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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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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魔

那天夜裏鈺妃輾轉反側始終難以入眠,茹煙的話她能聽進去,可心裏始終有一股力量在與之角力,她拗不過,心思總是一不小心就偏向了畫卷之上。

大約是後半夜時分,透過薄紗床帳可隱約瞧見門邊有個黑影,一動不動,起初以為是值夜的茹煙,但通常宮人們都在門外,這個影子卻是在門內,況且丈量著身高也絕對不是茹煙,分明更像是個男子。

那黑影似乎也發現了鈺妃在觀察自己,咻地一下居然躥到了床前。鈺妃見狀再無睡意,猛地從床上驚坐而起,拽著被子縮在了床腳。

“噓,別叫!是我。”

溫潤如玉的聲音駛入腦海,鈺妃剛張開的雙唇又閉了回去,攥住被子的手也松了下來,“謝……郎?”

“多虧了你,我才有力氣幻化出人形,你還好嗎?”紗帳之外,黑影晃動了兩下,看樣子想要掀開薄紗,可又停住了手。

“還行,只是有些疲累罷了。”鈺妃道,緊接著她便心系起那日的初遇,“你呢?自打消失後我掛念了許久,你……可還會再次不見了?”

黑影支吾了起來,“我……不確定。”

鈺妃察覺到不對勁,生怕他再次消失,趕忙一把將床帳掀開,借著微弱的燭光,她勉強看清了眼前的“人”。

那玉面郎君雖然還是水墨紙片人的模樣,可身形已與常人一般大小,只是單薄的身軀若隱若現,生怕深呼一口氣便吹散了他。

“你這是怎麽了?”鈺妃小聲詢問,大氣也不敢出。

玉面郎君蹙起了眉頭,“靈力還不夠,看來我馬上又得回去了。”

有了先前那一次,鈺妃不想再經歷不明不白的離別了,她焦急道:“你告訴我,該怎麽辦才好,我一定想辦法幫你。”

“血,是你的血重新喚醒了我。”話音剛落,他又再次消失不見了,鈺妃琢磨完最後一句話,想起了滴落在畫卷之上的鼻血,頓時豁然開朗,難以安放的心也跟著落了下來,沒了想不明白的問題,她又可以感受到排山倒海的倦意,頭剛靠在枕上便迅速進入了夢鄉。

久違的好眠,次日清晨醒來後精力充沛了不少,她迫不及待地拿出畫卷並刺破手指將血液滴在紙張上。

那畫中郎君果真在吸食完血液後又“活”了過來,他手捧鮮花與她相視而笑,她的記憶又拉回了一切不曾扭曲的最初,她感覺自己也隨之“活”了過來。

往後數日鈺妃都在半夜偷偷以血餵養畫中郎君,說來也神奇,每多吸食一點精血,他的身形便清晰一分,他如一朵枯萎的幹花,經血液澆灌後日益豐滿了起來,不知不覺間已不再是幹巴巴的紙片人,而是變得有血有肉,仿佛小謝公子本人就在畫中一般。

“說不定過不了多久你就能從畫中走出來了,也許再也不用回去了。”

“是的,我能感受到靈氣在體力游走,修行也要精進了……咦?你怎麽看上去有些不對勁?”

畫中郎君欣喜之餘也註意到了鈺妃的變化,她原本紅潤的唇變得毫無血色,臉頰也凹陷了,整個人看上去病懨懨的,不由擔心了起來。

“我沒事。”鈺妃勉強撐起一抹笑容,可惜太慘白,太無力,根本無法令對方信服,為避免話題朝自己不願的方向去,她留下一句話就將畫卷收了起來,“時候不早了,我也困了,凡事明日再說吧。”

鈺妃的憔悴不止畫中郎君察覺到了,茹煙也是看進了心裏,奈何主子行事小心,又是刻意避著她,甚至沐浴更衣也不用任何人伺候了,想要發現原委並不簡單。

皇帝瞧鈺妃病得厲害,派太醫診治了數回,搭完脈後只道是精氣虧損,一連開了不少名貴藥材,但吃著也始終不見好,無奈之下皇帝就撤了她的綠頭牌,鈺妃正好閉門謝客,寵妃重病整個後宮也隨之安寧了。

這個時候反而西林覺羅府送來了家書,噓寒問暖的話不過三兩行,叮囑養好身體鞏固寵愛的意思卻充斥著字裏行間。

家書總是最先到茹煙的手上,她原以為主子會聽話照做,可鈺妃只是面無表情地來回掃了幾眼就扔在了一旁,全然沒有往日那般仔細盤問。

人的精血是非人之物最完美的養料,而鈺妃的血液之中還飽含著對愛人的濃厚思念,如今那畫中郎君已可以走出畫中,在子夜時分與她相會,只是還不能觸摸彼此罷了。

——還差一點兒。

沐浴後站在鏡子前,身體隱蔽之處布滿了刀傷針口,再繼續下去遲早也是要露餡的,況且以她現在的精力恐怕也維持不了多久,鈺妃披上衣服時看見自己的眼裏閃過一陣紅光,那張臉陌生又冷酷。

茹煙發現主子的口味變了,從前不喜葷腥,現在卻頓頓都離不得,而且一定得是鮮活的送至小廚房才行,宰殺過的統統不要,但其實用膳時她也碰不了幾筷子,還是素食為主,精神面貌也並未有滋補過的跡象,很是令人費解。

不過這種情況並未維持多久,想來是鈺妃口味又變了回去,茹煙也並未多想,直到有一日她不小心打碎花瓶劃傷了手臂後,原本一臉漠然的主子突然來了精神,直勾勾地盯著她流血的胳膊,隨後更是把她趕出了門外,獨自一人反鎖在了屋內。

可反常的並不止這些,承乾宮伺候的奴才裏有個叫小路子的,別看年紀小,身板也瘦弱,小嘴倒是甜得很,宮裏上下都願意親近他。

大暑那一日恰巧茹煙身子不適,便把伺候宵夜的活兒暫時丟給了他,可幾日後小路子就不見了,鈺妃解釋說伺候的不滿意打發走了,至於去了哪裏任誰也打聽不到。

如果單單一個小路子,茹煙還未放在心上,新來的婢女蕓枝和蕓朵也相繼從宮裏不見了蹤影,當她把事情稟報給主子時,鈺妃只是輕描淡寫地說自己看不慣悄悄給打發走了,還責怪她調教不好新人。

至此,茹煙從主子的臉上看不到半點往日裏的溫婉嫻靜,她更像一條蛇,冷血又淡漠,危險不可測。

今年的暑氣更勝往年,飯菜隔不了夜就泛出一股子餿味,茹煙的鼻子本就靈敏,加上鈺妃近來把禦賜的西洋香水噴地合宮都是,她的鼻子可是糟了老罪,甚至還發了炎癥,需要進屋的差事也就能躲則躲。

入夜後她守在門前不自覺地打起了盹兒,但一股難聞的臭味硬是混著香水味兒鉆進了她的鼻腔,一下子打散了她的睡意。這惡臭已經勝過了馥郁的香味,茹煙只覺胃裏翻江倒海好不歡騰,險些就要嘔了出來。

她捏著鼻子捂住嘴尋找氣味的來源,圍著正殿繞了一圈後,果然還是書房格外濃郁。茹煙試探著推了推門,今兒主子竟然沒有反鎖,於是她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

自打那日打碎花瓶後鈺妃就不許她再踏入書房伺候了,一應灑掃也不許人進入,此時透著微微燭火瞧著倒也幹凈整潔,只是越往裏走臭味就越濃郁,最後捂著鼻子也無濟於事。

月光還算清亮,透過窗照在書桌上,是歲月靜好的模樣。

這道月光碰巧也照在了書桌左邊的描漆櫃子上,有一人高左右,對開門,此時櫃門虛掩,門縫內昏暗,卻又能隱約瞧見裏面物什的微亮輪廓,她將視線下移,櫃子底端順流而下數道水痕,落地後又緩緩向前蜿蜒。

此時茹煙的太陽穴跳得生疼,她隱約猜測出了櫃子裏究竟有些什麽,可又沒有勇氣打開櫃門,可令她進退兩難的重要原因還是鈺妃,倘若真如自己所想的一般,她該做何抉擇?

雖然腦袋並未給出她合適的答案,但腿卻靠著本能不自覺地往後退了退,直到後腳跟突然踩在了一個半軟半硬的東西上時,她才止住了步伐。

朦朧的黑暗中吹過絲絲氣流,直入她裸露在外的脖頸,一陣雞皮疙瘩瞬時擴散,整個人都僵住了。

豎起耳朵仔細聆聽,除了自己噗通亂跳的心臟,還有細微卻又清晰的呼吸聲,猶如鬼魅將她死死挾持。

“誰讓你進來的?”

鈺妃有氣無力的質問在耳畔幽幽響起,寂靜之下猶如一根針紮進了耳膜裏,茹煙渾身一激靈,嚇得轉身跌靠在書桌邊緣,險些把硯臺給打翻在地。

“主、主兒……”

承乾宮的女主人靠近了月光,昔日清冷淡顏灑上銀輝連皇帝都忍不住稱讚有月宮神女下了凡,眼下這面容枯槁,眼眶烏黑,青絲成了裂錦,哪有半點不可方物的風采?

“主兒,您別嚇奴婢。”茹煙哽咽了,半是心疼半是恐懼。

鈺妃無神的眼眸從她的身上劃過並落在了攤開的畫卷之上,她蒼白的雙唇隨之上揚了起來,爾後像一張薄紙被風刮在了椅子上,她又癡迷地望著畫中郎君。

“再過不久或許我們就能相擁而眠了。”鈺妃渾然忘我,天地之間再無所顧忌。

但茹煙不可以,她趕忙驅走恐懼,急迫道:“主兒,這大逆不道的話可萬萬不能再說了,哪怕只有奴婢和您也不可以!”

“有何幹系?西林覺羅拂月自打進宮後就死了,而鈺妃如今也算明白了,既然不能好好的做自己,那和死了又有什麽分別?”鈺妃淡淡道,眼神依舊不肯離開畫卷。

茹煙感到絕望,眼前人徹底變了,而她這般瘋魔都是因為被畫迷惑住了神智,只要沒了它,主子一定會恢覆原樣的。

茹煙憑著怒氣鉚起一股子勁兒,一把將畫卷從鈺妃手中奪了過來,轉身便要將它撕成碎片。

“別傷害他!”

鈺妃大喝一聲,幾乎是飛奔了過去將茹煙的雙臂鎖住,也不知幾欲油盡燈枯的她是從哪裏擠出來的力氣,然而終究曇花一現,她身子一軟跪在了地上,但雙手還不忘死死抓著茹煙的衣角。

“求求你……不要……”

她就像一塊破爛的抹布,皺成一團落在茹煙的腳邊,這般落魄的模樣與記憶中將死的老夫人如出一轍,茹煙又深陷囑托之中難以自拔,是責任更是咒語。她將畫擱在了書桌上,又將鈺妃扶了起來,仔細替她理好了亂發。

“小姐,奴婢為您做什麽都可以,只是您必須答應奴婢萬事唯有自己才是第一位。”

鈺妃不再掙紮,也許是因為茹煙的話,也許是因為畫卷無虞,她被茹煙扶到了床前,又替她換了身幹凈的衣裳並蓋好了被褥,直到看著她沈沈睡去才悄然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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