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別
關燈
小
中
大
分別
身後的戰鼓聲和廝殺聲越來越遙遠, 仿佛從天邊飄來，徐楚楚恍惚中聽到宋仇帶著幾分癲狂的聲音。
“哈哈哈，趙家小兒, 瞧見了嗎, 昔日你爹趙賊被大梁朝廷謀害, 如今你的心上人也被大梁朝廷所殺！”
“老子這一仗就算輸了又如何？能看到趙家與劉治老兒決裂，實在痛快！”
“即便我南靖不能親手顛覆大梁，也遲早有人替南靖做了！哈哈，先帝, 娘娘, 殿下, 你們看見了嗎，臣替你們報仇了……”
宋仇的聲音在徐楚楚耳中越來越模糊, 徐楚楚徹底失去意識前，落入一個熟悉又冰冷的懷抱中。
耳畔傳來幾聲“嗷嗚”, 一個長長軟軟的東西碰了碰她的腿。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 一滴冰涼的淚落在她臉頰，那人將她緊緊抱在懷中, 一顆苦澀的東西被塞入她口中，入口即化。
冰涼的唇瓣印在她耳畔，他在她耳邊輕聲道：“別怕。”
……
進入秋日後遂州城便極少下雨, 今日的天氣卻陰沈得厲害。
黑雲壓城, 籠罩住遂州城頭頂這方蒼穹, 身後兩軍廝殺尚未結束, 揚起漫天塵土, 一時難以分清白晝與黑夜。
攻城戰已進入尾聲，遂州城內的南靖軍幾乎全軍覆沒, 叛軍首領宋仇帶著慕容棠的屍身，在南靖殘軍的掩護下逃出遂州城，羅將軍派出親信副將率兵追擊。
城門外，趙懷璟一身鎧甲跪於地上，為懷中之人遮住身後漫天飛沙。但即便如此，他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懷裏的人氣息漸漸微弱，身子也軟了下去。
原本與他拔劍相向的大梁軍此刻卻自覺圍在四周，將二人護在中間，以免被兩軍廝殺波及。
今日救過徐楚楚的大黑犬不知為何突然從戰場中沖過來，圍在徐楚楚身邊不肯離去，不時在她身上嗅一嗅，然後沖趙懷璟吠幾聲。
叫聲帶著幾分急切，雖是個畜生，卻頗有靈性。
有兵卒壯著膽子上前想要驅趕，那黑犬登時露出獠牙，狂吠幾聲，生生將人嚇退。
不知過了多久，趙懷璟擡起顫抖的手，幫徐楚楚闔上眸子。
羅將軍踟躕片刻上前，見瑯琊王懷中之人面色慘白如紙，已了無氣息，心下便有了底。
他沈默片刻道：“王妃已去，王爺還請節哀。”
趙懷璟並未理會羅將軍，他小心將徐楚楚護在懷中，從地上慢慢站起身。
他面色蒼白，唇瓣也無血色，一張臉看起來並不比懷中的徐楚楚好看多少，只一雙桃花眸中染著駭人的猩紅之色。
趙懷璟起身後冷冷看了羅將軍一眼，那一眼帶著瘆人的冷意，即便見慣生死的羅將軍都忍不住面色一僵。
趙懷璟收回視線，抱著徐楚楚往遂州城內而去。
大黑犬留在原地，它先回頭看了看城門外廝殺中的兩方人馬，又轉頭看看趙懷璟，片刻後仰頭“嗷嗚”吠了一聲。
有兵卒手持刀槍趁機上前欲斬殺此犬，大黑犬沖著來人露出獠牙，“汪汪”吠了幾聲，前蹄趴下，作出進攻的姿態。
兵卒被嚇到，防備地停住腳步。
大黑犬站直身子，對著南靖殘軍“嗷嗚”長吠一聲。這一聲長吠像極悲咽之聲，聽得在場之人毛骨悚然，再無人敢輕易上前。
接著大黑犬轉頭一躍而起，追著趙懷璟而去。
身後羅將軍等人大駭，趙懷璟卻並不在意，也未驅趕那只黑犬。
天氣漸涼，趙懷璟的腿疾愈發嚴重了些。此次奔赴遂州他不得帶任何瑯琊王府之人，他請旨帶上府醫，梁太宗倒是應允了。
攻打遂州城的這段日子，他能正常行走靠的全是府醫每日針灸用藥。
即便已經加大藥量，今日一番激烈廝殺之後，此時抱著並不重的徐楚楚，卻仍已經超出他能承受的極限。
趙懷璟每走出一步都極困難，兩側膝蓋處像被千萬只蟲蟻同時嚙啃。
他額頭的冷汗隨著他的步子晃了晃，滑入眼中變成眼淚，繼而順著面頰滑落至生出短短青色胡茬的下巴。
如此走出幾步後，趙懷璟終於再也支撐不住，悶哼一聲單膝跪在冰冷的地面。
即便如此，他仍將懷中之人穩穩當當護在懷中，仿佛生怕她受到絲毫驚嚇。
身後眾人嚇了一跳，羅將軍一個眼神當即有兵卒沖上前來：“王爺，小的護送您入城。”
趙懷璟歇了片刻抱著徐楚楚起身，他頭都未回，只冷聲道：“滾。”
兵卒呆在原地未敢上前，趙懷璟緩緩邁步行至馬旁，將徐楚楚放上馬背，然後強忍膝蓋的疼痛翻身上馬，往城內行去。
身後大黑犬不曾有片刻遲疑，追著趙懷璟的馬一路狂奔而去。
*
遂州城內南靖軍全軍覆沒，大梁收回遂州，當日大梁軍進駐遂州，趙懷璟同羅將軍等人入住遂州州衙。
遂州知州、同知等官員皆已被南靖軍所殺，其餘大小官吏除已投敵的，其餘的悉數被關押在州衙大獄。
遂州城內一片雕敝，在朝廷派來的新的主事官吏到達遂州前，趙懷璟與羅將軍等人需得暫時坐鎮遂州。
入城後趙懷璟以舊疾加重為由不曾過問遂州政事，甚至在州衙後院設置了靈堂，每日居於州衙後院，守在靈柩旁，避不見人。
此舉雖有些荒唐，卻也正合羅將軍之意，遂他派人幾次去後院請瑯琊王無果後，便索性借坡下驢，輕易不再打擾趙懷璟。
收回遂州的第三日，林笙趕到遂州，幫忙操持瑯琊王妃後事。
陛下已下旨賜瑯琊王夫妻和離，即便趙懷璟未接旨，但徐楚楚的靈柩卻也已不便送回京中。
所以瑯琊王妃的靈柩在州衙後院停放三日後，便在遂州城一山清水秀的地方入土為安。
趙懷璟安葬好徐楚楚的當日，他回到州衙後院便吐血昏迷。
羅將軍大驚，請來軍醫和遂州當地有名的大夫，都道王爺因日夜憂思、悲慟過度才會如此，並無好的醫治方法，只能等王爺自己醒來。
羅將軍嘆著氣離開，房中只剩下趙懷璟和林笙二人。看著床上面無血色、越發清瘦、昏迷不醒的人，林笙神色覆雜，許久後也深深嘆了口氣。
*
趙懷璟醒來已是三日後。
打發走前來探望的羅將軍等人，趙懷璟徑直看向林笙。他雖未開口問話，但林笙卻明白他的意思。
林笙小聲道：“王爺放心，我已妥善安排人護送王妃去沂州，京城和沂州都已提前安排好，沿途也安排好我們的人，定能護王妃周全，也不會引人註意。”
“一個時辰前我剛收到消息x，王妃昨日已到潞州，一路平安，想必再過兩日便能到沂州。”
趙懷璟未言語，他沈默片刻垂下眸子，置於膝頭的手卻明顯握緊。
林笙看在眼中，安撫他道：“眼下怕引人懷疑，我不便親自護送王妃。等遂州事了，我便立即去一趟沂州。”
趙懷璟面色這才緩了些。
房中安靜下來，二人沈默片刻，林笙欲言又止。趙懷璟瞥他一眼，似是隨口問：“齊王可還在華陽觀中？”
林笙眼皮跳了跳，頓了頓如實道：“是，據我得到的消息，陛下暫時並無讓齊王回歸朝堂之意。”
趙懷璟聞言眉頭微蹙，沈思片刻道：“你替本王寫兩封信，一封送往京城，另一封送給曹叔。”
林笙隱有猜測，他臉色變了變：“王爺這是何意？”
趙懷璟並未解釋，只簡單敘述了信的內容，然後道：“按本王的意思寫即可。”
趙懷璟未說的是，他昏迷這幾日，做了許多奇奇怪怪的夢。
他反覆夢到城門前那一幕，他親手將長劍刺入徐楚楚心間。但與在城門前不同，夢中他帶著怒意與厭惡，主動將劍刺入徐楚楚心間。
夢中徐楚楚看向他的眼神深深烙刻進他腦海，她眸中只有巨大的驚恐與恨意，卻無一絲一毫情誼。
他還夢到漫天大火，血流成河，無邊無際的屍體；還有他提著長劍，血洗福寧殿，一劍斬下梁太宗的頭顱……
他蘇醒前最後一個夢是那日菊花宴後回到瑯琊王府，他與徐楚楚在書房中，徐楚楚哭著說她怕有朝一日同他形同陌路，怕他變成她不認識的樣子。
然後他便醒來，醒來後他驀地明白過來，徐楚楚怕的，應當就是夢中他的樣子。
而無人知曉，那日在城門前羅將軍與李申意圖斬殺徐楚楚時，他夢中的場景曾在他腦中一一閃過。
他當時腦海中只有一個想法：殺光所有對徐楚楚不利之人。
殺光他們，還有誰敢對他的王妃不利？他便能永遠同徐楚楚在一起。
所以，若那日他沒有被徐楚楚攔下，他便徹底動了嗜殺的念頭，夢中場景遲早會變成現實。
趙懷璟一直知道徐楚楚懼怕他，他為此十分不喜。但他從不曾想過，她竟然寧願豁出自己的性命，也不願他走上那條路。
他手中長劍刺入徐楚楚胸口時，徐楚楚眼中的懼怕與難以置信他仍歷歷在目。
趙懷璟閉了閉眸子，眼前立時浮現出徐楚楚那雙含著淚意、驚懼不已的眸子。
他終於明白過來她為何如此懼怕他，又因何懼怕他。
趙懷璟原本除了仇恨，並無在意的東西，更無在意之人，他每日所想除了公務，便是如何讓梁太宗為當年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至於他自己的性命他更不在意，等覆仇後，這副破爛身子不要也罷。
直到後來同徐楚楚成親，他才驚覺自己原來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有了在意之人，也被人在意著。
他漸漸貪戀上這種感覺，他的王妃於他而言，比他自己的性命重要許多，他不允許任何人傷她害她。
他知道他的表兄齊王有爭儲的野心，他也樂意助他一臂之力，總歸他的表兄坐上皇位於他最有利。
可後來在閔州那次，他的表兄明知他有多在意王妃，卻仍罔顧她的安危。
還有後來，他的好舅父的一再逼迫。
若他仍孑然一身他可以不在意，但他如今已經有了想要守護之人。
他不會允許自己出事，更不允許有人再以徐楚楚的安危來要挾他。大梁容不下趙家，他的好舅父是，甚至將來即便齊王登基，也不一定容得下他。
所以，他不再事事以齊王為先。那次從閔州回京後，徐楚楚提議讓齊王赴華陽觀求雨祈福，他順勢應下了。
他讓表兄齊王赴華陽觀，的確有希望他暫時避開京城風波的目的，但同樣也有他自己的私心。
齊王不在京中，他便不必事事稟報知會於齊王，他才能抽出心力，暗中籌謀。
好在他本就留了一手，曹叔與青州之事，齊王並不知曉。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身後的戰鼓聲和廝殺聲越來越遙遠, 仿佛從天邊飄來，徐楚楚恍惚中聽到宋仇帶著幾分癲狂的聲音。
“哈哈哈，趙家小兒, 瞧見了嗎, 昔日你爹趙賊被大梁朝廷謀害, 如今你的心上人也被大梁朝廷所殺！”
“老子這一仗就算輸了又如何？能看到趙家與劉治老兒決裂，實在痛快！”
“即便我南靖不能親手顛覆大梁，也遲早有人替南靖做了！哈哈，先帝, 娘娘, 殿下, 你們看見了嗎，臣替你們報仇了……”
宋仇的聲音在徐楚楚耳中越來越模糊, 徐楚楚徹底失去意識前，落入一個熟悉又冰冷的懷抱中。
耳畔傳來幾聲“嗷嗚”, 一個長長軟軟的東西碰了碰她的腿。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 一滴冰涼的淚落在她臉頰，那人將她緊緊抱在懷中, 一顆苦澀的東西被塞入她口中，入口即化。
冰涼的唇瓣印在她耳畔，他在她耳邊輕聲道：“別怕。”
……
進入秋日後遂州城便極少下雨, 今日的天氣卻陰沈得厲害。
黑雲壓城, 籠罩住遂州城頭頂這方蒼穹, 身後兩軍廝殺尚未結束, 揚起漫天塵土, 一時難以分清白晝與黑夜。
攻城戰已進入尾聲，遂州城內的南靖軍幾乎全軍覆沒, 叛軍首領宋仇帶著慕容棠的屍身，在南靖殘軍的掩護下逃出遂州城，羅將軍派出親信副將率兵追擊。
城門外，趙懷璟一身鎧甲跪於地上，為懷中之人遮住身後漫天飛沙。但即便如此，他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懷裏的人氣息漸漸微弱，身子也軟了下去。
原本與他拔劍相向的大梁軍此刻卻自覺圍在四周，將二人護在中間，以免被兩軍廝殺波及。
今日救過徐楚楚的大黑犬不知為何突然從戰場中沖過來，圍在徐楚楚身邊不肯離去，不時在她身上嗅一嗅，然後沖趙懷璟吠幾聲。
叫聲帶著幾分急切，雖是個畜生，卻頗有靈性。
有兵卒壯著膽子上前想要驅趕，那黑犬登時露出獠牙，狂吠幾聲，生生將人嚇退。
不知過了多久，趙懷璟擡起顫抖的手，幫徐楚楚闔上眸子。
羅將軍踟躕片刻上前，見瑯琊王懷中之人面色慘白如紙，已了無氣息，心下便有了底。
他沈默片刻道：“王妃已去，王爺還請節哀。”
趙懷璟並未理會羅將軍，他小心將徐楚楚護在懷中，從地上慢慢站起身。
他面色蒼白，唇瓣也無血色，一張臉看起來並不比懷中的徐楚楚好看多少，只一雙桃花眸中染著駭人的猩紅之色。
趙懷璟起身後冷冷看了羅將軍一眼，那一眼帶著瘆人的冷意，即便見慣生死的羅將軍都忍不住面色一僵。
趙懷璟收回視線，抱著徐楚楚往遂州城內而去。
大黑犬留在原地，它先回頭看了看城門外廝殺中的兩方人馬，又轉頭看看趙懷璟，片刻後仰頭“嗷嗚”吠了一聲。
有兵卒手持刀槍趁機上前欲斬殺此犬，大黑犬沖著來人露出獠牙，“汪汪”吠了幾聲，前蹄趴下，作出進攻的姿態。
兵卒被嚇到，防備地停住腳步。
大黑犬站直身子，對著南靖殘軍“嗷嗚”長吠一聲。這一聲長吠像極悲咽之聲，聽得在場之人毛骨悚然，再無人敢輕易上前。
接著大黑犬轉頭一躍而起，追著趙懷璟而去。
身後羅將軍等人大駭，趙懷璟卻並不在意，也未驅趕那只黑犬。
天氣漸涼，趙懷璟的腿疾愈發嚴重了些。此次奔赴遂州他不得帶任何瑯琊王府之人，他請旨帶上府醫，梁太宗倒是應允了。
攻打遂州城的這段日子，他能正常行走靠的全是府醫每日針灸用藥。
即便已經加大藥量，今日一番激烈廝殺之後，此時抱著並不重的徐楚楚，卻仍已經超出他能承受的極限。
趙懷璟每走出一步都極困難，兩側膝蓋處像被千萬只蟲蟻同時嚙啃。
他額頭的冷汗隨著他的步子晃了晃，滑入眼中變成眼淚，繼而順著面頰滑落至生出短短青色胡茬的下巴。
如此走出幾步後，趙懷璟終於再也支撐不住，悶哼一聲單膝跪在冰冷的地面。
即便如此，他仍將懷中之人穩穩當當護在懷中，仿佛生怕她受到絲毫驚嚇。
身後眾人嚇了一跳，羅將軍一個眼神當即有兵卒沖上前來：“王爺，小的護送您入城。”
趙懷璟歇了片刻抱著徐楚楚起身，他頭都未回，只冷聲道：“滾。”
兵卒呆在原地未敢上前，趙懷璟緩緩邁步行至馬旁，將徐楚楚放上馬背，然後強忍膝蓋的疼痛翻身上馬，往城內行去。
身後大黑犬不曾有片刻遲疑，追著趙懷璟的馬一路狂奔而去。
*
遂州城內南靖軍全軍覆沒，大梁收回遂州，當日大梁軍進駐遂州，趙懷璟同羅將軍等人入住遂州州衙。
遂州知州、同知等官員皆已被南靖軍所殺，其餘大小官吏除已投敵的，其餘的悉數被關押在州衙大獄。
遂州城內一片雕敝，在朝廷派來的新的主事官吏到達遂州前，趙懷璟與羅將軍等人需得暫時坐鎮遂州。
入城後趙懷璟以舊疾加重為由不曾過問遂州政事，甚至在州衙後院設置了靈堂，每日居於州衙後院，守在靈柩旁，避不見人。
此舉雖有些荒唐，卻也正合羅將軍之意，遂他派人幾次去後院請瑯琊王無果後，便索性借坡下驢，輕易不再打擾趙懷璟。
收回遂州的第三日，林笙趕到遂州，幫忙操持瑯琊王妃後事。
陛下已下旨賜瑯琊王夫妻和離，即便趙懷璟未接旨，但徐楚楚的靈柩卻也已不便送回京中。
所以瑯琊王妃的靈柩在州衙後院停放三日後，便在遂州城一山清水秀的地方入土為安。
趙懷璟安葬好徐楚楚的當日，他回到州衙後院便吐血昏迷。
羅將軍大驚，請來軍醫和遂州當地有名的大夫，都道王爺因日夜憂思、悲慟過度才會如此，並無好的醫治方法，只能等王爺自己醒來。
羅將軍嘆著氣離開，房中只剩下趙懷璟和林笙二人。看著床上面無血色、越發清瘦、昏迷不醒的人，林笙神色覆雜，許久後也深深嘆了口氣。
*
趙懷璟醒來已是三日後。
打發走前來探望的羅將軍等人，趙懷璟徑直看向林笙。他雖未開口問話，但林笙卻明白他的意思。
林笙小聲道：“王爺放心，我已妥善安排人護送王妃去沂州，京城和沂州都已提前安排好，沿途也安排好我們的人，定能護王妃周全，也不會引人註意。”
“一個時辰前我剛收到消息x，王妃昨日已到潞州，一路平安，想必再過兩日便能到沂州。”
趙懷璟未言語，他沈默片刻垂下眸子，置於膝頭的手卻明顯握緊。
林笙看在眼中，安撫他道：“眼下怕引人懷疑，我不便親自護送王妃。等遂州事了，我便立即去一趟沂州。”
趙懷璟面色這才緩了些。
房中安靜下來，二人沈默片刻，林笙欲言又止。趙懷璟瞥他一眼，似是隨口問：“齊王可還在華陽觀中？”
林笙眼皮跳了跳，頓了頓如實道：“是，據我得到的消息，陛下暫時並無讓齊王回歸朝堂之意。”
趙懷璟聞言眉頭微蹙，沈思片刻道：“你替本王寫兩封信，一封送往京城，另一封送給曹叔。”
林笙隱有猜測，他臉色變了變：“王爺這是何意？”
趙懷璟並未解釋，只簡單敘述了信的內容，然後道：“按本王的意思寫即可。”
趙懷璟未說的是，他昏迷這幾日，做了許多奇奇怪怪的夢。
他反覆夢到城門前那一幕，他親手將長劍刺入徐楚楚心間。但與在城門前不同，夢中他帶著怒意與厭惡，主動將劍刺入徐楚楚心間。
夢中徐楚楚看向他的眼神深深烙刻進他腦海，她眸中只有巨大的驚恐與恨意，卻無一絲一毫情誼。
他還夢到漫天大火，血流成河，無邊無際的屍體；還有他提著長劍，血洗福寧殿，一劍斬下梁太宗的頭顱……
他蘇醒前最後一個夢是那日菊花宴後回到瑯琊王府，他與徐楚楚在書房中，徐楚楚哭著說她怕有朝一日同他形同陌路，怕他變成她不認識的樣子。
然後他便醒來，醒來後他驀地明白過來，徐楚楚怕的，應當就是夢中他的樣子。
而無人知曉，那日在城門前羅將軍與李申意圖斬殺徐楚楚時，他夢中的場景曾在他腦中一一閃過。
他當時腦海中只有一個想法：殺光所有對徐楚楚不利之人。
殺光他們，還有誰敢對他的王妃不利？他便能永遠同徐楚楚在一起。
所以，若那日他沒有被徐楚楚攔下，他便徹底動了嗜殺的念頭，夢中場景遲早會變成現實。
趙懷璟一直知道徐楚楚懼怕他，他為此十分不喜。但他從不曾想過，她竟然寧願豁出自己的性命，也不願他走上那條路。
他手中長劍刺入徐楚楚胸口時，徐楚楚眼中的懼怕與難以置信他仍歷歷在目。
趙懷璟閉了閉眸子，眼前立時浮現出徐楚楚那雙含著淚意、驚懼不已的眸子。
他終於明白過來她為何如此懼怕他，又因何懼怕他。
趙懷璟原本除了仇恨，並無在意的東西，更無在意之人，他每日所想除了公務，便是如何讓梁太宗為當年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至於他自己的性命他更不在意，等覆仇後，這副破爛身子不要也罷。
直到後來同徐楚楚成親，他才驚覺自己原來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有了在意之人，也被人在意著。
他漸漸貪戀上這種感覺，他的王妃於他而言，比他自己的性命重要許多，他不允許任何人傷她害她。
他知道他的表兄齊王有爭儲的野心，他也樂意助他一臂之力，總歸他的表兄坐上皇位於他最有利。
可後來在閔州那次，他的表兄明知他有多在意王妃，卻仍罔顧她的安危。
還有後來，他的好舅父的一再逼迫。
若他仍孑然一身他可以不在意，但他如今已經有了想要守護之人。
他不會允許自己出事，更不允許有人再以徐楚楚的安危來要挾他。大梁容不下趙家，他的好舅父是，甚至將來即便齊王登基，也不一定容得下他。
所以，他不再事事以齊王為先。那次從閔州回京後，徐楚楚提議讓齊王赴華陽觀求雨祈福，他順勢應下了。
他讓表兄齊王赴華陽觀，的確有希望他暫時避開京城風波的目的，但同樣也有他自己的私心。
齊王不在京中，他便不必事事稟報知會於齊王，他才能抽出心力，暗中籌謀。
好在他本就留了一手，曹叔與青州之事，齊王並不知曉。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