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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油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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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油麻花

車行山路上, 公路是平整順暢,可一邊是陡坡石墻護欄,一邊是懸崖險峻顯露在茫茫寒意裏。

宋佳穗坐在副駕駛室, 只偏頭去看這那懸崖溝壑裏的樹梢冰掛。

時岳寧開口,才把宋佳穗的思緒給撈回來。

“……他們家老一輩也是響當當的, 比你我祖輩的名頭還要叫得響, 向來是手握實權, 多年不倒……子女輩孫輩枝繁葉茂, 可在外無半點風言風語……都說是持身方正,有事有人……行蹤隱秘, 也是從池澄那兒才知道人家今日在這裏……”

宋佳穗低頭瞧自己衣裙上的暗紋, 香雲紗暗繡花葉圖, 她想起從前奶奶年節上給人折梅送禮, 木盒外頭包的就是這樣的香雲紗。裙子上的飄帶在她手指間翻轉。

“無風言風語,不過是打點妥帖。”

“持身方正也就不會制衡,給人投機的口子。”

“真想行蹤隱秘,池澄怎麽會知道?”

“倒是有事有人, 也許是真的覺得徐家不中用了。”

宋佳穗說完, 聽見時岳寧輕輕笑了一聲。她手上動作停下, 看向時岳寧, 沒有說話。

時岳寧看著眼前的路,卻仿佛看向了什麽別的,只存在他的記憶裏想象裏的東西。

他說:“我總是想, 如果沈家當年沒有出事, 你平安順遂地在那福地洞天裏頭長大, 會是長成個什麽樣子。

“我看見沈鴛的時候就老是想起你。可我總覺得,你會比她要機巧一些, 說起話來要更毒辣,會一針見血。就像現在這樣,也許還會更不管不顧,囂張跋扈許多。”

宋佳穗沒有接這話。到底是如何,他們這輩子也沒有辦法得知。她也許多許多次想象過。如果,如果。如果沒有那些事情,沈禮秦到現在會是如何意氣風發,時岳寧到現在會是如何儒雅風流。她自己會長成什麽樣子,她倒沒有想過。

可惜沒有如果,她只扭頭看向窗外。

車行至半山腰,宋佳穗瞧見山間出現一片黃墻綠瓦,看起來像是寺廟道觀,綿連藏在山中,車到半途,又有安保上前查問許久才放行。

時岳寧將車開到門前停下,有門童來接車開走停放。宋佳穗瞧見門口兩只石獅子,上落積雪,紅綢綁眼。長長臺階通向山上,門樓上隸書四字:慎終追遠

宋佳穗凝視這四字良久,和時岳寧披著大衣拾階步行上山。

來迎接的人身著都是青灰色棉麻衣料,跟這環境相映。侍者對時岳寧說閻小姐在迎客松喝茶。宋佳穗想這是房間的名號。時岳寧點點頭,和宋佳穗並肩跟著引領過去。

廟宇布局,第一進院落兩側禪房門半掩,進進出出都是一身身青灰色。正殿大開,鮮花供果,煙火不斷,宋佳穗瞧見裏頭神佛端坐,佛像垂眼看世人,面容神色平和慈祥。

宋佳穗跟著繞過正殿,依山上臺階,這片禪房憑借綠樹山石清幽避人,只隱隱可以聽見山後的鳥鳴。

迎客松正門大開,宋佳穗剛踏上院落臺階,就看見在門口曬太陽的閻英萍。她手捧一杯蓋碗茶,一手托著,一手捏著茶碗蓋子,瞧見宋佳穗他們過來,茶碗蓋子輕輕一扣。她五官浸潤在日光裏,眼睛顏色瞧著更淺。宋佳穗想起前殿的佛像。

閻英萍說:“禮秦和池澄在後頭的‘落木喬’,他有事同你說,你過去吧。佳穗在這兒等你,也陪我喝杯茶吧。這兒的白尖很不錯。”

三兩句定了什麽人做什麽事。宋佳穗並不反駁這話。

時岳寧並沒有立刻就走,上兩步臺階,面對面問閻英萍:“新城開發的投標怎麽樣了?”

閻英萍說:“競標黑幕捅出去,銀監會介入,停擺了。”

時岳寧說:“那你現在能坐收漁翁利了。徐暢和時嵩正頭疼,你自可以接手了。不過他們怕是會想轉移視線,你萬事小心。”

閻英萍說:“多謝你提醒。不過你還是多擔心擔心自身,徐家不會因為這麽一點子事情就被棄車。要斷臂,也只能是斷時家。”

時岳寧輕輕笑一聲:“反正現在不是我在管,它要是被斷尾,那我就去收屍罷了。”

閻英萍看一眼宋佳穗,她一直站在兩人旁邊沒有說話,侍者端上茶水來,她也就點點頭接過來,掀開茶碗輕吹茶沫,啜飲兩口。

閻英萍提醒時岳寧:“落木喬。”

時岳寧點點頭,過來跟宋佳穗說一句待會兒見,三步一回頭,往落木喬去。

山後鳥驚飛,翅膀撲棱著從宋佳穗和閻英萍頭頂的樹枝掠過去。

閻英萍問:“老夫人身體怎麽樣?”

宋佳穗答:“有心。好多了,已經出院回家休養了。”

閻英萍點點頭,低頭喝一口茶,說:“看來我給的offer,你是不打算接了。”

宋佳穗早忘了這件事,閻英萍提起,她聽出其中的勸告和嘆息。她笑笑說:“是啊,如果我接了,今天這臨近年節,我大概也就在家裏看看電影聽聽歌。不會在這裏。”

閻英萍垂眼:“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你怎麽選,自然有你自己的考量。我不是你,當然不能完全明白你的處境,知道你的輕重緩急。”

閻英萍說這話,宋佳穗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接,只是她願意這樣往後退一步,不知道是出於利益還是出於好心,確實是讓她覺得心中重石一輕。

宋佳穗端著手中的茶,看茶葉在青白茶湯裏頭漂浮打轉。她問:“徐暢知道你們今天在這裏嗎?”

閻英萍回答:“知道。他現在就在後山的另一間禪房,孤山雪。”

宋佳穗不解:“你們要打什麽算盤,徐暢當然知道,即便是我沒有那麽惹眼,可以替你們去撕開這個口子,可他們眼裏我向來是跟著時岳寧一起的,又怎麽可能會輕易放我進孤山雪。”

閻英萍叫來侍者,將手中的茶盞交給她,似乎毫不避諱這些人,直接對宋佳穗說:“時移勢易,不妨賭這一把。你就做這一次橄欖枝,看對方肯不肯接了。”

宋佳穗平靜道:“時岳寧從不賭。”

閻英萍又說:“你了解他遠勝於我。”

“所以我想不明白。”

閻英萍沒有接這話,忽然說:“時岳寧其實並沒有勝算,他在國外多年,回來接管時家,底下真心服他的人能有幾個?如果他真能在短時間內服眾,也不會被輕易趕下臺來。即便時嵩在那個位置上坐不久,也難輪到他。”

宋佳穗沒有說話,只是靜靜捧著她那杯茶,看著閻英萍。閻英萍也沒有繼續往下說。

身後侍者開口,叫閻英萍一聲閻小姐。

兩人聞聲回頭,侍者說:“孤山雪裏兩位先生已經走了。”

宋佳穗心一沈。怕是人去樓空,徐暢並沒有那麽傲慢輕敵,徐家也並沒有真的成為棄子。

閻英萍點點頭,只讓侍者去後頭落葉喬通知時岳寧和沈禮秦,又吩咐一句,給她們倆先添兩盞新茶。

宋佳穗問:“今天孤山雪裏頭,只有他們兩個嗎?”

閻英萍沒有回答這話,只是說:“喝完茶,就和你哥哥他們回去吧。”

宋佳穗有些不解,閻英萍從頭到尾似乎並不想她摻和進這些事情裏來,但在商言商,她想不到閻英萍有任何非要阻撓她的理由。或許是因為時岳寧?可如今時岳寧對她並不構成威脅,即便是內鬥也該要等到功成之後。

侍者端過來新茶不久,沈禮秦已經到了,宋佳穗並沒有看見時岳寧。新茶喝了不到兩口,又被宋佳穗放下。她跟閻英萍點頭道別,和沈禮秦一起離開了這落木喬。

剛出院門,宋佳穗就問:“孤山雪裏頭還有誰?”

沈禮秦指了指方向,回答:“陳小姐,時岳寧陪著喝茶。她說想見見你。”

宋佳穗不解,可卻還是點點頭。

通往孤山雪的路石階高斜,路旁枝椏旁逸斜出,看起來並非好去處。沈禮秦對宋佳穗說:“這個陳小姐剛離婚回到陳家,她前夫姓齊。她出嫁前原本就是跟著她父兄學著打理家族生意的,也曾經在陳家獨當一面。如今回來,不比從前。”

宋佳穗似乎想起了什麽。

走到孤山雪門口,她終於想起來,停住腳步,對沈禮秦說:“是高雄的齊家嗎?從前在臺灣,我媽媽和繼父有位座上賓,姓齊。我記得大人們說,那位齊老先生的孫子在香港置業,娶的是他舊友的孫女,從大陸嫁去香港的,齊家得意洋洋,說結的是兩岸三地的秦晉。”

沈禮秦握住宋佳穗的手,問:“你確定沒記錯嗎?”

宋佳穗點頭,和沈禮秦轉身要走。

“來都來了,不進來打一桌麻將喝盞茶再走嗎?”是清朗女聲,宋佳穗回身望過去。

陳小姐站在禪房門口,手裏捧著一盞茶,建盞青黑趁得她一雙手白嫩。

“徐暢跟我哥哥說起你,說時岳寧的女朋友,年紀小小,牌打得極好,從香港來,姓宋。我哥哥說要攢個牌局,徐暢卻推三阻四。想來是因為時岳寧的緣故。

“可我記得你。上次見你的時候,你還在臺北,你那時姓喬。”

宋佳穗的視線越過這位陳小姐的肩膀。時岳寧站在她背後陰影裏,宋佳穗瞧不見他面上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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