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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來是空言去絕蹤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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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來是空言去絕蹤20

急雨如瀑。

數不盡的千萬條銀線從天而降,交織成流光泠泠的透明背景,肌膚映在昏沈的天色下,顯現出一種別致的光麗。

奇墨先前見著雨下大了,匆忙掉頭回去取傘,等他撐著傘慌急地跑過來時,卻見自家主子徑直站在那破落小院兒門口,寂然不動,滂沱大雨好似都無計奈何了。

奇墨心裏奇怪,擎著傘走到華灩身後去,想著給她擋擋雨,一擡頭,望見院門裏的那個人,當即呆楞在了原地。

若說華灩此前對白又青的畫技還有些懷疑,覺得他那冠絕江南的秀雅纖麗的筆觸尚可未信,等她今日敲開這扇門,才始知南地風物之不俗。

華灩擡眸,視線穿過雨幕,落在身前器宇不俗的男子身上。

可以看出這一場疾風甚雨,他沒有準備,形容頗為狼狽。

一身玄色的燕居服被雨水打濕了,緊緊地貼在身上,夏日衣衫輕薄,隱約可見胸腹處塊壘分明。他的頭發並未束起,反而編成了細綹攏在肩後,有幾縷垂在胸口,此刻也正一小股一小股地往下淌水。

然而即便是如此倉促的場景下,他竟也鎮靜自若。只是垂下眼,靜靜望著這位風雨中的不速之客。

華灩竭力控制自己的視線從他的前胸移開,微微上移,對上他的眼睛。

他顯然極其受上天眷顧,身姿俊挺皎如玉樹,神采英拔雍容不迫,渾身氣度是上京紈絝子中少見的沈毅溫靜。生得更是俊朗非凡,五官刀鑿斧刻般線條利落,鬢若刀裁,眉如墨畫,一雙泛著幽藍光澤的眼睛烏沈沈的,一眼望去,深不見底。

看到他的真容,華灩立即便明白過來了,他為何要喬裝打扮,掩去自己的容貌,恐怕不止是為了遮掩身份。

這樣俊美無儔的面容、這樣深刻的眉眼、這樣美麗的藍眼睛……無一不彰顯著他身上異域外來者的血脈,倘若以真容行走在上京,只怕不出一刻就會被那些大膽的仕女們團團困住,擲果盈車了吧?

華灩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不去管他眼底風起雲湧,只是自顧自地仰起一張俏生生的臉來,手上用力推開了破舊的木門,邊走邊笑問道:“我來尋江南白又青,白兄可在?”

那人神色覆雜,靜靜地望著她如在自家別院般閑庭信步走了幾步,外面一個小廝舉著傘慌忙跟在後面跑進來為她擋雨,嘴角翕動了片刻,垂下眼睫,終於開口:“他今日不在。”

說完這句話,他腳步一動,要往堂屋走去。

“等等。”

身後傳來一道清冽的聲音。他腳步一頓。

“齊兄,既然白兄不在,不如我們聊聊?”那聲音含著笑意,伴著衣飾上環佩碰撞的悅耳清音,一步、又一步悠游閑哉地自身後靠近。

他僵直了脊背。

檐下雨珠滴落連成線,連綿不絕地從灰色的瓦片上滾下,滾落在陳舊的地板上,積成了一片小小的水潭。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了,他卻好似被封印在這具軀殼裏,不能動彈。

在這短短的幾步裏,他的思緒竟不合時宜地飄散開來。周遭萬物都是灰暗的,浮漾著濕漉漉的流光,煙氣氤氳雨意迷離,是他從不曾見識過的、只在詩書裏讀到過的世界。

本以為讀遍了史書韜略,練熟了武功家學,這世上再沒什麽可叫他為難的,但此時此刻,他撫上胸口,心跳如鼓擂。為何激動?他不能解。自小人都誇他聰慧,讀書習武無一不精,他亦非常清楚自己肩擔的責任,從未有過這樣的片刻迷茫。

修長的睫羽蝶翅般顫抖著。天地暗沈,那一襲紅衣熱烈如火,灼傷了他的眼睛。

思緒變幻不過一瞬之間,那含笑的聲音已落到了他的身側。頭頂一方傘面傾斜了過來,擋去了大半的雨水。

他用力地閉了閉眼,心跳快速地平覆了下來。他微微低頭,轉身,面上已掛上了他一貫的溫煦的笑意。

“不知燕姑娘想聊些什麽?”

他在她臉上看到凝固了的驚愕神情。

華灩楞了楞,而後便笑了起來。

也是,難道只許她叫破他的身份,不許他看穿她的偽裝嗎?

她從奇墨手裏接過傘,站上了檐下的臺階,好叫自己能與他平視。

她望著那雙盈著晴藍瀲光的眼眸,愉悅道:“比如齊兄的來歷?”

齊曜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點頭:“可以。”

“可以?”華灩一時不意他如此輕易地就點頭了。

“不過要等一下。”

聽到這句話,華灩不覺意外,反而好奇地望向他:“要等多久?”

這回齊曜沒有回答她,而是撿起墻根處的一把傘撐開,然後從堂屋裏搬出一架梯子來。那木梯幾乎有兩人高,打得極沈,但齊曜用手穿過一格步梯,稍一用力便將梯子斜著扛了起來,一手撐傘一手扛梯,走到了小院裏,將那梯子架在了屋檐上。

他也不要人扶,架穩了木梯後動作輕巧地沿著一格格踏腳一直爬到了屋頂上。

華灩驚奇地看著他。

齊曜將傘靠在脖窩處,頂著風雨一雙手快速地拿起什麽又放了回去。

直到這時,華灩才明白過來他在做什麽。

他在撿瓦。

從進國子監時華灩就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了。

國子監按理來說是最高學府,向來戒備森嚴,怎會如此輕易地就放生人入內?但那時她一心想著等會見到白又青該如何與他分說,不曾細想竟沒有在意。

等到尋人問了路,找到白又青暫住的小院,這一路破敗的花草樹木,連同下大雨時會漏雨的學舍,簡直叫她開了眼。

這哪裏是培育人才的國子監啊!

華灩仰頭看了看在屋頂上忙碌的齊曜,再轉頭朝屋內看去。前頭雨甚疾,屋內有幾處地方漏雨,叮叮咚咚的聲音混著落雨聲,難以分辨。

她抿了抿唇,朝奇墨點了點頭。

奇墨領會了她的意思,當即放下了傘,一溜煙跑出屋外,順著梯子爬了上去。

齊曜察覺到身後有動靜,回頭見是華灩的小廝,微怔了一會兒。奇墨沖他笑笑,忙著拾起瓦起來。

兩個人一齊動手,這屋舍雖破舊,漏雨的地方不過兩三處而已,倒是很快就收拾好了。

待到回到堂屋,齊曜見著屋內積的水已被掃盡,不免多看了幾眼坐在圈椅上翹著腿喝茶的華灩。

這半會兒工夫,不僅掃了水,還升了爐子燒水。

齊曜一時無語,她倒是自在。

聽著門口動靜,華灩眼前一亮,忙當下腿來坐正了,期待地看著他。

哪知那穿著玄衣的人不過瞧了她一眼就轉入了內室,華灩一楞。

奇墨悄摸兒跑到她身邊來:“殿下,那位郎君衣衫不妥,應是更衣去了。”他小小的打了個噴嚏。

聽著這響,華灩想起來奇墨也是在雨裏淋了一遭的,雖有傘,但擋不住風雨,只怕衣裳全都濕了。

她瞅了瞅,道:“你先去蘭臺候著罷。”

奇墨惶恐:“殿下,這恐怕不合規矩……”

“我叫你去你便去。”

“殿下……”奇墨還要再說,華灩卻有些不耐煩了。

“話還要我說兩遍嗎?回去候著。”聲音嚴厲了起來。

華灩挑剔地看了看他:“別染了風寒過了病氣給我。去!”

齊曜換了身潔凈的衣裳,從內室裏出來時,便見到那“燕小公子”的隨侍略行了個禮,留了一把傘出去的背影。

“燕小公子禦下本領好生厲害。”他換了身湖水藍的襕衫,整個人瞧起來柔和不少,較之先前少了幾分冷冽。只是出口的話語卻不怎麽動聽。

華灩饒有興致地看著他,露出一個充滿興味的笑:“哪裏比得上齊曜齊公子,竟哄得衡瀾文會會首和一眾會員團團轉。”

齊曜在她左手邊的圈椅坐下,極為自然地取過茶幾上冒著熱氣的水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湊到唇邊飲了。

華灩面色變了變,她有些氣急敗壞的低聲道:“快些放下!這是我用過的!”

齊曜:……

齊曜摸了摸鼻子,有些悻悻地放了回去。只是終究被他的唇齒碰過了,華灩的臉色便不是很好。

她冷嘲熱諷:“難道齊公子看上去年紀輕輕,竟連杯子都看不清有幾只了嗎?”

齊曜一時無話。畢竟是他失禮在先,何況他還先叫破了這燕隨波女兒家的身份。倘若不知道她是女孩兒也便罷了,可既然是他先挑起的話頭,他剛剛確實是失措了。

而這“燕小公子”燕隨波,只看裝束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兒,她兄長的一手字畫,根本不是尋常人家讀些詩文就能供養出來的。他亦留心打探過,可文會中人無一知曉這對兄妹的真實身份,便是那會首向昂之,也說不出來什麽。

齊曜輕輕皺起了眉。

餘光中瞥見一旁的女孩兒臉頰氣鼓鼓的,眉眼嬌嫩,一身銀紅的衣衫淋了雨,熨帖地貼在她身上,顯出些玲瓏起伏的曲線來。

他此前也有懷疑,但還是今日,於晦暗的天色中乍然見到亮眼熱烈的赤色時,如一把火猛然點燃了他的眼時,才能肯定,這位矜貴清華的少年郎,原來是個嬌俏的小姑娘。

他心裏忽然動了一動,心尖上如被羽毛拂過,漾起一絲難解的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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