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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枝驚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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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枝驚鵲

張意之早上那一暈終於還是驚動了整個大房,佘氏叫近身的春華姑姑來給她診脈看看,半天只說是勞累非常又一夜未眠,氣血不足,要好好休養。

臨要離開的時候姑姑扶著門框回看著她欲言又止。

張意之還是披著那一件衣裳盤腿坐在床上,窗戶外柔和的光落在她鼻翼,她手裏捧著青蟬給她的熱茶,見了春華姑姑的樣子,擡頭看過去。

“公子也別怨恨娘子心狠,這樣了也不來看看您。實則她心裏苦楚,身子也不大好了。”

張意之放下唇邊的熱茶。

“我都明白,還請……娘子一定要保重身子。”

“嗳。”春華笑著點點頭,“好孩子,也是苦了你了。”

春華姑姑將走,張意之唇邊的笑就淡了。她把熱茶放在床幾子上,手指蜷縮放在腹前。

擡起頭,窗戶外面風趕著雲輕輕往別處走,陽光大大咧咧燒得人臉紅。

張意之蛄蛹著挪到了床邊上去穿鞋子。

青蟬趕忙上來幫她。

“您要幹什麽去?”她問。

“天氣好。我們出去走走。”張意之回她。

“您還累著呢。”

“不礙事了已經。”

青蟬見她乍站起來身子還有些顫畏,想要扶一把,將伸出手來還沒碰上她的胳膊,睫毛顫了顫還是咬著下唇收回了手。

她跟上張意之,兩人從蟬聲鼎沸的小路走出去,一直到走人跡少有的竹叢小徑上。強光像是把人化掉,等到了這裏大片的竹影遮住了日光,帶來一點陰涼。青蟬終於能喘口氣,扇扇風,擦擦臉上的汗。

“這是我自己籌備的點心,都是跟宮裏的嬤嬤學的,雖然可能廚藝不精卻也是一番心意,您嘗嘗。”

張意之路過一個小叉口的時候聽見熟悉的聲音,停下腳步。

她站在小叉口處,透過影影綽綽的樹枝看見了小亭子裏對坐的兩人。

佘氏胳膊擔放在桌子上扇著扇子微微點頭,笑著說:“看著確實是不錯的。”

另一邊,張意之往後退了退,差點撞到癡癡楞楞站在原地的青蟬。

是宛姝玥。

這是繼二院裏東窗事發之後她第一次見她,見她細細描了胭脂,穿著得體的衣裳,甚至帶上了些笑容。

“母親,二叔母。”

張意之見佘氏拿起一塊點心就要往嘴裏送,突然開口。

“啊。”佘氏聽此聲晃了一下,她下意識放下手裏點心就站起身來。

張意之的身形出現在小路口,佘氏連忙出來迎她:“之玉?你不是身子還虛弱著麽怎麽走到這裏來了,這麽大的太陽,瞧瞧你出了多少汗。”她拿著手絹遞給張意之。

張意之順從接下,她做出恰逢相遇的模樣:“還說我呢,現在太陽這麽毒,母親怎麽也不帶上春華姑姑一個人出來了?”

佘氏身不離春華姑姑,很少有自己一個人出來的時候,這也是為什麽張意之覺得奇怪。

更何況是與一直被張崇孝關在禁閉小院不見外客的宛姝玥來此獨處。

“我令她去配藥了,雖說只是一些小病,可總也不能一直放任著。”佘氏解釋道,還沒有察覺出張意之與宛姝玥之間奇怪的來往。

見張意之望過來,宛姝玥似是覺得不可思議,卻立刻收拾情緒笑道:“公子身上不爽利嗎?”

“都是小病,有勞叔母掛懷。”張意之從善如流。

“是叔母做的點心嗎?看起來倒是可口。”說著,張意之三兩步邁上了臺階,站在宛姝玥面前,她低下頭看那鮮艷印帶著福字的點心,笑著對她說。

見張意之拿起一塊就要往嘴裏送,宛姝玥居然肉眼可見的慌亂了。

她不顧失態一下子握住張意之的手,在佘氏震驚又狐疑的眼神中艱難咽了一口唾液:“我是覺得我做的不好,平日裏長公子吃的都是金松玉露,我這些糟糠之食,怎麽能……”

“沒關系叔母,我一向不挑食的。”張意之拂去她的手又要往嘴裏送。

“哎呀,阿嚏。”宛姝玥此時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雖說是噴嚏卻是口水四濺,就是沖著張意之去的。

她不料張意之早有預判,張意之不僅快速躲過了她的口水攻擊,還轉到圓桌側面看到了宛姝玥手裏拎著的食盒。

張意之的笑容淺了。

她問:“叔母手裏的食盒能給我看一眼麽?”

“什麽?”宛姝玥還在僵硬著,沒成想她如此一問。

她下意識看了眼手裏的食盒,皺起眉:“這只是很普通的一只食盒啊?”

“確然,只不過我好像從未在張府見過這樣的花紋樣式。”張意之擡起頭。

宛姝玥悄然間暗暗發力抓緊食盒,她笑道:“是嘛?這好像是我前幾天在街上隨便買的。”

“怎麽了之玉,可是有什麽不妥當的?”佘氏察覺到兩人之間僵持的氛圍,上前來湊近問。

張意之已經摸上了自己的袖刀,她皮笑肉不笑,正在盤算下一步的動作。聽見佘氏的疑問,她倒是緩和一瞬。

“母親,您先離開。”

她緊緊盯著宛姝玥,提防著她,又回應佘氏。

“青蟬,帶主母離開。”話還沒落下宛姝玥突然就動了,她面上驚忌,青筋畢露,手上動作很快,是沖著佘氏去的。

但張意之一直防著她,所以在她偏移的一瞬間就已經把佘氏護在身後。

宛姝玥又去抓嚇得閉上眼的青蟬,張意之猛一擡腳擊中了她的手腕,她空出手又把青蟬拉到身後。

“唔。”宛姝玥被她一擊差點摔倒,後退了好幾步子才勉強站穩,她似是沒想到張意之會有這麽好的身手,在原地站了一站。

“千防萬防家賊難防,原來你就是給舒氏下毒的人。”

佘氏驚魂未定,她拍著胸脯,聽著張意之這句話,驚訝看向另一邊的宛姝玥,似是第一天認識她。

宛姝玥似笑非笑,恨意非常:“是又怎麽樣?她早晚要死的。我嫉妒她,所以下毒害她。”

“嫉妒?”張意之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她不置可否,“怎麽?你也嫉妒我母親嗎?”

佘氏乍一聽這句話只覺得沒頭沒腦,等到反應過來才恍然,她看向宛姝玥手裏的點心盒,手半捂在嘴側後怕不已。只是唯恐說話給張意之添亂,沒有絲毫吱聲。

“怎麽不行。難道我就不能嫉妒,憑什麽她能嫁給一個事事能幹的人我卻只能依附在一個窩囊廢身上嗎?”她面上呈現出一種輕漫與悲傷共存的半面。

“這借口太拙劣。”張意之皺眉,“你還是束手就擒,坦白從寬。”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宛姝玥徹底冷下臉。

“……母親,長兄?”

“別過來!”張意之聽見這聲,立刻調轉過頭去,張崇孝出現在小路口,他驚疑不定躊躇難行看著眼前這一幕。張意之青筋一跳,當即對著不明所以趕過來的張崇孝吼道。

就在那一刻宛姝玥借著張崇孝的不防備已經像毒蛇一樣攀附上了他的後脊。

佘氏萬般顧不得,只想護著眼前這個人不叫她犯險,於是緊緊拉著張意之的衣袖,縱使她有心想救卻被牽扯住了。

刀鋒閃爍著日光照的人眼發木發疼,在場所有人俱是一怔。

“啊,母親。”張崇孝慢慢低頭看著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又像是被定格,看向離自己不遠處的張意之,後者舔了舔後槽牙,驚惱。

佘氏亦是被眼前的變故嚇住,她厲聲道:“你瘋了不成,這可是你親生的骨血!”

宛姝玥拿著刀的手在發抖,可她還是沒有絲毫心軟。

她沈默的間隙,張崇孝突然問道:“母親,您是不是要害兄長。”

“別說話!”宛姝玥只牢牢盯著張意之,隨著她的步步緊逼而後退,卻不成想張崇孝會有此一問。

“您在為誰賣命呢。”張崇孝咬牙繼續問道。

“遠簟,閉嘴。”張意之眼見宛姝玥失神時將他脖頸上壓出來的刀痕,忍無可忍道。

“您是不是做好了主意,要留我一個人在這裏了。”他置若罔聞,又問。

宛姝玥的手一直在顫抖,但是她感受到身前人流出血的溫熱之後就再也不敢往裏頭橫刀子了,她一只手緊緊壓著刀背,一只手卻狠狠握著刀鋒,甚至手心裏已經流出血但是她不在乎。

“我想離開這,一直都想。”她輕輕說道。

“我知道,您要找您的心上人。”張崇孝的話有些顫。

“您不喜歡父親,不喜歡張家,也不喜歡我。”

“對不起。”宛姝玥沒想到他會這麽說的,她一直知道這個孩子敏感,可他面對自己的時候又故作輕松,她常常想,要是這個孩子像極了他父親,自己不會這麽為難,可偏偏事不盡如人意。

“我本來想要悄悄走的,這樣你很快就會把我忘了。你那麽好,怎麽會有這麽卑劣的一個母親和那麽卑鄙的父親呢?”她的熱淚掉進張崇孝的領子裏。張崇孝身軀一顫。

張崇孝又擡起頭,張意之的目光始終是晦暗和覆雜的。他一開始看不懂,現在好像明白了一點。這場對峙實際上是場博弈,誰真正在乎他誰就輸了。所以誰都拿準了對方可能在乎自己,自己成了最合適的一方籌碼,只要自己不做出選擇,這樣的僵局會一直持續下去。

可是對方真的就如同另一方猜測的那樣那麽在乎自己嗎?

張崇孝咽了一口唾液,他覺得喉嚨中堵堵的,眼眶酸澀好像能流下淚來。可他始終記得那天馬車上張意之請他吃的包子和說過的話,他從來不懷疑她能做到的,正如他千萬次說過和想過的那樣,她是有大義的人,所以自己即使身在泥潭、即使懦弱不堪,仍舊向往仍舊覺得她說的是對的。

既然是對的,怎麽就總是被一些東西阻礙著呢。

張崇孝抓緊了自己一側的衣裳。“張崇孝,你敢自己往刀上撞,你看不我把你從張家除名,不讓你暴屍荒野才怪!”張意之突然就從他低沈的詢問中讀懂了什麽,她咬著牙威脅道。

張意之看少年的側臉突然湧現出來悲傷,他定定看著自己,思緒百轉千回。

他突然說,聲音壓得很低,細細聽還有工恐懼和作出某種決定後的釋懷:“您是我生身母親,您給了我血肉。可是,在書院啟蒙,在官場上失意的時候,一直是兄長庇護我的,我不能背叛他。”

他閉上眼:“我把血肉還給你。”說著他咬著牙往刀上撞去。

“張崇孝!”張意之心頭一緊。

就在這時,宛姝玥以極快的速度猛得收回了刀尖,她借著張崇孝的力氣,把刀尖插進了自己的心臟。

“啊!”這是佘氏。她顫抖著看著眼前的一切。

血花瞬時間蔓延開,宛姝玥睜大眼看了一眼自己的胸膛,她嘴唇囁嚅不知說了些什麽,最後才慢慢倒下去。

張崇孝直到她倒地聲響起才不可置信慢慢轉過頭。

宛姝玥最後一口氣已經咽下,她的手指抽動著,眼尾幾乎要裂開,滴下幾滴淚水。

她到最後,沒有合上眼睛。

可他聽見了她最後說的兩句話:對不起,這樣你就能拜托我好好活下去了。

張崇孝嘆出一口氣,卻沒有嘆完,張意之在她倒地的那一刻想要趕過去,佘氏死死拉住她的袖子,她隔得遠,仍舊能聽清楚張崇孝那嘆到一半又噎在喉嚨裏的哭腔。

他沒有立刻哭,可他的腿一下子就軟了下去,淚水打濕了面孔。

他跌倒在宛姝玥的身邊,看著那也曾溫熱環抱著他的軀體慢慢變涼。

他一邊哽咽一邊又悲鳴著,伸出手想要捂住她不斷流血的胸口,卻又因為手上沾滿了血而不知所措。

子不嫌母,縱使宛姝玥百般不是,於遠簟而言,那畢竟是他的親娘。

“秘密把家主叫來。”事到如今,張意之把手腕處的刀子慢慢收回,略有疲憊的斂了斂目。

風‘瑟瑟’,空氣中有血腥味。二房沒有其他兄弟血脈,張意之如今立場,更不知如何面對張崇孝。

但是她還是上前去蹲下了身。

“兄長。”張崇孝擡頭看她,他目中無神,突然喃喃說道:“本來是我想要死的,我不想叫你們為難。”

“……”張意之試著像是摸小孩子,摸了摸他的頭發,“她也知道,但是她舍不得你死。”

是這樣嗎?張意之內心其實十分不確定,宛姝玥受控一定有所求吧,張意之不知道是不是全然為了心裏那個已經成婚是少年將軍,可至少她會從此自由。

現在她永遠自由了。

“怎麽了、怎麽了……”張蕭寒本來是跟幾位同僚在酒桌上應酬,等著鞋都沒穿好急匆匆趕來,一看眼下這情景,心口透氣,什麽酒氣飯氣還是意氣全都驚醒了。

他這次倒是沒糊塗,指著宛姝玥的屍身失聲說道:“這是被誰抹了刀子?”

青蟬不會說話,她在路上沒法和張蕭寒解釋清楚的。張蕭寒跑的快,等她跌跌撞撞跟著他到這裏已經上下喘氣,捂著肚子扶住了一邊的樹枝了。

“您過來一些。”張意之不忍心當著張崇孝的面當眾說,於是壓低聲音示意張蕭寒跟著自己過來一些。

張蕭寒一步一走一踉蹌過來,張意之和盤端出:“點心有毒,宛姝玥被我識破,沖突間自殺了。”她說的簡略,張蕭寒許些地方實則聽得不是很明白。

但是他還是抓住了重點,目瞪如銅鈴:“你說誰?你叔母想要害咱們家的人?”

然後他經典一問:“那我們該怎麽辦?”

“我已經找人去通報給趙驊了。”

“什麽?!”張蕭寒又是一驚,“你報官了?”

“是告訴趙驊,不是報官了!”張意之被他高聲一震,眼角狠狠一跳,她一拉他的袖角,示意他小聲一點,糾正道。

“那有什麽區別……不是,你都已經處理好了叫我來幹什麽?”張蕭寒又問。

張意之這次沈默下來,她看向張蕭寒身後那個咬著牙還在傻傻捂著傷口的張崇孝:“您是當大伯的,這種事您得出面。”

靜默下來時,壓抑的哭聲傳進耳朵。

張蕭寒聽見那孩子的哭聲心裏也不好受。

張意之揉揉眉頭:“您在這守著,一會趙驊就會過來,我得先出去迎迎他。”

張蕭寒點點頭。

張意之快步走了出去。

……

趙驊來得很快,他還帶著刑獄的肅殺之氣和血腥氣,一下馬,先在門口散了半天味才敢進大廳裏坐著。

屆時張意之已經換下禮服換上日常寬松柔軟的衣裳,垂順的絲帶隨著走路動作落在她的手肘處,她隨意揪起來塞到衣裳裏。她眉間的疲憊在看見前廳的光線時一掃而盡。趙驊看見大廳外的影子過來,站起身,見張意之趕來,兩人只對視一眼,有些話就已經都明白了。

他伸開手示意張意之去看手上提著的食盒,張意之一眼便看見了裏面放著一張臉皮。

大廳裏還跪著昔日裏總是跟在宛姝玥身後的孫嬤嬤,平時還有一房主母身邊的大嬤嬤的微威風風範,現在又巍巍不知所言,她到現在為止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呢。

趙驊一定沒少嚇唬她,她見了張意之,覺得是個自家人,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囁嚅著幹裂的嘴唇,還沒說話淚水先流下來了。

“大公子,大公子你救救老奴你救救老奴,老奴什麽都不知道啊!”她緊緊拽著張意之的裙角,深深將頭埋下去,顫聲說道。

“你怎麽可能不知?宛姝玥身邊就你一個伺候的人,她幹了什麽又在什麽時候出門不難道會不知道?”趙驊厲聲說道。

張意之心領神會,與他一唱一和:“嬤嬤,你先起來,總有些問題要問清楚的。”

“可是老奴……老奴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啊,自從二院裏公子掌家,娘子就一直在堂裏禁閉,吃齋念佛從未出過門。她不依人進去伺候,只有送飯時會打掃打掃而已,平日裏娘子幹些什麽老奴實在是不知啊。”她流著淚懇切說道。

“她什麽時候出過門你也一概不知?”

“娘子很少出房門,有時候在院子裏走走,不過就是往返在一寸兩寸的小地方。什麽時候竟還出過門,老奴實在是不知道。”

“這就奇了,按理說她身邊只有你一個伺候的,自然什麽話也只能對你說說,你也不知道,難道這位娘子日常裏只言片語都不曾說過嗎?”趙驊身邊的侍衛抱胸隨口說道。

孫嬤嬤臉色一僵。

張意之看出什麽,她微微一笑:“宛姝玥已經死了,什麽罪名自然來無痕去無蹤,不過有的人活著,勢必不能那麽簡單輕而易舉就死了。”她點到為止,也成功看到孫嬤嬤咬著下唇猶豫不決的模樣。

“孫嬤嬤你可要想好,為一個死人保守秘密是最不值得的。”她話音剛落,孫嬤嬤咬牙說道:

“娘子平日裏本就說的話少,她心裏裝著別人,有什麽都寫在信裏。可那些信件前兩天都被她自個兒燒了,一點都沒留下。”她淚流滿面。

張意之與趙驊對視一眼:“她如此異常難道你就絲毫沒有懷疑過?!”

孫嬤嬤頹廢搖頭:“起先老奴還擔心她想不開了做出偏激的事,日日夜夜守在娘子門口。可是後來她要這廚房準備點心糕子和面團,要親自下廚。老奴覺得娘子這是想開了要好好生活,不再有疑,哪裏想到……”

趙驊給身邊的人使了一個眼神叫他們去瞧看。

張意之牢牢盯著孫嬤嬤,她的食指敲擊在身側,不緊不慢:“孫嬤嬤出宮之前在誰那裏當差?”

孫嬤嬤驚異擡起頭。

她已經年邁,眉頭上刻著皺紋。

張意之目光並無異樣,甚至還帶著笑似的。

“怎麽?”

“不不……只是一個小官人娘娘,後來娘娘病死,我就被恩賜出宮了。”她說道。

“這食盒是哪裏來的?”趙驊突然將手中食盒舉高。

“這。”張意之見她面有疑慮,“我好像從未見過這只食盒啊?娘子雖然也要食盒,小廚房為她準備的卻又全然不是這個模樣的。”她搖搖頭說道。

趙驊落下手望著張意之。

張意之微不可測點了一下頭。

趙驊揮揮手:“先把人帶下去,好生看管。”

孫嬤嬤不明白為什麽還要關著她,硬著頭皮哀求看向張意之。

張意之安撫似的:“刑部需要嬤嬤的供詞,只能委屈嬤嬤多住兩天,不過嬤嬤放心,他們不會對你多做什麽的。”

“不不,長公子……”她還想說什麽,卻已經被人拖了下去。

“一點都不知道?怎麽可能!真是狡猾。”趙驊‘呸’了一聲,示意張意之去看他手中宛姝玥食盒中的那張面皮。

“這是舒氏的面皮。有人假冒過舒氏。”他面色嚴峻說道。

“猜到了。這幾日我已經查到,依據張崇悌說的,那時候舒氏遠在江南還沒北上,他看見的人絕不是舒氏。至於後來看見張家的那個真舒氏,才是兩人第一次見面。”張意之坐下順手將桌上的冷茶一飲而盡。

“好大一盤棋。”趙驊叉腰。

“這點心裏面的毒我們查過了,證據確鑿,舒氏就是宛姝玥毒死的。也難為她無聲無息混進去還能安然無恙避開刑部的監視。”

張意之擱置茶杯的手一頓。

趙驊沒註意到,還在自說自話:“你說她這麽厲害,居然甘願在張家潛伏二十多年不說,這麽輕易就死了?”

張意之擡起頭,透過紗窗黑夜,廊下燈光,她聽見風聲帶來的草動,哭聲漸漸止息,隱沒在夜裏。

她垂下眼眸。

宛姝玥不是走不了,也不是不能保全自己。

只是她在極端無望下獻祭自己保全了張崇孝而已。

她淡淡揭過:“難道你懷疑她也是假死?”

“那倒不至於。”趙驊揮揮手:“看過了,確實是死透了。”

“深挖這個人,我們得看看還有什麽是我們不知道的。”張意之摁了摁眉心。

“你我不知道的秘密還多得很,比如孫嬤嬤之前究竟是在誰那裏當女史婆子的,又是為了什麽被調出來。”張意之提點道。

她見趙驊皺了眉,問:“怎麽?”

“倒也不怎麽,只是這些人員調動的宮內事,我們這些宮外的人是沒有辦法得見的。要查可以,只恐怕有些難度。”

“嗯。”張意之聽他說著,手指彎曲在書桌上輕輕敲敲似是在沈思。

“也沒什麽大妨礙,此事我來辦吧。”張意之收回了手。

“嗯?”趙驊驚訝。

“她要毒死佘氏,整個張家都要為之付出慘重的代價,想必目的不會那麽簡單。可我目前又不明白她直接的目的是什麽。”張意之皺眉,“難道就是為了叫張家上下陷入混亂?到時候大房的這幾個官員少不了要丁憂服喪。”

趙驊搖搖頭:“一國宰相……只這一件事已經足夠得了的了。”

“恐怕不止。”

趙驊見張意之站起身來走了兩步,沈思道:“最近朝廷上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我不知道。”

趙驊心虛摸了摸鼻子。

“此事,你去找裴祭酒問問。”他甕聲甕氣。

張意之轉過頭,神情還算平靜:“就是你不提醒我我也想到了是他,得問清楚才知道背後埋著一把什麽樣的刀子。”

“還有……”她見趙驊在椅子上坐沒坐樣,一時間皺起眉頭,“那個琴女,仍舊沒有頭緒嗎?”

趙驊此時也從椅子上起身,他往前快走了兩步,清清嗓子搖搖頭:“這件事難辦。”

“你先別走,我有些事想找你打聽。”張意之突然叫住他。

趙驊心中暗暗生出不好的預感,卻還是轉過頭。

“我問你,你知不知道先皇後的忌日是哪一天?”

“你!”趙驊咋聽見那幾個字險些驚得跳起來。

他趕緊將食指橫放在嘴唇前做‘噓’狀,橫起眉頭來叫她不要再說了。

“我怎麽知道?滿朝上下誰人知道?”他似有惱怒。

“怎麽會不知道。難道……”張意之話未說完。

“你生晚了,要是早生幾年,記事了,便知道那時候滿朝上下那是什麽光景,後宮之中那位娘娘又是什麽光景。人人自危,誰會再細究這些東西。娘娘病死後到底多久下葬的,下葬在哪裏,這些事壓根沒人知道,也沒人敢知道。”

“滿朝文武諱莫如深一言不發,你怎麽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提起來?”趙驊輕聲快速說道。

十八年過去了,怎麽就不敢提起來。張意之皺起眉頭:“她是病死的?”

“你最好這麽覺得。”趙驊閉了閉眼,他揮揮手,“我便要走了,刑部還有好些事要處理。”

他走了兩步,見張意之站在原地也沒有再刨根問底,提醒道:“封禪上山的時候快到了,那時候無論這件事有沒有結果都得擱放。你知道輕重。”

“我都知道。”張意之淡聲回答他,“而至於我能探查到多少,有一半得是裴祭酒說的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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