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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愛欲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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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愛欲之人

蒲元領著大夫進來,客廳安靜中,鐘先生還保持著剛才回來的姿勢坐著,沒有放下懷裏的人,蒲元上前提醒。

“我若是能放下來,還帶回來做什麽?”

他說此,再次嘗試將人從身上放下來,可她雙臂鎖緊,絲毫不願挪動。

“……那大夫如何給她看?”

鐘徊低眸看了看懷中人,說:“將就著給她按一下吧。”

大夫只得站到他身後,用剪刀直接剪開棉布,原本就是腫脹的左手,因著她右手緊抓手腕,彼時已充了血,紅得發紫。

“還是得讓她松手才行。”大夫低聲自語著,便使勁按了按那最腫的關節,麻痹的疼痛鉆入意識,她猛地縮回手,人也從他肩上滑下來。

鐘徊弓腰將其按住,攥住她的右手,好讓大夫給她按揉。

“這是關節錯位了,膏藥可起不了用處。”大夫說道,便開始給她按揉正骨。

這過程,玉笙便是意識模糊,疼痛也令人不得不清醒著,她一個勁地往回縮手,只得將人按著不能動彈。

蒲元見那完全貼緊的兩人,立即挪開視線,若無其事地盯著大夫正骨。他突然記起來燕臺前劉小姐說的話——“他若是要娶妻生子,極大可能是會在燕臺的,那兒是多少人的夢中鄉啊,安寧、幹凈,亦不似翼州府,瞬息萬變的局勢、沒完沒了的爭奪,混亂中討生……”

“休養幾日就好,年輕人恢覆得快,無需擔憂。”

“有勞了。”

蒲元抽回神,親自送大夫出去。

“若是有顧慮,我讓人送你回去?”

像是已清醒了的人動作遲緩地擡頭看著,眼神飄忽,她茫然地打量起他來,手掌隨之貼近他的臉,微乎其微地碰了碰,不知在試探什麽。

“我有些期待,”她說,聲音聽得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可又不知期待的是什麽,但一見到你便有這樣的期待……我想的不是一個有始有終的故事,或許是一個看不見的人,他晃見在路燈閃爍之時,又在晨時的藍霧裏離去,那時他令一切都隱入抽象的影子裏,它們無一樣具象,卻美得動人心魄。天邊的山影是他的剪影。”

他握住置於臉上的手,心裏似如她所描述的那般寧靜卻又暗裏起波瀾,這占據她一言一行乃至精神的情意使人沈淪。

這是什麽樣的情意?是懸空不著地的,猶如某一刻癲狂的念頭縹緲,又似夢境迷幻,仿佛身體貪戀依附,意志卻孤立獨存。這致使人出現重影,在萬眾之中脫穎而出,引人淪陷。

她漸而挺起腰,湊近了仔細地瞧,目光游移在他眉眼間,飄忽茫然的神色中晃現驚喜來,鳳眸噙笑,似弦月柔和朦朧。

鐘徊也不禁隨其而笑,擡手撫開她眉前的頭發。深情只在一念之間,便一發不可收拾,它比日久摻和取舍得失而生的情意更具瘋魔似的蠱惑人心的能力。

“那他會是什麽樣呢?”他問。

“……和你一樣呀。”

她答得欣喜,尾音帶著綿長的感傷,那許是晨時山邊呈淡紫色的朝霞。

忽重忽輕的氣息在面頰飄來浮去,似是一只羽毛輕撓著喉嚨,使人欲生咳嗽之意,卻又一口氣堵在喉中,不上不下,反是攏聚所有感知都集中在了這一點似有似無的癢,漸而讓其憑空蔓延全身。

使得他只能俯首貼緊,那貼在臉上的雙唇隨之深深地吻了吻,她便滑進其頸間,雙手攀上他的脖頸,再而摟緊。

蒲元跨進客廳,兩人又恢覆了來時的狀況。

“咳,先生,要不我去周小姐的公寓叫人來接她回去?”

鐘徊低眸想了片刻,只道:“眼下這個情形,許是不便讓他人見了去,等她清醒了再說吧。”

“……我聽說周小姐已與人定了婚約,再這麽待下去,怕是更不妥。”

“我自有分寸,不用提醒我。”

蒲元立即低下頭,“我並非此意,只是怕有心人看見,以此做文章,壞了您的名聲。”

“名聲?”他問此,擡眉笑言,“你剛來,還不了解燕臺,這裏不比翼州府,人人都有些可能的,但在這裏沒有,或許是過於安寧,反而使得一切都成了定局,三教九流是不成文的分割,你是什麽人,他們早已劃定了類區,跳躍他們的認知基本是不可能。”

“燕臺當真是皇室最後的落腳點?”蒲元對此仍是遲疑。

“你若是去到某一世家歷時幾十年的宅邸,便知這傳言並非空穴來風,他們確有證實這一點的有力證據。”他說時,便起身而去。

待蒲元回過神,只聽見了樓上的腳步聲,他低頭便站在原處候著,直到鐘徊再下樓來。

“還有事?”

“咳,是劉小姐寫信來,剛送到。”

他走上來,蒲元將信交到他手裏,借其看信的空檔提道,“若是您打算長居燕臺,何不將劉小姐也接來?”

“來燕臺做什麽?”他隨手把信放桌上,扯下領帶,脫去外套,自顧自地倒了杯水坐下來,他倚靠墊枕輕抿了一口,繼續說,“她有自己的來去,若有一次的幹涉,便會擾亂別人計劃的軌跡,而你並沒有比之更好的路可以讓其永遠安頓,既是如此,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自以為是地插手其中。”

蒲元眉頭緊鎖,神色略有失望,他含顎垂眸,沈吟了良久,低聲說:“我以為,先生是有這樣的路可以給的。”

安坐沙發上的人似是聽得什麽笑話,笑意滿目,慢條斯理地打開案上的煙盒,低頭點上了一根,兩指捏下煙來,唇間呼出裊裊白煙,眸底笑意也隨著這一縷縷煙霧飄散。

“誰也沒有這樣的路。”他淡淡地應說,“若是有,那也只存於好聽的話語裏。”

蒲元不語,心裏知道是鐘先生不願背負任何牽扯,名聲於他也非必要的東西,人只要有些能力,走到另一個地方,再不堪的名聲也能煥然一新。

而他大肆收攬著通行四方的錢財,卻又是要通向何處?

鐘先生掐滅煙頭,又上了樓,蒲元拿過沙發上的西裝外套,叫來一個傭人到隔壁送去了一封信。

而窗外,暮色漸深,寧靜之中,華燈初上。

“今兒不是去聽戲了,怎麽還有空來?”

“戲有什麽可聽的?”陸停之伸手端起酒杯來,悶聲灌入喉,蘇倩收去目光,也一言不發地望著流光溢彩的舞池,俄而,他忽然傾身向她靠來,說是,“你說她與那姓鐘的認識,可她卻說不識,昨夜他們也無交流,所以你在騙我,是嗎?”

“我騙你?”蘇倩陡然激起情緒,又立即壓在胸口,但聲音依舊起伏不定,“陸停之,對於她,我比你了解得多,鐘先生不僅是她的鄰居,也是她苦戀數年的人,她喜歡他,這你當然不知道,而你……”

她猛地反應過來,怒火再難抑,反手推開他起身——“陸停之,你敢誆騙我?”

“我真弄不明白你想的是什麽,難道只要不正面從你口中說出真相,而是一門心思地引我自己去發現就能讓你不用愧疚?你不覺得這是自欺欺人嗎?”

所有怒氣被轟然拍散,她只覺身體下沈得笨重,不能動彈,而陸停之卻順勢仰靠著沙發背,悠哉悠哉地抽起煙,悠然道,“喜歡可太容易了,什麽阿貓阿狗都可以說上幾句,但她只會與我結婚,也只能與我結婚。”

蘇倩盯著他,只覺從裏到外都涼了個遍,她下意識地在腦海中翻找著一個充滿美好的他。她隨即放輕了語氣說:“你為何要執於和她結婚呢?”

他倏然站了起來,拿上他的外套,嘴角銜笑說:“因為我愛她呀。”

輕飄飄的語氣猶是說著玩笑話,而她不會將其當真,但也不會再挽回。如此看來,他們簡直是天作之合,或許沒有人能夠從他們身上占得分毫便宜。

蘇倩望著遠去的人,恍然發覺,其實他一直都是這樣的人,他所有的深情憑風起,隨風散。他們不愛任何人,只愛自己,或是說他們愛的是陷入深情時的某種滿足感,和因情所生的飄忽離地的另一個自己。

她收回目光,離罷自己的裙擺,背向而去。

“叮——”

搖顫不止的電話晃著客廳的安靜,蒲元從外面走進來,利落地接起電話。不過幾時,鐘先生便從樓上書房走下來。

“什麽人?”

蒲元放下聽話筒回話:“是方先生,他問您明日可否有時間,若可以的話,明兒午時去戲院一趟。”

“他沒說是為何事?”

“沒有。”

“準是又找的借口。”他轉身往回走,可行到樓梯旁便又止步停下了,而樓上欲要下來的人也停了步。

蒲元不知所以,只以為他是還有事交代,便問:“您還有事吩咐嗎?”

鐘徊應勢垂下眼簾,側身回頭,揮手示意他下去,隨之踏上了樓梯。蒲元似也猜到了什麽,朝樓梯口探了一眼,才憂心忡忡地退出客廳。

彼時,樓上進退兩難的人也不知該作何反應,脫口而出便是:“……您怎麽也在這兒?”

“因為,這是我家。”

“啊?”玉笙心一抖,遲疑地環顧四周,心生出一個可怕的想法——難道……是我喝醉酒,跑人家家裏胡鬧來了?這個挨千刀的王八蛋,啊……

想到那畫面,一股熱流猛地湧上頭,漲紅了整張臉,她真的想找個地縫鉆進去,“額……抱歉啊,我,我可能當時不、不太清醒。”

“沒關系,既然那是不清醒的時候,眼下周小姐應該也清醒了,那就再說一遍,如何?”

他踏上最後一級臺階,不偏不倚地站到她面前,她的羞憤也跟著抖亂了。或許,她真的將什麽都說了,無盡的恐慌、心虛在身體裏轉成漩渦,晃得人頭暈眼花。

“我……”

忽而伸到眼前的手撫過她眉邊的發絲,微涼的指尖若有若無地觸及皮膚,玉笙睜圓了眼睛緊望著他,猛然浮上來的氣屏在嗓子眼,又一點、一絲地,小心翼翼地呼出口。

他俯下身來,以幾乎可以觸碰的距離與她相顧,玉笙不由得伸手去碰他,半掩在他陰影裏的眼睛從驚恐中脫離,浸在不知是欣喜還是感傷的淚水裏。

“你總是說著一個人,用好許生動、漂亮、前所未聞的話去形容他,我聽著也好生羨慕。”他如此說。

玉笙已有的欣喜上不斷重疊,再重疊,直至眼睛都盛不下,所有可以感知的思慮都只餘這樣的喜悅。

她跨進最後一步,緊擁著他,不計後果地回應他的吻。

這是她從未預想過的事,但它到來時,好像也沒有後果可想,它已然成了涵蓋所有預想的終點。為此,什麽都不算後果。

“咣——”

那虛掩的門倏然緊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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