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蓉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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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蓉酥
時岳寧不再動勺子, 只仰靠在扶手椅上，看著宋佳穗在書架前挑書。他看她放下一本又拿起另外一本，翻了兩頁又放回原處。
宋佳穗伸手要拿出一本時, 時岳寧開口說：“左邊那一本，講唐朝建築的, 梁教授之前推薦過這本, 繁體的豎排從右到左。”
宋佳穗的手往左邊移, 將時岳寧說的那本書拿下來, 走到落地窗邊的小沙發上坐下，窩進去, 開始翻閱。
宋佳穗垂眼只看著書上的一列列文字, 她問：“從前你在香港讀書的時候買的書嗎？”
宋佳穗說完這話看向時岳寧。時岳寧不知道何時轉動了身下的椅子, 現在是面向宋佳穗這邊, 仍是閉目養神的模樣，瞧不出面上有什麽神情表達。宋佳穗只是瞧出了疲憊二字。
時岳寧仍然閉著眼睛，搖搖頭，說：“是梁教授送的。我已經讀過一本, 這本是她另外送的, 初版, 放在當時也是珍貴得很。”
宋佳穗說：“那她當時是真的很希望你留在香港吧？”
時岳寧點點頭, 說了一聲是的。
宋佳穗一頁一頁地將書翻過去，裏頭還有時岳寧的筆記，工工整整的字體, 就像是時岳寧一樣, 真是字如其人, 叫人摸不清楚。不是瘦金體的乖覺迤邐，也不是柳楷的豐滿圓融。就是這樣, 瞧不出性格，懶懶散散，卻又周到齊全，像是沒有性格。
宋佳穗突然覺得這是挺好的字，也覺得時岳寧這樣的外表是挺好的性格。
宋佳穗翻開下一頁過去。
“你在香港的時候，和林阿姨住在哪裏？”
宋佳穗翻頁的手一頓，手指動一動將那頁翻過去，然後她說：“當時我沒有和我媽媽一起住，我跟著我外祖母生活，住在半山的一個小別墅裏頭。後來外祖母離世了，我才跟我媽媽去的臺灣。”
時岳寧正向再開口問，宋佳穗先發制人：“你當時去讀書呢？”
時岳寧說：“學校旁邊租的公寓，圖個方便，算不得什麽舒服地方。”
宋佳穗又問：“一個人住嗎？”
時岳寧將頭一點。
宋佳穗低頭將書翻過兩頁，一面翻一面說：“你當時在香港，我也在，可是卻沒有見過哪怕一次，確實是錯過了。”
時岳寧饒有興致，問：“那時家裏怎麽樣？你姥姥姥爺對你還算不錯嗎？”
她點點頭，“他們很疼我。”
她又笑著說，“外祖母家裏也是這樣大的一片書墻。原本吶，她和外祖父家裏都是廣州的老富戶，年輕時避難去香港，家財散盡。我媽媽嫁到沈家後，他們終於是過回了少年時在西關的生活。”
宋佳穗再次低下頭去，垂眼看書，一頁翻過去一頁。
“佳穗。”
時岳寧忽然又喚她的名字。
宋佳穗擡起頭來，但並沒有應聲。
時岳寧也沒有睜開眼來，似是拿捏住了他喊這一聲，宋佳穗的註意力一定就會跟著過來一樣。
時岳寧說：“你和你外祖母感情這樣好，如果當年她離世的時候，你不能在她身邊，你會怎麽辦？”
宋佳穗想了想，合上手中的書。
她想了想，卻是答非所問：“你在問我，如果奶奶去世時，哥哥不能陪在身邊，會怎麽樣。是嗎？”
時岳寧不答，只靜靜與她對視。
宋佳穗知道這問句難得結果，說：“如果真是那樣，我會這一輩子都生活在‘假如’之中。”
“我當時是陪著我外祖母的，我從學校回來，平時呢，我都會在放學路上買一碗車仔面，加一碟咖喱魚蛋，慢慢吃完再坐車回家。可那天放學早了一些，我本來想，我可以有多點時間吃車仔面和咖喱魚蛋了，我甚至還能多喝一瓶維他奶，然後再慢慢悠悠地逛回家。”
時岳寧聽著都發笑。宋佳穗也笑起來。
可她笑著笑著就垂下眼去，她接著說：“可是那天我突然就不想吃了，我直直回家，然後發現家裏頭來來去去都是醫生。傭人說奶奶在廚房想要自己燉一碗湯等我回家喝。燉湯的時間算得正正好，是我正點放學慢慢悠悠回家能喝上最好喝一口老火湯的時候。
“那天我陪著外祖母去醫院，然後她就去世了，一直昏迷中，只是離世前回光返照醒了那麽半小時，在ICU裏頭握著我的手喊我的名字，旁的話也沒有說，喊了四五遍，然後就過世了。”
時岳寧看著宋佳穗，看她又擡起頭來看向他。
宋佳穗說：“我一直想，萬一呢，假如呢，假如我那天晚了點放學，假如那天我像平時一樣去吃街邊零食了，我可能就連最後一句話都聽不到我外祖母喊我的名字了。”
“要真是錯過，那就是這輩子都沒有辦法彌補的事情。”她說。
宋佳穗手上還拿著剛剛從書架上拿下來的那本書，她拿著那本書往時岳寧那邊走。
時岳寧仍坐在扶手椅裏，連方向都沒有轉動，看著宋佳穗走到近前來。他伸出手去，是個準備擁抱的姿勢，是想要把宋佳穗拉到身前來。
宋佳穗卻避開，遞上手裏的那本書，攤開其中一頁，指著時岳寧的筆記說：“這個字的繁體字不是這樣寫的，你寫錯了。”
時岳寧笑起來，他偏頭湊過去看宋佳穗指著的那個字，點點頭說：“確實，我寫錯了。”
他說著將桌面上的一只簽字筆遞過去，說：“你替我修正吧。”
宋佳穗接過筆來，腿一曲蹲在桌前，低頭認真改起來。改完了她站直身子認真瞧了瞧書上的筆跡。時岳寧寫錯的那個字被她劃掉，她的字寫上去，倒是融合得很好。
時岳寧的字既不淩厲也不圓滑，宋佳穗的字這樣看起來也是，高低錯落，像是出自同一個人的手。
宋佳穗將書合上，放到時岳寧的手中，說：“最近很忙，是不是？”
半分沒有繼續剛才的話題，水到渠成的游說，宋佳穗卻點到即止。
時岳寧點點頭，雙手拿著宋佳穗遞過來的書。他從扶手椅上站起來，拿著那本書往書架走過去。
時岳寧把手上的書放回書架上，說：“但事情都是能解決的。能解決的事都稱不上是煩心事。”
宋佳穗看著時岳寧在書架前轉過身來，朝她伸出手。
時岳寧說，“佳穗，來。”
他將她的問句避開，是不為外人道的時家秘辛。可他卻向她伸出手來，做成這樣親密無間的姿態。
宋佳穗目光猶疑，但她還是繞過書桌，朝時岳寧走過去，伸手將自己的手放入時岳寧的手心中。
宋佳穗說：“你累了，讓個司機來送我回學校就好。”
時岳寧卻搖搖頭：“在這兒住吧，有客房。”
他牽著她的手，走出書房去，然後牽著她走樓梯往三樓去。樓梯燈隨步子一盞一盞打開，又一盞一盞在身後關閉。
宋佳穗瞧見三樓一道門通向外頭一片玻璃花房，時岳寧帶她走向另一個方向。
門被推開，是步入式衣帽間與寬闊雙人床，宋佳穗在衣帽間已經看見整整齊齊放好的女裝，從睡衣到羽絨外套，應有盡有。往外是浴室與陽臺，紗簾落地窗外是京郊夜景，沒有光汙染的地方，現在在室內透過玻璃都能看見漫天星鬥。
宋佳穗走到床邊，往遠處深深夜景眺望。
漫天星光之下，是宋佳穗與時岳寧的倒映。看見時岳寧從背後走近，直到站到她身邊。兩人的面目五官在這黑暗之中變得模糊，只剩下身體輪廓。
宋佳穗說：“這裏挺好的，幽靜舒適。”
宋佳穗說這話時，努力再玻璃上辨認自己的五官，卻發現只能看見一片漆黑。
時岳寧說：“你要是喜歡，隨時可以過來。”
時岳寧說這話時，宋佳穗在玻璃上如何努力也辨別不出他的模樣。
宋佳穗忽然想說：你和哥哥從前是那樣要好的朋友，如今呢？
她還想說：我們從前在靜園那樣快樂，為什麽不能再那樣呢？
她想問一問，時岳寧倒底是怎麽想的。
她好想借著這面目模糊的時機，好好問一問時岳寧。
時岳寧沈默許久，側身來伸手摸了摸宋佳穗的耳邊頭發，他說：“我讓阿姨明天送點食材過來，有什麽特別想吃的，可以隨時告訴我。”
宋佳穗點點頭，喉頭千萬問句，可時岳寧的城墻固若金湯，叫她連投出一句都難找地方。她看著時岳寧的眼睛，從裏頭挖不出半分可以被解析的信息。
時岳寧扭頭看了看落地窗的紗簾，說：“明天帶你去徒步看黃葉，早點睡吧，東西不齊全的話，也要跟我說。”
宋佳穗雙手背在身後，交疊握緊了拳頭。
時岳寧輕輕將宋佳穗頭頂拍了拍。
“晚安。”時岳寧說。他說完轉身往外，穿過衣帽間，走出臥室，門啪嗒被帶上。
宋佳穗低頭來，瞧見自己手掌心清清楚楚一邊四個指甲印，紅紅紫紫。
……
第二日宋佳穗起床洗漱收拾完了下樓時，時岳寧正在餐廳廚房裏頭。她起得早，還叫時岳寧吃了一驚。
時岳寧瞧她一身，見她身上新的登山褲與沖鋒衣都合尺碼，點點頭又往廚房走。
宋佳穗跟上去，聽見他在前頭問：“昨晚上睡得好嗎？怎麽這麽早就起了？”
宋佳穗揉揉眼睛回答：“有些認床，睡不久。”
時岳寧笑起來，說不奇怪，說是這個道理。
他說這話的時候，伸手把旁邊墻上掛著的圍裙拿下來，抖了抖低頭穿進去，自己長手長腳的，卻說綁後頭系帶不方便，讓宋佳穗來幫他一把。
宋佳穗往廚房內走兩步，低頭摸過來圍裙側面兩條系帶，手指勾著系帶環在時岳寧的腰間，貼著他的衣衫，手指翻花一樣將輕飄飄系帶綁緊了，一瞬將松垮衣衫綁得貼上時岳寧的腰腹。緊緊不留半分空當，她再輕聲道了歉，手指尖勾進去間隙中，把系帶扯松一些。
宋佳穗退後一步，倚靠著廚房中島，瞧著桌上林林總總的食材，問：“是阿姨送菜過來了嗎？”
時岳寧點了點頭，撥開幾個袋子口瞧瞧，挑出一些來放進冰箱裏頭，又拆除另一些瓜果蔬菜來只放在中島的果蔬籃子裏頭。
宋佳穗笑說：“這麽多東西，是做頓滿漢全席也夠。”
時岳寧跟著笑了笑，打開邊上櫥櫃，將一口燉鍋拿出來，一面沖洗一面說：“要不是時間緊，是該做頓佛跳墻才不浪費東西。”
宋佳穗說：“我倒沒有想過你會做飯，在外頭讀書的時候學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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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佳穗又問：“一個人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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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佳穗低頭將書翻過兩頁，一面翻一面說：“你當時在香港，我也在，可是卻沒有見過哪怕一次，確實是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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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佳穗再次低下頭去，垂眼看書，一頁翻過去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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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佳穗擡起頭來，但並沒有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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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岳寧聽著都發笑。宋佳穗也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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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陪著外祖母去醫院，然後她就去世了，一直昏迷中，只是離世前回光返照醒了那麽半小時，在ICU裏頭握著我的手喊我的名字，旁的話也沒有說，喊了四五遍，然後就過世了。”
時岳寧看著宋佳穗，看她又擡起頭來看向他。
宋佳穗說：“我一直想，萬一呢，假如呢，假如我那天晚了點放學，假如那天我像平時一樣去吃街邊零食了，我可能就連最後一句話都聽不到我外祖母喊我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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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佳穗手上還拿著剛剛從書架上拿下來的那本書，她拿著那本書往時岳寧那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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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佳穗卻避開，遞上手裏的那本書，攤開其中一頁，指著時岳寧的筆記說：“這個字的繁體字不是這樣寫的，你寫錯了。”
時岳寧笑起來，他偏頭湊過去看宋佳穗指著的那個字，點點頭說：“確實，我寫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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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佳穗接過筆來，腿一曲蹲在桌前，低頭認真改起來。改完了她站直身子認真瞧了瞧書上的筆跡。時岳寧寫錯的那個字被她劃掉，她的字寫上去，倒是融合得很好。
時岳寧的字既不淩厲也不圓滑，宋佳穗的字這樣看起來也是，高低錯落，像是出自同一個人的手。
宋佳穗將書合上，放到時岳寧的手中，說：“最近很忙，是不是？”
半分沒有繼續剛才的話題，水到渠成的游說，宋佳穗卻點到即止。
時岳寧點點頭，雙手拿著宋佳穗遞過來的書。他從扶手椅上站起來，拿著那本書往書架走過去。
時岳寧把手上的書放回書架上，說：“但事情都是能解決的。能解決的事都稱不上是煩心事。”
宋佳穗看著時岳寧在書架前轉過身來，朝她伸出手。
時岳寧說，“佳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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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佳穗瞧見三樓一道門通向外頭一片玻璃花房，時岳寧帶她走向另一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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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岳寧扭頭看了看落地窗的紗簾，說：“明天帶你去徒步看黃葉，早點睡吧，東西不齊全的話，也要跟我說。”
宋佳穗雙手背在身後，交疊握緊了拳頭。
時岳寧輕輕將宋佳穗頭頂拍了拍。
“晚安。”時岳寧說。他說完轉身往外，穿過衣帽間，走出臥室，門啪嗒被帶上。
宋佳穗低頭來，瞧見自己手掌心清清楚楚一邊四個指甲印，紅紅紫紫。
……
第二日宋佳穗起床洗漱收拾完了下樓時，時岳寧正在餐廳廚房裏頭。她起得早，還叫時岳寧吃了一驚。
時岳寧瞧她一身，見她身上新的登山褲與沖鋒衣都合尺碼，點點頭又往廚房走。
宋佳穗跟上去，聽見他在前頭問：“昨晚上睡得好嗎？怎麽這麽早就起了？”
宋佳穗揉揉眼睛回答：“有些認床，睡不久。”
時岳寧笑起來，說不奇怪，說是這個道理。
他說這話的時候，伸手把旁邊墻上掛著的圍裙拿下來，抖了抖低頭穿進去，自己長手長腳的，卻說綁後頭系帶不方便，讓宋佳穗來幫他一把。
宋佳穗往廚房內走兩步，低頭摸過來圍裙側面兩條系帶，手指勾著系帶環在時岳寧的腰間，貼著他的衣衫，手指翻花一樣將輕飄飄系帶綁緊了，一瞬將松垮衣衫綁得貼上時岳寧的腰腹。緊緊不留半分空當，她再輕聲道了歉，手指尖勾進去間隙中，把系帶扯松一些。
宋佳穗退後一步，倚靠著廚房中島，瞧著桌上林林總總的食材，問：“是阿姨送菜過來了嗎？”
時岳寧點了點頭，撥開幾個袋子口瞧瞧，挑出一些來放進冰箱裏頭，又拆除另一些瓜果蔬菜來只放在中島的果蔬籃子裏頭。
宋佳穗笑說：“這麽多東西，是做頓滿漢全席也夠。”
時岳寧跟著笑了笑，打開邊上櫥櫃，將一口燉鍋拿出來，一面沖洗一面說：“要不是時間緊，是該做頓佛跳墻才不浪費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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