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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序怕那撞柱的死不徹底, 誤了他一片赤誠熱枕,吩咐匆忙趕來的護衛過去探一探鼻息:“死了就拖去亂葬崗,沒死的就等死了再拖。”

“我看誰敢動他!滾開,都滾開——”

不及護衛上前, 宋家人紛紛站了出來, 其中有一位稍年長些的, 更是直接撲到地上以身相護。

永定侯府的蕭傑一時沒忍住:“宋兄也是關心則亂, 掌印能否看在他年少沖動的份上, 這回就先放過他呢?”

“年少、沖動?”時序將這幾個字在嘴裏含了許久,有些想笑, 又為他們的冠冕堂皇感到荒唐, 四下看一眼, 更是興致寥寥。

他可沒有替別人管教孩子的癖好。

時序壓下心頭湧現的不耐,最後吩咐一句:“既然蕭公子與宋公子一見如故,自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全了你們這份兄弟情。”

“宋氏目無尊長、搬弄是非,又是當街辱罵朝廷官員, 理當重罰,著將其收押,待司禮監太監審理後,再論收放, 就跟他心心念念的祖父關在一起吧。”

“還有餘下的這些人, 咱家也是怕他們哪日又莽撞了, 若堵在宮門前沖撞了貴人就不好了,暫尋個地方關起來, 不聽話的就打斷一條腿。”

“那個叫蕭什麽的,別忘了把他跟宋氏關到一起去。”

時序耐心耗盡, 再不想將時間耗費在無關緊要的人和事上,托了一把時歸的後背,擡腳走向府內。

在他有所動作的時候,府門外的暗衛就湊了過來,分出兩人護在他左右,餘下的則把陷入瘋狂的兩撥人攔下。

緊跟著,府內湧出許多家丁,幫著將這些人綁住,中途有幾個想趁亂逃走的,沒等跑出這條街,又被眼尖的暗衛逮了回來。

暗衛面無表情:“主子有令,任何人都不得離開。”

偏這些人來此是為了救人的,可不是把自己也搭進去的。

一時間,眾人全沒了之前的囂張氣焰,又是驚惶又是哀求,除了叫暗衛下手時更重一點,完全沒討到一點好處。

從宋家人身邊經過時,時序忽然想起:“哦對了,你們剛剛叫什麽……時狗?”

看著眾人乍變的面色,他終是爽朗大笑:“你們罵咱家倒是無甚大礙,只是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打狗還要看主人呢。”

“且將他們的名姓記下,待咱家轉日呈給陛下,請陛下定奪。”

整個過程,他的手都不曾從時歸眼前落下,生怕叫她看了臟東西去。

而就在他們前腳入府,得到消息的管事就帶人趕了出來,不顧宋家人的叫喊,生硬地將倒在血泊裏的人挪開,幾盆熱水沖過去,地面的血跡變得稀淺。

暗衛出手,秉持了一貫的雷厲風行,前後不過半個時辰,就將府外的人們帶走,除了被時序特意點名的兩人,餘下的都關到了京外的一座破廟裏。

這些人都被上了重鐐,三個一團五個一夥地綁到一起,破廟外有甲兵把守,除卻必要的吃喝,哪怕是排洩,也不得離開位置半刻。

他們若早知今日下場,如何又敢生出熊心豹子膽,闖到連許多朝廷大員都不敢招惹的掌印家門前耀武揚威。

與這些人淒涼心情相反的,無疑就是時序了。

只在進了府門的下一刻,他就放下了時歸眼前的手,垂眸仔細打量著,見她面上沒有驚懼之色,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今日倒是我疏忽了……”主要是時序還真不曾想過,竟有人膽大至此。

哪知不等他說完,時歸就打斷道:“不是阿爹的疏忽,跟阿爹沒關系!”

“嗯?”時序一怔。

時歸在他懷裏掙紮兩下,鬧著要自己走,等被放下來了,又偏要把手塞進他的掌心,直到她的小手被熟悉的溫度包裹,方才安生下來。

看她的樣子,好像是憋了一肚子的話,就等著坐下來一次性傾訴個幹凈。

從府門到西廂這一路,她走得又快又急,險些被石子絆倒,多虧時序拽了她一把,然不等站穩,她又加快了腳步。

這鬧得時序滿心不解,只能遷就著她,等到屋裏坐下再問。

“阿歸這是……”

“爹!”時歸兇巴巴地喊了一聲,氣勢強了不過片刻,又軟趴趴地落了下去,氣憤被委屈不解替代,開口喃喃,“爹,我有一點點生氣。”

“可是在官學碰見不好的事了?”這是時序的第一反應。

哪知時歸搖搖頭,轉瞬又撞進了他懷裏。

時序看不見她的表情,但聽著聲音是沒有什麽異樣,若非說與平常有什麽不對,那也是不高興和郁悶占多。

“今天那些人可真壞!”此話一出,時序恍然大悟。

只聽時歸繼續道:“他們莫名其妙擋在我們家門口也就罷了,還陰陽怪氣地辱罵阿爹,別以為他們說得文縐縐的我就聽不出來。”

“我原本是想替阿爹罵回去的,可他們人太多,我一時膽小了……”時歸有些懊惱,擡手拍了拍自己額頭,“阿爹你別生氣,若他們下回再來,我一定能鼓起勇氣,”

“說什麽他祖父無辜,那阿爹平白無故被他們找上門罵,阿爹就不無辜了嗎?”

“他們怎麽好意思說的呀……”時歸越想越氣不過,可任她挖空腦袋,也想不出什麽太難聽的字眼,只能把“壞”和“不好”翻來覆去的說。

透著一股難言的天真。

聽著耳邊連續不斷的義憤填膺,時序只覺熨貼極了。

原就沒在他心底留下多少印象的宋蕭兩家人,如今更是難以讓他再泛起半分波瀾,兩家幾十口,還不如時歸的幾句話有分量。

若說掌印被某某某欺辱了,聽見的人多半是要懷疑說話這人莫不是傻了。

就連時一等人,面對挑釁了時序的外人,除了當時會有些許的憤怒,之後也很難在意。

時序可不是什麽好欺負的小太監,說句大不敬的,哪怕是到了宮裏,除了為數不多的幾人能驅使動他,餘下哪個不是恭恭敬敬。

以他現在的位置,除了名聲難聽些,真論實權了,整個朝堂也少有能及得上他的,不是想找死,誰敢與他生齟齬?

但——

面對時歸的誤會,時序完全沒有解釋的意思。

他只是享受著這難得的護短,笑盈盈地看著時歸,好半天才沈吟片刻道:“阿歸是覺得,那些人錯了?”

“總不能是阿爹錯了吧?”時歸鼓起嘴巴。

“那就好。”時歸笑意不明,“是他們的錯就好了。”

犯錯嘛,人之常情,但犯錯之人,總要受到相應的懲罰。

他將掌心扣在時歸頭頂,感受著掌心中的毛茸茸,順從本心地揉了兩把,迎著她震驚的目光,嗤嗤笑了兩聲。

“別氣,沒什麽值得生氣的,他們不過嘴上痛快了幾句,真落到實處,還不知誰占上風呢,阿歸且等著吧,往後便是這逞嘴上威風的,也不會再有了。”

也怪他最近太仁慈了些,鬧得一些無知之輩總敢舞到他跟前。

之前還只是在宮門口,現在倒是追到家門口來了。

也是宋家和永定侯府撞到了槍口上,暫且受受委屈,給他做一做儆猴的□□。

短短片刻,時序心中就有了決斷。

時歸對他的覆雜心理活動全然不知,只當阿爹不過強裝淡定,貼心地不再提府外之事,兩手按在他膝上,無聲表示著安慰。

時府外的事,不過半日就傳遍整個京城。

與那兩家人的膽大包天一同傳出的,還有宋泊簡和永定侯的審訊結果。

宋泊簡與兩郡貪汙一案本無直接聯系,但當地一名縣令乃他親傳弟子,這些年以各種名義,往宋府送了無數銀兩珍寶。

宋泊簡或對兩郡貪汙不知情,但面對弟子接二連三的孝敬,他也不曾提出過一次質疑,也正是因為這份默許,成了他獲罪的最大依據。

敢問,區區一縣縣令,既無自身底蘊,又無妻家支持,何來這麽多珍寶?

只宋泊簡被捕那日,司禮監從宋府搜出的贓物就有十幾車。

隨著宋家男丁被時序關押,整個宋家更沒了能主事的人,家中女眷頂不住司禮監甲兵的威壓,不等被捕就將所知吐露了個幹凈。

聖上批言:宋泊簡馭下失察、眼瞎心盲,該殺!

這是新帝登基後的第一樁大案,因聖上震怒,一切從嚴查辦,滿朝不敢出聲,每日除了聽司禮監匯報最新調查結果,再無其他事提及。

另有那永定侯,案初被捕的守備就是他的親侄兒,對方這些年收斂的錢財,一是出於永定侯授意,二來也基本全孝敬給了他。

罪證確鑿,永定侯成為貪汙案開始後第一批被斬首示眾的人。

與這滿朝動蕩相比,區區掌印被攔截的小事,很快就消散在人心惶惶中。

當然,也不是說全然沒有影響的。

那日宋家人先後兩次攔路給了時序一個警醒,倒不是針對外人,單針對時歸。

司禮監在這場大案中已成為眾矢之的,誰家要是有被捉走的,當家人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司禮監,而時序與司禮監更是劃等號的。

他們拿時序沒辦法,卻難保不會有喪心病狂之輩,將目標放在時歸身上。

只因為這點微乎其微的可能,時序直接將時歸身邊的防護等級提到最高,更是在與她悉心解釋商議後,暫時停掉了官學的課程。

時序從司禮監調來二十甲兵,日夜不斷地在西廂外巡邏,而前不久分給時歸的空青竹月二人,更是要寸步不離地護在她身邊。

兩人暫時接管了雪煙和雲池的工作,一應吃用全要經他們檢查無誤後,才能送到時歸身邊,至於面生的人,連進西廂都是妄想。

時序在司禮監和內宮往覆不斷,果然只有天黑後才能擠出一點時間,待與時歸一同用個晚膳,又是匆匆離去。

面對他的忙碌,時歸未有半句埋怨,每天都是歡歡喜喜地迎接阿爹回來,努力在無聊平靜的日子裏挑出點兒趣事,試圖博得對方一笑。

也只有等時序離開了,她才會露出失望來。

而這時,空青和竹月就會靠過來,要麽是一道新奇的點心,要麽是一些民間哄小孩子的玩意兒,皆被無聲推到時歸面前。

又一次送阿爹離開後,時歸趴在桌上郁郁寡歡。

尋常人家的暗衛多是作為物件兒一般的存在,有用時出現,無用時就閑置一旁。

許是時歸這幾日常有空青和竹月相伴的緣故,她與兩人也熟悉起來,左右無人時難免說些閑話,不似主仆,反像朋友。

這一回,便是空青遞來兩只精致漂亮的九連環,也沒能讓時歸露出點笑來。

就在他與竹月手足無措之時,就聽時歸悶悶道:“空青,你和竹月是不是很厲害呀?跟大兄他們相比呢?”

與主子相處這幾日,他們已經知曉她口中的兄長們是誰。

在新進的一批死士裏,他們武功或稱得上佼佼,可再怎麽佼佼,也是不敢與時一時二大人想比的呀。

更別說當初他們被挑選出來時,兩人皆是拼盡全力,才勉強在時一和時二手中取得勝利,可不等他們沾沾自喜,就見對面兩人氣息平穩,顯然是未用全力的。

這份認知著實給了他們不小的打擊,也就是後來兩人順利被時歸留下,歡喜才將沮喪沖去。

聽到時歸的問詢,空青想也不想:“屬下等自是比不上時一大人的。”

“不過主子放心,只要屬下等在一日,必竭力護主子周全。”

“我不是這個意思……”時歸抓了抓腦袋,慢吞吞道,“我就是有點好奇。”

“既然大兄他們更厲害,那是不是就能說明,阿爹身邊保護的人也是不缺的,這樣他辦差時,或許也沒那麽危險了?”

不知怎的,時歸這幾日總是心神不安。

甚至有天夜裏她還夢到了十年後,見到了十年後的阿爹。

那個阿爹身邊沒有她,也不曾認過什麽女兒,絕大多數時間都是歇在宮裏,性情陰晴不定,周身寒凜,白皙的面容上毫無人氣。

畫面一轉,便是他被褫奪衣冠,受著百姓們的唾罵,一路被押赴刑場。

再往後,時歸就被驚醒了。

受到夢境的影響,她總擔心時序遇上危險,有心聽他親口確認,可每每見到他疲憊卻強顏歡笑的面孔,她又只顧著寒籲問暖了。

直到今日,她才從空青口中探知到一二情況。

知曉了她的擔憂後,空青的表情倒是輕松下來:“主子原是擔心這個。”

“就屬下所知,掌印大人身邊一直都有暗衛的,數量雖不明朗,但必不在少數,再說掌印辦差時都會有甲兵隨同,便是有什麽危險,往往也到不了掌印跟前去。”

“這樣嗎……”時歸若有所思。

她想了想,又是心念一動:“那你們說,我若從現在開始習武,可能如你們一般厲害?或者就是能自保也成。”

說著說著,她的眼睛亮起來,猛一下子坐直身體:“就由你們教我,我是不是也能學得你們的真傳了!”

“這——”空青不知如何回答了。

竹月無奈坦言:“主子,屬下等的功法與您或是不匹的。”

“屬下與空青自幼按著死士的標準培養,習的都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式,更擅出其不意、一招斃命,多是用來對敵,無法用在尋常自保上。”

“再者……掌印大人可能也不願您吃這個苦頭。”

習武不比讀書,那是要夏練三伏、冬練三九的,日覆一日錘煉著筋骨,身上常年帶傷都屬正常,更別說還有誤傷自己的時候。

莫說時歸是個女孩,哪怕她是個男孩子,以時序對她的在意程度,竹月也無法想象,這樣珍貴教養的小主子,如何會吃練武的苦頭。

時歸沒有聽出他們的艷羨,只註意到“不匹配”上:“原來還有這麽多說法。”

她沒有被直接打倒,仍是存著躍躍欲試的心思:“那等阿爹忙過了這陣子,我再找阿爹問問,我不怕吃苦,我就是想讓阿爹少些擔心。”

不必時時惦記著她的安危,又或者有朝一日,她也能保護阿爹了。

空青和竹月對她的遠大抱負全然不知,看她情緒不似之前低落了,試探問道:“時候不早了,主子可要準備歇息了?”

時歸從圓凳上跳下來:“好。”

“還是跟之前一樣,若阿爹回來了,你們千萬記著告訴雪煙姐姐他們一聲,讓她們叫醒我。”

“是。”

時序回京半月有餘,忙碌不減分毫。

而時歸同樣被拘在家中足有半月,初時還願意找點兒樂子,後面除了每日固定的溫書外,剩餘時間都是趴在窗邊,一聲不發。

她是個耐得住寂寞的孩子,便是坐上一整日也不覺有什麽。

可是她這樣想,伺候的人們卻無法相信,逗她幾次無果,心裏擔憂更甚,只當她是憂思成疾,對什麽也提不起興致了。

毫無疑問,這事很快就傳到了時序耳中。

又一日用過晚膳後,時歸習慣性離開餐桌,準備送阿爹離開了,她再回來吃最喜歡的銀耳蓮子羹。

哪知時序攔住她,溫聲說道:“我今日不走了。”

“哦……什麽!”時歸猛然反應過來,一把抓住了時序的小臂,不敢置信道,“阿爹你說什麽,你今晚不回衙門了嗎?”

看到她的表情,時序反是痛心不已。

他點頭:“不回了,我今天宿在家中,也好多陪陪阿歸,還有明日……”

時歸等不及他說完,早在他答應第一句的時候,就控制不住地跳起來,滿心歡喜難以用貧瘠的言語表達,只能抓著阿爹的手不放。

誰知時序又丟下一枚重磅炸彈:“另外阿爹還想問問你,這陣子在家裏可覺得無聊了?阿歸每日若是沒事,不如跟我去司禮監待一天呢?”

“啊?”這份驚喜實在太大,震得時歸半晌回不過神。

她聲音縹緲,眼睛都有些發直:“去、去司禮監?那就是說,從現在開始,一直到明天這個時候,我都能與阿爹待在一起了?”

“唔,也不一定。”時序沒有把話說太滿,“我中途可能會有其他事,暫離衙門一會兒,那就要讓時一他們陪你,這樣可還行?”

“當然可以啦!”時歸哪有不同意的,大喜過望,只會抱住時序的腰,來來回回就是那一句,“我就知道,阿爹最好了嗚——”

時序忍俊不禁,在她耳垂上輕輕掐了一下:“還不夠好,若真的好,也就不會留咱們阿歸一人在家那麽多天了。”

時歸沒有反駁,仰頭看著他,嘿嘿笑了兩聲。

“我知道,阿歸近來可是委屈壞了,再稍微等一等,最多再有半月,朝上的這樁案子一定能結了,到時阿歸就算算,阿爹少陪了你多少次,一次不落地補給你。”

這般送上門來的補償,時歸高興尚來不及,自然不會拒絕半句。

只要一想到明天就要跟阿爹去衙門了,時歸激動得不行,原本酉時就該準備就寢了,她又往後拖了將近兩個時辰。

也不做什麽特別的事,哪怕只是聽時序給她念書,也能讓她滿足不已。

到頭來還是時序勸她:“阿歸再不去睡,小心明日打不起精神,若誤了與我出門的時間就不好了,到時走不成,你怕不是要哭得不行。”

時歸一下子就被說服了:“睡睡睡,現在就睡!”

“那阿爹,你明早千萬要等等我哦,阿爹寢安!”

時歸躺到床上後仍是久久不能平靜,一會兒想司禮監是什麽樣子的,一會兒又想見了兄長們該說些什麽,總歸是不肯老實睡覺。

窗外彎月掛至枝頭,屋裏翻身的動靜才算歇下來。

第二天,時歸果不其然起晚了。

從睜眼起,她就急得滿頭大汗,生怕阿爹提前走了,簡單換了件杏黃春衫,連發髻都顧不得梳,慌慌張張就往外跑。

還好,她一出臥房就見到主位上的熟悉身影。

時序一身玄金蟒袍,端坐於圈椅中,嘴角揚起一抹笑:“不急不急,跑慢點。”

正說著,時歸蹦蹦跳跳到了他跟前,又驚又喜道:”阿爹沒有走誒!“

“走什麽。”時序失笑,“既答應了帶阿歸一起去司禮監,我如何會食言呢?”

“時間還早,阿歸可以回去好生梳洗一番,晚點兒再吃點東西,一切收拾妥當了,再出發也不遲。”

觀窗外天色,早過了朝臣上值的時間。

若依著時序的說法,等時歸完全收拾好,多半又是一個時辰過去了,屆時他們抵達司禮監,哪怕不是晌午,恐也差不了多少。

多虧時歸找雪煙問了一句,才沒真不緊不慢下去。

半個時辰後,她打扮得俏皮可愛,抓著時序的手踏上馬車。

對於掌印要帶女兒來衙門,除了時一幾人知道,旁人根本沒聽過風聲。

這日他們見衙門口出現馬車,只以為是宮裏來了人,完全沒有往時序身上想。

直到時序的身影率先出現在人前,他無視了眾人的跪拜,利落地將時歸抱出來,環顧左右,聲音裏不覺帶了點得意:“這是誰,想必不用咱家介紹了吧?”

有那大膽的,聞言擡了一下頭。

然而不等他看清時歸的模樣,先被時序冷冷瞪了一眼,再不敢打量了。

時序好像就是這麽一炫耀,炫耀完了,也就不在此地多留了。

而時一等人早早侯在衙門裏,剛聽到腳步聲,就直接站了起來。

果然,下一刻就是——

“大兄二兄!我可想你們了!”

時序懷裏一空,時歸竟是直接掙了出去,頭也不回地跑向時一時二,悶頭紮進兩人懷裏,左看看右看看,也不知從哪裏看出來的:“大兄二兄,你們好像瘦了誒,這陣子肯定是很辛苦吧……”

時一低下頭:“不辛苦,我們也很想小妹……”

這邊兄妹幾人一派歲月靜好,不遠處的時序已是冷笑不止。

像時二,他分明是察覺到了來自掌印的死亡凝視,偏恍若未覺一般,還放肆地側過身去,避免時歸訴諸想念被打斷。

——好,好,一個兩個都挺好。

——昨天還說阿爹最好,今兒就變成了可想大兄二兄了。

時序被氣笑了,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懷抱,拂袖而去。

沒過一會兒,時三和時四也趕了過來,又是一陣寒暄。

待時歸發現阿爹不在時,時序早去了司禮監的牢房,那等腌臜之地,必然是不許時歸進來的。

誰料時歸聽說他有事要辦也沒多在意,轉頭又去尋四兄,晃晃他的胳膊,甜聲問道:“四兄今天忙嗎?要出門辦公嗎……那我就留在四兄身邊吧!”

她懂事道:“阿爹忙,我就不去打擾阿爹啦!”

“好好好。”時四忍笑,“那就跟著我吧。”

比起時一和時二經常外出辦差,時四更傾向文職,如近來的貪汙大案,他坐在司禮監盤點各地稅收賬簿,遠比出門緝拿來得重要。

他辦公的地方就在司禮監後院,在一大列房間中不偏不正,正在一個不引人註目的位置,屋內被各種賬簿宗卷堆滿,素日除他少有人出入。

時歸進來後,自動在桌角扒拉出一小塊空當來,明明什麽也看不懂,可就是要一直盯著時四看。

“四兄,這個是什麽呀……”

“這是臨山鎮近五年的稅收,阿歸來看——”時四也是無聊,指著宗卷上的記錄,逐條念給時歸聽。

他看似是在耽擱時間,可一頁頁的記錄翻過去,無數數字在他心中閃過,最終的結果也跟著出來,被他隨手記在右首的紙上。

晌午的午飯是小太監送到房間裏來的。

司禮監內並無廚房,一應餐食都是由內宮準備,清閑時候就是一日兩餐三餐,遇上忙碌時,一天也不定顧上吃點東西。

時四也是一個多月沒按時用過膳了。

今天也是托了時歸的福,不光在晌午準時送來了飯,更是有著四菜一湯的配置,餐後還有單獨的甜粥和小食。

不用問也知道,這定不是因他而準備的。

時四一點不覺不對,還貼心地為時歸布膳,一切等她吃好了,才動筷填起肚子。

飯後不久,時歸就打起盹來。

時四清算稅收之時,也一直註意著她的情況,一看見她犯困,就立刻喊了她一聲,趁她意識還清醒著,送她去了時序屋裏休息。

時序的房間在此列正中間的位置,屋內面積也更大一些,前面是辦公的桌案,桌案後則用屏風隔開一間休息的內室。

內室裏只放了一張小榻,時歸躺在上面只大不小。

到底是在司禮監之內,加上她身邊也有暗衛保護著,時四看她睡著,就躡手躡腳地離去,最多又喊了兩個小太監來,守在門口隨時聽小姐吩咐。

時歸一覺睡了足有一個時辰。

等她暈暈乎乎地從榻上坐起來,只聽周圍一片寂靜,本是司禮監辦公的場所,卻不知為何,在裏面很少會聽見喧嘩聲。

之前時歸見到的一些太監公公們,也很少會駐足說話,就是腳步聲都輕極了。

她醒了醒神,又等身上的熱氣消得差不多了,才穿上鞋襪,自行走出房間。

出門後才見,之前守在門口的兩個小太監也不在了。

時歸歪了歪頭,沈思半刻,決定往前面找一找,若能碰著人,也好問清阿爹和兄長們的下落,到時若能帶她去找,那就更好了。

打著這樣的主意,時歸步伐不覺加快了些。

她本以為整個司禮監就那麽大,想找人問路還是很容易的,哪知她循著這一排房間繞了一圈,也不曾見過一個人。

正當她皺著眉,百思不解時,她的左邊忽然傳來一陣聲響。

時歸眼前一亮,下意識向發出聲音的地方找去。

繞過兩道拱門,眼前景象豁然開朗。

然而入眼所見之景,卻讓她一下子楞在了原地。

只見時序腳下跪伏著一個被反綁雙臂的男人,嘴裏堵著抹布,嗚嗚嚷嚷說不出一句話來,而時序也是滿臉怒氣,不知想到哪裏,一腳踩在對方臉上。

時序反諷道:“怎麽,你真把咱家這司禮監當成兒戲了,還想著用你那拙劣的騙術,將司禮監一眾騙過去?項進,是你蠢還是咱家蠢啊?”

“唔唔——”被喚做項進的人側臉狠狠栽進泥土裏,一雙眼睛還是不服氣地瞪著時序,不等看上兩眼,又被時序一腳踢翻過去。

“唔——”項進悶哼一聲,呼痛全被堵在了抹布中。

時序那一腳是用了十分的力氣,不過頃刻就見項進嘴角溢出血絲,半邊側臉也高高腫了起來,從下顎一路腫到眼皮上。

在看見時序發火的這幕後,時歸的第一反應就是躲起來。

可是伴隨著時序說話聲響起的,還有規律的鞭打,一下重過一下。

時歸是不想多看的,但有時被餘光掃到的東西,很難受人本身控制。

原來在時序不遠處,稀稀落落地跪了十幾個人,這些人都是一樣的打扮,玄衣錦袍,飛魚紋飾,腰佩長刀。

挨打的是最前的一個,他跪得筆直,任由馬鞭將他脊背上的衣衫打破,高高的檁子再次被擊打,幾滴血珠濺落到地上。

馬鞭再次被高高揚起,而挨打之人仍不見半分晃動。

就在這時——

“二兄!”時歸震驚地捂住嘴巴,終沒忍住踏出一步來。

話音一出,滿院的人都看過來,包括已挨了近百鞭的時二。

時序楞了一瞬:“阿歸怎麽來了?”

時歸回過神,也顧不得許多人的註視了,噠噠跑到時序跟前,又或者她是想跑到時二旁邊的,到底還是更信任時序一些。

她抿了抿唇,聲音輕飄飄的:“阿爹,二兄他……”

當著那麽多下屬的面受罰,時二完全不覺在意,可在時歸出現的那一瞬,他的小指就不受控制地蜷縮起來,喉嚨裏滿滿的。

又怕在小妹面前丟了面子,又怕自己背上的鞭傷將她嚇到……

時二想請示,能不能先退下,稍後再來領罰。

然而比他動作更快的,是時歸顫巍巍的說話聲,她勾住時序的手指,細聲哀求道:“阿爹,能不能,不打二兄了。”

時序垂下眼簾,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半晌卻是問了一句:“你自己說,你該打嗎?”這話明顯是對著時二問的。

對此,時二渾身一顫,伏首而拜。

時序說:“時二犯了大錯,理應受罰。”

時歸用力搖了搖頭:“可是、可是……那阿爹,你能不能寬恕他一回,就一回行嗎?”她剛剛過來時,只在時二背上匆匆掃過,並沒有清晰看清傷勢。

但再怎麽看不清,被鞭打出來的血總是能看到的。

時歸對血色並不喜歡,尤見不得這種顏色出現在她在意的人身上。

若是在家裏,她有一百個法子,求得阿爹寬容。

可這裏不一樣,這裏是司禮監,是阿爹說一不二、威嚴甚重的地方,自有其完善的刑賞,何況阿爹說了,是二兄犯了錯,該罰。

時歸不知時二到底犯了多大的錯處,而她的求情,亦是對時序的質疑。

於情於理,她都不該再說了。

眼見時序久久不語,時歸也再開不了口,但她眼睛裏卻是彌漫起一層水霧,淚汪汪的,無聲勝有聲。

見狀,時序只得嘆息一聲:“罷了。”

“今日就先到這裏吧,餘下的明日再說。”說著,他俯身將時歸抱起來,正準備往衙門外走,哪知才被踢開的項進又滾了回來。

時序頭也沒低,一腳踩在他的腳踝上,清脆的骨裂聲應勢而起。

項進疼得渾身抽搐,時序卻穩穩當當地將腳落回地上。

時歸將這一幕盡收眼底,除了震撼一些,竟沒生出多餘的情緒。

就這樣一路走出司禮監,衙門外並排等了三駕馬車,時序隨便上了一駕,隨口吩咐道:“回府。”

直到馬車駛出宮門,時序才笑問道:“怕嗎?”

看他待項進如待垃圾,看他隨便踩碎人的腳骨。

時歸對他的問詢心知肚明,緩緩搖了搖頭,坦誠道:“阿爹是在辦差,想來做什麽都是有理由的。”

“阿爹不是壞人,這麽做肯定也是因為那些人的緣故,我沒什麽好怕的。”

時歸不敢說時序是什麽好人,可至少在這個時段,他絕對還稱不上壞。

時序眉目舒展,擡手在時歸額間點了點:“不怕就好。”

至於說他狠厲行徑的緣由,他就不打算解釋了。

而時歸轉頭就將剛剛見到的一幕拋到腦後,與其在意一些陌生人,她還是更關心:“那二兄還要受罰嗎?我看到二兄背上有好多傷,阿爹消消氣,就饒了二兄吧。”

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給兄長們求情,輕車熟路,知曉首要的還是哄阿爹高興。

眼見時序情緒穩定了,她才再次央求:“阿爹最好了,就饒了二兄吧……”

她若不說這話還好,一說反讓時序想起白日的一幕來。

只見他一揚眼角,似笑非笑道:“最好了?我怎麽記著阿歸白天還說,最想的是大兄二兄,甚至連老爹都忘了。”

時歸一噎:“這這……我說過這話嗎?”

她決定裝傻到底,悶頭撞到時序肩上,咬死道:“阿爹肯定是說錯了,我最想的只有阿爹,大兄二兄他們……唔,我不認識啦!”

“你啊你——”

“那二兄?”

“這次就先繞過他。”時序冷哼一聲,“不光他,還有他手底下那些人,這次能免去責罰,可全借了你的面子,來日可要好好謝謝你。”

時歸所求不多,見到目的達成了,更不會去探究不該她知道的東西。

無論是有關項進的那些,還是時二受罰的原因。

她只會妥帖地靠到時序身邊,故作不在意地問上一句:“那阿爹,等明天,你還要帶我來司禮監嗎?”

時序不曾想過她還有這麽一問,怔楞後才道:“你若不覺害怕,自然可以。”

“不過便是來了恐與今日也沒什麽區別,我並不會時時刻刻待在這裏,又或者你走動時,不巧看見血淋淋的犯人被提審的一幕。”

他雖會盡量規避這種情況的發生,但總有疏漏的時候。

倒不如提前給時歸打個預防針,也省得她無端受驚。

而時歸也是吃到了教訓,老老實實搖頭:“不怕的,阿爹不在也沒關系,以後我不會隨意走動了,若屋裏沒人,就等阿爹和兄長們來接我。”

時序反駁說:“如何用得著限制你行動,整個司禮監,隨便你想去哪裏。”

“我只是怕有人沖撞了你,若阿歸覺得沒關系,隨便到哪裏玩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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