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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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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裏突然陷入一種可怕的安靜, 聽到這話的程祈年眉頭微皺,目光驟然收緊。程寧心頭打鼓,然而表情依舊淡定。

程祈年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而後他緩緩靠坐在沙發上。空氣中有一種覆雜的情緒流動,有些焦灼有些緊繃。程寧並沒有從他身上看到尷尬或者手足無措, 反而是她被這種氛圍和他身上的氣場影響心裏越來越慌。

“你在跟我開玩笑?”沈默片刻之後他終於開口。

“沒有啊, 我怎麽會拿這種事開玩笑。”程寧依舊面色如常說道。

“我是你哥哥。”他說這話的時候神情格外嚴肅。

“又不是親哥哥, 更何況程家都已經跟我解除收養關系了,我們連表面上的兄妹都不是。”

“如果所有的關系都可以用一張紙就能廢除,那麽這世上就不會有那麽多的麻煩了。不管你有沒有跟程家解除關系,你都是被程家養大,走在外面, 你程寧就是我程祈年的妹妹,你從始至終都是我的妹妹, 你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你希望我交男朋友來解決這件事, 我認同你的想法,確實是一個不錯的解決方式。那麽我想找一個比江賀更好的人,我相信你也可以理解, 目前來說你就是最好的選擇。”

“你瘋了?”

這句話出口時他的面色已經不僅僅是嚴肅,語氣中還夾雜著怒火, 程寧清楚程祈年是生氣了。這個人總是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 真是難得看到他生氣啊, 看樣子她的提議確實冒犯到了他。

不知道為什麽,惹這位她向來敬而遠之的大哥生氣,這會兒她竟然不覺得害怕, 反而有一種變態的愉悅。

兩人之間的氛圍依舊緊繃,程祈年那張自來溫和的臉上已經沒有了一點笑意。倒是程寧面上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淡定, 實際上她內心已經慌得一批了。

在一陣凝重的沈默之後程祈年突然拿起電話撥了個號碼過去。

“林一,幫我聯系一下安城最好的精神科醫生。”

程寧:“??????”

掛斷電話之後程祈年那突然變得鋒利的審視視線落在程寧身上,程寧下意識抽了一口涼氣。

“我讓林一去聯系安城最好的精神科醫生,等他聯系好了我帶你去看看。”

“精神科?什麽意思?”

“新聞上報道的內容也不全是無稽之談,最近發生的這些事情,不管是棠棠回來,還是棠棠跟江賀走到一起又或者程家和你解除收養關系,這些事情都讓你受了些刺激,精神也變得不太正常。”

“……”程寧控制住自己露出一臉無語的表情,她道:“我哪裏不正常?我很好啊,我很正常,沒什麽問題。這只是我的一個提議而已,當然你覺得不行可以拒絕,我並不覺得我這麽提有什麽問題。”

“我是你哥哥,程寧。”

“又不是親哥。”

“……”

程祈年站起身來,大概也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等林一聯系好醫生之後我會帶你來醫院看看。”

“我沒……”

然而不等程寧說完程祈年就轉身走了,他的步子有些快,再加上腿長的優勢,三兩步就走到門口,然後啪一聲門被關上,又悶又重的聲響,可以感受到此刻關門之人的火氣。

程寧嚇得閉了下眼睛,隨即又松了口氣。

**

蘭璽寶玉是安城有名的高端小區,千平豪宅,電梯直達。四面環繞的落地窗,可以多角度俯瞰安城夜景,裏面不僅有超大露臺,還帶無邊游泳池。

此刻,蘭璽寶玉某層游泳池中,那人動作絲滑撥開水面,矯捷得像一條魚。可仔細看就發現他右腿殘缺,重心不平衡他卻能一直保持身體穩定,動作流暢又不失優美,比正常人游得還好。

江賀游了幾圈之後浮出水面,助理早已等在一旁,他扶著他上了岸坐上椅子,又給他披上浴巾,椅子邊的圓桌上已放上了一杯溫水,旁邊還有幾顆鈣片和魚油。

“去忙你的吧。”

助理應了一聲便離開了,偌大的泳池邊就只剩了江賀一人,太陽已完全看不見,黑暗開始籠罩在城市上空。

江賀服下甘油,又拿過鈣片面無表情咀嚼著。猝不及防,毫無預兆,莫名其妙,又想到了她。

好像也是在這樣的傍晚,那時候他第一次跟著媽媽去國外出差,而她正好也在那個城市上學。酒店的樓頂有個游泳池,忘了他到底為什麽會跟她去樓頂,左不過又是她強拉硬拽或者各種套路。

總之他們上了樓頂,正值盛夏,天氣炎熱,她突然當著他的面將身上的連衣裙脫下。在他驚異的目光中,露出身上那一套性感的比基尼泳衣。

原來她是有備而來。

她直接跳到泳池裏,像一條靈活的魚一樣游了個來回,而後浮出水面趴在泳池邊沖他道:“江賀,你不下來嗎?”

“你要是沒什麽事我先走了。”

“幹嘛就走了啊,聽說你小時候游泳很厲害,你游給我看看。”

他小時候確實喜歡游泳,其實他更喜歡的是潛水,可是潛水是長大才能做的事情,為了潛水他先學會游泳,可是游泳學會了,沒能等到長大他就失去了一條腿。

不可能再潛水,他的期望破滅,從那之後他也不再游泳。身邊的家人和朋友為了保護他的自尊心,從不會提及關於他的腿和游泳的話題。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缺心眼,提就提了還面色都不改一下,提得那麽理所當然。

“我有很多事要做,我沒你那麽閑。”

他冷颼颼丟下這句話便要離開,卻聽到她又道:“你是不是不敢啊?”

江賀腳步頓住。

“不會是因為斷了一條腿就不敢游泳了吧?人家那些殘疾人都還能得游泳冠軍呢,你就因為殘疾卻連最喜歡的游泳都放棄了,嘖嘖,看不出來你膽量還挺小的。人家都說你身殘志堅,比很多正常人都優秀,其實你也不過如此嘛。”

是真的缺心眼!

她就這麽直言不諱提他的斷腿,這個他身上最大的禁忌,從不敢有人觸碰的話題。她提得面不改色,就好像他的殘腿並沒有什麽大不了,就像身體上的一條傷口,微不足道的,不過就是簡單的傷口而已,不值得成為禁忌。

也不知道是不是習慣了她這種方式,從他們認識開始她對他的斷腿就從來沒有遮掩,可以隨意提起,也不像周圍人那樣為了保護他的自尊心不敢觸碰。所以聽到她這話他並沒有生氣,只是對著她那嘲諷的眼神有點煩躁,他沒有說話,轉身離開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後來會常常想到她的話,還有那嘲諷的眼神。他這個人向來吃軟不吃硬,別人越質疑他什麽,他就越是想證明什麽。大概也是想打她的臉,他竟去了多年未曾去過的游泳館。

望著深藍色的水,那些話再次浮現。

“你不會是不敢吧?”

“人家那些殘疾人還能得游泳冠軍呢,你就因為殘疾連最喜歡的游泳都放棄了。”

“你膽量挺小的。”

“你也不過如此嘛。”

所有人都不敢觸碰的禁忌話題,她是怎麽敢拿來嘲諷他的,她是怎麽敢的?

他就是帶著這樣的怒火跳進游泳池的,第一次因為重心不穩嗆了好口水,身邊的人都嚇了一跳,急忙跳下游泳池撈他,有人勸他上去,他不顧所有人的勸阻,再次栽入水中。

一次次被嗆,一次次掙紮,直到那一次他終於穩住重心順利浮起來,他又重新學會了游泳,連他都覺得不可思議。從那之後他時不時就會去游泳池,身體完好的江賀會游泳,可殘疾的江賀不會,現在,殘疾的江賀也學會了游泳,他重新找回了最愛。

看著眼前的水,沒有畏懼,他早已能坦然面對,曾經害怕恐懼的也不過如此,殘了一條腿也不過如此,泳池的水也不過如此。

而江賀並不是不過如此。

江賀收回思緒揉了揉眉心,說不清楚為什麽又想起了她,最近好像想她的頻率有點頻繁。

他們已經很久沒聯系過了,一開始他確實沒有什麽感覺,更何況棠棠都已經回來了,可是時間長了總是不經意就想到她,他也說不清楚是為什麽。

江賀覺得大概是因為他們認識的時間太長,相處的時間太久。他曾經養過的那只貓他也會偶爾想起,所以想到她也不奇怪,這並不代表她對他來說就有多重要。

所以他不用放在心上,也不必要為此而糾結苦惱。

**

果然如程寧所料,在關於她的八卦發酵過一段時間後就沒有人再提起了。畢竟她也不是啥名人,再加上這件事中唯一有名的江賀那邊也是冷處理,時間一長大家覺得無聊自然也沒人再議論。

事件平息之後程寧也想過要把那個始作俑者揪出來,她不信這件事不是有人授意的。

好像每一個人都有嫌疑,尤其是周承宇和喬雅雅,不過她也不確定具體是誰。

這件事裏也涉及到江賀,江賀為人低調,不喜歡被曝光,有人八卦他的生活他不可能不管,由江賀揪出那個人比她揪出來要容易多了。

程寧暫時就沒管這事。

程寧在家中窩了幾天之後終於出門了,大概是好多天沒出門,她覺得外面的空氣都變香了。

沒再去那個湖邊,程寧換了個地方寫生,這段時間何叔也打電話問過她為什麽沒去寫生,程寧只說有事耽擱。她不知道會不會還有八卦記者跟著她,她不想給別人帶來麻煩。

程寧去了某個公園畫石榴花,畫到一半收到一條消息,是何睿發來的。何睿已經發過好幾次消息了,想約她吃飯。

約飯的理由是感謝她上次幫了他爸爸,程寧用舉手之勞拒絕,當然也是因為她暫時出不了門。

可他還是沒放棄,今天又給她發消息,說什麽都要請她吃這頓飯,開門見山就說了她現在要是沒空那就以後請,反正就是非請不可,程寧想了想便答應了。

何睿挺熱情,立馬問了她的位置,親自開車來接她,程寧自己的車又只能讓人幫忙開回去。

上車後何睿問她:“想吃什麽?”

“就吃第一次見面時那家餐廳吧。”

程寧假裝不知道他的身份,她不知道何睿是不是也假裝不知道她的身份,畢竟幾天前和她有關的八卦才在新聞媒體上報道過。當然何睿如果不關心八卦沒看到也理解,說白了即便是江賀也不是每個人都熟知的人物,何睿沒關註到也不奇怪。

何睿眼睛一亮問道:“你覺得上次那家餐廳味道還不錯?”

“嗯,挺不錯的。”

“那行,就去那家。”

飯桌上何睿又聊到他喜歡的音樂,程寧負責傾聽偶爾接一句,而後又聊到程寧的畫,何睿對畫並不是太懂,不過很熱情邀約她一起去看畫展。

吃完飯,何睿將她送到小區樓下,他挺紳士,親自幫他拉開車門。

“那我看看畫展的時間,到時候約你?”

“如果我有空的話。”

“那行,再見程小姐。”

“再見。”

程寧和他告別向小區門口走,在何睿那輛車的前方停了一輛黑色的車子,那輛車停的位置就靠著小區的大門,因為有它擋著何睿的車才停在後面。程寧要從大門進去,自然要路過它。

天已經黑了,小區門口的路燈也不是很亮,她一開始沒看清楚,路過那輛車時才感覺有點眼熟,可是又覺得不可能,所以在走到車頭時,她下意識往車牌上看了一眼,這一眼讓她頓住了腳。

她目光掃到前窗玻璃,車裏沒開燈她看不清裏面,可她已經認出了這是江賀的車。

江賀的車為什麽出現在這裏?

程寧看不到車裏的江賀,車裏的江賀卻能看到她。程寧不知道江賀為什麽出現在這裏,江賀自己也不明白。明明是要回家的,可在回家前他跟司機報了這個地方。很久沒有聯系了,他聽說過她跟程家發生的事情但是也沒有細問,就連她現在住的地方也是因為那條八卦新聞他才知道。

要來這裏和她見面嗎?他好像也沒想過,他莫名其妙來這裏,她也不一定知道。可是沒想到還挺巧,車子停了一會兒正好遇到她回來。

看她的表情,很明顯她認出了他的車,她大概會疑惑他為什麽出現在這裏,而他自己也不明白。她如果上車詢問,他覺得那應該會尷尬,時隔這麽久沒見,他莫名其妙出現在這裏,他該怎麽解釋?

而她會是什麽心情呢,他突然出現在這裏,會欣喜若狂嗎?就像以前每一次看到他一樣。

不過他猜想的,他擔憂的都沒有發生。在停留了幾秒,表情浮現過一絲詫異之後程寧就轉身離開了。

沒有上車確定,沒有任何的詢問,也不好奇,她就這樣離開了。

認出了是他的車,可是她的處理方式是當沒看到。

看著她走進小區江賀才吩咐司機回家,車子掉頭時他向停在他後面的那輛車看了一眼,一個年輕男子還站在車前一臉笑呵呵盯著她離開的方向,是他送她回來的。

她另結新歡了嗎?

其實這一晚發生的事情並沒有對江賀有太大的影響,對於她明知是他的車卻選擇無視他也沒有太多情緒,更不會覺得尷尬。

他也沒有懊惱莫名其妙出現在她所在的小區,事情已經發生,他也不想再計較已發生的事情,去了就是去了,也沒什麽,他不喜歡內耗。

但是他能感覺到情緒有一點變化,每每想起她那一晚的態度,還有那個送她回來的男人,他會有一種好奇心,想一探究竟。

說不清楚到底有什麽好探究的,但他還是隨口讓助理去幫忙調查了一下。於是關於那個男人的資料很快就送到了他的辦公桌上。

連鎖餐飲店的老板,家裏做餐飲生意,在安城也算是富庶之家。

不過也就如此,最起碼和他比遠遠不如。

江賀隨即一聲嗤笑,怎麽還拿別人跟自己比,他直接把資料放進了碎紙機。

“江賀哥哥?江賀哥哥?”

江賀回過神來,此刻他正和程錦棠在一家博物館看展覽。

“嗯?怎麽了?”

“你怎麽又走神了?我剛說的話你是不是沒聽到?”

江賀最近確實很愛走神。

“抱歉,你說了什麽?”

“就……我媽跟我提到我們兩個的婚事,當然她也只是閑聊時提了一句。”程錦棠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你是什麽看法?”

江賀突然發現自己沒法回答這個問題,他沈默片刻看了一下表,“我下午還有個安排,今天無法陪你吃飯了。”

“啊?今天不是周末嗎?你周末還要加班嗎?”

“嗯,我加班是常事。”

“那好吧,等你有空了我們再約。”

江賀先將程錦棠送回了家,而後司機將他送到蘭璽寶玉。他撒了謊,他下午並沒有什麽安排。

他也不理解,為什麽要對程錦棠撒謊。那可是棠棠,年少烙印在他心裏,讓他念了這麽多年的棠棠。

他來到露臺,露臺被打理成了一個小花園。露臺上鋪著石子路,種了夾竹桃和榆葉梅還有一叢叢大麗花。露臺前後兩邊分別有一排郁金香點綴,那是程寧幫她媽媽培育的,順便端了幾盆過來種在他這邊。他平日裏也沒心思弄什麽花花草草,他這露臺也是園林師幫他規劃的,所以她帶來就帶來了,他也沒多管。

郁金香已經謝了,只剩了綠油油的葉子。郁金香和夾竹桃之間裝了一把吊椅,吊椅上放著一個圖案誇張的靠枕,那靠枕好像也是她的,她以前很喜歡躺在這裏看書。

他在吊椅上坐下,身體靠著椅背,吊椅慢悠悠晃著,還挺舒服。

江賀徹底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對勁,他發現他對程錦棠態度變了,從一開始失而覆得的激動到對她沒有禮數的介意,再到現在的敷衍,他今天甚至還撒了謊。他一直記掛在心裏的人,小時候就想著長大了要結婚的人,可是今天程錦棠提到結婚時他並沒有任何興趣,而是一種沒來由的煩躁和恐慌。

更讓他煩躁的是,在他質問著自己為什麽對程錦棠是這種態度時,他一坐在這裏腦海中卻又下意識想到程寧。

“江賀,我們去潛水吧?”

那時候她已從大學畢業回到國內,而他也接手了公司正式買了這套房子,她不知道從哪裏知道了他的住址跑來這裏找他。經常來,也不管他歡不歡迎對她冷不冷臉,她總喜歡厚著臉皮往這裏跑。

那一天她也是坐在這裏,身體懶懶靠在吊椅上,對著走過來的他說,其實他是來趕人的,天已經黑了,他想讓她回去。

聽到這話他要出口的話卻頓住,而後冷聲說道:“不去。”

“為什麽?你不是不知道休假去哪裏玩嗎?我們去馬爾代夫啊,馬爾代夫的伊瑚魯島,那裏很適合潛水,而且還能看到漂亮的珊瑚。”

“我們?我休假和你有什麽關系?”

“我馬上就要正式上班了,這是我上班前最後的假期,我也想好好放松一下,正好趕上你休假,我們一起唄。”

江賀沒說話,可是他冰冷漠視的表情是很明顯的拒絕。

程寧又道:“我真的好想潛水啊,你陪我吧,我身邊沒有人能陪我,而且你現在游泳那麽好,萬一我在水裏出了事你也可以救我。”

其實江賀對休假的興趣不大,對跟她一起休假的興趣更不大,可是聽到這話他卻莫名有了興趣。或者是因為他對潛水還懷著執念,又或者是那句“萬一我在水裏出事了你也可以救我”。

這句話取悅了他。

一條腿殘疾,他反而是更需要救助的那個,可是她沒說帶著她一個正常人,他要是出事了可以救他,而是帶著他這個殘疾人,她一個正常人出事需要他救她。

他並不需要被特殊關照,反而是一個被別人需要,希望他關照的人。

總之,鬼使神差的,他竟然答應了。

然後他們就真的一起去了馬爾代夫,在酒店住下之後他依然覺得莫名其妙,怎麽稀裏糊塗地就跟她一起來了。

不過對潛水還是存著期待的,他一直想要的潛水,因為斷了一條腿而被中斷。現在終於有了機會,他第一次有機會直面自己的夢想。

這是他第一次潛水,為了安全起見他找了許多救護人員陪同。他卸下假肢,兩人穿好了裝備,隨後便一起下潛到海底。

心懷期待的同時卻也充滿恐懼,因為他深知自己的身體跟別人不同,所以在潛下水的那一刻他就感受到了心跳不規則的跳動,他本能恐慌起來,下意識想要退縮。

手掌卻突然被人抓住,他側頭看去,透過防水面罩,他看到程寧眼底的害怕,好像在對他說,江賀我害怕抓緊我。

程寧才是那個需要人幫助的人,而不是他,雖然身後跟著許多救護人員,可兩個人中總要有個鼓舞士氣的人存在。程寧害怕了而他就不能再害怕,他一條腿殘缺又怎麽樣,連他害怕的泳池也不過如此,海水也不過如此,他才是那個鼓舞士氣的人。

所以他第一次沒有抗拒程寧的靠近,任由她牽著手,第一次潛水,他克服了身體的殘缺帶來的恐懼。

伊瑚魯島海水底下的珊瑚真的很漂亮。

那一天他們在海底游得很開心。

年少的期待終於實現,心裏有一種戰勝了一切的愉悅感,所以那天晚上晚餐時程寧想喝酒他沒有拒絕,喝了一點香檳,倒不算多,只有一點微醺的醉意。

飯後兩人各自回房間,可是他正要關門時,一個身影卻驟然擠進來,在他還未反應過來時那身影便摟住了他的腰。

“江賀,在國外睡覺前都有晚安吻,你給我一個晚安吻好嗎?”

她從他懷中擡頭,臉頰微紅,眼底泛著粉色的迷離醉意。

她摟在他腰上的手纏得很緊,江賀冷聲道,“先松開我。”

“不要。”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國外呆久了,思想和行為都變得開放,她回來之後會對他做一些大膽而暧昧的小動作,借此和他拉近距離。

就比如說話時裝作不經意撥弄他的襯衣扣子,或者勾一下他的皮帶。當然也不是沒有女人想要靠近他,所以她一動作他就能看穿她的心思。不過沒有人能做到像她那樣一臉自然,別人大概有刻意的成分,而她做起來卻是一副渾然天成,我本應該跟你如此親近的自然態度。

大概也是做得太自然了,她並沒有收到像他對其他別有用心的人那種警告,而且她也很聰明地把對他的撩撥控制在一個度裏。她在這個度裏不顧他的冷臉蹦跳,因為沒有越線他又不能把她怎麽樣,顯得他小題大做。

可是現在,如此直接大膽抱住他,她明顯是越線了。更過分的是,她竟抱著他用身體將他往後頂,潛水過後他身體有些酸,再加上戴著假肢讓他身體沒有正常人那麽靈活,他竟被她逼得後退幾步,而後她輕輕一推,他往後一倒便跌坐在沙發上。

接著她做了一個更大膽的動作,她直接跨坐在他腿上。

他渾身一僵,面色瞬間如敷冰霜。

“程寧,下去!”

她卻好似聽不到他的警告,雙手勾著他的脖子,身體故意貼著他的身體,生怕他不知道此刻的她在跟他暧昧。

她用額頭靠著他的側臉,在她耳邊輕聲說:“江賀,我聽說身體有殘疾的人心理多多少少都會有影響,而心理有影響,某些方面也會有影響。江賀,你的腿對你也有影響對嗎?你對我都沒有反應,你是不是不行啊?要不要上醫院看看?”

這個缺心眼,又拿這種話刺激他。

她微擡頭,迷離的眼睛盯著他的臉,在他冰冷警告的目光下,她竟直接脫下了身上的短袖,裏面是一條吊帶,那長發也被她解下隨手抓了一把垂落在肩頭。

一瞬間,她身上的皮膚被黑亮如綢緞的頭發襯出驚人的白。

江賀感覺一口氣差點沒順過來,他急忙將臉轉到一邊。

程寧摟著他的脖子,將臉貼在他的側臉上,聲音嬌滴滴的,帶著魅惑。

“江賀,你為什麽都不看我,難道你真的像別人說的那樣嗎?你到底行不行啊江賀?”

江賀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平覆一下驟然翻湧的情緒,他扣著她的肩膀想將她一把拽開,卻聽到她含了些委屈的聲音說道:“江賀,我真的好喜歡你啊。”

江賀那要一鼓作氣的動作竟然被打斷,他許久沒動。

那一晚是他第一次跟程寧發生關系,也是他人生第一次體驗。明明是要拒絕的,可為什麽會讓她解開了皮帶,為什麽任由她胡作非為,還有為什麽最後會迫不及待將她抱上床。

他後來曾無數次問過自己。

他想大概因為他是正常男人,而那一天是他人生中愉快的一天,剛好是程寧在他身邊。

他深知他並不喜歡程寧,他的心底有他的懷念,可是他又意識到他受不了程寧的刺激和撩撥。她披散著頭發笑吟吟看著他,她坐在水邊,雙手撐在身後用腳撥弄水時,眼底帶著獵人的野心和欲望。

然而不在兩個人的私密空間時,她又恢覆成乖乖女懂事知禮的模樣,越是這種反差,越是在他面前放浪形骸時,給他的刺激就越大。

他不想掙紮也不想自我唾棄,也不會責怪自己為什麽心裏念著棠棠還會跟別的女人發生關系。他正視自己的欲望也忠於自己的身體,他之所如此,只因為他是正常男人,有正常的需求,既然都跟她發生了,既然有需求,既然她也想,那就她好了。

他一直以來對她就是這樣的心態,他對程寧沒有喜歡,他從始至終喜歡的只有程錦棠。

身體和心理他能清楚區分開。

可是他發現好像事實並不是如此,他會對程錦棠撒謊,他會對程錦棠敷衍,他心裏甚至開始想程寧。

身體和心理之間清楚的界限好像出現了裂痕。

他問自己,他真的喜歡程錦棠嗎?

程寧沒有再出現在他面前,她再也沒來找過他,在一開始的不在意之後,他現在竟開始想她。

不管他承不承認,他就是在想她,完全不受控制的。

那麽,他喜歡程寧嗎?

不,他不喜歡。

那只是來自身體對她的懷念,他是男人,這很正常,而他心裏並不喜歡她。

他怎麽會喜歡程寧呢?

**

程寧沒想到她還會接到程祈年的電話,她本以為那天被她冒犯之後程祈年大概率不會再找她,所以看到程祈年的電話程寧很詫異。

“餵?”

“下午有事嗎?”

“沒事啊,怎麽了?”

“下午三點我到你樓下,你下來我送你去醫院。”

“醫院?”

“我幫你聯系了一位業內比較知名的精神科醫生。”

“……”

這哥竟然是來真的啊?她還以為那天他提出要帶她去看精神科醫生是為了嚇嚇她,讓她說話註意點。

“我說了我沒有問題。”

“有沒有問題去看了才知道。”

三點鐘一到,果然程祈年再次打來電話表示他到樓下了,程寧沒辦法,只得乖乖下樓。林一為她拉開車門,她坐上車,和程祈年一人一邊。

雖然每次面對程祈年時她都不太自然,可這一次明顯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讓她覺得奇怪。程寧故作淡定,問道:“要去哪家醫院。”

“康華。”

是安城一家很有名的私人醫院,那家的精神科確實很出名。

程寧微笑著點頭,“真是麻煩你了。”

“不客氣。”

“……”

然後兩人就各坐一邊誰都沒再開口說話。

私人醫院,又是高級VIP,不用排隊,特別接待,反而是醫生等候多時。

醫生笑容和藹,“程小姐有什麽問題呢?”

程寧道:“我沒什麽問題,這位程先生覺得我有問題。”

醫生又笑呵呵看向程祈年,程祈年道:“她……大概是短時間經歷了太多事情,壓力過大,導致精神錯亂。”

你才精神錯亂,程寧內心腹謗。

醫生道:“具體表現在哪些方面,平時有什麽癥狀?”

“胡言亂語。”

醫生一邊書寫癥狀一邊道:“還有呢?”

“說一些不切實際的話。”

“能具體一點嗎?”

程寧沈默,程祈年也沈默,程寧的沈默是反正是你帶我來的你自己看著辦的擺爛態度,而程祈年卻是感覺難以啟齒。

難道要他跟醫生說,她的胡言亂語是提出要跟他這個哥哥談男女朋友?

“具體說不上來,就這些吧。”程祈年敷衍道。

難得醫生倒還是耐心,也沒覺得他倆是在逗他玩浪費他時間,還非常負責任讓程寧去做了個腦電圖和心電圖還有一些小測試。

反正檢測的結果就是沒啥毛病。

坐上車之後程寧沖他道:“我說了我沒問題。”

程祈年沈默,車廂突然多了一絲古怪的氛圍,沒問題,什麽沒問題,精神沒問題,那麽說要跟他談對象這種事情就顯得很微妙了。

遲來的尷尬感很快在兩人間擴散,程寧極不自在挪了挪身體,程祈年似乎並不受這種古怪氛圍的影響,他面無表情沈思了許久。

“上次給你的提議你考慮得如何,幫你挑選的那些人裏有看得上的嗎?”

怎麽又來這茬?

“我非得要在這個時候談戀愛嗎?”

“你年紀也不小了,可以考慮一下。你現在一個人住,有個人在身邊會安全很多。”

真的只是考慮她的安全嗎?難道不是害怕別人議論程家兩個女兒掙一個男人這種事會給程家蒙羞嗎?程祈年是上位者,是生意人,更註重名譽和利益。如果她還是以前的程寧,大概也會接受他的提議,乖乖服從程家的安排,可是她現在已經和程家沒有關系了。

程寧調整了一下呼吸,她道:“你是不是以為我上次提議你比較適合當我男朋友這件事是我在故意為難你,從而讓你打消幫我找男朋友的念頭?”

“你的檢查沒有問題,那麽就只有這一種可能。”

“……”

要麽就是神經錯亂,要麽就是為了故意為難他好讓他打消給她找男友的想法,排除法,既然精神沒有錯亂,那只能是後者,他分析得很對,她的想法確實如此。

“如果我不想談戀愛呢?”

“我會安排你去國外,這樣可以避□□言蜚語的影響,正好你也是在國外上的大學,那邊朋友也多。”

古代為了防止皇子惹麻煩,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他流放出去,程寧現在的處境大概就是如此。

“不用了吧,我都已經不是程家人了,怎麽還麻煩你幫我安排?”

“你當了程家十七年的女兒,你和程家的聯系不是說斷就斷的。即便你跟程家已經解除了收養關系,你走出去,別人提到你也只會想到你是程家的女兒,是程祈年的妹妹。”

一股沒來由的煩躁感突然縈繞在心頭,如果程祈年要強制送她去國外,她根本奈何不了,她有一種不管走到哪裏都被程家死死捏住命脈的無奈感。

程寧在心情平覆下來之後緩慢開口,“其實我有在看心理醫生。”

“嗯?”

程寧做了一會兒心理建設,這才用一種深情的,矛盾的,掙紮的,委屈的眼神看向他。

程祈年:“??????????”

“並不是像你想的那樣,我提議讓你做我的對象是在為難你讓你打消想法。又或者說那其實是我的試探。”

“……”

程祈年看她的目光漸深。

“其實是因為……”程寧眼神深情又羞澀,她咬咬唇,像是足夠勇氣才說道:“我喜歡你。”

“……”

程祈年皺了一下眉,車廂中驟然凝重的氛圍,還有他身上那種隱隱透出的警告和危險差點讓程寧打消了繼續胡言亂語的想法。

“我知道我這樣的想法很骯臟,我們從小長大就是以兄妹的身份相處,不管有沒有血緣關系,你就是我的哥哥。我竟然會對我的哥哥有了喜歡的想法,我也覺得我是病了,所以我去看了心理醫生。而我也一直很矛盾,一直控制不住喜歡你,一邊又告訴自己這樣是不行的。為了對抗我對你越來越淪陷的心理,我試圖去靠近其他人,我去靠近周承宇,去靠近江賀,我想著如果我能和別人談戀愛,這樣我就能忘掉你。可我發現是徒勞,尤其是程錦棠回來之後,那種我再也不是你唯一的妹妹的嫉妒心讓我快瘋了,我好怕我會做出什麽不可挽回的事情,所以我才離開了程家。”

程寧要控制著自己說出這些話時不像一個神經病真的挺難的,尤其還要表情和語氣配合到位。

不過她覺得應該還算成功,因為她自己都快信了。

說不清應該怎麽形容程祈年此刻的表情,笑意是一點都沒有的,倒是也沒有震驚,就是那眉頭越擰越緊,反正聽到這些話的他,內心應該也不平靜。

“我以為我離開程家,和你不再見面,我就能慢慢忘掉你,可是你卻主動來找我,你知道那次我在地下車庫見到你時我有多開心嗎?”

“……”

“可是我沒有想到,你再來找我時竟然是要給我介紹男朋友,你知道我當時心裏多難過嗎?”

程寧仔細想了想這些年她經歷的傷心事,哦,那可真的太多了。所以說出這句話時她的臉上是真真切切的委屈,眼中也溢滿了淚水,卻又倔強著不落下來。

反正就是要多可憐有多可憐,要多傷心有多傷心,要多隱忍有多隱忍。

程寧覺得她真的是瘋了,竟然敢對著程祈年這麽理直氣壯信口胡謅。不過誰叫他非得來惡心她的呢,她回敬一下他也是他該得的。

程寧看向程祈年的目光變得深情繾綣又埋怨,從他的表情看不出來他究竟是信還是沒信,只不過在對著程寧那深情的目光看了幾秒之後他便將頭轉到一邊,她註意到他轉頭的動作透著幾分僵硬,然後他就註視著前方沈默。

程寧覺得他大概也被她給整無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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