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兩世皆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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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兩世皆殤
在這種無盡的煎熬中, 皇後的產期臨近，期間，李元姬再也沒有見到過的她。
她的心中已經隱隱猜到了什麽, 也許是她之前一再勸她打胎的言論讓她感到了壓力, 讓父親感到了威脅, 讓她的阿娘怕她做出什麽更加過激不可挽回的事情，所以在生產前隔絕了她的參與。
她知道她的阿娘愛他們勝過自己的生命，哪怕她知道這次的事很有可能會要了她的命, 她還是想冒險一搏。
但是她終究只有一個阿娘啊，她不願意她為了一個尚未出世的孩子犧牲自己的性命。如果一切能夠再來一次, 她依然會勸她不要生。她只恨自己的弱小無力, 若是有足夠的權力, 他完全可以頂住帝王與朝臣的壓力, 讓她阿娘做出最理智的選擇。
她也曾一再地寫信給皇後，表明自己絕對不會做出過激的事情, 她只是想多看看她而已。但是沒用, 所有信件都如泥牛入海一般, 甚至連句回音都沒有。一切都讓她感到愈發絕望與孤獨, 不被理解不被信任的孤獨……
在知道皇後即將生產的時候, 她終於下定決心, 即便事後她的境地會變得非常艱難，她也要為此做出她應盡的努力。在生死面前，富貴權勢皆是浮雲，她不會衡量利弊得失，亦不在乎勝敗榮辱, 她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保護她的母親，這是她對生養之恩的報答, 亦是她為人子女的責任！
燈下，她靜靜地擦拭著她心愛的長槍，殿內，跪著她最忠心不二的心腹們。
她的想法已經言明，他們該勸的也已經勸過。這次，是她為了一己之私做出了無視大局的決定，與公，她確實對不起這些將身家性命前途榮辱全部壓在她身上的追隨者。“我意已決，你們不用再勸，縱使身敗名裂，我亦不會後悔。願意追隨我的，我心感激，不願冒險的，我亦會妥善安置。”
“殿下不要說喪氣話，我等既然將身家性命都托付給了殿下，自然要追隨到底。便是殿下這次事情失敗，局面亦不至於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是啊殿下，只要皇後娘娘尚在，殿下的地位便無可動搖，若是生下小皇子，殿下在今上眼中便是輔政的不二人選，便是最壞的情況二者……殿下你終究是今上唯一名正言順的子嗣，只要抓好手中現有的權柄，旁人便輕易動不了你！只要蟄伏幾年，未來亦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幾位核心幕僚皆意志堅定，下面人自然也就不足為慮。於是李元姬點齊人手，枕戈待旦。她的內衛們自然一心追隨她，便是作為女子的問琴亦決心相隨，“我對禁內熟悉，殿下亦知我的本事，這次事情怎能少得了我？”
“這次的事情十分危險，隨我進宮的人極有可能會有性命之憂，你可要想清楚。”李元姬一開始是沒想帶上她的，但是論功夫好又對禁內足夠熟悉的人，問琴確實是極佳的人選。
“是奴婢在殿下身邊待得太久了，殿下都不記得奴婢的出身了嗎？”問琴歪頭笑了笑，她當然清楚此次事情的危險性，但是她從小所做的所有訓練本就是為了這一刻而生的，“奴婢可是歷屆死士選拔第一人，奴婢這一生最大的榮幸，就是能為殿下而死！”
“好！”李元姬讚了一聲，不愧這麽多年她對她的寵愛。
聞言，侍書亦受到極大的鼓舞，“奴婢也願隨殿下一同行動。”
李元姬笑了笑，摸了摸她的頭發，“你沒有武功，去了也無用，你的心意我知曉了。”語畢，她轉向一直沈默不語的奉劍，“奉劍，你呢？”
雖然一開始他一直極力反對，但是在所有人都同意後，他再堅持也無濟於事，所以他根本也沒得選了。他擡起頭，直直地望進李元姬的眼睛裏，“我自然要跟隨殿下左右，保殿下安全無虞。”比起勝敗榮辱，曾經那種刻骨銘心的失主之痛，才是他最不想經受的。
於是，眾志成城，萬事俱備，只待東風。
翌日深夜，皇後發動，所有人都翹首以盼，但是生了一晚上都沒有生下來。據說胎兒不動，下不來，產道也開不了，一旦羊水破了，情況就危急了。
好不容易熬到早上，李元姬身披鐵甲，腳踏戰靴，捏緊了手中的槍，“陛下怎麽說？”
傳信的侍從低著頭，聲如蚊吶，“聖人說……由皇後自己定奪。”
聞言，李元姬噌地一下站起來，“出發！”
“殿下長槍所向，所向披靡！”眾人呼喝，傾巢而出。
那邊，皇後在最後的清醒裏，讓季寧靠近前來，斷斷續續地說道，“永安，其實你很好……遠比李逸要好……但是，為什麽我從來沒有考慮過你？……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季寧沈默，雖然很多年前他對她就已經不是男女之情了，但是這個問題他確實也一直想不通。
皇後自顧自地回答道，“那麽多的兄弟姐妹……他們都喚阿娘母親大人……只有你、我、宣女三人喚她阿娘……我是阿娘親生的，宣女是自出生便長在阿娘跟前的……只有你，只有你是不同的。阿娘對你多麽好，多麽上心……遠超所有兄弟姐妹……”
季寧心中一動，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她。
“我曾問過阿娘……她說你就是我的兄弟……所以，無論你多麽優秀，對我多麽好，我都不可能愛上你……因為我，如何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兄弟在一起啊！”
這一刻，季寧的內心是苦澀與震驚的，亦是心酸與釋然的。這個皇城充滿了他少年時代所有或意氣風發或悲傷苦痛的回憶，是囚困了他整整十三年的牢籠，待此間事了，也是他該離開並重獲自由的時候了……
皇後艱難地伸出手，季寧上前握住她的手，聽她艱難地囑咐道，“阿姐對不起你，但是阿姐能依靠的只有你了……我這一生最後一次請求你……請你像對我一樣對阿蠻，保護她，輔助她，照顧她……答應我！”見他遲遲沒有答覆，皇後痛苦地落下淚來，“除了阿娘，阿蠻便是你在這世上最血脈相連之人了，除了你我再沒有旁人可以托付了……你若不答應，我死不瞑目！”
季寧感到口中滿是鐵銹的味道，他按住胸口，沙啞苦澀至極，“……我答應你。”
皇後微笑著閉上了眼睛，“動手吧！”
就在這時，外間傳來了不小的動靜，姚黃魏紫緊張來報，說大殿下帶兵強闖大明宮，如今已經快沖殺到清涼宮前了。此事一出，大明宮上下一片震動，陛下亦大為震怒，此刻大殿下他們已經跟內衛軍打得難舍難分了！
聞言，季寧趕緊眼明手快地封住了皇後的穴位，避免她心血逆流，深吸一口氣，沈靜道，“放心一切有我。”說著飛快地向外趕去。
那邊李元姬帶人奮勇前沖，內衛軍一邊怕誤傷了她，一邊又因陛下命令心急如焚，兩相沖撞下，李元姬一行在不計生死的情況下，真的就在極短的時間內沖到了清涼宮前。
眼看著勝利在望，季寧手持長槍擋在了宮門外，“李元姬，你這是做什麽？”
“你們這些人都是權力的奴隸，都是靠不住的！我要用自己的雙手保護我的阿娘！今日我持槍在此，所有人只能給我保大！不聽的都給我去死！”李元姬雙目發紅，憤怒地吼道。
這一刻，季寧亦被她的氣勢與話語給震在當場，只是對方並沒有給他出神的時間，雙方很快戰在了一起。季寧這時當然不能讓她沖進去，單就李元姬一人顯然不是他的對手，但再加上一個奉劍，他就未必能堅持多久了。
好在李逸及時趕到，同行的血衛們閃電出手，李元姬帶來的人很快被分散纏住……
李逸這次真的被氣到了，這個場面讓他想起了當年的宣武門之變。當年他是怎麽上位的？雖然他是那個借機上位的人，但是他亦最恨兵變沖入宮禁之人，更何況這個人還是他自己的親生女兒！反了，簡直反了！氣紅了眼的帝王命令手下不惜一切撲殺入侵者。
那邊血衛三處立刻便使出了連珠弩。這招的兇狠甚至敵我不分，中箭者立時倒地不起。
當有幾箭射向奉劍時，彼時奉劍剛好接了季寧一招，正是力竭之時，拼盡全力亦只擋住了兩箭，那最後一箭避無可避，眼看就要被射中。突然從旁邊飛出一個身影，奮力一推，將他推開，並用身體為他擋下了這一箭。是問琴！
另一邊，季寧趁機全力一擊，將李元姬一槍壓倒在地，然後一腳踢飛她的槍，反手將她鉗制住壓跪到地上，並揚聲大喝一聲，“住手！”
帝王此時已經被憤怒沖昏了頭腦，大喊著，“把他們都給我殺了！”
血衛們終歸攝於漢中王的舊日之威，略一遲疑，內侍監首座立刻大喝道，“大殿下已經被擒，你們都給我住手！”於是雙方沒有再發生太大的沖突，一方以壓倒性優勢，擒獲了另一方。
問琴被兩箭穿透身體，血流不止，她倒在奉劍懷裏，雙手緊緊地握了握他的手，“大監快走！你不能被他們抓住！”
奉劍亦沒有遲疑，他可以說掌管著李元姬半數的內衛，自然是不能在這種場合被擒住的。於是，他轉頭看了李元姬一眼，飛快地逃離了此地。被季寧暗中示意了的血衛自然沒有借機下死手，於是被他成功逃脫。
問琴望著奉劍遠走的背影，欣慰地露出了一個笑容……此生，問琴為殿下而生，是殿下的狗，是殿下的刀，決不能對旁人有心有情……但是我感謝你的養育與訓導之恩，來生，願我有自由之身，以報大監的恩情……
還沒從李元姬帶人闖宮所帶來的憤怒中緩過來的李逸，再次被內侍監首座以及血衛的不聽指令給狠狠地氣到了，他扭曲著臉大叫道，“把他們都給我押下去！”
李元姬望著眼前的景象，憤怒地大喊一聲，然後劇烈地掙紮起來，她想上前撲住帝王的腿，卻根本做不到，在要被拉下去之際，她絕望地呼喊，“阿耶，你可以有很多個妃子，但是我只有一個阿娘啊！孩兒不能沒有阿娘的！求你，救救她，救救她！”
李元姬的淒厲呼喊令李逸的神智從憤怒中回籠，他有些怔然地看了看李元姬，而後又看向季寧，季寧亦坦然地回視他，他張了張口，最終還是避開了他的目光，只留下一句，“我先回宮了，有消息著人通知我。”就落荒而逃般地走了。
季寧望著轉身逃避的李逸，以及絕望哀嚎著被押下去的李元姬，心中升出一股明悟。
他從來自詡聰明，但其實他的思維早已被局限，他的意志亦早已臣服於權力。為何他從來沒想過從一開始就強制性地阻止事態的發展呢？他其實有機會也有能力阻止這一切的發生的吧？但是他沒有……為什麽？因為他本能裏害怕承受後果吧？害怕被猜忌，更害怕被怨恨……他竟然還沒有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兒勇敢果斷、無私無畏……
他回到室內，看到皇後雖然身體已經沒法有什麽反應了，但是神智依然尚存，她的眼角緩緩地淌下了淚水。
從前我一直覺得宣女也好，你也好，都對我格外殘忍，讓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面臨這樣痛苦的抉擇，但是今天我想我知道了……可憐之人大約都有可恨之處吧……
思索間，季寧手起刀落，親手從他摯愛的阿姐肚子裏剖出了那個死嬰，靠近皇後耳邊，輕聲道，“阿姐，是個男孩兒。”他握住皇後的手，溫柔又鄭重地說道，“阿姐，你安心去吧，我會遵守我的承諾替你好好守護你的女兒……不惜一切，助她實現心中所願！”
聞言，皇後嘴角露出一絲幾不可查的微笑，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正統十年秋，皇後黎永樂剖腹產子，誕下了一位皇子，而後傷重而亡，享年，三十四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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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無盡的煎熬中, 皇後的產期臨近，期間，李元姬再也沒有見到過的她。
她的心中已經隱隱猜到了什麽, 也許是她之前一再勸她打胎的言論讓她感到了壓力, 讓父親感到了威脅, 讓她的阿娘怕她做出什麽更加過激不可挽回的事情，所以在生產前隔絕了她的參與。
她知道她的阿娘愛他們勝過自己的生命，哪怕她知道這次的事很有可能會要了她的命, 她還是想冒險一搏。
但是她終究只有一個阿娘啊，她不願意她為了一個尚未出世的孩子犧牲自己的性命。如果一切能夠再來一次, 她依然會勸她不要生。她只恨自己的弱小無力, 若是有足夠的權力, 他完全可以頂住帝王與朝臣的壓力, 讓她阿娘做出最理智的選擇。
她也曾一再地寫信給皇後，表明自己絕對不會做出過激的事情, 她只是想多看看她而已。但是沒用, 所有信件都如泥牛入海一般, 甚至連句回音都沒有。一切都讓她感到愈發絕望與孤獨, 不被理解不被信任的孤獨……
在知道皇後即將生產的時候, 她終於下定決心, 即便事後她的境地會變得非常艱難，她也要為此做出她應盡的努力。在生死面前，富貴權勢皆是浮雲，她不會衡量利弊得失，亦不在乎勝敗榮辱, 她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保護她的母親，這是她對生養之恩的報答, 亦是她為人子女的責任！
燈下，她靜靜地擦拭著她心愛的長槍，殿內，跪著她最忠心不二的心腹們。
她的想法已經言明，他們該勸的也已經勸過。這次，是她為了一己之私做出了無視大局的決定，與公，她確實對不起這些將身家性命前途榮辱全部壓在她身上的追隨者。“我意已決，你們不用再勸，縱使身敗名裂，我亦不會後悔。願意追隨我的，我心感激，不願冒險的，我亦會妥善安置。”
“殿下不要說喪氣話，我等既然將身家性命都托付給了殿下，自然要追隨到底。便是殿下這次事情失敗，局面亦不至於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是啊殿下，只要皇後娘娘尚在，殿下的地位便無可動搖，若是生下小皇子，殿下在今上眼中便是輔政的不二人選，便是最壞的情況二者……殿下你終究是今上唯一名正言順的子嗣，只要抓好手中現有的權柄，旁人便輕易動不了你！只要蟄伏幾年，未來亦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幾位核心幕僚皆意志堅定，下面人自然也就不足為慮。於是李元姬點齊人手，枕戈待旦。她的內衛們自然一心追隨她，便是作為女子的問琴亦決心相隨，“我對禁內熟悉，殿下亦知我的本事，這次事情怎能少得了我？”
“這次的事情十分危險，隨我進宮的人極有可能會有性命之憂，你可要想清楚。”李元姬一開始是沒想帶上她的，但是論功夫好又對禁內足夠熟悉的人，問琴確實是極佳的人選。
“是奴婢在殿下身邊待得太久了，殿下都不記得奴婢的出身了嗎？”問琴歪頭笑了笑，她當然清楚此次事情的危險性，但是她從小所做的所有訓練本就是為了這一刻而生的，“奴婢可是歷屆死士選拔第一人，奴婢這一生最大的榮幸，就是能為殿下而死！”
“好！”李元姬讚了一聲，不愧這麽多年她對她的寵愛。
聞言，侍書亦受到極大的鼓舞，“奴婢也願隨殿下一同行動。”
李元姬笑了笑，摸了摸她的頭發，“你沒有武功，去了也無用，你的心意我知曉了。”語畢，她轉向一直沈默不語的奉劍，“奉劍，你呢？”
雖然一開始他一直極力反對，但是在所有人都同意後，他再堅持也無濟於事，所以他根本也沒得選了。他擡起頭，直直地望進李元姬的眼睛裏，“我自然要跟隨殿下左右，保殿下安全無虞。”比起勝敗榮辱，曾經那種刻骨銘心的失主之痛，才是他最不想經受的。
於是，眾志成城，萬事俱備，只待東風。
翌日深夜，皇後發動，所有人都翹首以盼，但是生了一晚上都沒有生下來。據說胎兒不動，下不來，產道也開不了，一旦羊水破了，情況就危急了。
好不容易熬到早上，李元姬身披鐵甲，腳踏戰靴，捏緊了手中的槍，“陛下怎麽說？”
傳信的侍從低著頭，聲如蚊吶，“聖人說……由皇後自己定奪。”
聞言，李元姬噌地一下站起來，“出發！”
“殿下長槍所向，所向披靡！”眾人呼喝，傾巢而出。
那邊，皇後在最後的清醒裏，讓季寧靠近前來，斷斷續續地說道，“永安，其實你很好……遠比李逸要好……但是，為什麽我從來沒有考慮過你？……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季寧沈默，雖然很多年前他對她就已經不是男女之情了，但是這個問題他確實也一直想不通。
皇後自顧自地回答道，“那麽多的兄弟姐妹……他們都喚阿娘母親大人……只有你、我、宣女三人喚她阿娘……我是阿娘親生的，宣女是自出生便長在阿娘跟前的……只有你，只有你是不同的。阿娘對你多麽好，多麽上心……遠超所有兄弟姐妹……”
季寧心中一動，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她。
“我曾問過阿娘……她說你就是我的兄弟……所以，無論你多麽優秀，對我多麽好，我都不可能愛上你……因為我，如何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兄弟在一起啊！”
這一刻，季寧的內心是苦澀與震驚的，亦是心酸與釋然的。這個皇城充滿了他少年時代所有或意氣風發或悲傷苦痛的回憶，是囚困了他整整十三年的牢籠，待此間事了，也是他該離開並重獲自由的時候了……
皇後艱難地伸出手，季寧上前握住她的手，聽她艱難地囑咐道，“阿姐對不起你，但是阿姐能依靠的只有你了……我這一生最後一次請求你……請你像對我一樣對阿蠻，保護她，輔助她，照顧她……答應我！”見他遲遲沒有答覆，皇後痛苦地落下淚來，“除了阿娘，阿蠻便是你在這世上最血脈相連之人了，除了你我再沒有旁人可以托付了……你若不答應，我死不瞑目！”
季寧感到口中滿是鐵銹的味道，他按住胸口，沙啞苦澀至極，“……我答應你。”
皇後微笑著閉上了眼睛，“動手吧！”
就在這時，外間傳來了不小的動靜，姚黃魏紫緊張來報，說大殿下帶兵強闖大明宮，如今已經快沖殺到清涼宮前了。此事一出，大明宮上下一片震動，陛下亦大為震怒，此刻大殿下他們已經跟內衛軍打得難舍難分了！
聞言，季寧趕緊眼明手快地封住了皇後的穴位，避免她心血逆流，深吸一口氣，沈靜道，“放心一切有我。”說著飛快地向外趕去。
那邊李元姬帶人奮勇前沖，內衛軍一邊怕誤傷了她，一邊又因陛下命令心急如焚，兩相沖撞下，李元姬一行在不計生死的情況下，真的就在極短的時間內沖到了清涼宮前。
眼看著勝利在望，季寧手持長槍擋在了宮門外，“李元姬，你這是做什麽？”
“你們這些人都是權力的奴隸，都是靠不住的！我要用自己的雙手保護我的阿娘！今日我持槍在此，所有人只能給我保大！不聽的都給我去死！”李元姬雙目發紅，憤怒地吼道。
這一刻，季寧亦被她的氣勢與話語給震在當場，只是對方並沒有給他出神的時間，雙方很快戰在了一起。季寧這時當然不能讓她沖進去，單就李元姬一人顯然不是他的對手，但再加上一個奉劍，他就未必能堅持多久了。
好在李逸及時趕到，同行的血衛們閃電出手，李元姬帶來的人很快被分散纏住……
李逸這次真的被氣到了，這個場面讓他想起了當年的宣武門之變。當年他是怎麽上位的？雖然他是那個借機上位的人，但是他亦最恨兵變沖入宮禁之人，更何況這個人還是他自己的親生女兒！反了，簡直反了！氣紅了眼的帝王命令手下不惜一切撲殺入侵者。
那邊血衛三處立刻便使出了連珠弩。這招的兇狠甚至敵我不分，中箭者立時倒地不起。
當有幾箭射向奉劍時，彼時奉劍剛好接了季寧一招，正是力竭之時，拼盡全力亦只擋住了兩箭，那最後一箭避無可避，眼看就要被射中。突然從旁邊飛出一個身影，奮力一推，將他推開，並用身體為他擋下了這一箭。是問琴！
另一邊，季寧趁機全力一擊，將李元姬一槍壓倒在地，然後一腳踢飛她的槍，反手將她鉗制住壓跪到地上，並揚聲大喝一聲，“住手！”
帝王此時已經被憤怒沖昏了頭腦，大喊著，“把他們都給我殺了！”
血衛們終歸攝於漢中王的舊日之威，略一遲疑，內侍監首座立刻大喝道，“大殿下已經被擒，你們都給我住手！”於是雙方沒有再發生太大的沖突，一方以壓倒性優勢，擒獲了另一方。
問琴被兩箭穿透身體，血流不止，她倒在奉劍懷裏，雙手緊緊地握了握他的手，“大監快走！你不能被他們抓住！”
奉劍亦沒有遲疑，他可以說掌管著李元姬半數的內衛，自然是不能在這種場合被擒住的。於是，他轉頭看了李元姬一眼，飛快地逃離了此地。被季寧暗中示意了的血衛自然沒有借機下死手，於是被他成功逃脫。
問琴望著奉劍遠走的背影，欣慰地露出了一個笑容……此生，問琴為殿下而生，是殿下的狗，是殿下的刀，決不能對旁人有心有情……但是我感謝你的養育與訓導之恩，來生，願我有自由之身，以報大監的恩情……
還沒從李元姬帶人闖宮所帶來的憤怒中緩過來的李逸，再次被內侍監首座以及血衛的不聽指令給狠狠地氣到了，他扭曲著臉大叫道，“把他們都給我押下去！”
李元姬望著眼前的景象，憤怒地大喊一聲，然後劇烈地掙紮起來，她想上前撲住帝王的腿，卻根本做不到，在要被拉下去之際，她絕望地呼喊，“阿耶，你可以有很多個妃子，但是我只有一個阿娘啊！孩兒不能沒有阿娘的！求你，救救她，救救她！”
李元姬的淒厲呼喊令李逸的神智從憤怒中回籠，他有些怔然地看了看李元姬，而後又看向季寧，季寧亦坦然地回視他，他張了張口，最終還是避開了他的目光，只留下一句，“我先回宮了，有消息著人通知我。”就落荒而逃般地走了。
季寧望著轉身逃避的李逸，以及絕望哀嚎著被押下去的李元姬，心中升出一股明悟。
他從來自詡聰明，但其實他的思維早已被局限，他的意志亦早已臣服於權力。為何他從來沒想過從一開始就強制性地阻止事態的發展呢？他其實有機會也有能力阻止這一切的發生的吧？但是他沒有……為什麽？因為他本能裏害怕承受後果吧？害怕被猜忌，更害怕被怨恨……他竟然還沒有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兒勇敢果斷、無私無畏……
他回到室內，看到皇後雖然身體已經沒法有什麽反應了，但是神智依然尚存，她的眼角緩緩地淌下了淚水。
從前我一直覺得宣女也好，你也好，都對我格外殘忍，讓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面臨這樣痛苦的抉擇，但是今天我想我知道了……可憐之人大約都有可恨之處吧……
思索間，季寧手起刀落，親手從他摯愛的阿姐肚子裏剖出了那個死嬰，靠近皇後耳邊，輕聲道，“阿姐，是個男孩兒。”他握住皇後的手，溫柔又鄭重地說道，“阿姐，你安心去吧，我會遵守我的承諾替你好好守護你的女兒……不惜一切，助她實現心中所願！”
聞言，皇後嘴角露出一絲幾不可查的微笑，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正統十年秋，皇後黎永樂剖腹產子，誕下了一位皇子，而後傷重而亡，享年，三十四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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