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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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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合一

只見時序褪去了外袍, 烏發披散在背後,囚衣合身雪白,除了有幾根稻草沾染,並不見半分臟汙。

再往牢裏一看, 牢房一角還放了一個小冰盆, 裏面的冰放得滿滿當當, 看冰塊形狀, 多半是剛換不久。

這一刻, 時歸終於相信阿爹無事了。

時序能明白她的擔憂和害怕,主動挽起了半截衣袖, 露出依舊光潔無瑕的小臂。

“看, 阿爹什麽事都沒有呢。”

時歸怔怔地收回目光, 不解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時序輕笑一聲,先是左右看了看,無奈四下裏找了一圈,也沒能尋到一個坐下歇腳的地方,無奈便只能繼續站著。

時序問:“阿歸可還記得, 那祁相夷下放去了哪裏?”

“上庸郡?”

時序笑著點了點頭,不及再說,時歸先反應過來:“那不是良首宰的——他去上庸郡,也跟這個有關嗎?”

“是有些關系。”時序說, “不過也只是一小部分安排, 無論他成與不成, 對京中的影響都不會很大。”

“那祁相夷是……阿爹的吩咐嗎?”

這一次,時序卻是搖頭:“我只是在暗中做了點事情, 實際並不曾與他說過什麽,也因此, 並未對他抱有太大希望。”

“總之一切我都有準備,便是眼下入獄,也不過是麻痹對方,且叫他們放松警惕,好尋一個一擊斃命的機會。”

時歸心下稍安,最後問一句:“那阿爹如今做得這一切,可都是得了……的應允?”

“是也不是吧……”時序不欲多談,只是再次安撫一句,“總之不會有事的,阿歸只管放心就是。”

“我原本想著叫你出京避上一陣子,也省得被這些亂糟糟的事情驚擾,這又是哪個多嘴的,在你面前露了風聲?”

時歸目光漂移一瞬,猶豫後,到底還是如實回答:“是太子殿下去緣聚園小住了幾日,阿爹卻一直沒來。”

時序瞬間明白了這其中的關聯。

一時間,他是又氣又笑,隨後又止不住地追問:“太子去緣聚園是做什麽,可又有與你糾纏不休?”

“當初以放棄作為交換,哄你去北地的是他,如今輪到他履行承諾了,毀約的又是他,且等我出去了——”

時序冷笑一聲。

在他的預想裏,女兒就算不讚同他找太子問罪,肯定也不會過多幹涉的,便是她自己,也巴不得與太子少有牽扯。

誰知他剛說完,就覺衣袖被牽動一下。

時歸低著頭,看不大清表情。

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可能是不好意思,說出的每句話都嗚嗚囔囔的,也虧得時序這樣還能聽清。

時歸說:“要不然……還是算了吧。”

“殿下去緣聚園沒做什麽,也沒有糾纏於我,只待了三四天就走了,或許是處理政務太累了些,才去緣聚園小歇的。”

“什麽叫小歇——”時序氣極反笑,正想罵太子分不清輕重,可他一低頭,心間的弦忽然被撥動。

他的表情一下子嚴肅了下來,敏感地追問道:“阿歸,你為什麽又開始替他說話了,他是不是又跟你說了什麽?”

“男人可慣是會花言巧語,你可千萬不要被他蒙騙了啊!”

時序頗有些恨鐵不成鋼,也顧不上身處環境了,揪著時歸又是嘮叨了好久,說到最後,不光時歸頭暈眼花,就是不遠處值守的獄卒都不禁側目,往這邊連望了好幾眼。

時歸被他念得擡不起頭,偏又說不出反駁之語。

最終,她只能暈乎乎地點著頭:“我記著了,阿爹,我都記住了,一定不會被輕易哄騙了去。”

時序唇角微動,剛想說就算不輕易,也不能被哄騙。

可他看著時歸倉促間露出的一點情緒,那點始終被藏在心底的不安再次冒出頭。

他指尖顫了顫,糾結半晌,終沒有再說什麽。

因著太子的這點意外,時歸也忘了後面要說的話,直到跟著時一和時二從天牢出來,她才拍頭想起:“我忘記把賬本的事跟阿爹說一聲了!”

既她已與時序見過面,時一他們也就不再阻攔什麽了,當即提出可以將賬本轉交給大人。

時序手裏握著不少與良首宰有關的罪證,只大多尋不到證據,零星的一點證據也很難將其一次按死。

至於他身上的罪名,也只有皇帝等寥寥數人清楚真相,且他們苦於沒有相應的證明,原就計劃將此事認下,屆時不輕不重地判些處罰,也就草草敷衍過去了。

如今時歸送來的賬簿,卻解了他後一條的顧慮。

在時歸回家後的第十天,一封從上庸郡送來的血書被奉到皇帝案上,血書淋漓,其下所記載的信息更是叫人觸目驚心。

不及陛下發難,司禮監先將時歸的賬本奉上。

隨後又有太子親自作證,言明當年南下賑災時,那幾千萬兩的糧食,皆由時府所出,只因掌印不忍喧嘩掩蓋了朝廷的功勞,方說此舉乃朝廷所為。

不只太子,連身在後宮的皇後也派了貼身婢女來作證,拿出當年傳與時序的密旨,正寫著對掌印慈善的讚賞。

事到如今,良首宰仍是嘴硬:“即便這些賑災糧都是時府所出,又如何能保證時掌印不曾貪受災銀呢?”

不巧,當年賑災銀的每一筆用處,都被時序清晰記錄在冊,條條皆有出處,也條條可查。

太子再一次指出,當年在東陽郡救了許多落難災民的林七娘子,實則也是時府的小姐,時歸是也。

以林七娘子賺錢的本事,林家商業版圖擴大至此,哪裏又看得上那幾萬兩的災銀?

外人看重的巨款,落在林七娘子眼中,實是不值一提了。

朝堂上,時序披頭散發,單薄的囚衣給他平添幾分脆弱感,但在場上百朝臣,卻無一因此敢小覷了他的。

時序拱手而拜,說出數日前良首宰說過的那句話:“還請陛下嚴加查辦。”

良黨有人,太子黨的人也不少。

時序與朝臣並無太深交集,這時也無法祈求他們站出來,而司禮監的眾人,更是沒有入朝的資格。

好在太子與他站在一邊,又都是想拉良首宰下馬的,只在他話音剛落,太子就拱手相應,緊接著,太子一黨陸續站出。

到最後,卻是年過半百的高之樹高大人站了出來。

他早些年曾入獄受過刑,身子大不如從前,可在這一刻,他還是拖著病軀,顫巍巍地跪在了禦前,稽首長拜。

良久沈默後,皇帝將前一日收到的血書扔下禦案,血書輕飄飄落在了良首宰面前,皇帝的聲音低沈而危險:“良相,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良首宰垂眸一看,只被把血書驚得眼前一黑。

血書的落款,便是被外放到上庸郡的祁相夷。

當這血書被奉到禦前之時,他已被良黨嚴刑拷打數日,只堪堪吊了最後一口氣,也正是看在他送來的血書上,時序才命人救了他一回,算算日子,他多半也踏上回京的路了。

時序始終記著,時歸曾與他說過,祁相夷此人,乃難得剛正正直之人,一生追求公正,不畏強權,敢為百姓叫冤。

若真如此,將他外放到飽受良氏壓榨的上庸郡,無需時序說什麽做什麽,稍作引導,他自己就會對沽名釣譽的良首宰做出攻訐。

而時序所做的,無非是促使良氏對他出手,以祁相夷受到的些許苦楚,換得良黨的早日下臺。

事實證明,在某些事情上,祁相夷當真如他所願,成為了一把指哪打哪、鋒芒畢露的刀。

重新換上蟒袍的那一刻,時序與伺候衣飾的時一說:“有了祁相夷,往後的司禮監,再不是朝上的出頭鳥了。”

他已經尋到了更好的利器。

直至整件事情終了,時歸才後知後覺地想起——

原書中,也有涉及掌印貪汙的點滴描寫的。

當時提起這事的,還是祁相夷本人,只因證據缺失,不僅沒能打擊到掌印地位,反因此被記恨上,導致了他的第一次貶謫,也成為他與司禮監掌印恩怨的開端。

而當下的現實中,掌印並未對賑災銀有過半分染指,甚至因為時歸的沖動,還散了大半家財,成為整場江南水患中貢獻最多之人,褒獎雖晚,但總有到來的一天。

當然,比起陛下賞下的許多金銀,時歸更在意的,則是她幾次出門時,從路人口中聽到的三五議論。

有人說:“那司禮監的掌印當真是人不可貌相啊,都說太監貪財,我向來只聽說過哪個太監又收了多少銀子,卻還是頭一次見到,將自家的財產用作救助災民的。”

還有人說:“雖然告示上說,散盡家產給災民準備糧食的是掌印的女兒,可若沒有掌印的應允,這豈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兒所能決定的……還是掌印|心善啊。”

“那可不,你們莫不是忘了,前些年朝廷出現了貪汙大案,便是掌印督辦的,不光肅清了腐敗官員,還替清高無辜者洗清了冤屈,像那翰林的高大人,不就是掌印救下的。”

最終,百姓一致認為:“不管是掌印的決定,還是掌印女兒的決定,這好事總是他們父女倆做的,能養出這般心善的孩子的人,又能是什麽壞的?”

時歸完全沒有功勞被侵占的不悅,一邊聽著,一邊認可地點著頭,有時興致來了,還會探頭應和一句:“對對,掌印可就是個低調的善心人呀!”

等眾人回頭再看時,她則一溜煙跑進了人群裏。

一連數日,時歸都熱衷於在大街小巷走動,去聽那些對阿爹的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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