話框上備註為“姐姐”的昵稱，倒也沒說什麽，退出去找到相冊，一並將照片刪了個幹凈。
李詩鑰這時漸漸咂摸出了點兒不對勁。
閃光燈那麽明顯，即便是在白天，沒道理拍第一張照片時她沒發現啊？
“給你。”
眨眼的功夫，江渙將手機還了回來。
她第一時間打開相機，卻不想，還沒等她檢查設置，就聽江渙不鹹不淡地說了句：“沒有閃光燈。”
“……”李詩鑰一副幾乎快哭出來的表情：“哥哥，你騙我？”
江渙把那只冰淇淋遞給她，客觀提醒：“是你偷拍在先。”
他一轉身，就見她鬼鬼祟祟地拿手機對著他，加上她從車裏開始的奇怪舉動，很自然便猜到她在偷拍。
又或許，還會順道發給什麽人討論幾句，這個年紀的小女生，大抵如此。
所以他才詐了她一句，事實證明，都猜中了。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又是上當又是擔驚受怕的……
李詩鑰低下頭忿忿咬了口冰淇淋，然後擡起頭：“好吧，那我們扯平了。”
江渙瞥了她一眼，沒再說話，算是默認了她的“和解聲明”。
//
大洋彼岸的另一端。
祝驚初剛拿著打印好的分鏡和劇本回到工位，將其中一份遞給了舒舒：“拿著，外景場地我已經聯系好了，待會就讓孫叔送我們過去。”
彼時，“小小舒”這個賬號雖然已經累積了百萬粉絲，但和同賽道的千萬級賬號比，還不夠亮眼，所以很多事都需要祝驚初親力親為。
比如自己出劇本，自己寫分鏡，自己聯系場地去拍攝。
她不知道，就在不久的將來，“小小舒”這個賬號將迎來爆發式的現象級漲粉。
正如她也不知道，剛才自己錯過的究竟是什麽。
她拿起工位上的手機，看了眼李詩鑰發來的消息，然後又點開圖片仔細看了看。
照片裏的男人穿著黑色大衣，背對鏡頭，站在一個卡通模型般可愛的冰淇淋車前，身形頎長而筆挺。
很奇怪，明明只是一個背影，卻有股令人心驚的熟悉感撲面而來。
再往下，還有一條被撤回的消息。
她皺了皺眉，點開對話框，本想問什麽，卻聽文宇喊了聲：“初姐，孫叔到了，走著。”
她應了聲好，收起手機，拿起腳邊的折疊反光板走了出去。
電梯下行的間隙，她越想越覺得可笑，李詩鑰怎麽可能認識他，他又怎麽可能會答應一個剛滿十八歲小姑娘的赴約。
那人，怎麽可能是江渙。
這麽想著，她平覆下來，重新摁亮屏幕，往上翻看完之前積攢的消息和照片，回了兩行字過去。
【祝驚初】：眼光不錯
【祝驚初】：找到電影裏那家書店了嗎？
話題就此翻篇。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