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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借人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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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借人情意

天氣日漸透冷,晨起的冷意已可以凍緊皮膚,使得伸張也遲緩了。

玉笙的信拖延了近一個秋天,她打算今天去寄。她看了看那滿滿當當的四五頁信紙,這已經不能再刪減了的。一個秋天,本不止這麽少的。

周錦言不會覺得多,他會在工作休息的片刻、回家的路上、睡不著的夜晚一字一句地讀她的信。

他真的是最認真的人。曾經玉笙用來敷衍先生的文章,先生一筆帶過,給了最差的評語,周錦言卻逐字逐句地看完,在其中做了勾畫、修改。

她寫是,一個每日在黎明之際與她告別的人,他會在白晝和夜晚交接的那一分鐘顯出他本身的模樣,在喬山的林中路,他有一場天地噤聲以待的盛宴,每年的冬天,她就能趕上他的宴會,因為天會亮得很晚,人還沈浸在夢裏,但她會準時起床。

周錦言批註:這許是迄今為止最盛大的宴會,但也理應準時到學堂,誤了時間,被留堂,便也不可頂撞先生。

如果他常來看她,玉笙的文章一定會寫得越來越好,因為後來,她真的用盡心思去寫好,盡管先生的評語依舊如初。

玉笙低頭將信紙疊得整齊放進信封,理好一切,便要出門了。

“太太。”

蒲元進來,親自替換客室的花,“您現在便要出門了嗎?”

“我要去寄信,還要去月河的學堂找她,再一道去程家。”

“先生或許也會去程家。”

“他說他晚一點去看程先生。”

蒲元稍擡眸,朝她探了一眼,隨後走至她身旁的花瓶。玉笙先拿下瓶中的花,方便他將鮮花放進去。

“太太也該是多交些朋友,我們一時半會兒還回不了燕臺。”他和善道。

“為什麽?”

“程先生的病情日益轉好,先生自是不可能孤自離開翼州府。”

玉笙擺弄著他放的花,似也不憂慮了——“或許這並不是壞事,我發覺當我遠離時,他們變得越來越好,便是曾不起眼的事,都讓人覺出幸福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令我覺得心滿意足。”

蒲元不解,凝眸看著眼前神采奕奕的人。

“太太的意思是,您喜歡現在這樣的狀態?”

“是啊,但最重要的是,現在讓我發覺過去沒有察覺的幸福。蒲管家會給人寫信嗎?”她滿是期待回頭問起。

“偶爾會。”

“以前住河對面的太太搬走時,跟我說,會寫信聯系的。可我等了很久,也沒有收到她的來信。現在,如果我知道她的地址,一定要給她寄信。收到別人字句斟酌寫成的信,是件快樂的事。”她把自己的信拿出來在其面前晃了晃,激動溢於言表,“我也要去給人寄信了,我覺得他會很開心。”

他看著,也見了笑容。

“他一定等著您寫信來。”

“我也覺得。”

玉笙將信塞進包裏,與他道了別,似是一只花蝴蝶從眼前翩然而去。蒲元看了看她仔細整理過的鮮花,便重新將其他花瓶裏的花也整理得生機蓬勃。

她來到郵局,反覆檢查了很多遍,才將信寄出去,還問多久能送達,對方說得很模糊,玉笙不依不饒地又問了一遍。

走出來,玉笙又覺得不對,其中有一頁是問候二嫂嫂的,她應該單獨裝一封的。

下次吧,下次再給她寄去。二嫂嫂整日在那宅院裏,想必還是日覆一日地安靜著。

隨後,玉笙雇車到了月河的學校。彼時還是上課的時候,她閑來無事,四處游逛,思緒要由不得飄到別處去。

早時她看見蒲元叫人去店裏拿些冬日的衣物,送去劉小姐的住處。

“鐘太太?”

她抽離思慮,擡眼見是那程家少爺。玉笙斂著表情,點點頭,卻是不理會。程顥清踱步到她站的空地,眼神幾般試探。

“上次……我原也不是要這麽做的,對不起。”

“那又為何要這麽做了?”

她直問,程顥清一時語塞,思緒猛地墜到那天的心境,他看見鐘徊走過來,便是心堵——鐘徊猶是現實,他們都按著他去認同、去學習,他真是厭惡他至極。

“我……”

他的解釋還未說出,她倏然從眼前快速晃過去,直直走向一個纖瘦的女子。

“秦巧巧?”

“你是?”留著一頭利落短發的女子還疑惑著打量她,“……周玉笙?”

“真的是你,你怎麽在這兒?”玉笙驚喜難卻,“你在這兒念書?”

“怎麽還會在念中學?我現在在念大學,來這邊作助教賺點零用錢。”秦巧巧仍像那時一樣,說話斬釘截鐵,尤其利落,“你怎麽在這兒?”

她圍著她打量了一遭,在她的神情裏許是猜到了她的近況。

“你都與陸停之結婚了?怎麽到翼州府來了?”

玉笙講了一會兒,才與她說明自己的情況,和陸停之的事情她也講了個明白。

“周玉笙,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不過,我覺得這很厲害。”秦巧巧讚許,“以前,你也是唯一一個敢和先生扯理的人。”

她問起她退學後的事,她說,父親嫌她在燕臺丟了臉面,便將她嫁給了一個翼州府的茶商,如今他們正要離婚。

“我自己申請了大學,念了有半年,但偶爾也得請假,我的女兒時常見不到我便什麽都不願意吃。”巧巧講起女兒,神情陡然溫柔起來,“你不知道她有多討人喜歡,眼睛圓圓的,她已經會喊人了。”

玉笙欣喜之餘,又小心翼翼地問起當初那件事,她斷然否定了那些傳言。

“那日,我與石先生過去,是因為他將我的習冊本留在了他公寓裏,才叫我過去拿,而且我一直都是在樓下門口候著的。”

“那石先生為何不替你解釋呢?”

巧巧神色黯然,低頭沈默有時,才搖頭說:“我也不知道。”

玉笙下意識地覺得這事與譚芷君脫不了關系,因為她親眼看見她給那石先生送禮,親耳聽到她在徐先生那兒告發了她。

她應該知道的。只是玉笙正要說,巧巧卻含笑邀她:“你現在住在哪兒?有空的話,來找我啊。”

“好啊。”玉笙壓下了話,“不過我才到翼州府不久,不太熟悉這裏,只知道我住得離撫月湖不遠。”

說罷,她立即從包裏掏出筆和紙,記下電話號碼、地址以及她認識的那家咖啡廳。

“你怎麽還隨身帶著筆和紙?”

“我最近在寫信。”玉笙低頭寫著,繪聲繪色地講起近來的生活,巧巧不由得擡起目光註視著她,仿佛她的漂泊無依在這一刻可以稍作停息。

無論以前她們是如何不熟悉,在這一刻她們都無比接近親密的關系。

玉笙把紙放她手裏,叮囑她:“你一定來找我啊。”

“好。”巧巧看了看那地址,低聲呢喃了一句“這地段可不一般啊”。玉笙沒有聽見,彼時鈴聲已響,學生們陸續從樓中走出。

“那你去忙吧,得空了我去找你。”

兩人道別,還不舍地幾番回頭揮手。玉笙見她越走越遠,驚喜揮發去,只覺一陣涼。

“人都走遠了,鐘太太見故人還這麽惆悵?”

“沒有。”她還沒原諒他,便側對他等著。

程顥清幾道咳嗽,她也不搭腔,最後他實在耗不下去,欲要開口,月河先出現了。

“小姨,你來這麽早。”

羅桀示意先走了,便與大家辭別而去,月河目送著,玉笙故作不經意地朝旁邊的人瞟去,卻正對上其視線,見其毫不在意的模樣,一時摸不清這三人的關系。

“走吧。”

月河挽上她的手,邊走邊講起今日不順心的遭遇,三人便坐上程少爺的車,一道往程家去。

聽寶珍講,因而程先生的病情,程家近來總有客人來探望,各種各樣的宴席就沒有間斷過。

進到一處安靜地段,晃見一座偌大的宅邸,白墻綠瓦,陳舊是精細修繕出來的莊嚴,門房手腳利索地來開車門,交代了幾句,便去忙自個兒的事了。

程家的宅院進門才瞧得出來莊嚴,錯綜覆雜的通廊,穿過月亮門又是一院,每院都見有仆人忙碌。這比周家的老宅還難走。

安靜的忙碌,叫人也覺得焦慮不安,終於在走過一段連廊後聽見了談笑聲。

“待會兒見到我媽,小姨你可要少提我啊,如果她不問,便不要提我。”月河稍作收斂,進門前還叮囑,旋即又是作乖巧的模樣。

玉笙壓住嘴角,輕咳一聲點頭答應。

“金月河,我覺得你應該去演電影,憑你這演技,絕對叫座。”

“關你什麽事。”

兩人彼此埋怨完,便和睦相處著進去了。

目光三三兩兩地往門口投擲,程少爺隨即掩入裏站的隊伍。新的面孔引來或隱或現的談論。

“玉笙、月河,你們過來坐吧。”程夫人喚兩人過去,金二太太隨之把兩人都安置自己身旁。

同坐不認識的人又驚嘆了一遍玉笙與二太太相似的容貌。

“要不說是鐘太太,還以為這是二太太又一個女兒呢。”

二太太笑道:“你要這麽認作,倒也不是不行。”

她們似乎對擁有翼州府之外經歷的玉笙極感興趣,問題總是層出不窮,起初,玉笙還談得拘謹,但後來,玩笑話也敢與她們講了。

“扶霜,怎麽這會兒才出來?”

程夫人叫一個與玉笙年紀相仿的姑娘也坐到這邊來,玉笙對她的第一印象是白,似要融入她白色的衣裙,眼睛不算小,只是按在那銀盤似的臉上,沒有尤其突出,但身形高挑,整體來瞧也算是美的。

她視線掃過去,聽得程夫人介紹是鐘太太,目光陡地址回來,釘在了玉笙身上。

“扶霜比玉笙長有一兩歲吧?”二太太忽而道,“唐家小少爺留洋回來,上次唐夫人還讓我幫留意著合適的姑娘,扶霜幾時有空,也可以去認識認識?”

金家和唐家同在官場,自是來往最多。程夫人一聽,瞬時臉色大好——“哎喲,那這可得勞二太太操些心了。”

二太太霎時成了焦點,其餘的太太、夫人與她的話也熱得密切,都想自家的女兒也有個機會。

玉笙感知得那目光還在她身上打轉。她大抵知道,這位便是曾要許給鐘徊的程小姐。

她與劉小姐給她的感覺又是不一樣的,她像是被搶了玩具的孩童的幽怨不滿,而劉小姐雖不曾像她這般敵對,可劉小姐便是一句都不講,只站在那兒,仿佛也與他息息相關。

一整個白天都起伏不定的心緒,令人身心俱疲,她便是在打字機前坐一整天也覺不出這樣的勞累。

玉笙不再興於交談,只是聽著。不知到幾時,固定的眾人開始散亂交融,二太太依然是焦點,數名新來的從人群中脫離,朝裏走去。她一眼認出他的身影。

便趁著混亂時,玉笙孤自一人也脫離人群,跟著往裏走,轉眼便走出了宴廳,面對一個安靜的院子,她站檐下看見在院中空地處曬太陽的老人,他坐輪椅裏,身上蓋著厚厚的毯子,眼眸低垂,皺痕密布的臉似是斑駁幹枯的樹皮,陽光落他身上,安靜明亮得落寞。

玉笙回頭看了看身後的熱鬧,兩種極端猶似冷熱交替,叫人心覺不適。

走去的數人很快沖散這種落寞,有幾人相繼俯身擁抱了那幹枯的老人,她聽不清他們的話語,但那似乎讓老人有所心悅。

鐘徊獨占一地,在重逢裏顯得格格不入,甚至是人家說時落淚的講述,都不曾讓他有一絲動容。他沈默寡言得像是空氣。

玉笙不由得恍惚,那在燕臺她看見的蓬勃鮮活的年輕人好像正在老去。

那些寒暄的人陸續走回來,從她身邊而去,迫不及待地融進宴廳的熱鬧裏,只剩下鐘徊還站那兒。

他將文件翻開,俯身放到老人手裏,雙唇小幅度地碰觸彼此,時斷時續地說著什麽,老人幾次點頭回應,不知說了一句什麽話,鐘徊雙眸稍合,笑意和陽光攏在眼底,展顏一笑,客氣還是客氣,但尤是溫和。

玉笙松了一口氣,掖了掖身上的絨線外衫。

等他也作別,回來,玉笙像是那次再遇一樣欣喜難卻。

“你站這兒做什麽?”他問道。

“我想,你是要找我一道回家的。”

鐘徊笑容明澈,走上石階,伸手握住她手,從旁側的檐廊繞去。

“今天我去寄了信。”她說。

他應:“你寫完信了?”

“我寫完了秋天的信。”

“還是按季節寫的?那接下來的冬天要如何寫?”

玉笙搖了搖頭說:“我還不知道,但我覺得那是會讓人憂郁的。”

“為什麽?”他回頭看來。

“冬天沒有讓人豁然開朗的景,便要去寫人的事,但他們可能過得並不豁然開朗,寫來也就憂郁了。”

玉笙還不等他岔開話題,便自顧繼續道,“我在這裏遇見了一個以前的同學,她過得百感交織,又遇見了一個姓劉的美麗的小姐,她讓我也百感交織。”

鐘徊眼神不變,只是再如常不過地問:“她說了什麽要讓人百感交織?”

“原由便也在此,她明明什麽都沒有說,我卻都知道了,她的情意借由我自尋的所見所聞來表述,這太令人厭煩了。”她當真是煩透了,也嘗試去忽略,可處處都露出馬腳來。

“這確是招人厭煩。”他壓著欲要蹦出的笑意,近身將人掩懷中,輕撫著其肩安慰,“我若說我們沒有過關系,定是只叫人更惱心,但我要和玉笙往前走,便不會再回頭看什麽,以後我們還要回燕臺,你這麽喜歡喬山,我們就一直住在那裏,什麽人都不再有,只有我們。”

他自是懂磨人心的,心知沒有第二個說法比之更能說服她心安了。

玉笙看得以後,便不再糾結。何況,她也不是那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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