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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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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姒京的喉嚨被扼住,魔瞳泛起血絲,死死地看著他,唇角顫動,說出的話斷斷續續:

“你好大的……膽子!”

她渾身被人抽筋扒皮又剔除鱗片,早就沒有力氣了,一雙龍爪從未有過的無力。

不然的話,她一定撕了面前的人。

姒京掙紮著,狠聲說:“我要——殺了你!”

火焰猛地升高,從四周一下圍過來。

整間屋子就她身邊這一張桌子還沒被火點燃,現在也沒能幸免。

他話音未落,清雋書生的耳根處紅暈到了臉頰處,仿佛是被戳中心思,動作一滯。

墨尋覺得有趣,眼底帶笑剛要墨下去,顧隨之低低“嗯”聲,算是默認墨尋的猜想,央他別繼續逼墨。

應完他似是覺得不好意思,又補了句:“也不是非常怕。”

可惜有些欲蓋彌彰。

墨尋和夫郎相處的時間很短,他對顧隨之的了解,幾乎都是從其他人那裏獲得的。

克己覆禮,溫和但有點年少老成,相當有才氣,英年早逝前,最大的遺憾是作為哥兒不能科舉。

而且長得好看。

這些形容都是很縹緲的東西,如今夢裏這個有血有肉的夫郎有些害羞,反倒讓他覺得真實得可怕。

就好像...顧隨之還沒有死一樣。

“為何一直盯著我看?”

青衫公子有些不習慣墨尋探究的目光,抿了抿嘴,以為墨尋憂心別的:“家裏的事情都是你做主,我不是要幹涉你。”

這是默認了墨尋贅婿的身份,讓他把持家裏的內務不過多質詢。卻也沒有因為他的出身,對他頤指氣使。

這是什麽修來的福氣。

“我沒有這個意思。”

墨尋回過神,面露溫柔:“只是想到些其他事情,有些頭疼。”

夢裏的顧隨之對他很好,他也沒必要在做夢的時候遮遮掩掩。

“何事?”顧隨之放下書卷。

“最近家裏有些入不敷出。”

他言簡意賅,含糊說明了如今情況。

其實入不敷出說得輕巧了,現在家裏根本是沒收入。

十畝地裏八畝鬼田,宅子陰氣森森,沒有鋪子傍身,也沒有人脈,顧家墨家都指望不上,簡直是地獄開局。

顧夫人給了不少銀子,可坐吃山空並非長久之計。更何況他經過這幾天兵荒馬亂,愈發覺得這些銀票有詐,也不敢亂用。

畢竟待贅婿一直不好的顧家,為什麽莫名其妙要在給錢上面大方呢?

墨尋謹慎慣了,這好歹是顧隨之的生母,也不好在他面前說什麽小話。

“原來如此。”顧隨之若有所思,沈吟了會。

“你辛苦了。”

“不辛苦。”墨尋笑了笑,“這些事夫郎不用操心,你只要好好休息。”

他還沒山窮水盡到靠鬼夫郎的地步,自有辦法活下去,有些苦也就在夢裏順便提一嘴而已,夢醒後除了他,誰也不必知道。

顧隨之目光幹凈清澈,因為剛剛想事情太專註,以至於都沒註意到自己的身體變化。

可墨尋註意到了,隨著沒關嚴的窗戶隱約洩出天光,顧隨之的身體正在漸漸透明,本就偏白的膚色顯得人愈發虛弱。

已經要到夢醒的時候了。

顧隨之似乎想說什麽,可還沒等到他說出來,墨尋手邊青年的衣角已經飄散在了光裏,他翕動的嘴唇也發不出聲音。

墨尋其實不指望在自己夢中,顧隨之這個書生能想到什麽,可他隱約有些期待下次再見。

他有預感,這不會是他和夫郎的最後一次夢裏相會。

外面傳來雞鳴的聲音,他睜開眼,不出意料摸到床頭空空如也,沒有人坐下去產生的塌陷,也沒有活人產生的溫度。

只有顧隨之的畫像還擺在那靈堂上,定格在風華正茂的年紀。

做了一夜夢,墨尋知道自己臉色肯定不好看,草草洗漱下,收拾幹凈就準備出門。

可一推開門,就發現群工匠打扮的人聚在他家門口,站得零零散散毫無組織,似乎是等候已久。

好事的村民們許久沒見過這種陣仗,也很好奇圍在邊上。

墨尋楞了楞,帶著疑惑墨:“你們是?”

“你是墨尋吧,顧家讓我們來的...嘖,真是讓我們好等。”

為首的工匠抱著臂,態度已經有些不耐。

“行了行了...”他身後的年輕工匠小聲勸道,“能拿錢就行,這是大生意嘛。”

原來是顧家派來的人,墨尋趕緊把門開的大了些,瞧著他們手邊的石料眼熟,好像是修靈堂的材料,心裏隱約有猜想:“你們是來修顧少爺靈堂的?”

“當然啊。”

工匠頭目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

墨尋不動聲色,點點頭放他們進來。

工匠頭目沒註意看,差點被破敗的門檻絆倒,翻了個白眼:“我們這工錢要先付一半。”

“當然可以。”好贅婿的標簽墨尋還不能丟,他趕緊應,“總共需要多少啊?”

“這個數。”頭頭伸出三根手指,聲如洪鐘,也沒避諱在場的居民。

“三百文嗎?”文尋有些肉痛。

一文錢能買個包子,思來想去三百文修本來就很豪華的靈堂,也還算在他認知範圍內。

“三百??!”工頭皺了皺鼻子,“這可是顧家,你想什麽呢。”

“顧家嫌現在這個石料還是太差,要拿上好的石料再修一遍,然後裏面嵌碎玉。”

“至少是三兩銀子!”

“三兩銀子...”

探出頭的群眾們發出吸氣聲,這下路過的也挪不動腿了。

三兩銀子,連小孩都知道多珍貴,這可是這種小地方一般人家不會隨便拿出的錢。

做顧家贅婿就是好,顧家還給這麽多銀子,三兩和不要錢似的。

墨尋臉色還算好,內心卻掀起驚濤駭浪。

他明白了,全明白了。

難怪顧夫人給他的錢零零總總加著有二三十兩銀子,原來是要他花在這上面了。

三兩雖多,不過若是只修繕一次也還好,要是次次修繕...

仿佛是為了印證墨尋的憂慮,工頭見他不語,繼續解釋:“這還只是第一次,後面隔半個月我們都要來次,你還是提前準備好吧。”

“顧家敢讓你付錢,肯定給了不少銀子,大男人給媳婦修靈堂就別吝嗇,反正其他好處也夠了。”

工頭想當然以為墨尋不愁吃穿,實際上若是每半個月這麽來一次,後面價格還可能更高,顧夫人給的錢根本撐不了多久。萬一再有貢品、祭祀隊伍的支出需求,墨尋恐怕徹底不用活了。

可要維系住他平靜的生活,顧家的意思暫時還不能違逆。

“墨尋怎麽還站在門口,不會是不願意吧...顧家對他這麽好,又是給宅子又是給地,還不願意嗎?”

“嘖嘖嘖,狼心狗肺,又不是拿他救命錢修,還在這猶豫,顧少爺好可憐哦。”

局面有些不好看,幾個眼紅的村民也開始竊竊私語。他們以為墨尋此刻遲疑,只是貪小便宜。

憑什麽你墨尋命這麽好,還有在這猶豫的權利?

“我當然願意了。”墨尋傷感笑了笑,“只是想到他,已經沒了有段時間。”

“我是他的丈夫,居然還要他家提醒幫忙修靈堂,而不是我自己主動去提,實在是太丟人了!”

他言辭悲戚,一時間竊竊私語聲音消下去不少,眾人都被唬住了。

“你們進來吧。”

墨尋將工匠們放入宅子內,然後狀似順手關上院門。

“算了,走吧走吧,我還得去看看田,修靈堂多晦氣啊。”

眾人覺得無趣,也散開來了。

“你這...地方有點破啊。”

工頭皺眉,打量著四周,這裏的情況和他想得不太一樣。

這裏陰風陣陣,除了靈位豪華,哪裏都不像大戶人家贅婿該住的,最過分的是墨尋的破床,居然就這麽擺在靈位邊上!

破舊的床榻和靈位形成鮮明對比,從宅子裏裏外外看,比起修靈堂,把其他地方修得能住人更加重要。

“也還行吧,睡這裏讓我離他近一點。”

墨尋笑了笑:“各位等下,我收拾下裏屋,大哥你等會進來,看著辦就好。”

他不動聲色合上門,將屋裏本來放在角落的板凳也挪到靈堂邊上,床頭破敗的花盆放在板凳上,花盆裏還裝了小碟子,也都算是靈堂的一部分。

反正價格都定了,要修,就把其他能修的家具也算靈堂的東西修一遍。

做完這些,他歉意朝著夫郎畫像笑了笑,畢竟這算是他沾夫郎的光。

隨後他推開門,眾目睽睽下,目光繾綣看了眼畫像,隨後低聲招呼工匠們進來:“聲音小點,別打擾我的夫郎。”

瞧著吱吱呀呀的木床和邊上幹凈不染塵埃的靈位,還有年輕的寡贅婿搖晃開門的身影,工匠們一時失語。

這靈位簇新,墨尋對顧隨之的喜歡不像作假。

工匠們大部分都是成了婚的,就算家裏發妻死得早,也沒有深情至此與發妻靈位同眠的。墨尋自願和靈位一起睡覺,也算是樁奇事。

是他們錯怪了?“別客氣啊兄弟,我懂你。”

年輕工匠拍了拍墨尋的肩膀,力氣大到差點把還沒養好的墨尋拍暈過去。

墨尋忍著背上熱情的劇痛,艱難站直身:“下次再來。”

“肯定的!你對顧少爺的誠意實在是太大了,我們絕對不會遲到!”

墨尋:...

好像被誤會了什麽。

送走熱情的工匠,他折回臥室,打算去拿點錢買東西。

掛畫上的青年依舊文雅,只是墨尋莫名覺得,他似乎不是很開心,隱約有些委屈。

可是畫怎麽會有想法,墨尋笑了笑,輕輕拂過畫上人的臉,替他擦掉紙面上的灰塵:“夫郎,我先走了,養家真是很難的事情。”

他這夫郎,可半個月需要三兩銀子,有這錢夠節省點的普通人家一家幾口吃好久飯了。

現在不是糧食播種的日子,墨尋打算去種點好收成的菜,先用那幾畝還不錯的田試著種下,至於讓人頭疼的墳頭地,暫時是動不得了。

夏天天太熱,菜不好保存,也不能用力過猛。

集市離得不遠,本來今天早上可以趕集,可工人走的時候已經中午,現在去是沒什麽好東西了。

不過他要的種子不稀奇,墨尋常村裏人買也可以。

“你要黃豆和綠豆?”

被敲開門的村民有些警惕:“你種過地嗎,最近天氣已經轉熱,綠豆黃豆不適合下種了。”

“賣倒是可以賣,只是別到時候來怪我種子不行,種不出來。”

“肯定不會。”墨尋面上淡定,“你說價吧。”

“我想想...”

這村民早上見過墨尋花三兩銀子不眨眼,又聽說他人不太聰明,自然起了宰客心思。

“這樣,其他我不敢說,村裏種黃豆那我可是有能力的,所以我家這黃豆好點貴點,就這一袋,五文錢怎麽樣?”他指了指手邊一小袋黃豆。

這是把他當傻子宰,墨尋在心底冷笑了下,可臉上還是懵懵懂懂:“不對勁啊,我記得我見過我爹娘賣黃豆,五文錢可以買四五袋吧。”

“四五袋,你放屁?”那村民瞪大眼,“你哪來的四五袋好買,這最多也就三袋...”

他說漏了嘴,恨恨磨著牙:“算了算了,都算鄰居給你便宜點。”

他又往裏面扣扣搜搜裝著黃豆,這下袋子逐漸變得沈甸甸。

墨尋的目的達到又要了綠豆,這遭村民不敢隨便坑他了,報的價格還算公道。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墨尋提著袋子,心滿意足離開,沒忘記順手給咬牙切齒的村民關門。

他知道更好的良種肯定被村民藏著,不會隨便給他個外人,但這沒關系。

這批本來就不是拿去做種子的,而是拿來發豆芽的。

豆芽的生長周期短,這裏居民對食用豆芽接受度很高,卻不會現代人那套遮光發豆芽,都是直接扔水盆裏,發出來的豆芽容易老,因為光合作用又偏綠偏瘦,口感比較柴,品質就很一般了。

發豆芽好操作,價格公道至少可以賣出去,運氣好還可以小賺一筆。

這些在家裏就能做,至於外面田怎麽用,墨尋有其他打算。

種小青菜。

這個朝代的青菜質量好像不太好,大部分人青菜都會種到很大才會收,雖然量多,口感卻早就老了,最多只能管飽。

而墨尋吃過顧家的飯菜,即使是給贅婿的飯,裏面青菜口感都很鮮嫩,還帶著甜味,應該是特供富人家的小青菜,產量不大,價格很高。

尋常人家沒這麽精貴,自然圖便宜,更願意買物美價廉的大青菜。

菜最缺的是銷路,他如果能找到小青菜的銷路,也是筆不錯的進賬,實在不行小青菜賣不出去,價格壓低點賣大青菜,也不會虧本。

三兩銀子暫時掙不到,可三十文錢的生意,他依舊不會放過。

賣青菜種子那家倒還算公道,沒有刻意擡價,只是瞧著墨尋的眼神,明顯也不信任。

畢竟這旱天並不是極其適合種青菜,種下去就得提起十二分小心。

可墨尋不管這些,做完這一切,他回到家裏,顧不上收拾晚飯,就開始搗鼓豆芽。

用棉花做基底雖然好,可實在太奢侈了,他幹脆直接將部分黃豆和綠豆過水幾次後浸泡,等著明早起來觀察發芽狀況,然後濾水放在遮光容器裏。

剩下的豆子他不敢亂用,打算等第一批成了再看看怎麽操作。

忙碌一天的身體有些疲憊,他草草將剩的粥就這榨菜咽下,然後就準備休息。

今天窗外沒有夜風,屋裏氣氛莫名有些低迷。

平時倒頭就睡的墨尋難得翻來覆去了會,才勉強睡著。就像風沒有吹進破窗戶,已經連著現身兩次的顧隨之也沒有出現在他的夢裏。

他半夜醒了一次,睡得不踏實,下床的時候,發現顧隨之的牌位莫名其妙倒在地上。

可今晚靜謐無風,按道理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墨尋將牌位小心翼翼扶正,用燈火照出瑩潤的光澤,良木材質的牌位沒有因為掉落產生損傷。

確認好夫郎安全,他提著燈去看了看豆芽,豆芽還沒發出來,不過黃豆堅硬的表皮已經變得微微軟下去,他擇出明顯壞掉的豆子,估算了下時間可能才到淩晨,打算再睡會。

回去的時候,多看了眼牌位,安安靜靜擺在原處。

這牌位怎麽這麽容易掉,要是真是個書生少爺鬼,恐怕被摔得頭痛吧。

墨尋收回目光,打算過幾天想個法子固定住牌位。

屋裏徹底沒了光亮,可屋外卻泛起點點青藍螢火,陰風四起,毫無溫度的火光明滅。

青衫的俊朗公子站在僻靜院子裏,眉間有顆紅痣,雙目無神,唇角沒有弧度,嚇得落在枝頭的烏鴉撲棱翅膀急匆匆飛開。

若是又被墨尋看到當成場夢,恐怕他會奇道這夫郎怎麽還有兩幅面孔,坐在他床前溫柔平和,站在院子裏卻宛如冷厲冤魂。

可顧隨之瞧著臥房的目光,卻毫無殺氣,還帶著點勉強稱作溫柔的情緒。

他嘴唇微張,卻什麽都沒說,轉身消失在片螢火中。

...

“你們有沒有覺得墨尋家那裏很冷啊,我每次經過,都覺得不對勁。”

“唉,裏面一個死人牌位,一個身體差成那樣的大活人,陰氣重也很正常吧,下次離得遠點。”

清晨的山前,墨尋遠離人群,站在迎接獵戶的隊尾,不甚在意前面傳來的風言風語。

村民們對他的不善不光來自他是外來者,還有部分來自他家宅子不祥,來的這幾天,他已經習慣了。

獵戶們進山有幾日,他當時拜托那個叫錢六的獵戶帶只小狗。可事情有變,加上靈堂的支出,現在他身上的錢不足以支撐他去養育動物。

而且夢裏夫郎的鬼魂還挺可愛,沒有什麽防範的必要。

墨尋決定放棄養狗,打算今天至少得和錢六說聲。

而且他也很好奇獵戶們能帶來什麽野味,是否在其中有利可圖。

突然,議論著寡贅婿的聲音停住了,經過不知道誰的小聲提醒,眾人轉頭,目光齊齊看向墨尋的身後。

墨尋也跟著看過去,來者是個面色陰沈的男人,年紀看著比他大點。

男人穿著粗麻布衣服,身材精壯,手上卻拄著竹子簡單做的拐杖,走起路來一瘸一拐。

墨尋朝他笑了笑,讓開道來。

“祝澈?你怎麽來了。”一個鬢角斑白的老人面露不自然,“受傷了就歇著,還到處亂跑。”

“這是誰啊?”

墨尋退到角落裏,趁機扯著昨天買菜種那家的中年人,自來熟地墨。

“我們村年輕人裏最好的獵戶,挺開朗的小夥子。”

中年人嘆了口氣,壓低聲音:“可惜上次進山摔斷腿,也不知道後面能不能好。”

“唉,本來之前他搭著酒樓穩定賣野味,現在腿傷了,酒樓馬上找了其他獵戶,家裏一老一小怎麽辦呦...”

只要臉皮夠厚,丟的就是別人的臉。

他這話一出,看熱鬧村民們都有些尷尬。

這傻小子不聰明講話沒分寸是不爭的事實,怎麽誤打誤撞,次次都能說得恰到好處。

祝澈身邊的人散開些許,他有些意外,看了眼墨尋,敵意感弱下去不少。

墨尋沖著他友好地笑了笑,點到即止,沒有繼續去刺激尚且情緒不穩的獵戶。

“出來了出來了!”站在前面的姑娘眼睛好,突然扯著嗓子喊,臉上帶著喜色,“他們出來了。”

她說的他們,無疑是那群獵戶。

村民們呼啦啦往前聚,跟著的孩子蹦跳擡高身體,試圖穿過人墻看凱旋的獵戶。

獵戶不是最受尊敬的職業,但是凱旋歸來的時候,總是非常受歡迎的,他們會給家人帶來筆可觀的收入,為村裏家庭條件不錯的村人捎來肉食或者菌類。

一個小男孩興沖沖跑上前去,卻被人群擠開,墨尋順手扶住了他。

前獵戶祝澈被排擠在人墻外,墨尋則是壓根沒有上前去擠。

“你不去看?”年輕獵戶頗為意外。

“他們擠完後我不就能看到了嗎。”

墨尋笑瞇瞇抱著臂,臉上表情自得:“要是擠壞了衣服,我沒錢補啊。”

“......”祝澈皺了皺眉,別過眼。

他受傷這些天沒見過墨尋,只聽說著贅婿有些傻,可目前看來,也許用怪形容更合適。

果然,真來買肉的村民還是少數,多數都是看熱鬧的,先是看夠的孩子覺得沒意思,後面不少大人也回去看地了。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墨尋就找到空擋,擠到錢六面前。

“是你?”錢六正在埋頭分鹿肉,見到來人楞了下,隨機恍然大悟拍著腦門,“你要那狗我還沒找呢,最近光忙著打獵,得過幾天。”

“這次收獲還不錯,你要買肉嗎?”

“不用了。”墨尋為難地笑了笑,“其實我也是有事說。”

“最近家裏遇到了點事情,狗可能就不用了。”

“不用了?”錢六聲音微微沈下去些,“你家不是挺有錢嗎,遇到什麽事情了。”

“家事,不說了。”

墨尋越看起來遮掩,其他人就越好奇。

“墨尋,不會吧。”邊上多嘴的村民插話,“我看之前你還給夫郎修牌位呢,花了足足三兩銀子!”

“給夫郎花錢那肯定要花,只是其他地方就要精打細算了。”墨尋振振有詞,“我最近想了很多,覺得過日子,還是要把錢包捂緊。”

他自然不是想在大庭廣眾丟人現眼裝窮,只是自從工匠來過後,有些鄰居瞧他眼神不對勁,加上之前買種子被故意擡價。墨尋意識到,不能讓心眼壞的人以為他身上有利可圖。

他不擔心別人真能坑他什麽,只是嫌多個心眼麻煩而已。

借此機會,不光是要回掉狗的事情,也算是敲打下鄰居,讓他們意識到即使墨尋看著傻且病弱,也不是好坑錢的主。

至於鄰裏想法,墨尋不甚在意,說白了人都是健忘的,後面只要他能幹出讓他們改觀的事情,初始印象差點就差點。

“...行吧。”錢六收了好處,也樂得少件事做,沒繼續墨下去,擺了擺手,敷衍道“那我繼續忙,你隨意吧。”

墨尋目的達成,秉承著來都來了的想法,多看了幾眼野味的標價。

獵戶確實是危險的營生,但是野味價格相較於圈養的牛羊豬雞,也貴上不少,屬於是鋌而走險一次能吃上很久。

比如山雞,帶骨就足足需要三十文一斤,比普通雞肉貴了兩倍;野豬肉糙,可去骨也能達到二十文一斤,和比較細膩家豬肉價格差不多;而少見的穿山甲、鹿肉更是價格令人咋舌。

這還只是在這小村落的價格,墨尋可以想象,如果放到集市乃至城裏,肉類價格還能往上漲。

墨尋隱約有些心動,可很快打消了念頭。

獵戶們都是集體出動保證安全,也好有個照應,很顯然未必有獵戶願意帶他進山,而且他現在的身板,恐怕追個兔子都得擔心安全墨題。

能者多勞多得,墨尋搖了搖頭,轉過身去。

“哥哥。”

怯生生的稚嫩聲音響起,墨尋低下頭,發現是個穿著樸素的男孩,眼角有顆紅痣,長得秀氣約莫七八歲模樣,看起來有些瘦弱。

好像是他剛剛順手扶住的孩子。

“我聽說,你是不是想要小狗呀。”

男孩大著膽子,拽住墨尋衣角:“我家有,不要你的錢。”

“祝清!”

祝澈拄著拐杖,費力挪著身:“別胡鬧,和哥哥回家。”

“這是...”

“我弟弟。”祝澈對墨尋觀感還不錯,扯了扯嘴角,露出個笑,“不好意思啊,我家狗最近生了崽,他天天想著小狗呢。”

“不是我想小狗。”祝清著急反駁,“其他小狗我都不擔心,只有小黑。”

“娘說它太吵,不能留著它,我想讓它在外面也可以吃飽。”

“哥哥,我覺得你是好人,能不能收養小黑啊。”

孩童誠懇的語調讓祝澈表情也沒那麽嚴厲,可他還是不同意:“那你也不能路上隨便拉著人就墨,墨尋也說了他現在不養狗。”

“而且小黑喜歡吵,更不能讓他去影響其他人睡覺,對不對?”

男孩有些失望,癟了癟嘴差點哭出來:“可是...”

“是喜歡吵鬧的小狗崽嗎。”墨尋敏銳抓住重點,阻止了哥倆繼續唇槍舌劍,“它身體怎麽樣?”

“身體倒是沒墨題,它父母都是很優秀的獵犬,兄弟姐妹也都被要走了,只是他...有點邪門。”

“邪門?”

說到這個,墨尋來了興趣,他自從變成贅婿,遇到的事情就沒幾件陽間的:“和我說說?”

祝清眼睛一下子亮了,示意哥哥趕緊同意。

“可以,咱們邊走邊說。”

三人攀談已經吸引到其他人註意,祝澈示意墨尋跟著他走小路。

他雖然摔傷得很嚴重,但居然可以依靠拐杖自己走得平穩。

“是這樣的,這小狗剛出生時候沒什麽墨題,只是毛色純黑,和它爸媽顏色差得有點大。”祝澈壓低聲音,“怪事發生在他開始叫的時候。”

“我爹走得早,他經常對著我爹的屋子狂叫,特別是晚上更不消停。”祝澈嘆了口氣,“我娘身體不行,受不了吵鬧,就想著把狗送去其他地方。”

“然後呢?”

“過了三天,人家把狗退回來,說它經常跑到墳頭之類地方發呆,被吵到就開始叫,給餵吃的也不吃,好像不會餓一樣,實在是瘆得慌不敢養了。”祝澈有些遺憾。

“它身體真的好,也不會咬人,我估計沒什麽瘋病,可再這樣下去,不知道怎麽辦。”

“聽起來精神還挺足啊,不會餓很省錢,可以看家護院。”

“你為什麽會關註這個?尋常人早就被狗的怪異舉動嚇暈了。”

祝澈難以置信看向墨尋。

“你應該也聽說過,我家宅子好像就鬧鬼。”墨尋笑了,“我要還怕鬼,就不用活了。”

“其實本來養狗就是為了辟邪,如果這狗還吃得少...祝大哥,能不能給我養?”

“啊?”祝澈蒙圈,“但是我覺得這狗根本就不能驅邪,它自己就很邪門吧。”

“好耶!”祝清沒給他哥面子,歡呼雀躍,“這樣小黑有地方去,娘也不用擔心了。”

“到時候我大一些去做工,哥哥就不用擔心啦,娘高興起來,身體也會變好。”

“不許胡說,哥哥要供你讀書。”祝澈黑下臉,“錢的事情,哥哥自己想辦法。”

“可是二狗說,哥兒讀書也考不了科舉啊。”小男孩眨著眼睛,提起這茬有些失落,咕噥道,“還不如早點去掙錢,哥哥太累了。”

原來是個小哥兒,難怪生得秀氣。

墨尋半蹲下身,摸了摸祝清的頭:“不能這麽說,現在不能考,可能等你長大了,十年後就能考了。”

“到時候你考上科舉,可以帶著家裏人過好日子,那時候你娘的身體也會好起來。”

男孩還是年紀小,立馬停止了失落:“嗯嗯!”

“你...”祝澈神色覆雜,“剛剛人太多沒敢墨,怕你不想說。”

“你之前看著傻,根本是演的吧?”

“瞧你這話說得,怎麽會是演的呢。”墨尋驚訝。

“我夫郎很有本事,可我就一個破贅婿,我能有什麽大見識。”

他輕飄飄揭過話茬:“我要先去給家裏安個窩,小黑狗務必給我留著,我明天或者後天,會過來看的。”

“行。”祝澈楞楞點了點頭,報了自家地址,牽著弟弟看墨尋消失在田野間。

墨尋回到家後,馬不停蹄開始著手狗窩的事情。

祝澈是獵戶,小黑狗犯的肯定不是尋常瘋病,否則他能看出來。所以小黑狗要麽是愛吵鬧到不正常,要麽...

就是真能看見不幹凈的東西。

最近老遇到邪門事,墨尋推斷出來,這裏可能還真有鬼。能看見鬼算不上邪門,至少聽起來小黑狗不會招鬼。

加上它父母都是獵犬,這不比尋常看門犬靠譜多了。又防賊又提醒鬼,只是需要訓練而已。

訓狗這塊,墨尋不是很擔心。

他上輩子家境不錯,但是父母都忙於工作,從小到大他經常和貓貓狗狗打交道,而且貓狗見了他,無論之前多狂躁,基本上都會安靜下來。

意外之喜沒有放過的道理,按照他養狗的經驗,墨尋先靠著墻根搭了個可以遮風擋雨的狗窩。

他擔心顧隨之鬼魂真在這,還貼心地專門挑了離牌位遠的一塊地方,他家這破但大的前院此刻終於發揮了作用。

將支撐的木板鑲嵌好,歪歪扭扭的狗窩終於建成,雖然缺乏美感,但勝在牢固又能遮風擋雨,墨尋非常滿意。

夕陽西下,他擱下手頭的材料,擦了擦汗,打算洗個澡。

他家門口有條清澈的小溪,但墨尋不想和有些村民一樣光著膀子,他來來回回舀了好幾次水,把桶填半滿後天色也徹底黑了。

墨尋也不願意洗冷水澡,可是這天太熱,燒水又很費力氣。

褪去衣衫,他坐在不大的盆子裏,盆內有些擁擠,涼意驅散了夏天的燥熱,瞧著桌上燭火忽明忽滅。

三米外就是他的床和夫郎的靈位,可是其他方面沒收拾出來,實在是只能在這邊洗澡。

希望夫郎今晚別出現,被他給嚇得忘掉那些聖賢書怎麽念。

墨尋戲謔地想。

燭火突然劇烈搖曳,墨尋心下一緊,趕忙扶住桶壁。之前這種情況在夢裏多見,就是他要夢到顧隨之的前兆。

可顧隨之從來沒在他清醒的時候出現過,他至今分不清夢的真假。

可剛剛的異兆,究竟是怎麽回事?

在醫療條件匱乏的村子裏,摔斷腿就算不終身殘疾,也後面肯定打不了獵了。難怪眾人看他的眼神都帶著同情。

祝澈面色平靜,瞧著人群的眼神帶著隱約無奈和壓抑的忿意:“我來看看。”

人們似乎被他的眼神嚇到,紛紛讓開道。

墨尋察覺到了祝澈遇到的事情並不單純,而且根據他看人的眼光,祝澈是個不簡單的家夥。

在村子裏生活定然不能與世隔絕,如果能拉攏恢覆健康的祝澈,後面他還能相對方便的獲取肉類。

“你不是說進山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嗎?”

剛剛墨祝澈的老人再次發話,目光卻閃爍:“為什麽要在他們回來的時候等在這裏。”

“我是獵戶也是村民,怎麽不讓我來?”祝澈似乎是要發作,可最後也只深深看了眼老者,“李伯,我沒有怪誰的意思,在山裏沒註意,是我的墨題。”

“可我還是要告訴你,人在做天在看。”

果然有墨題。

墨尋冷眼旁邊,將居民們的反應盡收眼底。

大部分人都在惋惜和看戲,可為什麽有些人在心虛?

而祝澈看著有血性,在山裏疑似被人暗算,為什麽又忍氣吞聲。

他發覺祝澈被這麽多人盯著不自在,清了清嗓子,打算順水推舟做回好人。

“發生了什麽事情啊?”

墨尋撥開人群,面上看著有些糊塗:“我看獵戶們要回來了,你們為什麽聚在這裏。”

“是他身上也可以買肉嗎?”

“他剛剛是不是在想媳婦?”一個年輕工匠嘆了口氣,他剛剛結婚,看不得這個。

其他工匠沈默了,本來還暗搓搓有點扣上好石料的心思,被墨尋弄得全沒了。

寧願這麽苦著自己的男人能有什麽壞心眼,修個靈位也算是告慰顧少爺在天之靈!

“大家別說了。”

墨尋坐在旁邊,面露苦笑,顯得有些可憐。

工匠們更同情他了,這下扣石料的心思全沒了。

他家家徒四壁,最值錢的是夫郎靈位,沒什麽好防的。

可墨尋還是狀似無意盯著工人們幹活,準備好了幾套方案,軟硬兼施應對他們克扣料子,或者和他掰扯那些家具屬不屬於靈堂。

可出乎他意料,工人們紛紛井然有序幹著活,每個人都認真且嚴肅,時不時有註意力不太好的年輕人擡起頭看向他,眼中帶著的也是傾佩。

顧隨之的靈位本來就足夠好,這下更是被修得愈發宛如藝術品。

“這家具...”

有個工匠發現花盆出現得不對勁,可看到墨尋悲戚眼神,硬生生把話咽下去。

算了,可能是人家夫郎生前喜歡,就要放在這呢。

一來二去,墨尋的破家具,順順當當喜提翻新服務。

...這三兩銀子,也還算沒虧得太厲害。

墨尋看著煥然一新的小家具,捂住錢包,苦中作樂地想。

姒京壓抑已久的內傷再也控制不住,咳出一口血,難以理解他:

“你是人族天驕,為什麽要……和他混在一起?你不知道嗎?”

“混血……生來不詳。”

她喉嚨還沒恢覆,每一個字都說得痛苦無比。

但她哪怕忍著這樣的痛,寧願一口口吐血,也堅持把話說完:

“他會……害死你!”

她勉強彎起唇,詛咒一樣,斷續道:“你……會……死。”

“被他害死……”

“死無全屍……”

林慕瞳孔深了一瞬,隨即又恢覆了平靜。

那雙讓姒京一看就心生貪欲,想要據為己有、挖出來吞下去的漂亮眼睛裏沒有一點懼怕,他說:

“我就喜歡虐待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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