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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來是空言去絕蹤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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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來是空言去絕蹤19

惜香入宮以來從沒想過會有這樣的一天,戰戰兢兢站在主人身前,像個偷兒一樣趴在墻角處偷聽。

平日裏若是給她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這樣做。

可如今柔蕙郡君惡狠狠地盯著她,仿佛她不照做就會當場啖她的肉喝她的血,她畏怯於貴女的地位,也悚懼於此刻柔蕙郡君的眼神,只好貓著腰躲在窗戶底下,尋機探頭張望偏殿內的場景。

這般過了幾息,殿內始終沒有傳來什麽動靜,華沁不耐煩了,伸手捅了捅惜香的腰眼,問:“看到什麽了?”

惜香一時沒註意,貿然被她這樣一捅,當即沒有忍住,嘴裏溢出細碎的痛呼。

偏殿內侍奉的宮人聽到了動靜,嘀咕了一聲“什麽聲音”,便往窗邊走來了。

惜香嚇得連忙蹲在了墻根處。

華沁跟著她的動作也蹲了下來。雖然礙於被發現的恐懼讓她沒有出言斥責,但是卻下了狠手擰著小女使腰側的軟肉。惜香痛得眼淚都要出來了,還是死死咬著唇,沒有出聲。唇角鮮紅的血珠,沿著被咬破的裂口滾落了下來。

好在她們躲得還算嚴實,偏殿內的宮人從窗戶裏張望了一圈,疑惑:“難道是野貓?”為著穩妥,便把窗戶合攏上 ,只留了一條縫隙透風。

這倒方便了惜香。

她踮著腳尖躲在一扇窗頁後,拿眼睛窺著殿內的情況。華沁在她身後不停地催促:“看到什麽了?有人來嗎?送來的是什麽東西?隨波有什麽話?”

惜香被她催得心慌,又不敢不答,只好時不時小聲地回答一兩句:“看到濯冰姐姐來了……還有一個小內官……三殿下進門了……三殿下往裏面來了……有個不認識的姐姐抱著東西進門了……三殿下指了指那個東西……”

華沁聽得急死了,但是她個子比惜香高出一大截,不管是彎腰還是蹲著都很難受,只好叫這個小女使去,惜香只需要稍稍擡一下腳跟就能很方便地聽到偏殿裏面的動靜。

華沁陰沈著臉:“說重點!”

惜香嚇得抖了抖,加快了語速:“濯冰姐姐把那個東西掛起來了,看起來好像、好像是一幅畫……啊!”她突然小小地驚叫了一聲。

“鬼叫什麽!”華沁斥道,“你看到什麽東西了?”

惜香後退了幾步,神色有些慌張地指著窗縫。

華沁看她這樣子也問不出什麽來了,只好一把將她推開,自己湊了上去,瞇起眼睛去看。

這一看之下,她的心臟突兀地跳動了兩下,她笑了起來。

偏殿內,華灩仰頭細看並排掛在墻上的兩幅畫。

奇墨在旁解釋道:“殿下容稟,這左邊的是原本,右邊的是緹衛送來的摹本。”

華灩微笑:“辦得不錯,賞!”

奇墨立刻高興地謝了賞,臉都紅了。

眼前這兩幅畫,便是原作在此,估計也分辨不出來哪副是真?哪副是假吧?倘若不是緹衛細心,原畫只留了畫心,摹本則裱了起來,這一打眼望去,還真的會分不清。

華灩愉悅道:“我原以為他們會直接拿明紙描一副線圖,沒想到竟真能畫出一模一樣的來。他們是怎麽做到的?”

奇墨恭敬答道:“聽接頭的首領大人說,緹衛中有能人妙手,直接從畫心揭了一層下來,覆在新紙上,再原樣描摹,故而能絲毫不差。”

“神乎其技。”華灩評價。

她後退了幾步,站在一個絕佳的觀賞位置上,輕輕擡眸。

畫上的男子側首低眉,仿佛下一秒就要微笑著走出畫卷。

“原來如此。” 華沁笑道,“她竟是在宮外結識了男人嗎?”

惜香驚恐地望著她。

華沁原本嬌美的面容扭曲成一團,毫不遮擋的惡意肆無忌憚地釋放了出來。

她的自言自語此刻聽來竟似譫語:“她怎麽能……她怎麽敢……出宮去見臭男人!男人有什麽好的,此時對你柔情蜜意,轉身就能將你推出去擋劍,呵!”

旁人都以為,她尚未足歲便被抱進宮養著了,必然記不清繈褓中的事。

可她記性好!她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那血紅的一天。上一刻那裝作父親模樣的惡魔還滿臉疼愛地晃著悠車,母親輕拍著她的背,她站在小小的悠車裏,咿呀著伸出手要抱,但是轉瞬之間,情況驟然改變。

血,到處都是血,還有雪亮的刀光劍影,無比輕巧地沒入母親單薄的身體裏,然後輕輕一抽,“噗”,帶出一蓬血沫,濺到了母親那碧青色的裙子上——她至今還記著母親穿上衣裳時含羞帶怯的表情——還有她瘦弱的身軀下那驚恐男子的臉上。

“噫嘻!”華沁半是癲狂半是平靜地招呼惜香:“起來,回去!”

惜香將頭深深地埋在身前,不敢多說。

她們像來時一樣,躲過巡視的宮人,悄悄溜出了月明宮。

華灩看了一會兒,便吩咐濯冰將那畫收起來,預備明天出宮時交還給白又青。

她不告而別,又順走了他的畫,還不知道白又青會怎樣想。

當她取出從蘭臺借閱的書籍時,淩雪忽然到她身邊俯身低語了幾句。

華灩有些驚奇:“柔蕙竟留了一會兒?”

淩雪道:“是。底下人瞧著柔蕙郡君似乎不想叫人發現,便沒有去打擾她。柔蕙郡君在偏殿前徘徊了半炷香功夫,便帶著宮女離開了。底下人跟了一截,應是回了行香館。”

華灩想了想:“她定是怪我不常去看她,以為我在宮外尋見了什麽可心的事物,今日奇墨稟告的時候沒有瞞著她,她估摸不好意思拉下臉來問,故而偷摸著前來瞧我在做什麽。”

淩雪道:“只恐怕殿下叫人送來的畫也被柔蕙郡君看去了。”

華灩搖了搖頭:“無礙。她不認識畫中人,不過是一幅畫罷了。”頓了頓,她又輕描淡寫道:“下回仔細些,今日只是一幅無關緊要的畫,倘若明天是什麽十分要緊的事呢?”

淩雪心裏一緊,連同殿內眾人一同俯身下去:“殿下恕罪。”

華灩翻過一頁書,往旁一仰靠在矮榻上看了起來,左手摸了枚浸在冰水裏的鮮荔枝,放在紅潤的唇間咬開了皮,露出裏面晶瑩剔透的果肉來。

等那枚汁水豐沛鮮甜甘美的荔枝被華灩吃盡了,她才閑閑地又翻過一頁去,然後懶怠地揮了揮手。

頓時,跪了一地的宮人悄無聲息地起身退下了,只留了淩雪、濯冰等幾個貼身宮人在殿內服侍。

第二日起來裝扮後出宮,早已是駕輕就熟。

華灩素來愛石榴,也愛紅色,銀紅朱紅杏紅橘紅水紅嫣紅,尚衣局最體貼人心,各式各樣的紅色都被搜羅來送至公主面前供她挑選。

這日她便穿了件銀朱繡葡萄藤的窄袖衫子,外罩一件月影白的紗衣,腰束玉帶,面龐含笑,眼如秋水,十分的標致。轉過身來再微微一笑,竟惹得殿內不少宮女悄悄紅了臉。

華灩卻沒註意,昂首邁步出了宮門,身後奇墨趕忙背起畫軸追著跟上了。

華灩原想著今日騎馬去的,但是奇墨勸道:“三……公子,今兒個瞧天色仿佛要下大雨,還是乘馬車吧,要穩妥些。不然,太……大少奶奶定會捉了小的去問的。”他苦著一張臉,看起來頗像可憐巴巴的狗兒。

華灩“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行吧,就依你。”

踏上腳凳時,華灩仰頭看了看天。只見天宇邊際翻滾著濃雲,日頭不知何時掩入厚重的雲層不見了,入目一片鐵灰,果然是要下大雨的樣子。

只是她今日不過去還一幅畫,再便是躲在蘭臺裏看一日的書,便也不以為意。低下了頭,俯身鉆進了車廂。

奇墨背著畫軸,也坐上了車轅。

車夫“籲”一聲抖了抖馬韁,車輪便緩緩轉動了起來,直出宮門,往流霜河方向去了。

卻是在半路中就下起了大雨。雷雲密布,雲層湧動變幻速度極快,不一會兒豆大的雨點就劈裏啪啦打在馬車頂的油布上,發出沈悶的聲響。

奇墨擔憂地問:“三公子,落雨了,可要先避一避?”

華灩挑起車簾推開細竹制的小窗望了一眼,不過片刻功夫,外界就已陷入天昏地暗,陰翳般的雨瀑從天而降,嘩啦啦的雨箭瞬間射入了小窗,彈在車壁上,悶響如洗豆聲。

華灩沈吟了片刻,將被打濕的袖子捋了上去,啪啦一聲關上了窗,轉頭對奇墨道:“叫車夫快些,先到蘭臺吧。保不齊這雨要下到什麽時候。”

於是伴隨著清脆的鞭空聲,馬車飛一般在雨中疾馳。

快到蘭臺時,雨聲漸漸小了,華灩攬了車簾看,天空晴碧如洗,若不是地面上雨水未幹,剛剛那場急雨她都要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了。

華灩搖了搖頭,扶著奇墨的手下了馬車。車夫自去卸車餵馬刷馬了。

她站在蘭臺門口,望著國子監朱紅的大門靜靜地佇立在不遠處,忽然道:“還是先去國子監罷。”

奇墨雖吃了一驚,但也依著華灩的話,將那畫解下交到她手上,然後小跑著去拉動門環。

側門上開了一小扇窗,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裏面問:“誰?”

奇墨含糊地說了句是來尋同窗的,那看門的老蒼頭便沒有多問,放了門閂讓他們進去。

天上又飄落些雨絲。

華灩是第一次來國子監,還有幾分新奇。

她不知道白又青具體住在哪,走在濃蔭如雲的夾道裏,遇著一個年輕人背著書袋挾著傘匆匆走過,她便攔下問了句。

那人上下打量了幾眼華灩身上的衣料,面色怪異地給她指了個方向。

華灩還來不及多問幾句,那人就將傘撐起飛快地走掉了。

她心裏有幾分怪怪的,但也沒有多想,沿著那人指的路一直往前走,不一會兒就看到一片房舍。

這便是國子監學生們的住處了。

所幸這片房舍門口都掛著門牌寫著姓氏,奇墨來回跑了幾趟,便找到了白又青的住所。

她上前,握手成拳,輕敲了兩下。

暗雷滾過天際。亮晶晶的雨水拉成線滴落。小院門口春桂葉片油綠,點點碎金藏於其中。

院內很快就傳來了腳步聲。

“吱呀”一聲,有幾分破舊的木門打開了。裏面的人猝然擡眼,一雙幽藍色的眼睛裏,漾著月光似的漣漪。而那眉,那眼,那鼻,那唇,正是華灩手中的畫裏人轉過正臉,走下畫卷的模樣。眉眼深濃,金昭玉粹。

雨驟然大了。

桂樹芳馨混著夏日急雨濕漉漉的氣息,聲勢洶洶地湧入華灩愕然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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