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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狼環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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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狼環伺

“住持。”沈江鑒站在煙霧繚繞的香龕前,目光從臺階上不知在說些什麽的裴鏡淵和張意之身上收回,落在面前的須發皆白住持身上,不動不笑而自有定章。

“您老了。”

這是一句實話,他初次見國祠住持的時候只有三四歲,還是皇太子,包在棉衣裏叫張甫牽著,膽怯怯看著面前年紀輕輕光著頭含笑行禮的住持大人。

父皇手裏撚著一串佛珠,隨手指了一下往張甫身後藏的沈江鑒:“勞煩你給他算算,還缺一位正經出身的太子妃娘娘。”

這樣言語不詳的話卻使得住持大人一下子耳聰目明起來。

他點點頭:“臣知道了。”

他不知道那位住持是怎麽算的,反正隔日一早張甫牽了一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來。

小姑娘一點都不生怯,相比起他的微微窘迫,她顯得落落大方。

“你好小不點,我是陸止晚。”

他鼓足勇氣問:“你要跟我回宮嗎?”

“我才不去!”那小姑娘皺起鼻子,一副兇狠模樣。

張甫替他解圍:“陸姑娘還是在陸家長大比較好,臣請她來不過是給您見一見,殿下您之後會懂的。”

後來張甫問他,見了陸姑娘可歡喜。

他本想說那副兇巴巴的他一點都不喜歡,可是突然想起父皇說過的話,叫他好好聽張甫的,不許說不喜,便梗著腦袋點了點頭。

於是張甫放心地摸著胡子笑瞇了眼。

其實,那時候他不過是有些害怕,那樣的小姑娘,誰會不喜歡呢……沈江鑒微微出神。

“不只是臣老了,陛下您也長大了。”住持微笑。

沈江鑒面目古怪。

“朕恐怕不是長大了,而是年紀也大了。”沈江鑒說道。

住持笑而不答。

“陛下將國事料理的很好,先帝在天之靈也會欣慰。”主持就像沒看見他的失落與扭曲,“他向來以您為榮。”住持慢下腳下的步子回過頭慈祥地望著自己面前的皇帝。

沈江鑒腦海裏恍惚閃出那一張時而嚴厲時而慈祥的臉,默了默:“與他比起來,朕不是一個好皇帝,亦不是一個好父親。”

“陛下還在為太子的事情傷神嗎?可那本不全然是陛下的錯。”

此時庭院裏巨可擎天的樹蔭下就剩下相對而立的兩個人,風搖樹擺,瑟瑟作聲。住持搖搖頭:“若非如此,太子難以平安降生,江山難以保全。”

“先帝托孤匆忙,朝中群狼環伺,張家、陸家、岳家甚至還有不肯再出山的盧氏,什麽人該用什麽人不該用,又如何才能保住江山,都需要酌量。”

“這些利刃,只有成為陛下手裏的劍,才有出鞘的能力。”他說話很慢,帶著奇異的腔調。

“您總是豁達的。”沈江鑒輕描淡寫,他頷首,卻透過叢山高樹與淡淡的薄霧隱約瞧見了山頂上朦朧可見的一座孤廟。

皇後。他心裏,頓頓地閃出這兩個字。

可實則,那裏什麽都沒有,不許為她建廟讚功是他親自下達的旨意。這世間還存著她一點血脈的只有沈晏清這個孩子。那是她留給自己的最後一點念想,也是差點就永遠失去的。

“不該臣豁達,陛下才更應該豁達。”住持又往寺裏走去。

“臣見了阿晏,見了子禮,見了祭酒,覺得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情。”

“朕曾對很多人有愧。朕瞧見之玉,便會想到張老師、想到他慘死的妹妹。瞧見寒深,便會想到不肯出山的盧氏。所有熟悉的面孔都已經物是人非,唯剩下些可有可無的回憶飄蕩在每一個睡不熟的晚上。可現在朕似乎明白了,過去的愧疚都已經過去,朕會永存在大梁的史冊上。”這些話他本誰都不該說的,卻從未想到有朝一日他竟會對住持說出來。

住持察覺到了,他感受到這位帝王心衰如草枯的結局,微微一笑。

那些故人,真正剩下的,除了住持便只剩下盧定。

可是盧老師啊,或許這一生都不會原諒他了。

自小就被教導世有不立危墻之下,他自詡尊師重命,一朝劍走偏鋒,偏選了一條最險峻最六親不認最決絕的路,曲中聽意,殺死的是一顆顆曾經真誠的心。

可是,他是帝王,他最不需要士人的清白。

他註定回不了頭,也不必回頭。

見沈江鑒面目逐漸犀利堅毅,住持餵嘆了一聲。

他或許已經到了要圓寂的時候,這些困惑,他也再不能替一個過分執著的人解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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