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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宮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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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宮太後

他的喉頭滾了滾, 白皙的面頰泛起兩團紅暈。

他輕咳了數聲,“我回房休息去了,你也早點睡, 不要讀書到太晚。”

德音見他快步邁出書房的門檻, 他的腳險些被門檻絆住,忍不住為他這難得笨拙的舉止發笑。

母死守孝三年。

按照大昭禮法,不禁葷腥, 不禁歌舞……獨禁色。

竟忘了自己方才在撩撥他。

他這個人也奇怪,外人都怕他那張不怒自威的俊臉。

可在她眼中,他身上的氣質再幹凈溫柔不過。

他的飲食也非常潔凈, 單吃素不沾一點葷腥, 每次吃飯碗裏總是一粒米都不剩, 小瓷碟裏布置給他的菜也吃得幹幹凈凈的。

要不是他有一頭比她還要黑亮如絲綢的長發,她自以為真得嫁給了一個和尚。

他像一個苦行僧一樣,萌生的世俗的欲望並不多。

德音翻閱那本他做了密密麻麻批註的《鹽鐵論》, 執筆蘸墨對照著這破爛的舊書,在新書上圈圈畫畫。

好似……容易懂了一點……

*

過了一月有餘,陸元照重新回歸從前內閣值房、禮部衙門、慈寧宮三點一線的日子。

德音不常見到他。

夫妻二人各忙各的。

宮裏的羽真貴嬪也就是塔娜破天荒地召德音入宮探望她們母女。

德音隨女官進入塔娜所居住的長春宮主殿。

塔娜抱著一個紅色的繈褓坐在繡榻上,她的面容異常憔悴, 臉上敷的妝粉並不服帖,稍微一動, 那白色的粉撲簌簌掉下, 完全沒有她在北境時那麽明艷動人。

塔娜屏退了殿中侍立的女官宮人, 抱著那個可愛的女嬰單獨與德音說話。

“酒酒,我好糾結, 我愛這孩子的父親,但這孩子的父親下旨屠殺了整個北境王庭, 我不該愛上他的。”塔娜眸中淚光點點,她反覆懺悔自責,夜裏常夢見她同胞兄弟的頭顱掛在北境王城的城墻上,而她的仇人,偶爾會睡在她的身旁。

德音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塔娜,她瞥見塔娜紅腫流血的耳垂,問她:“你在宮中被人欺負了嗎?”

“原來皇後娘娘在時,她還會暗暗維護我。現在皇後娘娘不在了,姬貴妃代掌內廷。不止是我受了欺負,凡是有聖寵的嬪妃都會被姬貴妃打壓。”塔娜開始低聲抽泣,她抱著繈褓跪至德音身前,“酒酒,請你幫一幫我,我在中原沒有親人了,我能想到的人只有你了,我想請你給這個可憐的孩子指一條生路。”

德音見到繈褓中的女嬰的右邊面頰上有一條一寸長的疤痕,疤痕處皮肉都翻了出來,這條疤痕再往上延長一點,便會傷到女嬰的眼睛。

“小公主怎麽會傷成這樣?”德音攙扶流淚不止的塔娜起身。

“姬貴妃她自己不能生養,便想將我的孩子抱到她宮裏養去。她有張太後撐腰,陛下自皇後娘娘去世後,便獨自搬到西苑的玉熙宮去修道,不再過問內廷之事,沒有人為我做主,我眼睜睜見著姬貴妃命人搶走了我的孩子。昨日闔宮嬪妃去向姬貴妃請安,姬貴妃為傷我的體面,當著大家的面裝作不小心用護甲劃傷了小公主的臉,還是賢妃與姬貴妃吵了幾句嘴,姬貴妃才肯將小公主還給我。”塔娜聲淚俱下地控訴姬貴妃在宮裏何等囂張跋扈。

德音也受過姬芙的欺負,姬芙簡直是壞到了骨子裏,如此毒婦,斷然留不得她的性命。

可只要冀國公府姬家屹立不倒,也難以動搖姬芙的地位。

“塔娜,我一定會幫你的。”德音陪著塔娜逗弄了一會子繈褓中的小公主。

一名太監過來傳口諭,說是慈寧宮的周太後要見德音。

德音對鏡整理了儀容,與塔娜道別後,隨那太監去了慈寧宮。

周太後坐在宮院北邊廊檐下的搖椅上,身上裹著白狐大氅,雖已是年近四十的人了,但保養得當,不失為一名美人。

“你是音音嗎?”周太後問她。

德音到了自家親姑母面前,也不掩飾了,點了點頭。

“你過來,替姑母選一枝花簪上。”周太後示意女官捧著紅漆托盤近前來。

德音也上前,到紅漆托盤裏挑了一枝牡丹簪到周太後鬢間。

周太後拉著德音的手,凝望她的美目。

“音音,神愛、靈筠、還有你,都是姑母看著長大的。你母親說得沒有錯,姑母是真不會教養孩子。靈筠當年對神愛起殺心時,姑母就應該糾正靈筠犯下的錯誤,可姑母那時也糊塗,認為靈筠那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狠毒性子最適合當皇後,結果是靈筠害死了姑母的兒子和孫子。”

周太後舉袖揩淚,“姑母現在和慈安宮的張太後相爭,失去了靈筠這個心腹,皇帝又嫌棄姑母這個糟老婆子。姑母想知道,假若扶持你的子卿表兄坐上那把龍椅,算不算光覆梁室?算不算成就周家天下?”

“音音鬥膽問一句姑母,您百年之後,是以朱家婦的身份、還是以周家女的身份入皇室宗廟呢?”德音平聲道。

周太後一怔,聽德音一句話,恍然大悟。

“哀家汲汲營營半生,原來都是在為他人做嫁衣裳。是啊,百年之後,能供奉哀家香火的人只有朱姓子孫。”

“姑母,其實四哥是將您當作了母親的。四哥和我說過,小時候他怕打雷,都是姑母您守著他睡覺,四哥他病了,也是姑母您衣不解帶地照顧他……在四哥的身世沒有大白於天下前,四哥以為姑母是全天下待他最好的母親。四哥知道了自己的生母是誰後,曾對我說過一句話,生恩不及養恩大。”

周太後感動不已,泣道:“皇帝他是有孝心的孩子,哀家也不想讓他為難了,哀家想帶著靈筠生的爍兒搬到邙山別宮去住,就老在那裏吧。”

“四哥知道爍兒是靈筠表姐和子卿表哥的兒子時,只說了四個字——稚子無辜。”德音跪在周太後膝前,“請姑母去到邙山別宮後保重自己的身子,音音有空也會去探望姑母和爍兒的。”

“皇帝寬仁大度,有當年太祖遺風。”周太後虛扶起德音,“哀家不是見不得張太後好,她是一個愚婦,只會耽誤了皇帝守天下。”

德音也聽聞張太後一直向聖徽帝為她娘家人索取高官厚祿,甚至想逼著聖徽帝將周太後所生的樂陽長公主朱瑤芷許配給她娘家那個肥頭大耳、話都說不清的傻侄子。

對於張太後是愚婦這一點,德音再讚同不過,張太後非常想把她的娘家侄女張翠花塞給陸元照做平妻。

德音忽而心生一計,與周太後耳語了幾句話。

周太後點頭稱是,“與其將張太後留在這裏禍害皇帝,還不如讓她隨哀家去邙山別宮。”

正好乳母將朱成爍抱出殿外,德音第一次見這奶娃娃,將自己脖頸上戴的金麒麟項圈送給了他。

周太後伸手抱過乳母懷中的繈褓,到奶娃娃額頭上親了一口。

“爹不疼娘不愛的小寶貝,只能跟著皇祖母過日子嘍。”

這溫馨的一幕恰好被剛踏入宮院的聖徽帝瞧見,他立刻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向周太後索求抱抱的情景。

“皇帝來了。”周太後趕緊命乳母將朱成爍抱回殿中去,又命宮人張羅聖徽帝愛吃的茶點。

聽到周太後自請去邙山別宮,聖徽帝立刻反對。

“母後養育朕十餘年,朕當奉養母後在宮中終餘年。”聖徽帝說得是真心話。

周太後指了指慈安宮的方向,“那裏住的才是皇帝的生母。皇帝與哀家親近,哀家很高興。但兒啊,天下沒有一個為娘的不盼著自己的孩子好,哀家夾在皇帝和張氏中間,只會令你們母子生分。皇帝若想哀家還有回宮之日,不如讓哀家帶了張氏一起去邙山別宮住些時日,等我們能夠和平共處了,皇帝再命人將哀家和張氏一起接回來不遲。”

聖徽帝明白,周太後是心憂他一直被自己的生母逼著幹一些自己不情願幹的事兒。

“如此……也好……”

聖徽帝在慈寧宮這裏正用茶點,慈t z安宮那邊有太監來傳張太後的口諭。

周太後擔心聖徽帝這個兒子心軟,應付不來張氏那等市井潑婦。

張太後嫁入瑞王府前,娘家是個倒夜香的破落戶,只因貌美加上身家清白才被相中為瑞王妃,周太後有時候都不屑於和她那種成日昏了頭的人說話。

德音被周太後支去隨聖徽帝走一趟慈安宮那龍潭虎穴。

甫入慈安宮,德音差點被宮院中粉飾的金碧輝煌的墻壁亮瞎眼。

後隨聖徽帝向正殿中去,張太後坐在鳳榻上生氣,她的侄兒張彘鼻青臉腫向她哭訴。

聽太監報“陛下駕臨”,張彘忙向聖徽帝請安,動作猥瑣,擡首見到聖徽帝身後的德音便直勾勾盯住她,且用的是色瞇瞇的眼神。

聖徽帝皺眉,怒斥了張彘一聲,張彘這才低下頭去不敢正視德音。

張太後道:“皇帝,你可要為你的彘兒表哥做主啊,都是周氏那個毒婦生的好女兒,你看你的彘兒表哥被樂陽那個瘋丫頭用馬鞭抽成什麽樣了,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樂陽那個小賤人她這哪是在打彘兒啊,她是在替周氏打哀家的臉面。”

“張彘不去騷擾樂陽,樂陽會用馬鞭抽他?”聖徽帝怒極,朝張彘身上重重踹了一腳。

張彘“哎喲”“哎喲”叫了起來,也不喊娘,只喊姑母,他從小沒了娘,是張太後在瑞王府裏養大他的,二人親如母子。

張太後喝道:“皇帝,你這是要造哀家的反啊。此事錯在樂陽那個小賤人,你宣樂陽進宮,哀家要彘兒和她當面對質,她遲早要成我張家的兒媳婦,怎麽能夠毆打自己的未婚夫呢?”

德音見到張彘這個肥頭大耳滿臉大包的醜八怪都倒胃口,他想當樂陽長公主的駙馬都尉,簡直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張彘連滾帶爬撲到張太後膝前,與張太後撒嬌道:“姑母,侄兒不想要樂陽那個小潑婦了,侄兒覺得陛下身後的那位小娘子更宜室宜家。”

“這位阿史那氏是內閣陸先生的正室夫人。”張太後還想籠絡住陸元照為他所用,不敢貿然應下張彘的要求。

“這可不就兩全其美了,翠花妹妹嫁給內閣的陸先生,這位阿史那氏來給侄兒當妾,可惜她是個北境女子,到底與侄兒的身份不怎麽相配。”張彘自說自話。

德音:“……”

且瞧見她身前的聖徽帝脖頸間青筋暴起。

他不說話,她也能感受到他此刻將要宣洩出來的熊熊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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