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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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驟雨

屋裏剩下宣寧和周子遇兩個人。

宣寧望著門的方向, 遲遲沒有動作。

眼淚早在剛才那一番對舒淑蘭的指責中流幹了,此刻站在原地,像離弦而去, 卻在半途中失了目標的箭, 找不到方向, 蓄了滿身的力也沒處使, 就那麽懸在半空中, 歪歪扭扭要落下去。

是旁邊的周子遇伸手接住了她。

“回去吧。”

他說話的時候, 仍然沒有松開手, 似乎打算就一直這麽牽著她。

宣寧沒說話, 看起來沒什麽反應,卻也沒反對。

周子遇沒有立刻帶她出去, 而是先給司機老韓發了個信息。

外面已經有聞風而動的狗仔蹲守,他們不能走普通的工作通道離開, 他們需要恒暉百貨的工作人員特別安排。

所幸今天為了他們這場首映禮, 商場已將安保措施提到最高等級,隨時應對突發情況, 因此,很快就給他們安排了一條最隱蔽的路進入地下停車場。

一路上,誰也沒有說話, 周子遇走在前面, 牽著身後的宣寧,帶著她從電梯間出來。

按照周子遇的吩咐,車已經停在最近的位置, 兩人一出來, 便直接上車離開。

一直呆在室內,直到車駛出地下停車場, 看見外面已經陰沈下來的天氣,才感覺到一會兒,大概要下雨了。

這便是S市的夏天,天氣說變就變,上一刻晴空萬裏,下一課便烏雲密布。

“去我那裏好不好?”周子遇輕聲問。

他那空間更大,隱蔽性也好,還有住家阿姨照顧。

“我想回家。”宣寧沒有看到,只是扭頭望著窗外。

“好,送你回家。”周子遇沒有堅持,只順著她的意思。他知道這時候的她不需要講道理。

沈默重新在車內蔓延。

好半晌,宣寧忽然開口:“你不擔心白熠嗎?”

“我當然擔心他。”

二十多年的情分,怎麽可能無動於衷?他了解白熠,知道那是個心性還未完全成熟的大男孩,受過的挫折太少,這樣的事對他來說一定是極大的打擊。

宣寧冷冷地看過來,目光帶著譏誚和嘲諷,好像又把渾身的刺都豎了起來。

“那你怎麽不去看他?”

周子遇探手,想重新握住她的指尖,可剛觸碰到,她便像蝸牛似的縮了回去。

他悄然嘆了口氣,低聲道:“他有其他人關心,不會出事。”

宣寧忽然說不出話。

半空中的烏雲似乎又厚了一層,卻沒有打雷,一陣一陣的風呼嘯而過,將路邊的行人刮得有些狼狽。

-

外環高速路上,帕拉梅拉開得飛快。

舒淑蘭開著自己的那輛Macan緊追其後。

本是碰巧,今天為了見宣寧,她沒有用司機,而是親自開車出的門,方才追著白熠出來,見他開車離開,便想也沒想,直接驅車趕上。

可是,她這些年來習慣了坐別人開的車,一年到頭自己開車的次數屈指可數,車技自然比不上習慣自己開車的白熠。

這一路橫沖直撞,穿梭在車流之中,好幾次強行變道超車,差點發生剮蹭,引來他人憤怒的鳴笛。

她平日極其註重個人形象,哪怕已經隱退多年,也一直拿公眾人物的身份要求自己,永遠展現最完美的一面,不許有一點私德虧損,但現在,她心裏只想著要跟緊白熠,別的什麽也顧不上。

離城區中心越來越遠,路上的車也越來越少,直到下了繞城高速,來到海邊。

那是一段沿海的度假區,北邊是旅游勝地,有人眾多,南面則是住宅區,除了用來做民宿和短租的高層住宅外,便是大片大片的別墅,人煙稀少。

白熠的車最終在海灘邊停下。

在海邊開闊的視野裏,天空中密布的烏雲顯得沈重極了,一團一團積著要往下壓。

鹹濕的海風比平日更大,仿佛能把人刮倒,陣陣浪濤聲裏,他拉開車門,一個人踩過沙灘,在礁石邊坐下。

他穿的是今日為了首映禮而特意準備的襯衫西褲,此刻沾了沙礫,又被礁石上的棱角刮出一道道痕,淩亂又狼狽。

風雨將至,周遭沒有其他游人,舒淑蘭在路t邊剎停,推開門便頂風跑去。

細細的高跟踩在濕軟的沙灘上,一不小心就陷在裏面,她顧不上形象,幹脆脫了鞋,赤足奔去。

這裏是公共沙灘,平日疏於維護,除了細沙,還有許多尖銳的石塊,她跑得疾,腳底被石塊劃得生疼,甚至劃破了皮,流出滴滴鮮血,也毫不在意。

潮水漲漲退退,漫過她的腳踝,抹去了帶血的腳印,浸泡了她的傷口。

“阿熠!”她滿眼焦急,跑得跌跌撞撞,呼聲淹沒在狂風之中。

“你別靠近我!”礁石邊,白熠看著越來越近的舒淑蘭,忍無可忍地吼出來,“別過來!”

狂風中,已有豆大的雨點砸下來。

舒淑蘭見他雙眼通紅,神情扭曲,不敢再上前,只得原地停下腳步。

狂風不減,暴雨如註。

她站不穩,身子順著風吹拂的方向倒下,撲在沙石之中,尖銳的石子刺入皮肉之間,手肘、膝蓋乃至小腿都受了傷。

白熠垂在濕潤沙子之間的手猛然攥緊。

夏日的雨來得又急又猛,短短的時間,那本不算密的雨點便像是直接從空中傾倒下來的一般,劈裏啪啦,密不透風地籠罩下來。

舒淑蘭忍著痛,勉強掙紮著想爬起來,可方才一路跑來,腳底也受了傷,才剛站起些,渾身的重量便壓在腳底的傷口上,又一陣痛猝不及防地襲來。

到底不是當年從舞臺上意外墜落,也能堅持著爬起來把歌唱完的年紀了,這些年,她雖保養得極好,也一直堅持運動,保持充沛的體力,可忍痛的能力,卻大不如前。

腳下又是一軟,她沒能站起來,又一次倒在沙灘上。

不遠處的白熠看不下去,幹脆移開視線,將臉埋在臂彎中。

雨水砸在身上,耳邊盡是濤聲與風聲,根本聽不見其他,可心裏卻怎麽也平靜不下來。

僵持片刻,他終是無法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猛地站起來,從雨幕中穿過,來到舒淑蘭的面前。

“阿熠,”她看到近在眼前的雙腳,停下動作,慢慢擡起頭,透過雨幕,看著模糊不清的人,“下雨了,跟媽媽回去吧!”

白熠沈默片刻,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彎下腰,拽住她的胳膊,將她從地上拉起來,卻始終不與她對視。

舒淑蘭連忙借他的力氣站起來,一瘸一拐地隨著他往回走。

風雨中,兩人誰也沒有說話。

-

臨近晚高峰,路上的車輛和行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加。

大雨如註,砸在金屬的車身上,清脆密集,連綿不斷,打破了車內的寧靜。

宣寧看著外面的行人雙手抱頭,從大雨裏匆匆跑過,直到尋到一處屋檐暫時避雨,才慢慢移開視線。

“周子遇,你沒有話要問我嗎?來得這麽巧,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沒有,”周子遇搖頭,“我到今天下午,才猜到你和舒淑蘭之間的關系。”

“那你過來是要做什麽?”宣寧有本能的防備,盡管剛才在後臺,周子遇是站在她這一邊,替她擋了舒淑蘭的威脅,可她還是忍不住懷疑他的目的。

周子遇察覺到她的懷疑,心中也有一絲不快,但仍是耐心解釋:“我怕你做傻事,怕你傷害到自己,也怕你被別人欺負。”

宣寧的性格是那麽別扭,在人前有多乖巧聽話,在人後就有多乖張擰巴。

她很漂亮,知道許多人愛她的美麗,卻也預設他們只愛她的美麗,除此之外,她好像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就像他那麽明確地說過“喜歡”,又一次次用行動證明,她卻還是保留著心底的最後一道防線。

“她也是這麽說的,”宣寧扭頭呆呆看著他,好半晌忽然道,“她說何必這麽委屈自己。”

“可我知道那是假的,周子遇,你呢,你說的是真的嗎?”

她總是要反覆確認。

“真的,一直都是真的。”

周子遇毫不猶豫地回答,再不管她會不會抗拒,直接伸手摟住她。

兩人雖坐在同一排,靠得很近,但還系著安全帶,擁抱的姿勢有些不適。他也不願放手,努力湊過去些,讓她能少些束縛的感覺。

宣寧頓了下,隨即忽然緊緊抱著他的腰,將臉埋進他的胸膛。

“爸爸是自殺離開的。”

她說話的時候帶著濃重的鼻音,悶悶的,聽得人心尖發軟。

“喝了酒,服了過量安眠藥和抗抑郁藥物,在醫院裏搶救了兩天,最後沒有醒過來。”

“嗯。”周子遇低低地應一聲,手掌在她後背輕輕拍著,與耳邊的雨聲交織,有種令人安心的感覺。

“可能要愛我真的太累了,他實在堅持不住了。”她的眼睛眨了下,已經幹涸的眼裏再次蓄滿淚水,沿著眼眶的邊緣落下,洇入他胸口的衣服。

這次,周子遇沒再應聲,只是抱著她的胳膊收得更緊。

這一路上,她斷斷續續地說話,東一句,西一句,仿佛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多是童年舊事,沒什麽邏輯,卻像是在拼圖的海洋裏又拼上幾片。

靠近江心的時候,一直默默聽著的周子遇再次問:“去我那裏好不好?宣寧,我來照顧你。”

大約是說累了,宣寧此刻腦袋昏昏沈沈,沒再拒絕。

其實在這個世界上,她沒有家,那套小公寓,也不過是暫時租的一個住處罷了,回哪兒去,並沒什麽不同。

-

白熠開著自己的車,把舒淑蘭帶回了家。

他們近兩年住的那套別墅在郊外,附近路況良好,幾乎不會受晚高峰的影響,他又開得快,因此,不過二十多分鐘就到了。

阿姨看外面下雨,特意等在門口,一開門,見兩人滿身是水,甚至還帶著傷的樣子,嚇了一跳。

“夫人!”她上前想攙,又怕碰到舒淑蘭的傷口,猶豫一下,趕緊回身去取了兩塊毛巾過來,給他們兩個披上,“怎麽弄得這樣狼狽!”

舒淑蘭接過毛巾,道了聲謝,接過毛巾,卻沒給自己披上,而是轉頭想蓋在白熠的身上。

“阿熠,你——”

白熠猛地後退一步,避開她的動作,更不看她的眼睛:“阿姨,麻煩請劉醫生來一趟。”

說完,他接過另一塊毛巾,頭也不回地上樓,進了自己的房間,不顧她在後面喊他趕快沖澡的叮囑,隨意換了身幹凈的衣服,便又匆匆出去了。

這個家,他一點也不想多呆,

更重要的是,他還有許多事,還沒當面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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