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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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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4

有那麽一瞬, 阮青黛竟覺得晏聞昭會從屏風後走出來,然後像夢中那樣,瘋魔地質問她, 他們的孩子在哪兒, 她為什麽一定要逃……

她僵在屋門口, 後背幾乎緊緊貼在了門板上,手心都沁出了冷汗。

此時此刻,阮青黛滿腦子都是自己究竟在哪裏露出了首尾。是在上一個鎮子遺落的畫稿被發現了?還是給縣令夫人畫的那身衣裳出了岔子?又或是兩者都“功不可沒”?

就這樣僵持了幾乎有半盞茶的功夫,阮青黛的腦子裏幾乎已經閃過了無數種被晏聞昭活捉後, 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場景,可那屏風後竟仍是沒有絲毫動靜。

阮青黛驚懼和忐忑逐漸壓了下去,人也略微鎮定了些。

她提起一口氣, 幾乎是戰戰兢兢地朝屏風那頭靠了過去, “……有人麽?”

手掌試探地搭在了屏風邊緣,分明再往前踏一步, 便能知道裏頭究竟有沒有人, 可阮青黛卻是又怯懦起來,遲遲不敢動作。

直到屏風後忽然傳來什麽被碰倒的動靜,她才驚了一跳, 驀地縮回手, 往後退了兩步。

“咪。”

下一刻, 竟是從屏風後傳來一聲微弱的貓叫。

緊接著,便有一只看上去不過三四個月的異瞳白貓從屏風後小步邁了出來。

阮青黛的神情愈發錯愕。

那貓兒看見她, 亦是警覺地弓起了後背, 可很快, 它就像是辨識出阮青黛沒有絲毫危險性似的,完全放松了身子, 甚至還撒嬌地“喵”了一聲,飛快地沖了過來。

眼見著那貓兒在自己的裙裳邊蹭來蹭去,阮青黛腦子裏原本緊繃的那根弦終於也松了下來,她低下身,猶豫著朝那貓兒伸出手。

誰料它竟是絲毫不怕生,直接把腦袋往上一拱,蹭上了阮青黛的手指。

阮青黛眼裏閃過一絲欣喜,大著膽子將貓兒抱進了懷裏,輕聲問道,“剛剛在屏風後面的,是你?”

“喵——”

貓兒拖長了聲音叫起來,似是在回應她。

阮青黛抱著貓兒,終於上前走了幾步,看向屏風後,只見裏面空空蕩蕩,一個人影都沒有。

“……”

阮青黛驟然松了口氣,仿佛劫後餘生,只覺得雙腿都有些發軟,於是抱著小小一團白貓,又回到屏風前,坐了下來。

懷裏的貓兒打了個轉,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窩下來,圓溜溜的雙眼直直盯著阮青黛,然後伸長了前爪,攀在她的衣裳前襟踩了起來。

阮青黛忍不住露出笑容,一下一下摸著它的腦袋,半晌才又想起自己的處境。

她擡眼,望向緊閉的屋門,不解地皺了皺眉。

這屋內沒有第三個人,那麽縣令夫人請她來這一遭,又將她鎖在這裏,是為了什麽?

漫長又忐忑的一夜,阮青黛原本是坐立不安的,不過有懷裏那只貓兒作伴,她的心情還是緩和了不少。

枯坐到後半夜,她已經自如地挑著桌上的茶點,餵給懷裏的貓兒。

貓兒吃飽了,便困了,趴在阮青黛懷裏陷入昏睡。

許是被它的睡意感染,阮青黛的眼皮也越來越重,最終還是支著額,靠坐在圈椅中睡了過去。

等她再睜開眼時,天色已亮,懷裏的貓兒正在地上打著滾,撐著懶腰。

阮青黛睡眼惺忪地站起來,走到屋門口,又嘗試著拉了一下門。

這一次,竟是直接拉開了。

“!”

阮青黛驚喜地睜大眼,擡腳走出了屋子。

昨夜引她來此處的婢女迎過來,神態和口吻都變得恭敬了不少,“娘子,您可以走了。”

“昨夜……為何要將我鎖在此處?”

那婢女面露難色,壓低聲音道,“我家夫人脾氣不大好,性子也古怪,昨夜見了您,她莫名有些不快,便叫人將您在這裏關了一夜……”

阮青黛一怔,“僅是如此?”

婢女避開她的視線,頷首道,“就是如此……”

阮青黛覺得有些荒謬。

昨夜剛發現自己被鎖在屋中時,她只覺得一定是晏聞昭的手筆。可現在,這個念頭卻是已經被打消了。

若真是晏聞昭,怎麽可能讓她這樣輕易從屋子裏走出來?

可不是晏聞昭,便是縣令夫人。這位夫人也實在古怪……

阮青黛不想再在這縣令府裏繼續逗留,於是也沒再多思多問,匆匆告辭。

直到婢女帶著她走遠,那屋子的屏風後才緩緩走出另一個人。

一身白衣、病容蒼白的青年在圈椅中坐下,那圈椅被阮青黛倚靠了一夜,此刻似乎還留有餘溫,竟讓青年覺得自己胸腔裏幾乎快要被凍僵的那顆心被焐熱,整個人都覆蘇了過來……

“你把人放走了?!”

他那樣貌兇惡的護衛闖了進來,“老子給你找了一年的人,你就這麽放走了?”

青年低垂著眼,一言不發。

“晏聞昭,你又在發什麽病?”

護衛便是易容後的陸嘯,而圈椅上坐著的便是易容後的晏聞昭。

陸嘯眉頭緊蹙,盯著晏聞昭,不敢相信他見了阮青黛竟然還會是這麽一幅死樣子。

一年前,他為了打消晏聞昭自焚殉情的念頭,謊稱自己查探到了蛛絲馬跡,要把阮青黛的活人帶回來。

原本只是緩兵之計,沒想到天無絕人之路,還真讓他查出了端倪。

螭虎衛中被他揪出了一個太後的細作,據這細作交待,他是為了保住自己的相好,才被太後拿住了把柄,而與他情深意篤的那個宮婢,在詔獄失火的不久之前,剛向他袒露自己懷了身孕的喜訊……

這一年來,為了追查阮青黛的行蹤,陸嘯吃了不少苦頭。好不容易通過一家繡坊暗中售賣的畫稿追到這裏,還讓這縣令夫人把阮青黛請到了府中。

本以為這出假死的鬧劇會在昨夜收尾,可晏聞昭竟然在屏風後靜靜地看了一整夜,天亮就把人放了。

這還是當初那個最喜歡趁人之危的晏聞昭嗎?

“你看見她的眼神了嗎……”

沈默了許久的晏聞昭終於開口,只是聲音太低,陸嘯甚至都沒有聽清。

“什麽?”

晏聞昭沒有再說第二次,又一言不發地拈動著腕上的紅玉念珠,眼底愈發幽沈。

直到走出縣令府,阮青黛才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她正要離開,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微乎其微的貓叫。

阮青黛一楞,轉頭就見那只與她共度一夜的白貓竟從縣令府內跟了出來,還頗有些委屈地沖她喵喵叫。

“……你要跟我走?”

那貓兒像是能聽懂人話似的,邁著小碎步顛顛地跑過來,後爪一蹬,便往阮青黛懷裏竄。

阮青黛來不及反應,下意識伸手,兜住了那一小團白球。

“咪。”

貓兒叫了一聲,把頭埋進了阮青黛懷裏。

阮青黛無可奈何地看了一圈,到底還是用袖袍將貓兒一遮,帶著它回了馬蹄巷。

剛推開院門,一個人影正好沖了出來。

阮青黛一擡眼,便對上武夷著急憔悴的臉色。

“你去哪兒t了?”

“縣令夫人請我去府上坐一坐,沒事。”

武夷眉頭緊皺,“昨夜有群市井流氓鬧事,我去料理他們,竟被官差一同押去了官府……回來沒找到你,我還以為……”

話音未落,他就看見阮青黛袖袍下鉆出了一個白絨絨的小腦袋。

“這是……”

“撿的。”

武夷如臨大敵地往後退,“拿遠些……”

“你怕貓?”

阮青黛面露錯愕。

武夷似乎也覺得這有些丟人,不願承認,“是討厭。我討厭長毛的畜生。”

“……”

阮青黛看破卻不說破,自顧自低頭,安撫著喵喵叫的貓兒。

見她這幅模樣,武夷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你不會想養著它吧?你別忘了我們現在的處境,你見過哪個亡命天涯的人還有心思照顧一只貓?”

阮青黛手下的動作一僵,情緒忽地低落下來。

武夷的話雖不好聽,卻十分在理。

她自己都這樣躲躲藏藏,每日如履薄冰,真的能收留一只貓嗎?

想到這兒,阮青黛抿唇,沈默著將懷裏的貓兒放了下來,“確實,我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武夷看了她一眼,“國喪之時,便到頭了。”

阮青黛眸光輕閃,片刻後才說道,“我已經想好了,在蜀中再待些時日,便動身去段秦……”

武夷一楞,“你要離開南靖?”

“只要不在南靖,便不必這麽小心謹慎。”

武夷當真仔細想了想,有些遲疑,“可段秦不過彈丸之地,又十分閉塞,吃穿用度皆不如南靖。段秦人在你眼裏,恐怕盡是些山野村夫,你當真能在那種地方過下半輩子?”

阮青黛想了想,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總之我去了段秦,或許就能置辦一間屬於自己的宅子,安穩下來,不必每日提心吊膽。你也不用再受制於姑母,留在我身邊。”

武夷倒是無所謂,總歸他們一家都是替太後辦差,就算送走阮青黛,也還有其他差事。

地上的貓兒仰頭盯著阮青黛,遲遲不肯挪動自己的屁股。任憑武夷怎麽引誘,就是黏在阮青黛身邊不肯走。

最終連武夷都放棄了,“算了,就養著吧。等離開的時候,把它留在這兒就是。”

武夷面上嫌棄著貓兒,卻很快就給它做了個趴臥的小床,放在阮青黛的榻邊。

“她叫什麽?”

武夷甚至提醒阮青黛給貓取個名字。

阮青黛盯著那躺在小床上打滾的白團子,腦子裏忽然就閃過了一個曾經寫在箋紙上的乳名,於是鬼使神差地說道,“叫她……綿綿吧。”

綿綿的插曲終於告一段落。

節後第三日,阮青黛隔壁開竹編鋪子的夫婦竟是搬走了,而新的鄰居在半日後就住了進來。

起初阮青黛只是隔著院墻聽了一耳朵,但也沒有好奇到要去探查對方身份的意圖。可沒想到一個時辰後,綿綿忽然不見了……

武夷出了門,阮青黛只能獨自在院子裏打轉。

“綿綿?綿綿……”

她彎著腰,在院子裏各個角落裏尋找,忽然瞥見一串爪印從隱蔽的位置攀上了院墻。

阮青黛心裏一咯噔,順著那爪印朝上看去,只見那院墻上掛著的綠枝斷了幾根,底下的墻壁上還有被抓撓過的印記。

這架勢……竟是翻過墻頭去了隔壁院子。

阮青黛咬咬唇,最終還是只能提著一盒自己做的點心去了隔壁。

“篤篤篤。”

她硬著頭皮敲了幾下院門。

裏頭那些進進出出的腳步聲和器物碰撞的輕響瞬間停了下來。

片刻後,院門被打開。

一張兇相畢露的臉映入阮青黛眼簾,叫她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

那人望著她,眸光也微微閃了閃,隨即便問道,“你是……”

“我住在隔壁……這糕點,是恭祝你們喬遷之喜……”

阮青黛不好意思地將食盒遞了過去。

那人似乎是被她這一舉動弄得有些莫名,遲疑地上下打量她。

阮青黛面皮還是薄,被這麽一盯已經有些局促,“其實,還有件事……我的貓好像翻到你們這院子裏來了……”

那人神色莫測,這才側過身,“進來找吧。”

“……多謝。”

阮青黛走進院子,只見裏頭站著十來個搬東西、做灑掃的人,陣仗看上去倒像是哪家貴公子來這裏體察民情了。

她心裏正犯著嘀咕,方才給她開門的人便走了過來,朝那些人喚道,“把東西放下,來我這兒領工錢,就可以走了。”

眼看著那些人一窩蜂湧過去,領了工錢離開。

阮青黛才恍然大悟。原來不是奴仆,只是雇來搬家的……

阮青黛也沒有再多探聽什麽,悶著頭開始在院子裏尋找那白團子的蹤跡。

主人剛搬過來,一應器具都還堆在院子裏,阮青黛只能邊找邊喚,聲音壓得很輕,“綿綿,綿綿……”

這間宅子比她那間要略微寬敞些,也多一間客房。

就在阮青黛找到最挨近院墻的那間客房時,房門忽地從內而開。

阮青黛微微一怔,擡眼就見一道清瘦卻高挑的青色身影從屋內走了出來。

那人懷裏抱著綿綿,低著頭,面容隱在廊檐下的陰影裏,有些模糊不清。

可盡管如此,阮青黛看見他的第一眼,腦海裏仍是不受控制地閃過另一個人的影子。

“咪。”

喵叫聲將阮青黛喚回神。

她惶惶然睜大了眼,只見那從屋裏走出來的青年已經擡起頭,露出了一張蒼白病弱的面容。

一張……全然陌生,見了她沒有絲毫波瀾的面容,與記憶中那張清雅出塵的臉沒有半分相似。

昨夜才發生的事,今日竟又重新上演了一番……

正當兩人僵持在原地默然不語時,身後那人走了上來,介紹道。

“鄙人姓盧,名逐,這是舍弟,盧念卿……不過你喚他盧三就好。”

阮青黛點了點頭,“盧三……公子,這只貓兒是我的。”

盧逐看了一眼盧念卿,見他還盯著貓兒沒反應,出聲提醒道,“這位是隔壁的娘子,說自己家裏的貓丟了。”

盧念卿垂眼,看著趴在自己懷裏昏昏欲睡的貓兒,終於啟唇,“叫什麽?”

阮青黛第一反應以為他在問自己的名字,答道,“妾姓楚……”

盧念卿擡眼,清冷的目光落在阮青黛面上,可很快就又移開,像是一刻也不願多停留,“……問的是它。”

阮青黛順著看向他手掌下熟睡的小貓腦袋,頓時尷尬地耳根都紅了,“它叫……綿綿。”

盧念卿托著貓身子的手猝然一緊,貓兒睡夢中被攥了一下肚皮上的毛,瞬間驚醒,嚎叫了一聲,便拼死掙脫了晏聞昭的懷抱,還在他手背上狠狠地撓了幾道血痕。

“綿綿!”

阮青黛一驚,連忙伸手撈回了張牙舞爪的貓,抱歉地看向盧念卿,“對不起,她平時很溫順的……一般不會抓人……”

盧念卿盯著手背上的血痕,心裏卻在默念“綿綿”這個名字。

他記得清清楚楚,在那間繪滿山水的屋子裏,曾有一張箋紙上寫滿了男孩和女孩的乳名,其中第一個就是“綿綿”。

綿綿。

綿綿……

耳畔傳來阮青黛一口一個綿綿,盧念卿的喉間忽地湧上一絲腥甜,只覺得眼前的景象也都虛晃起來,他竭力壓抑著要伸手去扯阮青黛的沖動,拼命克制著,按捺著……

阮青黛正道著歉,眼前忽然兜過一陣風。

盧念卿竟是一言不發地轉頭回了自己的屋子,“砰”地一聲摔上了屋門。

“……”

屋外,阮青黛和盧逐兩人都傻了眼。

最後還是盧逐率先反應過來,“我這個兄弟……腦子不太好……性子內向,怕,怕生,和女子說句話都會臉紅……”

阮青黛一臉懵然,終於收回視線,“實在對不住……是我的錯,沒看住綿綿……”

想起碧蘿曾經說過的,被貓抓傷是可大可小的事,阮青黛思索片刻,從袖袍裏拿出些碎銀子,“盧大哥,要不你帶三公子去一趟醫館,塗些傷藥吧……”

盧逐堅持沒要阮青黛的銀兩,客氣地將她送出了院子。

阮青黛只能訕訕地回了自己的屋子,一關上門,就無奈地將綿綿抱到墻角罰站,“你怎麽還學會抓人了,這樣不乖,會讓別人都怕你……”

女子軟綿綿的叱責聲斷斷續續傳到了隔壁,倒是讓盧念卿的躁怒和戾氣逐漸平息。

他雙手撐在盆架上,臉頰還濕淋淋地淌著水,水滴從他的眼睫、鼻尖還有下顎落下,墜進盛滿清水的銅盆裏。

水面上倒映著的陰鷙面容瞬間模糊了輪廓,待波紋散去,那平乏的一張臉又變得溫吞而木訥。

……連教訓一只畜t生都如此輕拿輕放,若這真是他們的孩子,讓她養幾年,想必也縱容壞了。

想到這兒,盧念卿自己都楞了楞,隨即便是冷笑。

這種時候了,他竟還在想那個根本不存在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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