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可能無論人在什麽時候受到委屈，都想要依靠媽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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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可能無論人在什麽時候受到委屈，都想要依靠媽媽吧
林遇收到周慧心的信息後，打電話給張振華讓他放心，告訴他周阿姨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但不想張振華去找她。
張振華拜托林遇和安瑤勸周慧心回醫院治療，於是林遇臨時讓王燁回來照顧何玉秀一天，等王燁趕來後便開車和安瑤去到了周慧心所給的地址。
他們開了一個多小時，在一間鄉村飯店門前停下來。
“慧心飯店？”安瑤看著即使過了飯點也還是人滿為患的大排檔式小飯店，好奇說道，“難道是周慧心開的飯店？”
“沒聽她說過這回事。”
林遇在人群中尋找周慧心的身影，但整個飯店除了吃飯的客人，只有一個不停端菜出來的老婦人。
老婦人雖頭發花白，但她身形健碩，容光煥發，平穩地端著菜在擁擠的飯店快步穿梭。
“老板娘！再加一碟炒大腸！”一個黝黑的中年男人舉起手朝老婦人喊道。
“馬上就來！” 老婦人聲音也十分洪亮。
林遇和安瑤探頭探腦地走進飯店內部，想找到周慧心。
“沒桌子了自己去拼桌啊！”
老婦人與兩人擦身而過，對他們響亮且隨性地招呼了一句，隨後走進用透明玻璃隔開的廚房。
“3 號桌加一碟炒大腸！”老婦人告知正在用大火炒菜的中年男廚師加菜，後又指著切菜的員工大聲說道，“你看你這切的什麽東西！青椒給我切細一點！”
林遇和安瑤從切菜員工的背影認出來那正是周慧心。
周慧心被老婦人大喝一聲，朝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遵命遵命。”
“凈在這給我添亂！走開走開！”老婦人一把擠走周慧心，奪過她手裏的刀，熟練地切著青椒。
周慧心在旁邊背手觀察，時不時做出誇張的神情：“哇，老板娘好刀法！”
“沒本事就給我去端菜！豬腳端去 5 號桌！”老婦人毫不客氣地嚷道。
“哎，這就去！”周慧心沒有絲毫不悅，笑著把豬腳端給客人，“豬腳來咯！大家慢慢吃！”
“餓死了！還有幾個菜也快點吧！”一位客人催促道。
“你吃兩塊豬腳就上了！”周慧心爽朗回應，轉身想回廚房之時，見到了呆呆站在墻邊的林遇和安瑤。
“你們倆這麽快來啦！吃過飯了嗎？”
“吃了。”兩人一起答道。
“那累不累呀？”
“不累？”林遇被問得不明所以。
“那就來幫幫忙洗菜上菜？”周慧心挑眉笑道。
這樣活力滿滿的周慧心，兩人都不曾見過，覺得甚是陌生，一時間有些恍惚。
“周慧心！上菜了！磨蹭什麽！”老婦人在廚房裏大喊道。
“我來幫您吧。”林遇回過神來。
他脫掉外套擼起袖子，跑進廚房裏拿菜，安瑤不好意思什麽都不做，於是接過了老婦人隨手塞來的一把青菜，蹲在水盆前洗菜。
“你說你有什麽用！讓客人來幹活！”老婦人頭也不回地抱怨周慧心。
“哎呀媽！我這不是給你找多了兩個幫手嘛！怎麽就沒用了？”周慧心撒嬌般地說道。
此言一出，林遇和安瑤同時有些驚訝地望向那位老婦人。
他們以為周慧心的雙親都不在了，因為從來沒有出現過，也沒有被提起過。
“別叫我媽！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老婦人一點情面都不留。
周慧心學著老婦人的語氣，裝模作樣地重覆那句話，惹得老婦人揮了揮菜刀趕她走遠點。
幾人一直忙活到將近下午三點，終於送走了最後一桌客人。
“娟兒，我先回去歇會啦！”廚師脫下圍裙，對老婦人打了聲招呼便離開了。
“今晚記得早點來！”老婦人頭也不擡地回應道，把手中洗幹凈的碗碟甩幹水放進消毒櫃。
“林遇，安瑤，謝謝你們倆幫忙啦。”周慧心讓兩人坐下，給他們各拿了一杯水，也坐下來笑吟吟地看著老婦人收拾廚房，“那是我媽，方娟，我初中的時候她就開了這間飯店。”
“我爸走得早，我媽一個人把我拉扯大，就靠著這間飯店。”周慧心坐下後覺得四肢的疼痛變得強烈，從口袋裏掏出幾片藥，就著水吃掉。
“周阿姨，您要不要和我一起回醫院？張叔還在那裏等您呢。”林遇試探道。
周慧心搖了搖頭，“不回去，你們也別告訴他我在哪，他肯定想不到我在這裏的。”
“他敢來我就敢把他打回去！”方娟啪一聲往桌子上放了一碟紅燒肉和一大盤米飯，“吃吧！”
“我們吃過了。”安瑤巴眨著眼睛說道，雖然她好像有被紅燒肉吸引到。
“吃過了也再吃點！年輕人怕什麽胖！”方娟對安瑤說道，“不然說我老太太欺壓你們白幹活！”
“我媽的手藝還是這麽好。”周慧心美滋滋地拿碗裝了一大勺飯，往嘴裏塞了一塊肉。
“吃完了就走！我這裏不歡迎你！”方娟大手一揮，對周慧心吼道。
林遇和安瑤被這奇怪的母女關系搞得有些摸不著頭腦，耐不住方娟的催促，也端碗動筷吃了起來。
“別這樣嘛。”周慧心含著一嘴飯笑道，“好歹我是你女兒，給點面子嘛。”
“什麽女兒，你不是煩我管你太多，一聲不吭就跑去城裏和那個臭小子結婚嗎？不是說要老死不相往來嗎？這麽多年沒見面，還以為你混得有多好，結果這副鬼樣子跑回來。想幹嘛？啃老啊？”方娟拍著桌子罵道。
她覺得氣不過，又站了起來，用手指狠狠戳了幾下周慧心的腦袋，“我看你是皮癢欠揍！”
“揍，隨便你揍！”周慧心轉頭朝方娟咧嘴一笑。
“生病了為什麽不說？你眼裏還有我這個媽？就你了不起了是嗎？快死了還來找我幹嘛？”
方娟每說一句，就抽打一下周慧心的後背。
周慧心笑著任由方娟打她，不生氣也不還手。
方娟打著罵著就紅了眼。
“你為什麽就不能爭氣一點！活得比我久一點！”方娟聲音顫抖，眼淚滑落，她便擡手用力地用袖子擦掉。
周慧心的笑也撐不住了，淚水滴落在碗裏，她放下手中的碗，捂著嘴忍住沒有哭出聲。
五十歲的周慧心已經將近二十年沒有見過方娟了，兩人一年可能會打上一兩次電話，寥寥幾句就結束通話。
在周慧心的印象裏，方娟還是滿頭青絲，穿著圍裙在飯店裏笑著招呼鄉親們吃飯。
今日早上她下了出租車，站在飯店門口的時候，第一眼就看到了方娟，聽到了她的大嗓門。
七十幾歲的方娟依然手腳利落，大聲招呼著客人。
但她的頭發已經全白了，臉上也布滿了皺紋和老人斑。
周慧心站在路對面看了很久，她不知道該怎麽和方娟說第一句話，不知道該說什麽。
直到靠近路邊的那桌客人吃完離開，方娟拿著抹布出來收拾桌子，周慧心才走近她，叫了一聲“媽”。
忙著擦桌子的方娟沒有聽見，周慧心加大音量叫了第二聲。
方娟擡頭，發現是周慧心後，盯著她看了很久。
見到周慧心，方娟自然是感到非常驚訝的，但周慧心頭發掉光、滿臉病容的樣子，讓她的驚訝被不敢置信掩蓋了。
她的心裏有了一種讓她無法接受的猜測。
方娟一聲不吭，端著碗碟轉身就走回廚房裏。
周慧心站在原地許久，雙手凍得發紅，也沒有進到店裏，只是靜靜地看著墻上貼著的“慧心飯店”幾個紅色大字。
“沒錢吃飯就給我進來幹活！別在那裏礙手礙腳！”再次走出來收拾餐桌的方娟對發楞的周慧心喊道。
周慧心聽到這久違的語氣，突然就笑了，心裏的糾結蕩然無存，“老板娘怎麽知道我沒錢吃飯的？我這就去幫忙！”
母女倆在飯店裏哭成兩個淚人，安瑤想要說些什麽安慰一下，林遇讓她先留兩人好好發洩一下。
於是兩人發洩到了晚飯飯點，廚師又回來上班了。
見周慧心身體疼得厲害，林遇想要帶她回醫院，但周慧心說什麽都不願意再回去治療。
放心不下的林遇又和安瑤在飯店裏幫忙幹了很久的活，直到飯店關門，林遇開車送方娟和周慧心回方娟在村裏住的房子。
“林遇，安瑤，今天辛苦你們了，要不你們在這裏休息一晚再回去吧，明天讓我媽給你們再做頓好吃的。”周慧心說道。
“不麻煩你們了，我和安瑤就先回去了。”林遇婉拒道。
“啊對哦，你還要照顧你奶奶！”周慧心猛然想起，愧疚地說道，“今天你還在這裏耽擱了一天，真是對不起。”
“沒事，我伯母最近比較有空，我讓她這兩天暫時替我陪著奶奶了。”
“那就好，那你們快回去休息吧。”
林遇和安瑤上車後，才開出不到二十米，輪胎發出嘭的一聲巨響，車胎爆了。
“……”
林遇和安瑤抱著枕頭和被子站在方娟家的客房門前，久久沒有進去。
“怎麽？嫌棄我這鄉下地方？”方娟站在他們身後問道。
“不是的。”林遇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們倆真的是朋友，住在一個房間不太合適，我們還是出去住旅館就好。”
“那就打地鋪！”
方娟從櫃子裏搬出多一套被子，往剛剛拖幹凈的地板上一放，“睡吧！”
林遇側頭看向身邊的安瑤，用眼神詢問她的意見。
安瑤自信地比了個 ok。
見兩人沒有再拒絕，方娟就給兩人關上了門。
林遇動手把被子鋪在地上，安瑤示意他停下來。
“忘了我是誰嗎？”安瑤得意洋洋地說道，一揮手就在房裏添了另一張床，“這點小事，本神還是做得到的。”
對安瑤的法術已經見怪不怪的林遇淡定地笑笑，把被子和枕頭放到床上。
“林遇，你說周阿姨為什麽突然要來找這麽多年沒見過的媽媽呢？”安瑤從早上起就一直感到很困惑。
“可能無論人在什麽時候受到委屈，都想要依靠媽媽吧。”林遇輕聲說道。
安瑤還是感到很納悶，如果想依靠方娟的話，周慧心不應該早就來了嗎？為什麽要等到現在呢？
但她沒有直接問出來，因為她不想在林遇面前顯得自己很無知，人設得好好立住。
咽下疑問後，安瑤又細品了一下林遇剛才說的話。
“你也是這樣嗎？難過的時候，會想要依賴你媽媽。”雖然不同“物種”，但作為同齡人，安瑤想要多點了解林遇的想法，畢竟在鋯州天庭府裏，沒有神小於 50 歲，安瑤時常覺得和他們之間有代溝。
“會，即使她已經不在了。”林遇停下手中的動作望向安瑤，“只要看看她笑著的照片，想象她在對我說話，就會被安慰到了。”
安瑤看著林遇，沒有說話。
“張烈認為周阿姨管他太多太煩了，可我倒覺得只要有媽媽在管著自己，就莫名會有一種任性的資本，因為媽媽會一直在背後守著。”林遇淡笑道，繼續整理床被，“當然，我這種想法也有一點自私，做孩子的，當自己有能力靠自己的時候，就不應該再成為父母的束縛，畢竟小的時候已經占據了他們太多的時間和精力。”
“所以周阿姨才會在方娟面前表現得那麽放松嗎？和她平時完全不是同一個樣子。”安瑤回想起周慧心今天的種種表現，是以往她和林遇從沒見過的爽朗和孩子氣。
“我想應該是吧。”林遇說道，“在媽媽面前，想要撒嬌，想要得到寵愛，也許是很多人的下意識行為。”
“你也會撒嬌？”安瑤想象不出沈穩的林遇撒嬌的樣子。
“我以前可沒少幹這事。”林遇低頭輕笑，“如果我媽還在的話，沒準我還會。”
“林遇，你是不是很恨那一場車禍？”安瑤小聲問道。
林遇聞之收起了笑容，“除了這個，我還能恨什麽？”
安瑤雙手抓緊了被子，躺下來背過身去，在兩張床之間設了一道簾子。
林遇以為安瑤覺得氣氛太沈重就直接退出了聊天，他不知道他的這句話落到安瑤耳朵裏，就是他恨安瑤。
安瑤繼任兩年來，布災引起過好幾次車禍。
即使林遇父母那場車禍與她無關，但很多凡人的車禍就是她引起的。
她更加確信一定不能坦白災神身份，林遇一旦知道了，別說幫她集福了，可能還會像小說裏對付綠茶反派那樣，往她臉上潑一杯水狠狠罵她。
和林遇相處起來，不比和莫清在一起玩差，林遇對安瑤很溫柔，很聽她的話，還總是給她做好吃的。
安瑤不想和他連朋友都做不成。
過了好久，安瑤仍然被外面不知是什麽發出的吱吱聲吵到睡不著，有些煩躁地翻了個身，輕輕移開一點簾子偷看林遇，恰好與熟睡的林遇來了個面對面。
不知是安華說的神對凡人的憐憫之心起了作用，抑或是愧疚心作祟。
安瑤看著睡覺也微微皺眉的林遇，感到有點心疼。
心疼到想要撫平他的眉頭。
安瑤起身在林遇床頭蹲下，輕輕用指尖摸了摸林遇的眉，施法在他眉心處點了一下。
這是安瑤此時唯一可以為他做的事了。
讓林遇在夢中和黃佳遇短暫地重逢。
“去撒個嬌吧。”安瑤輕聲說道。
見林遇的眉頭逐漸舒展開來，安瑤安心地笑笑，站起來無聊地四處看了看，突然好奇同住一個房間的周慧心和方娟會不會有什麽故事發生。
安瑤確認自己身上沒有林遇的物品後，穿過墻壁去到隔壁房間。
從打呼聲可以聽出來方娟睡得正熟，而周慧心則雙手交叉捏著雙臂，蜷縮在床的一角，表情扭曲，看得出來她在拼命忍受著疼痛，又不敢發出聲響。
安瑤看了周慧心好一會，終是不忍心再看她如此痛苦，想要離開，此時周慧心也忍不住疼痛，伸手去摸床頭的止疼藥。
她沒拿穩，整瓶藥掉落在地上，發出的聲音把方娟弄醒了。
方娟發現周慧心滿頭是冷汗，臉色極為蒼白，皺著眉頭起身給她倒了一杯水，撿起地上的藥瓶。
“吃幾粒？”
“兩粒。”
方娟倒出兩粒藥遞給周慧心，周慧心勉強撐起身子把藥吃了，喝水的時候還不小心嗆到，猛烈咳嗽起來。
方娟又急忙拍拍她的背。
“你看看你，凈給我添麻煩，喝口水都不能好好喝嗎？”話語雖是埋怨，語氣卻不似白天那麽兇。
周慧心咳了一會，虛弱地笑笑說道：“就是想給你添點麻煩才來的嘛。”
“真不讓人省心！從小到大都是。”
方娟一邊犯嘀咕，一邊扶周慧心躺下，然後自己也躺回床上。
周慧心翻身面對著方娟，往她懷裏湊了湊。
“都多少歲的人了，還跟你媽睡，丟不丟人？”
“不丟人。”周慧心笑道。
方娟把周慧心身上的被子往上提了一下，提被子的手停留在周慧心的後背，輕輕拍打著。
“說了多少遍了，睡覺要少點側著睡，對心臟的血液循環不好，還容易有肩周炎，你就是不聽。”方娟叨叨絮絮道。
周慧心閉上眼睛，靜靜聽著方娟的嘮叨。
她年少時頭也不回地逃離母親的管束，等到她為人母時，有了一個對家不管不顧的丈夫時，她終於明白了方娟的心情。
曾經無比厭煩的管束，如今聽來都是深深的愛意。
不管方法是否有誤，初衷都是因為愛自己的孩子，總是放不下孩子。
“媽，對不起。”周慧心縮成了更小的一團，“我自私地想要不再管我的孩子，過幾天不管不顧的日子，但我又自私地來找你，想讓你再管管我。我是不是又讓你傷心了？”
周慧心曾經想過把方娟接去家裏一起住，但又不想再去打擾方娟的生活，她害怕她的回歸，又會讓為她操勞半生的方娟重新回到過去操心的生活狀態。
生病之後，她更沒有勇氣告訴方娟，因為患癌的她覺得自己就是一個累贅。
但到頭來，周慧心還是沒忍住，她想要再次得到母親的寵愛，為此也不可避免地讓方娟也陷入了痛苦之中。
“你早就對不起我了，你現在才知道嗎？”方娟嘆了一口氣，“也不差這一次了。”
周慧心低聲抽泣起來，方娟一直有節奏地拍著她的背。
“沒事，媽在呢。”
看到這一切的安瑤想起了林遇說的那句“可能無論人在什麽時候受到委屈，都想要依靠媽媽”。
果然凡人更了解凡人。
安瑤沈思片刻，決定回一趟安華廟找撫生。
有件事，她也要依靠一下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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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遇收到周慧心的信息後，打電話給張振華讓他放心，告訴他周阿姨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但不想張振華去找她。
張振華拜托林遇和安瑤勸周慧心回醫院治療，於是林遇臨時讓王燁回來照顧何玉秀一天，等王燁趕來後便開車和安瑤去到了周慧心所給的地址。
他們開了一個多小時，在一間鄉村飯店門前停下來。
“慧心飯店？”安瑤看著即使過了飯點也還是人滿為患的大排檔式小飯店，好奇說道，“難道是周慧心開的飯店？”
“沒聽她說過這回事。”
林遇在人群中尋找周慧心的身影，但整個飯店除了吃飯的客人，只有一個不停端菜出來的老婦人。
老婦人雖頭發花白，但她身形健碩，容光煥發，平穩地端著菜在擁擠的飯店快步穿梭。
“老板娘！再加一碟炒大腸！”一個黝黑的中年男人舉起手朝老婦人喊道。
“馬上就來！” 老婦人聲音也十分洪亮。
林遇和安瑤探頭探腦地走進飯店內部，想找到周慧心。
“沒桌子了自己去拼桌啊！”
老婦人與兩人擦身而過，對他們響亮且隨性地招呼了一句，隨後走進用透明玻璃隔開的廚房。
“3 號桌加一碟炒大腸！”老婦人告知正在用大火炒菜的中年男廚師加菜，後又指著切菜的員工大聲說道，“你看你這切的什麽東西！青椒給我切細一點！”
林遇和安瑤從切菜員工的背影認出來那正是周慧心。
周慧心被老婦人大喝一聲，朝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遵命遵命。”
“凈在這給我添亂！走開走開！”老婦人一把擠走周慧心，奪過她手裏的刀，熟練地切著青椒。
周慧心在旁邊背手觀察，時不時做出誇張的神情：“哇，老板娘好刀法！”
“沒本事就給我去端菜！豬腳端去 5 號桌！”老婦人毫不客氣地嚷道。
“哎，這就去！”周慧心沒有絲毫不悅，笑著把豬腳端給客人，“豬腳來咯！大家慢慢吃！”
“餓死了！還有幾個菜也快點吧！”一位客人催促道。
“你吃兩塊豬腳就上了！”周慧心爽朗回應，轉身想回廚房之時，見到了呆呆站在墻邊的林遇和安瑤。
“你們倆這麽快來啦！吃過飯了嗎？”
“吃了。”兩人一起答道。
“那累不累呀？”
“不累？”林遇被問得不明所以。
“那就來幫幫忙洗菜上菜？”周慧心挑眉笑道。
這樣活力滿滿的周慧心，兩人都不曾見過，覺得甚是陌生，一時間有些恍惚。
“周慧心！上菜了！磨蹭什麽！”老婦人在廚房裏大喊道。
“我來幫您吧。”林遇回過神來。
他脫掉外套擼起袖子，跑進廚房裏拿菜，安瑤不好意思什麽都不做，於是接過了老婦人隨手塞來的一把青菜，蹲在水盆前洗菜。
“你說你有什麽用！讓客人來幹活！”老婦人頭也不回地抱怨周慧心。
“哎呀媽！我這不是給你找多了兩個幫手嘛！怎麽就沒用了？”周慧心撒嬌般地說道。
此言一出，林遇和安瑤同時有些驚訝地望向那位老婦人。
他們以為周慧心的雙親都不在了，因為從來沒有出現過，也沒有被提起過。
“別叫我媽！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老婦人一點情面都不留。
周慧心學著老婦人的語氣，裝模作樣地重覆那句話，惹得老婦人揮了揮菜刀趕她走遠點。
幾人一直忙活到將近下午三點，終於送走了最後一桌客人。
“娟兒，我先回去歇會啦！”廚師脫下圍裙，對老婦人打了聲招呼便離開了。
“今晚記得早點來！”老婦人頭也不擡地回應道，把手中洗幹凈的碗碟甩幹水放進消毒櫃。
“林遇，安瑤，謝謝你們倆幫忙啦。”周慧心讓兩人坐下，給他們各拿了一杯水，也坐下來笑吟吟地看著老婦人收拾廚房，“那是我媽，方娟，我初中的時候她就開了這間飯店。”
“我爸走得早，我媽一個人把我拉扯大，就靠著這間飯店。”周慧心坐下後覺得四肢的疼痛變得強烈，從口袋裏掏出幾片藥，就著水吃掉。
“周阿姨，您要不要和我一起回醫院？張叔還在那裏等您呢。”林遇試探道。
周慧心搖了搖頭，“不回去，你們也別告訴他我在哪，他肯定想不到我在這裏的。”
“他敢來我就敢把他打回去！”方娟啪一聲往桌子上放了一碟紅燒肉和一大盤米飯，“吃吧！”
“我們吃過了。”安瑤巴眨著眼睛說道，雖然她好像有被紅燒肉吸引到。
“吃過了也再吃點！年輕人怕什麽胖！”方娟對安瑤說道，“不然說我老太太欺壓你們白幹活！”
“我媽的手藝還是這麽好。”周慧心美滋滋地拿碗裝了一大勺飯，往嘴裏塞了一塊肉。
“吃完了就走！我這裏不歡迎你！”方娟大手一揮，對周慧心吼道。
林遇和安瑤被這奇怪的母女關系搞得有些摸不著頭腦，耐不住方娟的催促，也端碗動筷吃了起來。
“別這樣嘛。”周慧心含著一嘴飯笑道，“好歹我是你女兒，給點面子嘛。”
“什麽女兒，你不是煩我管你太多，一聲不吭就跑去城裏和那個臭小子結婚嗎？不是說要老死不相往來嗎？這麽多年沒見面，還以為你混得有多好，結果這副鬼樣子跑回來。想幹嘛？啃老啊？”方娟拍著桌子罵道。
她覺得氣不過，又站了起來，用手指狠狠戳了幾下周慧心的腦袋，“我看你是皮癢欠揍！”
“揍，隨便你揍！”周慧心轉頭朝方娟咧嘴一笑。
“生病了為什麽不說？你眼裏還有我這個媽？就你了不起了是嗎？快死了還來找我幹嘛？”
方娟每說一句，就抽打一下周慧心的後背。
周慧心笑著任由方娟打她，不生氣也不還手。
方娟打著罵著就紅了眼。
“你為什麽就不能爭氣一點！活得比我久一點！”方娟聲音顫抖，眼淚滑落，她便擡手用力地用袖子擦掉。
周慧心的笑也撐不住了，淚水滴落在碗裏，她放下手中的碗，捂著嘴忍住沒有哭出聲。
五十歲的周慧心已經將近二十年沒有見過方娟了，兩人一年可能會打上一兩次電話，寥寥幾句就結束通話。
在周慧心的印象裏，方娟還是滿頭青絲，穿著圍裙在飯店裏笑著招呼鄉親們吃飯。
今日早上她下了出租車，站在飯店門口的時候，第一眼就看到了方娟，聽到了她的大嗓門。
七十幾歲的方娟依然手腳利落，大聲招呼著客人。
但她的頭發已經全白了，臉上也布滿了皺紋和老人斑。
周慧心站在路對面看了很久，她不知道該怎麽和方娟說第一句話，不知道該說什麽。
直到靠近路邊的那桌客人吃完離開，方娟拿著抹布出來收拾桌子，周慧心才走近她，叫了一聲“媽”。
忙著擦桌子的方娟沒有聽見，周慧心加大音量叫了第二聲。
方娟擡頭，發現是周慧心後，盯著她看了很久。
見到周慧心，方娟自然是感到非常驚訝的，但周慧心頭發掉光、滿臉病容的樣子，讓她的驚訝被不敢置信掩蓋了。
她的心裏有了一種讓她無法接受的猜測。
方娟一聲不吭，端著碗碟轉身就走回廚房裏。
周慧心站在原地許久，雙手凍得發紅，也沒有進到店裏，只是靜靜地看著墻上貼著的“慧心飯店”幾個紅色大字。
“沒錢吃飯就給我進來幹活！別在那裏礙手礙腳！”再次走出來收拾餐桌的方娟對發楞的周慧心喊道。
周慧心聽到這久違的語氣，突然就笑了，心裏的糾結蕩然無存，“老板娘怎麽知道我沒錢吃飯的？我這就去幫忙！”
母女倆在飯店裏哭成兩個淚人，安瑤想要說些什麽安慰一下，林遇讓她先留兩人好好發洩一下。
於是兩人發洩到了晚飯飯點，廚師又回來上班了。
見周慧心身體疼得厲害，林遇想要帶她回醫院，但周慧心說什麽都不願意再回去治療。
放心不下的林遇又和安瑤在飯店裏幫忙幹了很久的活，直到飯店關門，林遇開車送方娟和周慧心回方娟在村裏住的房子。
“林遇，安瑤，今天辛苦你們了，要不你們在這裏休息一晚再回去吧，明天讓我媽給你們再做頓好吃的。”周慧心說道。
“不麻煩你們了，我和安瑤就先回去了。”林遇婉拒道。
“啊對哦，你還要照顧你奶奶！”周慧心猛然想起，愧疚地說道，“今天你還在這裏耽擱了一天，真是對不起。”
“沒事，我伯母最近比較有空，我讓她這兩天暫時替我陪著奶奶了。”
“那就好，那你們快回去休息吧。”
林遇和安瑤上車後，才開出不到二十米，輪胎發出嘭的一聲巨響，車胎爆了。
“……”
林遇和安瑤抱著枕頭和被子站在方娟家的客房門前，久久沒有進去。
“怎麽？嫌棄我這鄉下地方？”方娟站在他們身後問道。
“不是的。”林遇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們倆真的是朋友，住在一個房間不太合適，我們還是出去住旅館就好。”
“那就打地鋪！”
方娟從櫃子裏搬出多一套被子，往剛剛拖幹凈的地板上一放，“睡吧！”
林遇側頭看向身邊的安瑤，用眼神詢問她的意見。
安瑤自信地比了個 ok。
見兩人沒有再拒絕，方娟就給兩人關上了門。
林遇動手把被子鋪在地上，安瑤示意他停下來。
“忘了我是誰嗎？”安瑤得意洋洋地說道，一揮手就在房裏添了另一張床，“這點小事，本神還是做得到的。”
對安瑤的法術已經見怪不怪的林遇淡定地笑笑，把被子和枕頭放到床上。
“林遇，你說周阿姨為什麽突然要來找這麽多年沒見過的媽媽呢？”安瑤從早上起就一直感到很困惑。
“可能無論人在什麽時候受到委屈，都想要依靠媽媽吧。”林遇輕聲說道。
安瑤還是感到很納悶，如果想依靠方娟的話，周慧心不應該早就來了嗎？為什麽要等到現在呢？
但她沒有直接問出來，因為她不想在林遇面前顯得自己很無知，人設得好好立住。
咽下疑問後，安瑤又細品了一下林遇剛才說的話。
“你也是這樣嗎？難過的時候，會想要依賴你媽媽。”雖然不同“物種”，但作為同齡人，安瑤想要多點了解林遇的想法，畢竟在鋯州天庭府裏，沒有神小於 50 歲，安瑤時常覺得和他們之間有代溝。
“會，即使她已經不在了。”林遇停下手中的動作望向安瑤，“只要看看她笑著的照片，想象她在對我說話，就會被安慰到了。”
安瑤看著林遇，沒有說話。
“張烈認為周阿姨管他太多太煩了，可我倒覺得只要有媽媽在管著自己，就莫名會有一種任性的資本，因為媽媽會一直在背後守著。”林遇淡笑道，繼續整理床被，“當然，我這種想法也有一點自私，做孩子的，當自己有能力靠自己的時候，就不應該再成為父母的束縛，畢竟小的時候已經占據了他們太多的時間和精力。”
“所以周阿姨才會在方娟面前表現得那麽放松嗎？和她平時完全不是同一個樣子。”安瑤回想起周慧心今天的種種表現，是以往她和林遇從沒見過的爽朗和孩子氣。
“我想應該是吧。”林遇說道，“在媽媽面前，想要撒嬌，想要得到寵愛，也許是很多人的下意識行為。”
“你也會撒嬌？”安瑤想象不出沈穩的林遇撒嬌的樣子。
“我以前可沒少幹這事。”林遇低頭輕笑，“如果我媽還在的話，沒準我還會。”
“林遇，你是不是很恨那一場車禍？”安瑤小聲問道。
林遇聞之收起了笑容，“除了這個，我還能恨什麽？”
安瑤雙手抓緊了被子，躺下來背過身去，在兩張床之間設了一道簾子。
林遇以為安瑤覺得氣氛太沈重就直接退出了聊天，他不知道他的這句話落到安瑤耳朵裏，就是他恨安瑤。
安瑤繼任兩年來，布災引起過好幾次車禍。
即使林遇父母那場車禍與她無關，但很多凡人的車禍就是她引起的。
她更加確信一定不能坦白災神身份，林遇一旦知道了，別說幫她集福了，可能還會像小說裏對付綠茶反派那樣，往她臉上潑一杯水狠狠罵她。
和林遇相處起來，不比和莫清在一起玩差，林遇對安瑤很溫柔，很聽她的話，還總是給她做好吃的。
安瑤不想和他連朋友都做不成。
過了好久，安瑤仍然被外面不知是什麽發出的吱吱聲吵到睡不著，有些煩躁地翻了個身，輕輕移開一點簾子偷看林遇，恰好與熟睡的林遇來了個面對面。
不知是安華說的神對凡人的憐憫之心起了作用，抑或是愧疚心作祟。
安瑤看著睡覺也微微皺眉的林遇，感到有點心疼。
心疼到想要撫平他的眉頭。
安瑤起身在林遇床頭蹲下，輕輕用指尖摸了摸林遇的眉，施法在他眉心處點了一下。
這是安瑤此時唯一可以為他做的事了。
讓林遇在夢中和黃佳遇短暫地重逢。
“去撒個嬌吧。”安瑤輕聲說道。
見林遇的眉頭逐漸舒展開來，安瑤安心地笑笑，站起來無聊地四處看了看，突然好奇同住一個房間的周慧心和方娟會不會有什麽故事發生。
安瑤確認自己身上沒有林遇的物品後，穿過墻壁去到隔壁房間。
從打呼聲可以聽出來方娟睡得正熟，而周慧心則雙手交叉捏著雙臂，蜷縮在床的一角，表情扭曲，看得出來她在拼命忍受著疼痛，又不敢發出聲響。
安瑤看了周慧心好一會，終是不忍心再看她如此痛苦，想要離開，此時周慧心也忍不住疼痛，伸手去摸床頭的止疼藥。
她沒拿穩，整瓶藥掉落在地上，發出的聲音把方娟弄醒了。
方娟發現周慧心滿頭是冷汗，臉色極為蒼白，皺著眉頭起身給她倒了一杯水，撿起地上的藥瓶。
“吃幾粒？”
“兩粒。”
方娟倒出兩粒藥遞給周慧心，周慧心勉強撐起身子把藥吃了，喝水的時候還不小心嗆到，猛烈咳嗽起來。
方娟又急忙拍拍她的背。
“你看看你，凈給我添麻煩，喝口水都不能好好喝嗎？”話語雖是埋怨，語氣卻不似白天那麽兇。
周慧心咳了一會，虛弱地笑笑說道：“就是想給你添點麻煩才來的嘛。”
“真不讓人省心！從小到大都是。”
方娟一邊犯嘀咕，一邊扶周慧心躺下，然後自己也躺回床上。
周慧心翻身面對著方娟，往她懷裏湊了湊。
“都多少歲的人了，還跟你媽睡，丟不丟人？”
“不丟人。”周慧心笑道。
方娟把周慧心身上的被子往上提了一下，提被子的手停留在周慧心的後背，輕輕拍打著。
“說了多少遍了，睡覺要少點側著睡，對心臟的血液循環不好，還容易有肩周炎，你就是不聽。”方娟叨叨絮絮道。
周慧心閉上眼睛，靜靜聽著方娟的嘮叨。
她年少時頭也不回地逃離母親的管束，等到她為人母時，有了一個對家不管不顧的丈夫時，她終於明白了方娟的心情。
曾經無比厭煩的管束，如今聽來都是深深的愛意。
不管方法是否有誤，初衷都是因為愛自己的孩子，總是放不下孩子。
“媽，對不起。”周慧心縮成了更小的一團，“我自私地想要不再管我的孩子，過幾天不管不顧的日子，但我又自私地來找你，想讓你再管管我。我是不是又讓你傷心了？”
周慧心曾經想過把方娟接去家裏一起住，但又不想再去打擾方娟的生活，她害怕她的回歸，又會讓為她操勞半生的方娟重新回到過去操心的生活狀態。
生病之後，她更沒有勇氣告訴方娟，因為患癌的她覺得自己就是一個累贅。
但到頭來，周慧心還是沒忍住，她想要再次得到母親的寵愛，為此也不可避免地讓方娟也陷入了痛苦之中。
“你早就對不起我了，你現在才知道嗎？”方娟嘆了一口氣，“也不差這一次了。”
周慧心低聲抽泣起來，方娟一直有節奏地拍著她的背。
“沒事，媽在呢。”
看到這一切的安瑤想起了林遇說的那句“可能無論人在什麽時候受到委屈，都想要依靠媽媽”。
果然凡人更了解凡人。
安瑤沈思片刻，決定回一趟安華廟找撫生。
有件事，她也要依靠一下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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