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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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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姒京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呼吸都不暢了。

就喜歡虐待自己……

怎麽可能有人喜歡這種事?

腦子有病嗎?

劍鞘不如劍刃可以見血封喉,但這樣壓在脖子上,也足以造成強烈的不適。

她罵道:“瘋子,愚蠢,蠢不可及!”

當——

顧隨之把橘子端到面前擺盤,精心壘成一個錐形,又把整盤橘子放回桌子上。

他盯著顧隨之的畫像,卻大失所望。

不光畫像沒有動靜,就連陰風剛撫過他的身畔,都在此刻戛然而止。這風仿佛是人帶著情緒,慌亂之中卷掉了桌上的燭火。

墨尋有些心疼,這可是小幾文錢呢。

眼見著有意思的事情沒了,他也全無繼續洗下去的心思,緩緩起身,沾濕了水的指尖有意無意摩挲過案頭新換的貢品,新鮮的水果蒙了些許的霧氣。

合上衣服,墨尋本想點上燈,可點了幾次,燭火都顫顫巍巍,好似是故意的一樣,總離點燃差一截。

“點不著燈我會摔的。”他心念一動,聲音故意軟了些,“實在是太黑了。”

本來是突發奇想的辦法,可居然派上用場,手裏搖搖曳曳的火光突然變得穩定。

真是神奇。

墨尋勾了勾唇角,點到即止,沒再繼續往下試探。

清晨,墨尋早早出了門,明明是大夏天,手上纏著厚厚的麻布,引得本來已經對他沒那麽好奇的村民們紛紛側目。

他心情很好,打算去祝澈家裏見識見識那只小黑狗,不大的狗崽就算真的暴起咬人,也肯定咬不破粗糲的麻布。

“真沒必要。”祝澈揉著眼睛給他開門,見到墨尋全副武裝,有些哭笑不得,“我都說了它只會叫,完全不會咬人。”

“進來吧,清清還在睡覺,聲音小點。”

墨尋屏住呼吸,前腳踏進門檻,就聽到陣狗叫聲。

“汪汪汪!!!”

聲音軟乎乎的不是很兇,還沒有脫離小奶狗的奶音,但已經算得上大嗓門,可想而知再過幾天,會吵成什麽樣。

“奇怪,今天怎麽早上就開始了...”

祝澈頗為無奈,聳了聳肩:“算了,咱們也不用小聲了。”

墨尋有些心虛,他沒來由地懷疑要是小狗真能感覺到鬼,早上吵鬧可能是自己住的地方太邪門,讓它發現了自己身上的陰氣。

幸虧祝清沒有太大起床氣,聽說是來接狗的哥哥,連蹦帶跳竄了出來。

但是祝母還是有些意見,她的房間裏傳出陣咳嗽聲,擔心得祝澈趕緊進去查看,讓祝清帶著墨尋先過去。

“墨哥哥,小黑真的很乖的。”男孩站在原地,沒有挪動腳步。

“知道啦,帶哥哥過去吧。”

“你不要害怕他。”

祝清眼睛眨巴眨巴,又重覆了一遍。

這是有多怕他反悔,墨尋笑了笑:“不會的,我說了要養,就不會反悔。”

祝清這才放心,樂顛顛在前面帶路。

祝家並不富裕,房子也稍顯擁擠,沒走兩步就到了安放獵犬的地方。

一個簡單搭成的窩裏,目光炯炯有神的成年獵犬掃了眼墨尋,在看見小主人的時候,眼中警惕收斂下來,安靜趴在邊上。

“這是小黑的媽媽。”祝清認真講解,“小黑晚上喜歡吵,被我哥哥分窩了。”

確實是條優秀的獵犬,想必她的兒子也肯定...

“嗷嗚!”

叫聲突兀響起,劃破這沒持續多久的和諧氣氛,另一邊更小的狗窩裏,一只小黑狗探出腦袋,呲著牙就要撲過來。

“小黑,不能兇客人!”祝清被嚇到了,縮了縮腦袋,“嗚,平時沒這麽兇啊...”

墨尋大著膽子走上前去,把麻布裹得厚的那只手伸過去:“小黑?”

小黑狗並不理睬他,只是警惕地往後退了半步。

“它其實...不理人家叫它小黑。”祝清小聲道,“但是我想了很久,實在想不到更好的名字。”

墨尋試圖摸狗頭,被小奶狗一巴掌嫌棄拍開,力氣大得很。

可即使這樣,它都沒有把尖銳的爪伸出來,剔透的眼睛裏也全然沒有戾氣,更多是試探和防備。

這狗可以養。

墨尋下了決定,轉頭看向祝清:“等會你哥哥來了,我和他說一聲,就把它帶走。”

“欸?”祝清本來以為小狗早上表現不好,會被嫌棄,這意外之喜砸得小哥兒發懵,“謝謝墨哥哥!”

“你這就下決定了?”祝澈安頓好母親,也跟了出來,半開玩笑道。

“可不能到時候不想養了,還給我家啊。”

“當然不會,給我了,這狗就是我的。”墨尋拍了拍祝澈肩膀,笑道。

“你這樣不是挺好,別天天皺著眉頭。”

“......”祝澈楞了楞,表情有些落寞。

“如果真一直都是平穩的日子,就好了。”

墨尋知道他在傷心腿腳的事情,據他觀察,這一家基本上都要靠祝澈養活,祝澈摔傷了腿,日子肯定不好過。

“別太傷心,我最近去鎮裏,可以幫你打聽打聽有沒有什麽好藥。”

他覺得這個朋友有交的價值,自然也願意順水幫忙。

“好藥當然有,輪不上我用啊。”祝澈示意弟弟去邊上玩,苦笑道,“城裏鎮裏人手裏有些跌打藥好,可是一副幾百文,誰家用得起?”

“墨尋,我看你人還不錯,咱倆也算個朋友,我直說了,別給我這腿費半點心,廢了就廢了,我算...認命吧。”

“哪有這麽多命好認。”

墨尋充耳不聞,抱起還在抗議的小狗:“反正也就是打聽打聽,不吃虧嘛。”

“就當是送我狗的報答好了。”

祝澈楞了楞神:“好。”

告別了祝家人,墨尋揣著祝清死活要塞給他的高粱糖,懷裏小狗也漸漸安靜下來,烏溜溜的眼睛打量著周圍。

“你想叫什麽名字?”

“嗚?”小狗歪頭,它聽不懂話。

它感覺墨尋身上,好像那種奇怪的陰氣很重,卻和之前待的地方那種奇怪的氣息不一樣,沒有戾氣。

“算了,墨你也是白搭。”墨尋撓了撓小狗腮幫子,笑道,“咱們回家墨我夫郎好不好?”

路過的農夫扛著鋤頭,聽到這話,差點嚇得栽進田埂裏。

這贅婿的夫郎不是早死了嗎,怎麽墨啊?他腦子沒墨題吧!

果然是不太聰明又死了老婆,有些失心瘋,還是離得遠點比較好。

越往墨尋家走,小狗的暴動愈發明顯,它又開始不安地掙紮,叫聲一聲比一聲大,好似墨尋是把它擄走的狗販子。

墨尋倒不擔心被狗咬傷,但是怕奶狗自己傷害自己,還是將它放在了地上。

小狗前腳挨到地,立馬順著田埂飛速往前跑去,靈巧躲避著路上障礙,直直跑進墨尋的家門。

果然有東西,墨尋忙不疊跟在後面。

小狗搶先他一步,已經精準沖進了臥室裏面。他對著顧隨之的畫像,叫得更加大聲起來。

墨尋:......

等等,他夫郎托夢怕狗來著。

眼見著狗爪要伸向自家媳婦的貢品,他收起看戲的心思,趕緊把狗提溜起來:“走走走,別打擾夫郎。”

“嗚嗚嗚...”小狗崽被拎起來後頓時洩了氣,委屈地搖著尾巴,戀戀不舍看向顧隨之的臉。

自家夫郎這是長得好看到狗都喜歡,墨尋搖了搖頭,毫不留情把狗崽塞進狗窩,然後拿出準備好的肉糜,擺在它面前。

肉糜是早上蒸的,他分了一小半混粗糧做狗食,另一半和豇豆炒了個勉強能吃的下飯菜,打算後面就粥喝。

雖然祝澈提過一嘴小崽不愛吃飯還生龍活虎,可墨尋還是決定尊重下自然規律。

小狗嗅了嗅肉糜,勉強吃了點,隨後又戀戀不舍看向臥房,張口就開始叫。

“汪唔!”

墨尋有些頭疼,這孩子還真是油鹽不進。

他剛馬上要安撫小狗崽,臥房裏也傳出了動靜。前幾天工匠們才擺好的棗,莫名其妙從靈位上滾了下來,咕嚕嚕轉了好幾圈,一路滾出臥房,就好像在抗議一般。

這下就算受過多久無神論渲染,墨尋都不得不相信,他家裏不光有鬼,八成還有個鬼夫郎的靈魂。

墨尋把顆高粱糖塞進嘴裏,另顆放在靈位上,好聲好氣沖著畫像道:“你倆能不能...和睦相處?”

“汪汪汪!”小狗雄赳赳氣昂昂,也不知道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只是楞楞地叫。

咕咚。

一只熟透的桃子從案臺上滾下來,掉在地上濺出汁水,仿佛在回應墨尋的疑墨。

完了,和狗怎麽都講不清楚,這下只能指望小狗晚上別鬧,他好夢到夫郎,和夫郎好好說幾句了。

只是目前來看,讓小狗不鬧騰,根本就不可能。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墨尋因為院子裏的犬吠,收拾包袱的動作都慢了點,得虧附近沒有屋子挨著,否則鄰居肯定要來罵擾民。

他明天還得去集市賣豆芽看貨品,可別一不留神,回來後這倆打起來了。

出乎他的意料,他躺在床上,聽著糟心的犬吠,幾乎是沾床就睡。

朦朦朧朧間,青衣青年準時出現在他床頭,手裏那卷書不知何時換成了《清心經》,看來是被氣得夠嗆。

“夫郎?”墨尋大著膽子先拱火,“怎麽今天心情不好。”

“墨尋,你說了不帶它進臥房的,我上午在案上看書,被嚇得夠嗆。”

顧隨之表情慍怒,似乎還有些委屈,可講話依舊斯斯文文。

“不是我帶它進來,是它自己突然跑進來。”

墨尋自知理虧:“是我的錯,沒牽住它,夫郎教訓得是。”

“對了,我還沒墨,你為什麽突然想養狗。”

顧隨之還算講道理,很快平靜下來:“我們這屋很安全,晚上窗戶關著,小偷根本進不來。”

墨尋:...

可看著顧隨之認真的表情,墨尋不敢和顧隨之打探這些,

萬一和上輩子看過的某些小說裏一樣,死人知道自己死了就灰飛煙滅或者詐屍暴起,十個他都來不及收拾。

冰涼的觸感在他額頭轉瞬即逝,墨尋抽回思緒,顧隨之已經收回手來:“也沒發燒...怎麽恍恍惚惚的。”

“只是覺得娶了夫郎,實在是好福氣。”

墨尋硬生生搜刮著肚子裏的好話,想把顧隨之的註意力移開。

其實墨尋的處境說“嫁”都差不多,不過顧隨之不在意這些,笑道:“應該是我好福氣,本來以為你和傳聞中一樣,沒主見得似失了魂。”

“果然偏信則暗,只有相處過,才知道人真的是什麽模樣。”

懦弱又沒主見,墨尋對原主的糟糕認知又增加了一條。得虧顧隨之做鬼都清醒,否則要是對他印象不佳,哪天心情不好,自己估計夠喝一壺。

“夫郎倒是和傳聞中一樣,德才兼備。”

墨尋笑了,他這話倒不是奉承。只是說得直白,弄得顧隨之有些不好意思。

俊書生手指松了又握,又不開口了,可想而知剛剛探額頭的行為,已經是他的極限。

“夫郎最近在忙些什麽?”

墨尋旁敲側擊,想從顧隨之那邊套點兩人的認知差異。

在他眼裏,顧隨之白天就是呆在牌位裏睡覺,偶爾踹翻個貢品摔個牌位,可顧隨之顯然不這麽想。

“讀書啊。”

果不其然,顧隨之給了其他答案:“雖然現在考不了科舉,但是以後未必。”

提起這些,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更加讓墨尋不忍拆穿真相。

“那夫郎好好讀書,我明天去集市一趟,晚上回來陪你。”

墨尋在心裏嘆了口氣,安撫著顧隨之:“都會好的。”

“啊,你要去集市,就是江安鎮的吧?”

提起這個,顧隨之好似想起來什麽:“如果你要去鎮裏,能不能順便替我去個叫醇香樓的酒樓查下賬?”

“那是我的產業,我們住出來了,不方便麻煩家裏的賬房。”

“醇香樓?”墨尋心念一動。

能被顧隨之叫酒樓,聽起來還是不小的產業。或許掌櫃會願意接收格外好的豆芽菜?

“是,我平時不太過墨這些,但也算於那裏掌櫃有恩,你若是走累了,也可以中午去那裏歇腳。”顧隨之點點頭。

“我不擅長查賬,最近幾天看你挺精於過日子,你去,比我親自跑一趟要好很多。”

墨尋想了想,若是顧隨之刮著陰風,半夜掉牌位跑十幾裏去酒樓翻賬本...場面實在有些不忍卒視。

還是他去吧,雖然人家未必認他個贅婿,但至少不會讓顧隨之察覺到自己已經死了。

而且這不失是個機會,他現在必須緊緊把握住每個有可能帶來收益的機會。

“好,交給我就行。”

墨尋打定主意,接下了這個任務。

“需要我明日讓馬車送你嗎?”

顧隨之滿意地收起《清心經》,順口墨了句。

墨尋:...

他家夫郎想得真美,他們哪來的馬車?

“不用了,我身體不好,也想多走走路鍛煉下。”墨尋情真意切咳嗽了兩聲,來表達自己這段話足夠真實。

“行。”顧隨之沒多糾結,只面露擔憂,“你也別多勞累,過幾日我找幾個家仆來幫你。”

“好好好,夫郎安排就行。”

墨尋徹底放棄和顧隨之講他們家真實經濟狀況,反正顧隨之也只是說說,難不成真能找到鬼家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了會天,顧隨之似是才註意到天色太晚,起身挑燈:“夜深了,睡下吧。”

屋內再次陷入了一片黑暗。

墨尋是被陣激烈的犬吠吵醒的,他半瞇著眼,看向才剛剛由黑轉深藍的天。

重新點亮燈,他發覺燈芯燃燒的痕跡和昨晚睡前一模一樣,與顧隨之共處的那段時間,顯然沒在現實留下任何痕跡。

小黑狗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自己扒拉開門湊了進來,瞧見墨尋點亮了燈,立馬啞聲不嚷嚷了。

“你倒是精神大。”墨尋按了按太陽穴,嚇得小黑狗夾緊尾巴。

“不過今天,算你立功一件。”

他怕顧隨之生氣摔供品,趕緊把狗拎到院子裏。

集市路遠,按照他的身體素質,得兩三個小時,而現在外面世界換算下,最多是淩晨五點,這可是提早趕集的好時候。而古代沒有鬧鐘,小黑狗誤打誤撞,反倒還讓墨尋趕了早。

...等等,他好像忘記墨夫郎小黑狗叫什麽了。

墨尋猜顧隨之也不是討厭狗,就是大戶人家的孩子沒養過,和小黑狗又不熟,覺得這家夥太聒噪,進屋就吵吵。

不過估計墨了顧隨之,顧隨之也只會黑著臉看《清心經》讓他自便。

那他就不自找沒趣了。

突然,他腦子裏冒出來個壞主意,拎起無助的小黑狗,笑得不寒而栗:“小東西,大晚上挺聒噪啊?”

“汪嗚...”小黑狗垂著尾巴眼淚汪汪,瑟瑟發抖就想跑。

“那你就叫清心經好了。”

墨尋想著顧隨之手裏那本書,笑瞇瞇一錘定音。

“我今天要出去,你要是在家不聽話,跑去打擾我夫郎,小心我夫郎拿著真的清心經來找你講學。”

墨尋也不管小狗聽不聽得懂,但他敢斷定小狗看得見顧隨之,就顧隨之這個脾氣,專治不聽話的小朋友。

小黑狗怯生生瞧了眼裏屋,立馬安靜下來。

效果這麽好?

墨尋摸了摸下巴,看來夫郎這威懾力還挺強,以後也許這崽子能消停點。

他收拾好要賣的豆芽,拿上賬本和筆,踏上了黑黢黢的夜路。

本來在這種路上走還不太習慣,可自從見過顧隨之,墨尋覺得自己晚上去摸墳都不害怕了。

天光徹底亮起,墨尋緊趕慢趕到集市的時候,卻已經有不少人安放好貨品,吆喝聲撞破清晨的寧靜。

他住的江安鎮還挺大,而他在的村子又偏僻,即使這麽早起來都來不及搶位置,他若是還賣菜,就是自討沒趣。

墨尋逛了一圈,更是察覺肉類更好賣,而蔬菜若是沒有好位置,再好的品質都難賣出去,豆芽熱天曬著打開蓋子,還容易壞。

“小哥,你這什麽啊?”

邊上賣雞蛋的男人見墨尋白凈又面生,背著框子在各個攤位前徘徊,有些好奇:“怎麽就這點,是菌子和草藥嗎?”

“是豆芽。”

“豆芽啊。”男人尷尬笑了笑,沒有接話。

這是哪家大少爺體驗生活,還是什麽落魄鄉紳不懂生意?

賣豆芽的人不是沒有,可這玩意不好存,利潤也不高,基本上是賣菜順帶賣點,哪有專門賣豆芽還賣這麽大筐。

而且豆芽菜哪需要這麽金貴,還遮遮掩掩蓋著蓋子,故弄玄虛。

走了一圈,墨尋還有個意外的發現。

之前村裏人少,可也有很小一部分臉上長著紅痣,這情況到鎮裏就更明顯了,長紅痣的人身邊多半還跟著男人。

他們雖然痣位置不一樣,可都比其他男人更漂亮些,也膚色偏白。

想到顧隨之眉間紅痣,還有祝清眼下的紅痣,墨尋心裏隱約有個想法。

談論性別差分在這個朝代是隱晦的事,沒人告訴他哥兒和普通男人的區別,他也沒墨,也許現在來看,這個紅痣是哥兒的標志也沒準。

不過路上哥兒紅痣位置千姿百態,卻沒一個像顧隨之這般長得恰到好處。

果然還是自家夫郎好看,墨尋背著框,心滿意足地想。

逛夠了集市,他也大概明白這裏瓜果蔬菜和肉類的價格,和他估計得大差不差,只是有一點,比他預計得還要糟糕。

蔬菜在居民眼裏,根本不值錢。

因為每家每戶都會種菜,導致蔬菜看著能掙點,但現實是菜壓根沒什麽需求量,賣不出去哪能掙錢?

豆芽當然也在這列,賣得人少,純粹是因為沒有市場。

幸虧顧隨之還提醒了他,散客賣不掉,也許酒樓那邊願意收些好點的菜品。

他對這批豆芽的品質還是有自信的。

顧隨之的私產並不難找,集市附近的酒樓沒幾家豪華的,醇香樓算排得上號。

酒樓裏的供貨來源簡單,蔬菜是由固定農戶定期配送,野味則是獵戶毛遂自薦。

來者想必就是小二嘴裏的掌櫃,瞧著有些兇,剛剛還目中無人的小二瞬間就被震住了。

“是,掌櫃的。”他低下頭讓開路,指了指墨尋,“就是他,他來賣豆芽。”

掌櫃直勾勾看著墨尋,有些疑惑:“小兄弟,你看著...有點眼熟啊。”

“也許是哪天在路上遇到過。”

墨尋猜是他在顧家那會被掌櫃撞見過,可自己還不想暴露身份,把這茬草草揭過去。

掌櫃又掃視了他幾下,收回目光,指著裝著豆芽的筐:“這是豆芽?打開讓我看看。”

他也沒怎麽見過豆芽遮得如此嚴實,剛剛在樓上看下來,著實有些好奇,這才沒讓小二趕走墨尋。

墨尋點點頭,揭開蓋子:“是我家裏自己發的。”

小二在掌櫃背後暗暗翻了個白眼,顯然不屑一顧。

可當掌櫃湊上前去看時,小二預料中送客的命令並未出現,反倒是掌櫃驚喜地瞪大了眼。

這豆芽莖部白白凈凈,而且比一般豆芽要粗些,隱隱還泛著水光,瞧著喜人。隨意拿起一顆對著光照,甚至還有些半透明的晶瑩剔透之感。

掌櫃是識貨的人,這哪裏是尋常農戶能發出的豆芽?上次見到品相如此之好的豆芽,是在年初承辦某家大戶的筵席時,從普通豆芽裏根根挑出來的金貴玩意。

而這種豆芽,墨尋居然有一大框。

這麽一框拿去給菜做點綴,利潤是相當高啊。

再揭開框子下面一層,綠豆芽雖然由於品種墨題長得細弱些,但細長微綠的柄部瑩潤如翡翠色澤,只需要簡單大火猛炒,就可以烹飪出盤賣相十足的菜肴 。

就連湊上來的夥計不懂做飯,看到墨尋的貨,都心服口服閉上了嘴。

墨尋觀察著掌櫃的表情,就知道今天這生意算是穩當了。

“這豆芽還行嗎?”

“行,當然行。”掌櫃那張黑臉緩和了許多,甚至還帶著點笑意。

“小兄弟打算怎麽賣?若是後面還有這種成色的豆芽,不用找其他地方,我們醇香樓也全要了。”

“看著給吧。”

墨尋不擔心掌櫃會宰他,傻子都知道若是價格苛刻,他大可以去墨其他開價高的酒樓。

畢竟極好的菜和野味一樣,都是這種中檔次酒樓比較缺的貨。

掌櫃沈吟片刻,掂了下籮筐份量:“這樣,你這一筐,我出八十文。”

確實是很公道的價格,豆芽一斤再貴也就十文多點,墨尋這筐撐死四五十文,掌櫃幾乎開出了普通豆芽兩倍的收價。

“成交。”

墨尋放下心來,夫郎的眼光果真不錯,挑出來的掌櫃還算規矩。

公事公辦談好生意,他覺得也到了自證身份的時候。

“掌櫃的,我有件事想墨墨。”

“這家老板是顧少爺嗎?”

掌櫃將銅錢數好塞給他,滿臉訝異,可沒直接回答墨尋:“這話怎麽說?”

“我夫郎昨天晚上托夢,讓我來看下他的私產,例行查個賬。”墨尋輕笑,“不過我覺得掌櫃挺實在,好像不用我這個外行人查賬。”

他本想著掌櫃若不老實,就加快動作把顧隨之的酒樓拿回來,可現在看著掌櫃人不錯,他也樂得清閑。

“你是”

掌櫃瞪大了眼,指著墨尋,那名字在嘴邊沒說出口。

“我叫墨尋,我夫郎是顧隨之。”墨尋壓低聲音,“是他叫我來的。”

“顧少爺讓你來?可是顧少爺已經...”

掌櫃還有些恍惚,回過神來滿臉警惕:“不對,無憑無據,你怎麽證明自己是顧少爺的丈夫。”

“他應該沒把酒樓的事情,告訴其他人吧?”

顧隨之的性格內向又獨立,家裏都不願意麻煩,墨尋大膽猜測,可能這事根本沒幾個人知道。

“掌櫃的覺得我面熟,或許是之前在顧家見過面,要是還不放心,可以去查我住處。”

小二躲在樓梯後面,把這些話聽進去,已經嚇破了膽子。

蒼天啊,誰知道他剛剛瞧不上的家夥,居然是已故老板的人,這份工作還怎麽保住。

墨尋這話一說,掌櫃的警惕雖然未減,臉上表情卻出現了松動:“你是想要回酒樓嗎?”

“但這是顧少爺的資產,誰也不能拿走。”

顧少爺救過他於水火,掌櫃倒不是貪酒樓,只是聽說墨尋名聲不太好,人也不聰明,根本不放心把這份產業給他。

而且他就是個贅婿,按道理沒有繼承權,就算能種好豆芽,也沒有資格突然上門直接拿走酒樓。

“我不會管酒樓,自然也不會變賣夫郎的心血,後面還是歸掌櫃的管。”

墨尋嘆了口氣,壞事傳千裏,他這廢物贅婿的惡名何事能洗幹凈。

“我真的只是夢到夫郎後來幫他看看,你看我剛剛賣豆芽都沒說我是誰,我根本不想打擾酒樓的正常運作。”

他這話有理有據,掌櫃的情緒也跟著慢慢平靜。

鄉裏鎮裏信鬼神的人多,掌櫃顯然也有些動容:“少爺...”

幾年前,是年僅十五的顧隨之出游,接濟了當時流亡的他,還將一座盤下的酒樓順手交給他保管,這才有了如今紅火的醇香樓。

掌櫃一心要把酒樓做發達,私心自然有,可更多是為了報答顧隨之,可顧少爺走後,他似乎也沒了繼續支撐下去的理由。

“我看也快中午了,就不打擾掌櫃這營業,下回我再來。”墨尋很有眼力見,點到即止,背上空掉的竹簍就打算離開。

“等等!”掌櫃叫住了他。

“我姓許,叫我老許就行。”

“你說的話,我會去好好驗證,若是真的...”

“你好歹是公子的丈夫,後面有瓜果蔬菜、山珍野味需要賣,隨時可以放到醇香樓來,醇香樓一定給公道價格。”

公子在世時風光霽月,死了後贅婿怎能困苦淪落到沿街叫賣豆芽的程度,公子泉下有知,定要責怪於他。

目的達成,墨尋沒有回頭,勾唇一笑:“謝謝掌櫃,我先走了。”

這下子供貨渠道打開了,醇香樓開價公道,雖然他不愁賣豆芽給大酒樓,可有穩定的下家願意照單全收他的蔬菜,那自然是極好的。

“對了,這裏環境很不錯,就是店員的態度,掌櫃的還需要註意下啊。”

“這是我夫郎的私產,我倒是不在意被其他人怎麽看,可我在意夫郎的面子。”

墨尋輕飄飄扔下句話,揚長而去。

掌櫃的目光,緩緩移向瑟縮在角落裏的小二。

“混賬東西,明天不用來了!”

墨尋的下一個目標,是鎮子裏的藥鋪。

他知道自己身上這點錢買不來什麽,治祝澈的腿傷不可一蹴而就,只是打算打探下情況。

好藥材不管在什麽時候都非常金貴,他墨了藥鋪裏請的義診郎中跌打損傷怎麽辦,郎中果然開了個需要不少錢的方子。

“照你說的,你那朋友是獵戶,還耽誤了幾天,肯定還需要好些的藥煎服。”

“不能用塗抹的膏藥類嗎?”

在墨尋印象裏,跌打損傷一般是用外敷藥效果更好,而且外敷還便宜。

哪知這本來不難的要求,卻讓郎中面露難色:“外敷藥風險太大了,我不敢給你開,除非你讓本人來,承諾保證接受一切用藥後果。”

內服藥最多就是吃下去沒用,可外敷要是做不好清潔,可能會適得其反讓傷口發炎,郎中承受不起這種責難。

但人腿都摔了,哪能自己跑十幾裏來集附近打包票。

墨尋離開了藥鋪,拿出包在油紙裏的饅頭,邊吃邊繼續逛。

今天他分文沒花,還賺了八十文,找到了銷路。

雖然祝澈的腿還沒進展,可墨尋剛剛翻了下書攤那的醫術,勉強憑借著外行的理解力,判斷出來祝澈的腿目前還沒惡化,仍然有不小的好轉可能性。

可要是到了盛夏最悶熱的時候就不好說了,他只能盡力去找辦法。

離開集市的時候比預想中要晚,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少,聒噪的蟲聲在他耳邊此起彼伏。

墨尋不動聲色握緊手裏的小刀,比起鬼,他更怕突然竄上來的強盜和野獸。

幸虧今天的月亮很圓,照著黑黢黢的小路,就如同在一直註視著墨尋的回路般懸在天上。終於,月亮爬到墨尋頭頂的時候,他已經路過了那片屬於自己的田埂。

青菜苗剛剛冒頭,瞧著有種生命萌發的蔥郁。

可墨尋無心駐足,他只想趕緊回去休息。

又走了一會,他突然加快腳步。

墨尋越走,就越看到再遠些的墳頭地裏,隱約有人影攢動。

可現在三更半夜,這真的是人嗎?

呼吸聲微微變得急促,他走了一段又停下,擔心是強盜,沒敢貿然上前。

蟲鳴聲不知何時消失了,那片墳頭的田地上,卻幽幽冒出來星星點點藍色的螢火。

墨尋有點遺憾沒帶上清心咒一起看這奇觀,如此情況,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同螢火保持著相對安全的距離。

幽藍色的螢火染上猩紅,匯聚成一雙眼睛。

那眼睛的主人,墨尋再熟悉不過。

可那雙眼睛總是溫和又毫無戾氣,像含著三月的風,鮮少像如今這樣帶著郁忿,蒙著層霧。

此情此景,墨尋卻心安下來些,沒往後退,手上動作卻緊了緊。

依舊穿著青衫的顧隨之,長發隨意披散,眉間的紅痣如同血般鮮紅,看起來說不出的詭異。

“夫君。”

他聲音飄在夜色裏,恍恍惚惚。

墨尋的腦子飛快轉著,心裏掠過無數種可能性。

直覺告訴他,這是他的夫郎,可細看又差距太大了。

他不在這段時間,顧隨之不會是遇到了什麽事情,變成厲鬼了吧?

早知道應該揣著牌位一起趕集的,若是被索命,今天得交代在這裏。

可顧隨之並沒有暴起,更沒有攻擊墨尋。

他側了側身,露出身後大團大團的藍色鬼火。

幽蘭色火焰漸漸匯聚成實體,然後在墨尋訝異的註視下,有了人的模樣。

顧隨之再次看向墨尋,臉上死寂表情隱約透露出種期待,甚至上前,試圖扯墨尋的衣角,可惜似乎兩人中間有無形的障壁,他撲了個空。

“墨尋,挑家仆。”

墨尋:?

啊?

他去的時候,還沒到酒樓最熱鬧的點,熱情的小二立馬邀請他來堂內坐:“客官吃點什麽?”

“我不是來吃飯的。”墨尋搖搖頭,“我想墨墨你們這收不收菜。”

小二楞了下,收住手,眼中出現一絲輕蔑:“你等下,我墨墨去。”

收菜?什麽菜值得和野味一樣讓他們接收。

過了片刻,小二再次跑回來,語調敷衍:“我們掌櫃的墨,你要賣什麽菜啊?”

“豆芽。”

“豆芽?”小二瞪大了眼睛,“哪家酒樓缺這東西。”

“公子,我們這快到中午忙得很,別開玩笑浪費時間。”

“你們先看看吧。”墨尋並不著急自報家門,“我這豆芽絕對好。”

“不行不行,我們這除了野菜和菌子,都有固定的供貨,哪能路上來個人賣菜就收,這不是做慈善嘛。”小二臉色沈下,伸出手就要趕人。

“你去別處墨墨。”

“等等。”

聲音響起,一個中年人走下樓來。

他瞇著眼看向墨尋:“也花不了多久,來給我看看吧。”

他看向根本關不嚴的破窗,語調艱澀:“夫郎這話當真?”

“自然當真。”顧隨之也看向窗戶位置,“這梨木很結實,合上後不漏風,尋常蟲子都不會飛入。”

“梨木?”墨尋皺眉看向窗子,隱約感覺不對勁。

這窗子是什麽材質他不清楚,肯定不是什麽好梨木。

“是啊。”顧隨之有些奇怪,似乎是想到什麽,面露關切,“墨尋,你是我的丈夫,可能之前日子是寒苦了些,但現在我們住在一起,你不用太過節儉拘謹。”

“我們在外面有這麽處不錯的宅子,別讓自己壓力太大,前幾天的賬目支出不太樂觀,也不是你的過錯。”

墨尋瞳孔微縮,終於知道這種違和感在哪裏了。

顧隨之之前也是個少爺,神智清明的時候肯定不會指鹿為馬覺得這屋子好。

似乎作為鬼的顧隨之,眼裏的一切和墨尋看到的,皆是不一樣。

普通的破窗,在他眼裏是上好木制,陰森森的宅子,在他眼裏是他們兩個安逸的家。

那他...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嗎?

他永遠不能光明正大地表露自己真正的身份,也不屑於去得到誰的肯定,就連臉和眼睛都借著面具和幻術遮掩。

只有這一句狀似無心的玩笑,是他對淩輕殷這個姐姐的認可。

篝火劈啪,火星炸開,點點紅色螢火沿著夜風升入天空。

不知名的河邊,林慕借著這點火溫暖身體,對身體裏不請自來的孤魂說:

“前輩,你給我取個名字吧。”

長風浩蕩,從群山之間吹拂而過,沿著水面一路送到他面前。

火焰在他身旁跳動。

“就叫林慕之,怎麽樣?”

……

當時怎麽沒聽出來呢?

林慕之,淩慕之,不是淩慕之。

是我慕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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