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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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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未來

這天早上烏雲散開, 流淌出縷縷陽光。

不出沈燭音所料,謝濯臣病倒了。高燒不退,意識模糊, 和過往的冬天一模一樣。

只是身在言府,從言子緒的口中可知,他的母親因為他拿到供詞而對他另眼相看,願意見他也派人出面招待作為朋友的沈燭音他們。

屋裏的炭火很足,蠶絲錦被輕薄又暖和,沈燭音環視一圈華麗的房間, 想起她和阿兄在陰冷的小屋子蜷縮度過的日日夜夜, 總覺得恍惚又不真實。

沈照從未見過有人病氣來得如此兇猛,謝濯臣像被猛然抽走靈魂一般呆滯又虛弱,像那昂貴易碎的琉璃盞, 隨時可能落地成為碎片。

“沒事,會好的。”

看出了沈照的擔憂和焦慮,沈燭音一邊餵著藥一邊寬慰他。

言子緒因為父親將要回來, 反覆練習著如何在他面前掙回臉面,在屋子裏來回踱步,肉眼可見的緊張和焦躁。

沈燭音突然就成了最沈穩可靠的人t, 不急不躁、不憂不惱、平心靜氣。她不厭其煩地給謝濯臣餵著湯藥,哪怕他根本喝不進去幾口。

總會好的, 沈燭音心想。

言府的主君是在三更半夜踩著皚皚白雪到家的, 一起的還有他帶在身邊教養的二兒子。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及時得到他們已經到家的消息, 前邊安寢的二夫人已經從床上起來, 打扮一番後激動地去迎接了, 而挺著大肚子的大夫人還在猶豫要不要去,心裏權衡博得夫君的好感和確保孩子萬無一失到底哪個重要。

而言子緒依舊陪著沈燭音守在謝濯臣身邊昏昏欲睡, 為了不睡著和她強行聊天。

“我爹是明事理的人,現在證據證人都有了,我肯定能翻身。”

沈燭音趴在床頭輕哼一聲,“勸你別高興太早,貼身侍女失蹤,她肯定有所察覺,說不定已經想好對策了。”

“再怎麽樣事實擺在那裏,她怎麽賴得掉?”言子緒換位思考,若他是二姨娘,就算他有一百張嘴,也不能把黑的說成白的。

沈燭音嘆了口氣,她在謝府的時候,見多了謝侍郎的新夫人和寵妾明爭暗鬥,那叫一個精彩。

不過她向來樂見於此,只有她們互相制衡,才會忽略謝濯臣的所在。

“砰!”

“爹?”

房門被一腳踹開,發出巨大的聲響,沈燭音下意識起身攔在床前,回頭見一面上盛怒的中年男人闊步而入。

“啪!”

言子緒茫然地站起來喊了一聲,緊接著響過一聲清亮的巴掌聲。

“孽障,誰叫你回來的,一回來就惹是生非!”

言子緒捂著臉不可置信,對上父親憤怒的目光,一時之間忘了恭敬和辯解。

一切都迅速發生在了沈燭音眼前,她回頭瞧一眼謝濯臣,他原本睡得就不安穩,現在皺起了眉,像是在夢裏也遭遇了一場吵鬧。

門口熱鬧了起來,二夫人捏著帕子擦拭眼角,身邊還站在一個和言子緒差不多年歲的男子,在他們後面,還站在來看熱鬧的姨娘們。

“翠銀雖說只是個奴婢,但好歹照顧妾身那麽久,原本大少爺看上她也是她的福氣,可奈何她和魯二兩情相悅。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妾身也是為難。怎想到……怎想到大少爺竟能強行將人擄了去……”

“你胡說八道什麽!”言子緒氣急。

言老爺再度揚起巴掌,言子緒閉眼縮頭,但痛感並沒有降臨。

纖細的五指扣住了言老爺的腕骨,沈燭音面無表情地將他推開。她的力氣並不小,言老爺沒料到會有反抗,腳步踉蹌地後退。

沈燭音鼓足勇氣,“晚輩勸伯父冷靜些,大晚上這樣的動靜若是被鄰居聽了去,免不得要傳些風言風語。”

屋外抽泣的二夫人都楞了楞。

“混賬!你是什麽人,在我們家還敢對我父親無禮!”

站在二夫人身邊的男子趕緊跑了進來,扶住言老爺,大聲呵斥。

他便是言子緒恨得牙癢癢的庶弟,言子漣。

“我是什麽人?”沈燭音輕笑,拿出了曾經作為平西王妃的氣勢,“我是什麽人也是你配問的嗎?”

沈燭音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心裏只有一個念頭,不能露怯。

如今謝濯臣昏睡不醒,她若不撐起來,都不能讓他安穩養病。

“這是言府!”言子漣覺得她不可理喻。

沈燭音默默攥緊拳頭,“我當然知道這是言府,不僅如此,我還知道你們剛剛參選完皇商,是從京城趕回來的。”

“所以晚輩才出言提醒,莫要大聲嚷嚷,免得家醜外揚。京城中人最重禮節,若是讓戶部選員甚至當今天子知曉,有的人家中妾室主事、整日雞犬不寧,他們定會認定其主君是個主次不分、是非不明的糊塗腦袋!”

沈燭音的心跳得很快,她對前世這個時候發生的事情有印象。因為恰好謝侍郎升任戶部尚書、家中新夫人郝氏有了身孕,只不過再過幾個月便胎死腹中。這些她都是後來才知道的,阿兄清算謝家時,將一些陳年舊事翻了出來。

謝侍郎升任戶部尚書後處理的第一件事便是選任皇商,供給宮中用度,她記得一直到後來的二皇子登基,這個權力都握在言家手裏。

“你什麽……”

言子漣面露不善,但被言老爺攔了下來。

他用審視的目光將沈燭音從頭打量到腳,“你是個姑娘吧。”

沈燭音挺直腰板,“是又如何?”

她一直都知道她扮男子不像,何況對方是一個眼光毒辣的商人。在書院能僥幸瞞住身份,不過是因為學子們大多白凈,夫子又一心聖賢書,很少關註細枝末節。

“誰家好姑娘如此嬌蠻,這究竟是我府上,還是你府上?”

“這不重要。”沈燭音斬釘截鐵。

言老爺被她氣笑了,“你到底是什麽人?在別人府上也敢這麽叫囂?”

沈燭音頓了片刻,輕哼一聲,“你不知道我是誰,總知道新上任的戶部尚書是誰吧。我告訴你,你們若是再在這裏糾纏,打攪我兄長養病。他若有個好歹,別說選不上皇商,你們今後也不用在商途上混了!”

狐假虎威,沈燭音心想,謝侍郎這個父親對謝濯臣最大的幫助,就是能借來耍威風。

言老爺略加思索,視線掃了一眼床簾後的人,“你們和謝尚書有什麽關系?”

他前去京城競選皇商,自是有了解戶部掌管此事的幾位官員,尤其是新任尚書,他還特意借其夫人有孕上門送了禮,只不過沒收。聽聞那位謝尚書鐵面無私,套近乎的一律拒之門外。

不過他還是找著了門道,謝家還有兩個兒子,背著他們父親收禮倒是來者不拒,還跟他保證會在其父面前說好話。

聽聞還有個嫡子在外求學,既不在京城幫不上忙他便沒有過多了解。

好像求學之地,就是鹿山書院。

言老爺一眼掃過言子緒,後者仍舊捂著臉,雙眼空洞,有些失神。

“我姑母在世時便是謝尚書府上的女主人,那你說我和謝尚書什麽關系,我表兄又和他什麽關系?”

沈燭音十分肯定他不會知道謝濯臣在謝府的處境,因為謝尚書是個愛面子的人,無論家中多少齷齪,絕不許向外透露一句。而且他格外鄙夷商人,認為他們投機取巧,不受農民的累卻掠走農民的富,實在上不得臺面。

“混賬東西!”言老爺忽地又怒喝言子緒,“既帶了貴客回來,為何不說?”他背過身,“還有你們,就是這麽對待客人的?”

門外的人烏泱泱跪下,二夫人也顧不得哭訴了,低頭請罪。

沈燭音忽然覺得有時候謝侍郎,哦不,謝尚書的話也挺有道理,商人是這世上最沒有底線的人。

言老爺輕笑,“敢問姑娘芳名?”

“晚輩……”沈燭音長舒一口氣,“沈燭音。”

“那沈姑娘就和謝公子好好休息,若有需要,吩咐下人即可。”

“多謝。”沈燭音感覺自己很割裂,剛剛還囂張呢,現在又不自覺禮貌了起來。

言老爺皮笑肉不笑地掃過言子緒,“逆子,跟我出來!”

言子緒依舊迷茫,原本的計劃通通被打亂。他本能地聽從父親的話,跟隨他們走出房門。

沈燭音放心不下,交待沈照陪同,沈照揉揉犯困的眼睛,二話不說就跟上了。

“這般聽話?”沈燭音還想著如何說服他,不料他根本沒給機會。

沈照沒回答,背過身後無奈地笑了笑,想起那日後他問公子,小公子的話他要不要聽。

公子說:“隨你。”

而後又很堅定道:“但若有一日你有了保護他人的能力,切記她的安危比我重要。”

沈照心裏不情願,可如果那是公子希望的,那他便會照做。

他們一走,房間裏霎時寂靜,屋外的風雪聲格外明晰。

沈燭音坐在床頭,註視謝濯臣依然緊皺的眉眼,伸手試圖撫平。

一下一下,年年如此。

大概過了有半個時辰,房門被小心翼翼推開,沈燭音回頭,言子緒和沈照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怎麽,沒辯得過他們?”

沈照聳了聳肩,沒說什麽。

言子緒在她身邊就地坐下,背靠床榻,“我爹說,我若能和謝兄搭上關系,促成皇商之事,之前的所有事情便不再跟我計較。”

沈燭音楞了楞,“可那些事情不都和你沒關系嗎?你沒解釋清楚?”

“我解釋了。”言子緒回頭,神情委屈,“他說他信,可我覺得他根本就是哄我的!”

“你小點聲!”沈燭音不滿地輕輕踢了他一下。

她滑坐下來,又安慰道:“那也無妨,反正此事能成。”

言子緒一怔,“你是說謝兄會t幫我?”他怎麽想都覺得不可能。

果然沈燭音搖了搖頭,煞有其事道:“別問為什麽,信我就行。”

言子緒自然是信她的,可這不能讓他的心情好起來,“你說,我爹是不是根本不在乎我。”

“嗯……”沈燭音撓撓頭,“怎麽會,你在書院的日子過得那樣舒坦,難道是靠你自己得來的?”

畢竟像他這樣資質的學生,正常來說書院是不收的。

“那他就是,比起在乎我,更在乎利益!”

沈燭音揚起了巴掌,言子緒立馬捂嘴,瘋狂眨眼表示自己一定小點聲。

“別跟我說這些,我從小就沒爹,理解不了你。”沈燭音直白道。

言子緒一驚,以為自己又戳到她的傷心事,原本的悲傷被緊張取代了一些。

但沈燭音並沒有特別的反應,好像只是陳述了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

她微微昂首,盯著三尺之外的燭火,眼神渙散,“你有沒有想過以後怎麽辦,你總不能一直待在書院吧。”

言子緒偏頭偷偷看她,“以後……我娘希望我能像言子漣一樣,跟在我爹身邊學做一個商人。”

你可不是那塊料,沈燭音心道。

“你娘這麽想,那你自己呢?”

言子緒歪著腦袋,認真地思考了片刻,“我想要平淡的生活,不用奔波,也不用勾心鬥角,即便沒有那麽富足也沒關系。娶一個漂亮的妻子,生養幾個可愛的孩子,一家和滿,這就是我最想要的。”

沈燭音嗤笑一聲。

“你覺得很可笑?”言子緒立馬坐直了。

沈燭音嘆了口氣,“娶妻生子容易,你靠什麽養活你的家?”

“這麽大一個言府,我就算這輩子什麽都不做,也不可能餓死吧。”

沈燭音輕哼一聲,“言府是大,可這是你爹的,除非你爹只有你一個兒子,不然你爭家產爭得過你弟?就憑你娘和你家姨娘現在這般相處,日後也絕沒有握手言和的時候,你還指望你弟當家後善待你嗎?”

“我……”言子緒下意識反駁,結結巴巴,“我也不是……我這麽大個人,反正不至於。”

“哦。”沈燭音瞥他一眼,“那你有什麽本事?你瞧,我阿兄很明顯,是為官作宰的苗子。沈照,他將來在武學的造詣一定勝過千千萬萬的人。再說我,再不濟都能做個鼎鼎有名的妝娘,那你呢?”

言子緒眼神躲閃,失語良久。

沈燭音輕笑,“在我眼裏你是頂頂好的人,善良、大度、寬容,你是我見過的所有人中最純粹的。可人格不等同於能好好活在世上的能力。我們是朋友,所以我希望你能早一點想明白,不要事到臨頭,還是個糊塗鬼。”

像前世的她一樣,活在庇護下太久,根本辨別世事的能力。

言子緒呆呆望向她,“那你呢?你希望的未來是什麽樣的。”

“我……”沈燭音身體後傾,“如果可以的話,陪阿兄走完科舉路,等他外放為官,我們就去一個沒有冬天的地方一直生活。”

聽說南邊有地方四季如春,在那裏,他們不再有凍死的可能。

言子緒從她臉上看到了憧憬,“那你沒想過,要嫁一個什麽樣的人嗎?”

“想過。”沈燭音絲毫沒有猶豫,“我不嫁人。”

“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言子緒覺得她在說笑。

但沈燭音極其認真道:“不嫁人又如何?頂多是讓人說閑話,可我不在乎。我也沒有別的家人,只有阿兄,他又不會嫌棄我賴在他身邊。”

“現在是不嫌棄,那等他有了心儀的人,等他成了家,他還會不嫌棄?”

“……”

這可真是個令人討厭的話題,沈燭音心裏憤憤地想。

“他不會的。”沈燭音堅定道。

言子緒目光質疑。

“他不會的。”

沈燭音執拗地重覆,不知道是想說服他,還是想說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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