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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扇(〇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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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扇(〇四)

只套了一輛馬車,池鏡仍是騎著馬招搖過市,帶的人不多,除了趕車的外,只永泉一人跟著。他是故意撇開那些人,永泉倒還放心,是他從北京帶回來的人。

這時候哪裏都是熙熙攘攘,趁著節下好賺錢,兩邊街上多出來好些挑擔擺攤的小販,賣點心糕子,茶酒鮮果等吃食。因為年下要祭祖,賣紙紮香燭的也有許多。再就是胭脂珠花,各樣繡品,年節底下再窮的女人也舍得買一件。

玉漏想起她們姊妹三個在家的時候也過得拮據,往往大節底下才能得一件胭脂頭面,後來到了唐家稍好些。不過也不愛出門,唐二那個人濫情又好講排場,進香打醮之類,都把妻妾們帶著。他在前頭洋歪歪地騎著馬,後頭一亮寬敞飭輿內是他的正頭奶奶,再後頭一頂一頂的軟轎裏是他的小妾。每逢玉漏挑看簾子看見人家圍著議論,都疑心是人看破了她是侍妾,在調侃。

但眼下不會了,就只一輛馬車,人家會猜測後頭這馬車上坐的是前頭那位公子妻室或親眷,就是猜是他老娘呢,也想不到侍妾上頭去。

不知緣何馬車倏然停下來,玉漏等了下,傾身向前欲要打簾子看,先給人從外頭撩開,一瞧是池鏡鉆上車。玉漏是在側面坐著,放著那兩頭空的他不坐,偏和玉漏擠在一面,玉漏忙裏頭挪過去些。

他把那門框拍一下,車又動起來,拐了個彎。他道:“快到了,我讓小廝在外頭牽馬。”玉漏沒吱聲,他又笑道:“我在外頭騎馬,給你們左鄰右舍瞧見有個男人送你回來,不知要怎麽議論。”

好像還是為她著想了?玉漏不得不謝一句:“虧得三爺想得周到。”

靜下來就有點奇怪,好像有小蟲子在身上爬。玉漏窺他一眼,見他嘴角上掛著笑,身子慢悠悠地左顛右晃,一派從容翛然的樣子。他鉆上車來必定有話要說,卻不開口,逼著她開口似的。

這會挨得太近了,玉漏受不得這煎熬,把一旁的包袱皮拿來放在他腿上,“這是三爺的東西。”

池鏡詫異一下,又放回她腿上,“當著二哥二嫂的面,已說是你的了,只管拿著去穿。”

玉漏不知哪裏來的這衣裳,有意試探,“三爺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這樣好的料子我穿不出來,何況也不知身量合不合。”

“你試過不合身再自己改改,給我我也拿不回去。”池鏡笑道:“這是我房裏丫頭的兩件新衣裳,她們不喜歡這顏色樣子,一直放著沒穿。我看也是白放著,不如拿來給你,省得你常冷得跟個刺猬似的縮成一團。”

“不是新做的?”

池鏡想到上回要借錢給她的事,猜她不肯輕易受人家的恩惠。也許是真清高,也許是扭捏作態,都無所謂,他只信這世上沒有哪個女人不喜歡華貴的衣裳首飾,不肯收,一定是送的人不對,或送的方式不對。

他先是玩笑,“你想得倒美。難道你嫌不是新做的?要新做的只好等鳳家來了。”繼而又換了副認真溫情的神色,“你只管收下,拿回去她們也不肯要,還嫌占了箱櫃,白放著也可惜。”

玉漏難得聽他費心說如此多的話,只得謝過收下,心想著要是他接下來要提什麽非分要求,倒是高看他了。

誰知他見她收了,仿佛是安了心,就闔上眼仰頭靠著沈默下去。

玉漏不由想起先時在他們池大奶奶房中的情形,不是端茶的就是遞水的進來,整個處於危險的氣氛中,可他眼睛裏仍有關不住的慾望洩露出來。這會安全了,車上只得他們兩個,他反倒把眼睛封鎖起來,成了個正人君子。

玉漏緊盼著他開口,還未盼來,就走到了巷子口。一來馬車不好進,二來她也怕給爹娘撞見,忙道:“三爺,就在這裏停下吧,我自t己走幾步。”

池鏡沒說什麽,仍是往門框上一拍,馬車停下來。玉漏躬著身子往前鉆,那馬動了下,車晃得她趔趄著險些要摔,幸而池鏡一把扶住了她的腰。

她扶住了門框扭頭看他一眼,他不過笑一下就把手松開了,整個動作從容規矩,連神情也是。她倒有點悵然若失。

院門虛掩著,玉漏進去一瞧,她娘不在家,約是到鄰舍間說話去了。她趁著這功夫由臥房內取了畫冊出來,要走不走的,又旋裙到樓梯口去看。

上頭兩塊板子還是鎖著,看來玉嬌仍被關在上頭。這都多久了,她還是不肯妥協,怎麽熬得住?她一面有點佩服起她來,一面又她不知是著了什麽魔。

在她的眼光是看不上小夏裁縫,人窮就罷了,連說話也是吞吞吐吐猶猶豫豫,沒有男人家的剛性。可玉嬌偏偏喜歡,她替她不值。她沒敢驚動玉嬌,怕她央求趁這會功夫放她出去。到這步田地,跟人私奔玉嬌不是做不出來,總有人傻,覺得走出去就是天空海闊的生活。她是不讚成。

不一時又溜回馬車上,池鏡像是睡著了,連眼皮也沒顫一下。玉漏兩邊看看,還是躡手躡腳地坐回他旁邊去。

他忽然閉著眼睛無聲地笑了下,擡手往門框上又是幹脆利落地一拍,很瀟灑。仍舊是閉著眼睛。

玉漏看出來,他這笑是一種勝利性的笑。她覺得上了當,但要換個位置也為時已晚了。她只能灰心喪氣地坐在一旁,百無聊賴地撕著指甲旁的倒刺,很疼。

不知不覺間,他的手伸來握開了她的手,“疼還弄它做什麽?”

玉漏扭頭見他終於舍得睜了眼,笑意從容篤定,像是認準了她栽進了他的手心。她偏不如他的意,把手抽回來笑道:“還當三爺睡著了。”

他那只手還半蜷著放在腿上,“就是養養神,東西拿著了麽?”

“勞煩三爺帶回去給三姑娘。”她把畫冊睇給他。

他接了來揣在懷內,接而認真端詳一眼。她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仿佛他才剛握她那一下只是不小心,她不計較,連問也不問。

他笑問:“這會送你回鳳家?”

玉漏毫不猶豫地點點頭,他微張著嘴,要說什麽又沒說,舌尖在腔內轉著把腮頂了下,向外吩咐,“先往鳳家去!”

轉到街上來他也不去騎馬,依然在車內坐著。玉漏感到他有點生氣,並不理會,只管把頭低著暗暗撕那些倒刺。

“你回去給鳳翔帶個話,”他說,語氣透著些微不耐煩的神氣,“我父親回了信,朝廷覆用他的事是準的,要是沒什麽差池,開春放他往常州任縣令的旨意就能送到南京。”

玉漏笑著端正身,“我先替我們大爺多謝您費心。”

池鏡瞟見她的笑臉倏然發煩,知道她是裝傻。他不耐煩同她裝下去,趁著馬車拐彎,她身子一歪的功夫,他一手扶穩她的腰欺身過去,“我是為你,不是為他,不犯著替他謝我。”

玉漏慌張地往後頭挪挪,背貼在角落裏,再無處躲。他還不撒手,她真怕貼在腰側的大手會摸到她翻滾的血。她也是故作鎮靜,訕著笑了笑,“三爺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您和我們大爺不是朋友?”

“朋友歸朋友。”池鏡笑說。心想再是知己好友也終有隔閡,要和鳳翔不是朋友,也不會有這份刺激。

一個人作惡太孤單,他要拉個人做共犯,何況他要犯的壞和她恰是密切相關的。他松開手,身子卻朝她欠過去些,簡直到了面對面的地步,誰也逃不開,“再好的朋友也有反目成仇的時候,就看有沒有相爭的東西。”

初聽這話,玉漏一顆心險些從嗓子眼裏跳出來。她很快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把赧紅的臉低著偏向一旁,“三爺快別說笑了。”

“我說笑也還有個分寸。”他跟著歪下眼睛,目光發了狠地寸寸逼緊,語氣卻帶著軟弱和惆悵,“我也多想我是在說笑,可不知怎的,臉上是笑,心裏卻在發酸。你不知道你和鳳翔在一處的時候,我常覺得你們是兩個強盜,把我開膛破肚洗劫一空了,你們卻還在那裏事不關己地笑。”

他真是了解女人,知道女人喜歡聽什麽,也從不吝嗇說。

不過真是可惜,玉漏在心內笑著嘆息,他又知不知道,貼得這樣近,說的慌根本瞞不過眼睛。她甚至聽不見他的心跳聲,也感覺不到他身上有熱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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