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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 實際情況中,北地的動蕩並不止萬俟部落。

但這些有關軍政之事,有皇帝太子操心就夠了,完全沒有讓時歸知曉, 並為之憂心的必要。

時歸緊張道:“那卓大娘子的鏢隊也會受此影響嗎?”

“卓家的鏢師多是從軍中退下來的好手, 便是真與那些山匪對上了, 誰擒誰還說不好呢。”

聽到這裏, 時歸勉強松了口氣。

緊跟著, 就聽時序繼續道:“我與你說這些,其實還有另一目的。”

“怎麽?”

“阿歸想, 北地出現動蕩, 獨孤部落畢竟也身處北地, 就算沒有主動參與,卻也無可避免地會受到波及,雖說獨孤部落武力同樣強盛,但就怕萬一呢?”

“阿歸下次再給大公主運送物資,不妨添些防身的用具, 弓|弩鐵器等不便流出,但一些簡單的小機關卻是無礙的,正好司禮監養著一批匠人,都是極擅工巧的。”

也虧得時序說話沒有大喘氣的習慣, 不然這樣一會放心一會緊張的, 便是時歸也不一定能經得住。

對於阿爹的建議, 她只稍微過了一遍腦子,便深表讚同, 拊掌道:“阿爹說得是!”

“茵姐姐在北地孤立無援,便是有隨從保護著, 可難免有疏忽的時候,便是不為了其他部落引起的動蕩,光是在族裏走動,也該多些自保手段的。”

“阿爹要是能早點提醒我就好了,我怎麽就沒想到這些……也不知現在找工匠還來不來得及。”

時歸心裏著急,把著阿爹的手,連聲問道:“阿爹的司禮監可有現成的工巧?能不能先借我一些,我先給茵姐姐送去應個急,等後面重新打造時,該是多少錢我都出,要用到的耗材我也可以幫忙找。”

時序瞥了她一眼:“我便是當下給你了,你可有渠道能給大公主送去?卓大娘子的車隊連西疆還沒到,還不知下一次又是什麽時候才回來。”

“呀……”時歸皺起小臉,難耐地抓了抓鼻頭,“那會不會茵姐姐那邊急用的情況?”

司禮監在北地安插了人手,可畢竟不是什麽消息都能遞回來的,時序了解的比時歸多一些,但也不是事事都能講,聞言更是無法做出保證。

“且先找匠人做著吧,等明年開春,若卓大娘子的鏢隊還沒回來,我就給你分幾個人手,讓他們專程送一趟,左右不過幾個月的時間,不會出大差子的。”

時歸對阿爹的話略有懷疑,可她手裏實在沒有能走那麽遠的人,只能依靠司禮監的人手。

“那也好。”她略一點頭,“那我這就開始準備著。”

……

為了給大公主準備能防身的機巧,時歸第二天就去了司禮監,她先是與衙門裏的人打了聲招呼,轉頭就去後面找匠人去了。

司禮監的人常在外辦差,除了配備刀劍外,許多人都會藏些不起眼的小東西,若遇危急之時,說不準就能靠這點兒小東西保命了。

故而養在這邊的匠人都是制作機巧的熟手,又因提前得了掌印的招呼,一見時歸過來,就領她去看了倉庫裏的東西,又一一介紹了一番。

像是只有巴掌大小的袖箭,還有藏在戒指裏的綿綿針,這些只能算入門,倉庫裏隨便一只發釵、一條腰帶,又或者是一枚領針,實際都藏有能讓人當場斃命的殺器。

時歸看得大為吃驚,幾次不防,都險些摸上去。

這叫跟著她的匠人膽戰心驚,到後面介紹都不上心了,光顧著盯緊小主子,生怕她不小心碰到了不該碰的,到時解救不及,他們全家人的命都不夠賠的。

等從倉庫裏出來後,時歸一錘定音:“全都要!”

“阿爹說制備機巧的耗材司禮監都備著,可以直接從司禮監出,不過新制的機巧畢竟不是衙門所用,也算師傅們另外的工作,該給師傅們另外支付報酬才行。”

給小主子辦事,匠人們哪敢稱功。

時歸卻是不依:“我也不清楚這些手藝放在外面值多少銀子,不如就按照你們的月俸來算,無論多少,我都按照十倍的酬勞給,每月一結,不滿一整月也按一月算。”

“不不不,這可使不得——”匠人們倒吸一口涼氣。

他們這些人也是從各地搜羅來的,剛來時還畏懼司禮監的威名,每日戰戰兢兢根本做不下事去。

奈何掌印財大氣粗,十兩做不下,那就一百兩,一百兩還幹不起勁兒來,那就二百兩、三百兩……最後硬生生加到了五百兩,直讓眾人暈頭轉向,光想著那每月能到手的五百兩紋銀了,哪還記得司禮監可不可怕。

尤其是掌印對他們極為友好,像其餘甲兵太監,做錯了事皆有責罰,而他們偶爾懶散了,又或者做出的東西不達標了,也不過扣些月俸,從沒有出現過殺罰之事。

久而久之,匠人們也徹底安下心。

這半年衙門裏工巧的用量不大,他們一院子的人,一月能出個十件八件就能交差。

這樣好些人白拿錢不幹活,已經心虛好久了,好不容易等來在頂頭上峰面前表現的機會,可不得爭前奪後。

誰知小主子說什麽……給他們十倍的酬勞?

好家夥!這事傳到掌印耳中,讓掌印知曉他們膽敢坑騙小主子的銀錢,可不得活扒了他們的皮!

一時間,雙方爭持不下。

最後匠人們只得委婉表示:“不然,小主子等問過大人,再說是否要給我們報酬?”

“我已經與阿爹商議過了,阿爹沒有意見的。”

“那十倍月俸也沒意見?”

時歸點頭:“家裏大事小事都是我管著,阿爹說全聽我的。”說著,她驕傲地挺了挺胸。

匠人們:“……”行吧。

時歸也看出他們的惶恐,晚些專程請了阿爹過來,又當面問道:“阿爹,我給師傅們十倍的月俸可好?”

時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說了與昨晚一模一樣的話:“都依你。”

此話一出,不遠處的匠人們又是倒吸一口涼氣。

小主子說家裏的大事小事都是她管著……不會是真的吧?連大人也叫小主子管著?

眾人只覺接觸到了什麽不得了的真相,渾身一個激靈,趕忙低下頭,再不敢去看前面父女倆的相處。

不管是懾於掌印神威,還是為那高額的報酬所吸引,總歸匠人們一個個跟打了雞血似的。

他們當天就跟時歸確認好了需要制備的機巧有哪些,從下午一直商量到天黑,終於確定出一套絕佳的方案來。

只因大公主出嫁有幾年了,時歸也不清楚她如今的身量,便不好從衣衫上下手,只能多做些首飾。

從頭頂的發釵到發尾的串珠,再到頸間腕間指間的首飾,還有什麽腰帶束帶筒靴靴底,從頭到尾就沒一個地方是被落下的,堅決武裝到大公主身上的每一個角落。

時歸問:“最快多久能做好呢?”

她要的東西多又瑣碎,還要準備至少三套。

匠人們仔細斟酌後,給出一個數字:“最快也要三個月才行,我們盡量加班加點給您趕出來。”

時歸算了算時間,也差不太多,便應下了。

對於匠人們制作工巧這事,她本身就有些好奇,又是給遠在北地的茵姐姐準備的,她就更加上心些。

之後一連好幾天,她都是日日往司禮監跑,問過匠人們,得知他們不介意旁觀後,就拎著個小板凳,乖乖坐在旁邊看著,其間還偷師了兩手,對親自上手躍躍欲試。

若非匠人們百般阻攔,說不準她還真就自己去做了。

轉眼到了年底,宮裏宮外都漸漸有了過年的氛圍。

伴隨著空青和竹月的離開,許多商鋪的巡查工作又重新落回到了時歸頭上,家裏尚有四兄幫忙看顧著,外面就只能靠她了。

先前她曾在女學裏挑了一批人出來,只因後面發生了拐賣之事,這事也就被耽擱了下去,至今沒再提及。

時歸思量之後,終究不願放棄這樣一批優質人才,便親自給那些姑娘們去了信。

這一次,她將見面的地點直接設在京郊的緣聚園,為了路途中再有意外,此番來去都由時府的護衛護送。

見面的時間定在三日後,只真正到了那日,前去赴約的人不足上次一半,一問才知,剩下那一半,有的是自身生了退意,有的則是被家裏知道了,將她們軟禁在家。

反倒是上次與時歸一同被拐的,這次竟全部到場。

之前茶館的小二沒把控好迷藥的用量,導致眾人昏了兩三天才陸續轉型,韓甜受到的損傷尤其大,精神恍惚了許久,還是回京後由時序出面請了禦醫才漸漸養了回來。

時歸本以為她肯定不會來了,誰知等她抵達緣聚園時,韓甜已等在了入園的星空甬道裏。

韓甜今日穿了一身赤橘色的襦裙,聽見聲音轉過頭來,她略施粉黛,粲然一笑,頭頂星空都黯然失色。

時歸微怔後,趕忙迎了上去:“甜甜?你怎麽來了,身體養得可好些了?”

韓甜這兩日染了風寒,嗓子有些發啞,說話的聲音也不高,卻並不妨礙她解答時歸的疑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只這幾日氣候驟冷,不小心染了風寒,不過也無甚大礙,我聽說你在緣聚園設宴,一時心癢,便顧自跑來了,怎麽,可是不歡迎我?”

“怎麽會!”時歸矢口否認道,“你能來我很高興的!”

“走走走,這邊沒有地龍,你若再受涼就不好了,我們先去暖房裏,有什麽話等進去屋裏再說。”

去往暖房的路上,時歸得知。

原來韓甜此番出門,也是跟家裏求了好久,她爹對她出門拋頭露面極為不滿,最後還是搬出時府的名號,才壓得她爹開口放人。

韓甜吐吐舌頭:“我這樣說,該不會影響到時府吧?”

“沒關系的。”時歸說,“既是你願意,拿我做做筏子也無礙,想來伯父就是心有不滿,也不會真正問到阿爹面前吧?”

韓甜身體一顫:“不能不能,父親必然不敢的。”

兩人對視一眼,噗哧一聲笑出聲來。

沒過多久,餘下的人也三三兩兩過來的。

等過了約定的時間一個時辰,時歸望著比之上回少了一半的人,便是早有心理準備,還是不禁暗嘆一聲。

不過她並沒有將情緒表露在外,很快打起精神,將此番設宴的目的說出來。

按照時歸的想法,如果這些人還願意跟她做,那等年後就可以正式入駐商鋪田莊開始上手了。

只因這些人尚沒有實際經營的經驗,無法給她們太高的酬勞,就按照各個鋪面掌櫃的一半來算。

期間鋪子若在她們手裏出了問題,再視情況輕重,決定是否需要賠償。

等半年後,再根據眾人的表現決定她們的最終去留和月俸,升為大管事,同時掌管三五鋪面也不無可能。

這些人既然來赴宴了,也是想跟著時歸繼續幹的。

眾人又挑了幾個含糊的點仔細問清後,就與時歸定下了書面契約,契約一式兩份,待按下手印便成了。

念及年關將近,時歸便多準備了紅封,也算討個巧。

趕在天黑前,她又將所有人各自送回府去。

之後一段時間裏,時歸就是在各處商鋪和田莊之間往返著,還有東陽郡的賬簿也送了回來,連著兩浙的商船也有了些許進展,這些全要她審看拿主意。

就這麽一天天地忙著,等最後一本賬簿看完,距離過年僅剩兩天。

偏偏時序也不知在忙些什麽,等時歸都歇下來了,他還是每天早出晚歸,三十那天一回來,不及吃口年夜飯,先把時歸叫到了書房,面容嚴肅。

時歸被嚇到:“阿爹,怎、怎麽了嗎?”

時序喝了口冷茶,先問一句:“阿歸反覆提及的那個考生,叫趙思鈺的那個,你可是提前知曉了什麽?”

“啊?”時歸楞住,“知曉什麽?”

時序撩起眼皮,單刀直入道:“我叫人把他抓來了,今早剛審訊完,問到了一些有意思的東西。”

“抓、抓來了?”時歸記得,她跟阿爹提起此人也不過一月時間,阿爹竟這樣高效,直接去東陽郡把人逮來,連著審訊都結束了?

她實在好奇:“什麽叫有意思的東西呀。”

時序沒有說話。

他只是盯著時歸,目帶審視,似乎在判斷她反應的真假,甚至不惜再問一遍:“阿歸當真什麽都不知道?”

時歸小指一蜷,目光躲閃道:“阿爹指的是什麽呢?”

“就是——”時序說了一半,忽然頓住,片刻沈默後,忽然將右手邊的一卷宗卷抽了出來,往時歸那邊推了推,“阿歸自行看吧。”

事到如今,時歸也感覺出幾分不對勁來。

只是她不明白這份異樣出於何處,便是有些謹慎,因有阿爹在,實際也沒多上心,聞言點了點頭,擡手將宗卷拿了起來,一掀開,就是趙思鈺這三十年來的所有事。

從他出生,到父輩死絕,再到考中秀才……

之前時序就說過,趙思鈺此人,以清高標榜,實際迂腐之極,此番評價在這份宗卷中體現得尤為明顯。

原以為他拒不接受富商資助,已經是對自己、對寡母的一種磨礪了,看了宗卷才知,原來在他十幾歲時,曾有同村的屠戶想娶他的母親,更承諾會繼續供養他念書。

可趙思鈺卻以婦道綁架寡母,生生逼得對方放棄了再嫁,此後日夜操勞,冬日都要將手泡在冷水裏,就這樣靠著一雙單薄瘦小的肩膀,將兒子供到了會試。

趙思鈺曾與外人言說,他攢了十年才攢夠上京趕考的盤纏,其間辛酸是無法與外人道也。

可現在看著這份宗卷,用了十年才攢夠的盤纏,辛酸肯定不少,可真正辛酸操勞的,該是他的寡母才是。

一頁頁看過去,時歸的眉頭越皺越緊,嘴巴不覺發出聲音:“這個人怎麽會這樣……”

自己一意孤行也就罷了,還要硬拽著寡母陪他受苦。

在她沒有註意到的地方,時序的目光始終未從她身上離開過,眸中一片暗沈,面上也看不出什麽情緒。

他只是一邊看著,一邊想到趙思鈺在嚴刑後吐出的話,趙思鈺說——

他重生了。

與此同時,時歸終翻到刑訊得到的供詞上。

在看見第一列文字後,她震驚得瞪大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見,用力眨了眨眼睛,方確定並非她看錯了。

“重生?”因太過驚訝,她直接呼出聲來。

時歸擡頭看向阿爹,聲音都變得磕巴起來:“重、重生?趙思鈺?重生?怎麽會——”

想到她自己原也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巨大的震驚過後,她反而有些相信了。

時序微微頷首:“先把剩下的看完再說。”

時歸正是好奇著,當即又低頭看了下去。

趙思鈺是在七日前被抓到司禮監的,只因時序一直忙著北地的事,沒能顧得上他,只叫獄中的人多看顧些。

等時序幾天騰出手時,趙思鈺已經被徹底打軟打怕了,一見到時序的面,不及他發問,先哭天搶地地叫喚了起來,說什麽——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我知道錯了,我不該在朝上死諫您的,可我也只是被人蠱惑,我也沒有辦法啊……大人放過我吧,我以後再也不敢了,求求大人饒命啊!”

趙思鈺是以為,時序與他一樣重生了。

不然如何解釋,他這樣一個還不曾在京城露過鋒芒的人,會被司禮監專程抓過來?

又如何解釋,掌印竟是一言不發,直接對他用刑?

必然是時序與他一樣重生了,對他的死諫懷恨在心,這才會對他施以報覆的。

在聽見“死諫”二字後,本漫不經心的時序頓時坐直了身體,微微瞇起眼睛:“哦?”

之後,便聽趙思鈺將他的事娓娓道來。

沒有人知道,如今的趙思鈺,與當日在殿試場上被餓暈過去的廢物早就非同一人。

也不能說他與那個廢物毫無幹系,非要說,大概就是——

他死過一次,又活了。

上一世,他苦守文人風骨,寧願忍受冷水浣衣,寧願一次又一次地餓暈在課堂上、趕考路中,也不肯接受商賈富商等的資助,硬生生蹉跎數十年,到頭來便是勉強掙紮到了京城,卻還是在考場上出了醜,甚至遭了皇帝厭棄。

即便如此,他仍未覺自己的行為有什麽不對。

後因家中水患,寡母死於災難,他丁憂三年,原就在朝中沒什麽出頭可能的他,境遇更是雪上加霜。

他在京城蹉跎二十餘年,始終不曾被授官職,原以為就要這樣碌碌無為至死了,誰知忽然有人找來,說可以給他一個小官,而他則要在朝上死諫司禮監掌印。

在那時的趙思鈺心中,司禮監掌印本就屬奸佞之輩,他等文人,合該為王朝而死。

於是,他被安排入朝,又在他人的授意下,在群臣圍殲掌印之時,以死為諫,以明心智。

也不知是不是他命不該絕,還是老天開眼,他在撞柱後並沒有死去,而是從此癱瘓在床,只餘雙眼還能動彈。

後來他聽說,當日他的死諫對掌印造成了極大的沖擊,祁首輔更是抓準機會,對其發起最後的攻訐。

在床上一動不能動的趙思鈺便想,他能為鏟除奸宦出一份力,也不枉來這世間一趟了,或許等掌印倒臺後,祁首輔能看在他曾經的貢獻上,為其追官表彰。

誰知追官表彰沒等到,他先等來了司禮監的走狗。

掌印是否身死,他不知道。

他只知他是被人一片片削下血肉,一節節敲斷骨頭,最後生生痛死的。

重來一回,趙思鈺大徹大悟。

說什麽文人風骨、孤傲清高,說白了,如何又能比得上權勢富貴來得重要?

那司禮監的掌印,再是名聲惡劣,不還是在朝堂囂張肆意了幾十年,哪怕最終身死,也將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至於是好是壞,皆不影響其身前瀟灑。

於是他便想著,這一回,他一定要早早攀附上司禮監掌印,這樣背靠司禮監,他也能在朝上威風幾十年了。

至於日後掌印倒臺也不怕,他只要提早收集些掌印的罪證,等日後祁首輔上臺,他便靠著這些罪證投誠,如何也能保全了自己。

唯一讓他遺憾的是,他重生的時間太晚,竟重生到了殿試之後,若他能重生在幼年,他一定會勸母親早早改嫁,也一定不會再拒絕商賈的資助。

以他的資質,若沒了早些年的困苦,他早該通過科舉,便是一甲也非不可,也早該在朝堂上大放異彩才是。

……

趙思鈺只講了他的上一世,重生後的心路改變,尚未來得及與時序表明,就被一拳砸暈了過去。

彼時,時序站在昏暗壓抑的牢房裏,望著趙思鈺的目光閃爍跳動,疑惑與不解並存。

若非時歸對其表現出了極大的關註,時序只會將他所說的重生當做癔癥,但時歸既再三提及……

這才有了他將宗卷拿給時歸看的一幕。

不遠處,時歸翻到最後一頁,起伏不定的心緒終於慢慢平緩了起來,回顧宗卷中的全部記載,她也差不多捋順了。

原來,趙思鈺是重生的。

如果趙思鈺是重生了一次,他已經歷過一世貧苦,也清楚一直堅守孤高的下場,那麽重來一回,他重新入朝後一改清高作態,反去攀附閹黨、狐假虎威,便有了解釋。

難怪當初在東陽郡時,他明明不會水,卻還是跳入激流中,欲將落水的祁相夷救上去。

又難怪他先與司禮監投誠,後又狠狠背叛。

只因他知曉司禮監終將倒臺,所以才一邊借著司禮監的權勢,一邊暗中搜集有關掌印的罪證,從而為日後案發做準備,好在司禮監倒臺後繼續保全了自己。

換位思考,趙思鈺的作為好像也沒什麽可指摘的。

只因時歸與他立場敵對,深愛著的阿爹又會受其背叛,所以她才會覺得趙思鈺實在太過分。

……不。

並非沒有指摘。

時歸大腦一震,忽然想起來,趙思鈺在攀附閹黨的那些年裏,曾借著司禮監的權勢,暗中處置了許多與他敵對的人,更曾掩蓋他錯殺民婦的罪證,逃過許多罪罰。

如此說來,此人本就罪孽深重。

時歸擔心會誤解了他去,猛然擡起頭來。

“阿爹,你能不能再去問問他,若阿爹可助【】他在朝中站穩腳跟,他可否從此為阿爹辦事,哪怕是叫他誅殺無辜人、攻訐秉正大臣呢?”

“何出此言?”時序眸光一沈。

時歸目光灼灼:“我就是想知道,他經受一世苦難後,心性可有改變。”

若是還堅守著所謂文人風骨,那就是她誤會了對方,就此收回殺機,

若跪地求饒、連連答應了。

時歸斂下眉眼,輕聲道:“阿爹說過,此人清高迂腐,必然是不屑與宦官有所牽扯的,且依他所說,他前世就曾與阿爹結下不死不休的仇怨,如今應該滿心仇恨才是,若他只因死去又活過來,就改變了過往心性。”

“那只能說明,此人心術不正,更不該留了。”

“阿爹,我能去……”時歸想親自與趙思鈺見上一面,一來想印證他重生的真假,二來也是想對書中的內容做一個補充。

然她一擡頭,就見阿爹嘴角微勾,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阿歸還說什麽都不知道嗎?”

時歸渾身一震。

而此時,時序也從桌案後站起來,不緊不慢地走到時歸跟前,輕輕捏住她的下巴,聲音輕柔道:“怪不得……”

“我就說,阿歸與那趙思鈺明明沒有任何交集,卻總是格外關註,這其中必然有些事是我所不知道的。”

“還有趙思鈺提到的那個祁首輔,阿歸其實也知道是誰,對嗎?”

“爹的寶貝女兒,你這是瞞了我多少東西啊。”

他輕輕感嘆著,面上的表情格外覆雜,很難分清到底是傷心多一些,還是了然多一些。

可便是到了這個時候,他也從未懷疑過時歸的用心。

時歸終於意識到,一直被她忽視的是什麽了。

“阿爹……”

“噓——”時序擡手按住她的嘴巴,“阿歸先不要說話,先讓阿爹猜一猜。”

“如果阿爹沒猜錯,阿歸應該不知道趙思鈺是重生的,對嗎?你剛剛的表情,明顯也是極震驚的。”

“既然不知道趙思鈺重生,那還能是什麽呢……你一直叫我不要理會他的投誠,前陣子更是勸我直接殺了他,那想來他就是做了什麽你不能接受的事,唔——所以阿歸應該是知道,他在朝上對我死諫了?”

“那還有那位祁首輔呢。”時序言語微頓,“按照趙思鈺的說法,祁首輔與我也該是對立面,甚至也是他致我身死,那這樣的話,我卻有些不明白了。”

“阿歸為何對死諫的趙思鈺如此討厭,對那位祁首輔,反多有照顧呢?又是救他上岸,又是給他提供住所,臨分別了,還有給他留下銀兩傍身,之前還三番五次誇他讚他,差點讓我和太子以為,你是心悅他了。”

“我若沒記錯,他叫祁相夷,對吧?”

時序輕笑一聲,將壓在時歸唇上的手指落下,覆挑了挑眉,有些為難道:“我這還沒責怪阿歸隱瞞我呢,阿歸怎先哭上了呢?這也太不講道理了吧……”

只見時歸面上淌下兩行清淚,不知是否被時序的語氣所嚇到,她死死咬著唇角,不肯發出一絲嗚咽聲。

時序拿她沒辦法,轉身就想去拿桌上的帕子。

而時歸卻以為他是生了氣,要拋下她離開了,反手抓住了他的大掌,嘶啞道:“阿爹別走!我——”

“我說,我都說行嗎?阿爹你別生氣,我不是故意隱瞞你的,我都告訴阿爹成嗎……”

因太過緊張,她只覺手腳都在發麻,手指都有些用不上力,便只能眼睜睜看著阿爹的大手從她掌心中抽離。

有那麽一瞬間,她只覺眼前一片漆黑。

直到她的頭頂再次響起一聲嘆息,熟悉的溫度透過發頂傳到她的頭皮,讓她渾身血液重新流淌起來。

時序無奈道:“我沒想走,我只是想去拿張帕子。”

“罷了,我不去了,莫哭了,來,我們先回西廂,沒什麽大事,我也沒有生氣,別害怕。”

時序本想像小時候那樣,將時歸抱起來的。

可他卻發現,不知何時,女兒竟也到了他胸口一般高了,無論怎麽看,都不該由他抱起了。

一抹惆悵浮上心頭,讓他本就不佳的心情更是低落了兩分:“走吧。”說著,他重新牽起時歸的手。

時歸就像被按下了暫停鍵,只知仰頭看著阿爹的面孔,便是連去哪裏都不清楚,全憑阿爹的帶領。

穿過寒冷的走廊,兩人回到西廂。

從驟冷到驟熱,時歸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了一下。

時序眉頭一皺,揚聲道:“拿張毯子來。”

雪煙她們看出情況不對,只管將毯子送來後,就匆匆退了下去,順便關上了房門。

時歸被推到小榻上,轉眼就被蓋上了毛毯。

而時序則直接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弓起一條腿,有些放松地靠到小榻的靠背上,長舒一口氣:“說吧。”

“別著急,不管阿歸說什麽,我都聽著。”

“或者阿歸若覺得不知如何開口,不說也是無妨的,就像我總有事情瞞著你,你對我有所隱瞞也是正常,不用有心理壓力,這都不是什麽大事。”

時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心頭逐漸湧現一股沖動,這股沖動愈演愈烈,直至沖破她的喉嚨:“我知道,我什麽都知道……阿爹,我知道很多事。”

“我知道祁相夷將會成為首輔,也知道阿爹將落得身死下場,至於趙思鈺……我不知他重生,但我卻知曉他這一世將會攀附閹黨,受盡益處,最終反咬阿爹一口。”

“阿爹,你相信我,我們所生活的地方,原是一本書的,一本以祁相夷為主角,而我並不曾在阿爹的世界裏出現過的,一本書。”

時歸閉上眼睛,完全不敢去看時序的反應。

過了不知多久,才聽時序發出一點聲音:“什麽?”

緊跟著,時歸額頭出現一點熱度,那是時序在探她的體溫,而他一邊探著,一邊發出疑問:“難道阿歸也是染了癔癥,被那趙思鈺給傳染了?”

時歸:“……”

她破涕為笑。

經此打岔,她的精神稍稍放松了一些,雖然還是緊張的,但好歹能說出條理清晰的話來了。

既說了書,她就沒想著再有隱瞞。

無論是書中的劇情,還是她的前一世這一世,足足兩個時辰,說到最後,她的聲音都變得幹啞了。

而時序也從一開始的懷疑,慢慢變得震驚,隨後又聽時歸說來自異世,整個人都變得恍惚驚疑。

可不知從哪一句起,他渾身的情緒都消失不見了,只剩下慈愛包容地望著時歸,仿佛在看一個稀世珍寶。

一個由他親手養大,卻質疑自己來歷的,小寶貝。

時歸抽了抽鼻子,擡手捂住眼睛,呢喃道:“就是這些了,這就是我隱瞞阿爹……隱瞞您的全部內容。”

“其實我不是您的女兒,我只是一縷從異界來的幽魂,占據了您女兒的身體,又霸占了原屬於您女兒的父愛……我是一個可恥的小偷,對不起……”

身邊半晌沒有言語,時歸的心也一點點沈到谷底。

又過好久,她落下手臂,一扭頭,正撞進時序漆黑的眸子裏,嚇得她又是一個激靈:“阿……”

她叫不出來了。

時序沒有糾正她的說法,只是問:“你說你不是我的女兒,那我想問問,你如今的身體,可是我的骨肉?”

時歸遲疑片刻,緩緩點了點頭。

時序又問:“那你可記得小時候,我是指六歲之前,找到我之前的事情?記得有多少呢?”

“記得……都記得的。”

聽到這裏,時序不禁莞爾,看她還是怔怔楞楞的,擡手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笑問道:“那如果這樣都不是我的女兒,阿歸可否告訴我,我的女兒該是什麽樣子呢?”

“還是說,若你沒有與此世相悖的那段記憶,才是我的女兒?”

時歸的身體是時序與楊二丫的骨血,她也擁有著這具身體從出生到現在的所有記憶。

與其說她是從異界過來的一縷孤魂,為何就不能說她原本就是時歸,只是莫名多了一段其他的記憶?

時歸只覺腦海中的迷霧被呼一下子吹散,迷霧之後花開遍野,鳥語花香,皆是生機繁華之景。

她的眼眶再一次紅了:“阿爹……”

“哎!”時序爽快地應了一聲。

比起糾結時歸到底是不是他的女兒,時序更在意的是:“那阿歸上……一世,可有爹娘?”

時歸搖了搖頭:“沒有的,我從記事起就是自己住著,我只跟阿爹一直生活過。”

此話一出,時序眉眼瞬間舒展:“那就好。”

“這樣算來,我便是阿歸唯一的爹爹了,挺好,這樣就很好。”

直到這一刻,時歸才反應過來。

她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仍有些不可置信:“您……阿爹,你還願意認我嗎?你還把我當做女兒的……”

“那不然呢?”時序笑她,“且不說你本身就是我親閨女,哪怕是個冒名頂替的,怎麽也養了六七年了,還能扔了不要不成?”

就在他話音剛落,時歸一頭撞了過來。

與之同時響起的,還有一陣再無壓抑地號啕。

時歸被嚇壞了,便是哭著,也要一聲接一聲地喊著:“阿爹,阿爹……”

時序不厭其煩地應著,受其情緒感染,眼眶也沾染了一點紅,他垂眸看著懷裏的女兒,想到剛剛聽到的許多,如今只剩慶幸——

還好,阿歸逃開了書裏的命運,終找來他身邊了。

“爹的寶貝女兒啊……”他低聲感嘆著,按在時歸背後的掌心不覺用力,完全不敢去想,倘若女兒沒有從舅舅身邊逃離,待他尋到一堆枯骨時,又該是何等的痛徹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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