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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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不怪小時候的宋朝歡, 老覺得宋昭就是她親哥。
倆人的長輩相隔千裏，不僅把倆人的名字取得像親戚，就連生日, 都是連號。
“你這一晚上吃兩個, 能吃得下嗎？”楊梅胡同, 宋昭瞥了眼宋朝歡小心拎著的東西，問她。
“這麽小，肯定吃得完呀。”宋朝歡輕提了提手裏的四寸小蛋糕, “再說，這只要過了零點才吃，都能做夜宵了。”
“那明天的呢？”宋昭又問。
“明天的，地址就留的你們醫院，可以給你同事吃呀。”宋朝歡理所當然道。
宋朝歡沒想到宋昭能有空和她一起過生日, 本來今天只買了自己的那份，但祝平安發消息告訴她, 說宋主任特意值了三個大夜班，換了他今夜生日可以休息。
宋朝歡又心疼又好笑。今天明明是她的生日，宋昭真是忙得連日子都記混了。
宋昭覷了她一眼, 念了句：“還挺會替我做人。”
宋朝歡微揚眉，不以為意。
宋昭卻不免想到, 小時候的宋朝歡過生日, 被外婆邀請去她們家吃飯的場景。
也是這樣一個精致的小蛋糕, 外婆特意坐火車，去市裏的蛋糕店買的。來回要三個小時。
那時的宋昭, 的確是羨慕的。小姑娘擁有他沒見過的, 被全心全意愛護的所有模樣。
席間，宋朝歡好奇問他, 什麽時候生日。
他當時有些不想說，卻又在她似乎極其期待的目光下，生出一種試探般的緊張。
他說：就是明天。
隨後，他清楚地看見小姑娘眼裏，閃出粹亮的欣喜。
那一剎那，他有些隱隱的不受控的期待。
期待她們會說：那今天，就當作也替你過生日吧。
可下一秒，小姑娘又將那欣喜眨掉，一副沒聽見的樣子。一旁的外婆，也沒有多言語。
他莫名地有一絲失望。可又覺得這才理所應當。
本來就不過是，認識幾個月的鄰居而已。
可第二天中午，他探出窗戶外晾衣服，卻看見那個坐在院子裏樹蔭下等中飯的小姑娘，一下站起來，笑著沖他揮了揮手，又噠噠噠跑回了家。
宋昭只覺得莫名，又忍不住站在窗口等她。
看看她又要犯什麽傻。
小姑娘再跑出來時，手裏已提了個小小的盒子。
她怕吵醒喝醉了酒，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醒的男人，盡量壓低聲量，仰起臉，小聲對他說：“記得晚上，來我家過生日呀。”
他看見那蛋糕盒上漂亮的絲帶了。
和宋朝歡的，是同一家店。
那一刻的震動，似乎不是他那個年紀能明白的。
以至於後來的許多時刻，宋昭都在想：她們好像，從來都把他當作一個，不用沾任何人光的，值得被好好對待的個體。
…………
“……那個，”視線往某處掃了又掃，宋朝歡實在沒忍住，問一手拎了一口袋菜，一手拎了個小蛋糕的宋昭，“待會兒真的不用我幫忙嗎？”
宋昭沒說話，偏頭看她，唇角弧度不明顯。
宋朝歡眨了下眼，只覺得收到了無言的拒絕。
“哎。”宋朝歡無奈地輕嘆了口，低頭，嗅了下懷裏那束黃刺玫。極淡的香，又有隱隱的，不易察覺的清苦。很好聞。
“你也是在那家店買的呀？”她隨口問道。
宋昭“嗯”了聲，說：“就他們家每年這幾個月會有。”
宋朝歡彎唇：“我當年也是找了好久，差點都準備自己買花苗種了。”說完，又趁宋昭沒開口嫌棄前先行自我否定，“我肯定種不活。”
她聽那家花店的店主說，因為她爺爺喜歡黃刺玫，在郊區種了一整片，所以每年這幾個月，才會拿出來賣一些。
宋昭低笑了聲，正想說“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倆人腳步卻同時一頓。
結束了施工，安靜的小院對面，晏峋拎著一只漆木盒，站在路燈下昏黃的光圈外，偏側過頭，無聲看著他們。
宋朝歡輕怔，下意識問：“你怎麽……”
晏峋看著她，仿佛沒看見別人，神色溫和，側過身，朝她靠近。
宋昭不動聲色地往前一步，宋朝歡微楞，拿著花束的那只胳膊，本能碰了下宋昭。
晏峋腳步有一瞬微僵的滯頓，卻還是走了過去，站到她面前。
他沖她笑了笑，仿佛沒看見倆人手中的蛋糕，說：“今天不是你生日嗎？”
宋朝歡唇微張，不明白晏峋要做什麽，卻在看見他手中的東西時，下意識說：“謝謝。那，我們先回去了。”
說完，便看了眼宋昭，示意他走。
晏峋下頜，一瞬間繃緊，脖頸線條，牽出淩厲的肌理。
她竟這樣快速又決絕地打斷他。仿佛急著同他撇清所有界限。
他們同時轉過身。
裝著精致漂亮小蛋糕的兩只透明盒子，打著同一款絲帶。宋昭手中的紙袋，裝著宋朝歡愛吃的蔬菜。
他其實今天下午就來了。看著緊閉的木門，等到現在。
所以倆人這一路的對話，只字不差，全聽進了耳朵裏。
和晏峋以往的認知一樣，他們有共同懷念的故人，有一起經歷的童年。
清楚地知道對方的喜好，與無傷大雅的小缺點。
也有無數共同的，他從未參與過的秘密。
共同的秘密，多麽美妙的，拉近兩個人關系的利器啊。
所以即便多年未見，也依舊親昵，絲毫不減當年。
而他們之間，總有這樣的，將他排除在外的秘密。
身體裏那只沈睡了數日的兇獸，像被某種東西驚醒，將醒未睡的即將爆發的戾氣，讓它張開利爪，在身體裏某一處，緩慢地，尖利而深刻地抓劃。
尤其是，在黝暗的夜裏，依舊鮮明刺目的那一抹嫣黃。
“宋朝歡，”晏峋定在原地，看著他們踏上石階的背影，漠然地問，“和我離婚，就是為了他？”
口不擇言的傷人話，總是這麽容易說出。
他明白也知道，宋朝歡從不會是這樣的人。
可依舊不受控地，想要這麽問。
仿佛這話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柄沾了血的利刃，可以將他自己劃傷，也不叫別人好過。
大概只有這樣，才能叫她停下來，回頭看一看。
袋子與紙盒急速置於地上的聲音，宋昭一言不發地回轉身，手肘壓向晏峋咽喉，將他往那團路燈照不到的地方掣去。
明明可以躲開，也可以反擊的，卻在看見她微頓的身形，與即刻轉身的一剎那，突然放棄了所有的動作。
後背脊骨抵上磚墻的那一刻，宋朝歡也很快跑了過來。
“宋昭哥！”她難得的，有些著急地喊道，“別動手！”
明明是喊的別人的名字，卻好像讓他喉間的哽意，有了一瞬間喘息的餘地。
宋昭一滯，沒松開晏峋，動作略有些不自然地偏頭去看她。
“宋昭哥，”她沒有宋昭那麽快的動作，拿著花束的手拉住宋昭胳膊，因為急切，話音有緊張的呼吸聲，“不可以。”
晏峋只覺得滿是裂痕的胸腔裏，好像終於湧出些新鮮的血液，讓他透一口氣。
他頭骨枕住涼硬的石磚，垂眼看她。
所以她也不是……全然不在意他了。
小臂肌肉繃緊，宋昭話音有些硬，意有所指道：“這會兒可沒別人。”
宋朝歡一頓，趕緊無奈又著急地解釋：“……你的手是要拿手術刀的。不可以。”
晏峋本能地微瞇了瞬眼。
那倒灌進胸腔的新鮮血液，原來淬了鹽。淋得他生疼。
他們的語氣，是如此熟稔。仿佛聚少離多的漫長十年，都沒能在倆人之間佇立天塹。
還說著些他聽不懂的，卻彼此不用解釋，也明白含義的暗語。
有一剎那，他甚至有些扭曲地希望，希望宋昭一拳砸下來。
看看宋朝歡，到底會是什麽反應。
頓了兩秒，宋昭用力到青筋微顯的小臂，終於從晏峋咽喉上放下來。
重新站到宋朝歡身側。
晏峋站在原地，眼神始終盯著宋朝歡，下頜動了動，微低頭，一瞬不錯地看著她。
已然是這樣的情境，宋朝歡總不好再一走了之。總該和他說些什麽。
路燈旁三人的畫面，安靜到有些詭異。
“晏峋，”宋朝歡嘆了口氣，淡道，“不是每個人都和你一樣的。”
晏峋只覺心口一陣酸澀，他從沒想過那樣的誤會，會是讓他們離婚的元兇。
他下意識有些痛苦道：“朝朝，我沒有……”
“晏峋，我們已經離婚了。”宋朝歡打斷他，語速有些不同以往的快，見他似怔住沒再說話，才繼續緩聲道，“不管你同旁人，有沒有關系，都和我無關了。”
有些事，起初或許只是個誤會。
可後續因為這個誤會而產生的傷害，卻是切實存在，又深刻地教人無法抹平的。
但不管真相如何……
“所以，你不用再和我解釋什麽的。”她話音輕淡，對他說，“我們之間，已經沒有需要互相坦誠的義務了。”
她希望晏峋明白，忠誠與坦白，是夫妻才需要互守的義務。
而不是如今的他們。
晏峋猛地一滯，垂在身側的指節攥得筋骨泛白。
仿佛整件事情，像已經錯班的列車，其實早已在他面前呼嘯而過。
可他……不會相信的。
他有她喜歡他的證據。
是不是這個男人，做了什麽蠱惑宋朝歡的事。
這念頭一起，他身形微動。
始終看著晏峋，怕他做出什麽過激舉動的宋朝歡下意識擋到宋昭面前。
晏峋頓住，咬牙。
整個胸腔被他多年前早已體會過的無邊酸澀溢滿。
他的確是想將拳頭，狠狠砸在這個男人臉上。
也想問問到底憑什麽。憑什麽他總能，心安理得地站在宋朝歡身邊。稱心快意地享受宋朝歡的信任。
可他知道，宋朝歡會護著他的。
一定會護著他的。
那是他更不想看見的場景。
強壓下身體裏那只暴虐撕咬的兇獸，指節僵硬到泛白，將那只漆盒遞與宋朝歡面前。
強迫自己發聲般，開口說：“禮物。”
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宋朝歡沒有動作，仰臉看他。
“晏峋，”她叫他，笑意溫婉，聲音卻淡，“生日禮物，普通朋友，沒必要的。”
喉管像猛地被人攫住，發不出聲。
他不明白，她怎麽好像突然間就能……這麽肆無忌憚地，一遍又一遍提醒他，他們毫無關系。
薄唇有些微克制不住的顫，嚅了兩下，晏峋看著她，話音有些怪異的僵平，卻依舊說：“禮物。”
宋朝歡輕怔。
或許是被昏淡光霧籠罩，此刻的晏峋眉眼依舊漂亮，深邃的眼尾卻好像氳了一層水霧。
讓她覺得，他仿佛一個停留在某一時刻，隱忍著委屈與不解，倔強到連傷害自己，也不會叫疼的孩子。
這樣的感覺，讓她下意識撇開眼，不想再去看他。
“謝謝，不用了，你拿回去吧。”她輕聲說完，便想轉身。
晏峋盯著她垂落下去的長睫，喉結艱澀地滾動過脖頸，突然邁開步子，朝一側的垃圾桶去。
宋朝歡唇微張，楞了兩秒。
在確定他真的要那麽做時，忍不住向前喊住他：“等等……”
始終在她身後沒出聲的宋昭一下皺眉，拉住她：“管他發瘋。”
“不是……”宋朝歡知道晏峋的脾氣，他不想要的東西，不管多貴重，說扔便扔，絕不會手軟。
可關鍵，那可是顧青蔚老師的蘇繡啊！
“晏峋等等！”胳膊被抓住，宋朝歡跑不開，只好喊他。
晏峋終於停住。
卻只站在原地，沒有動。
宋昭拉著她胳膊，沒有絲毫要放開的跡象。
宋朝歡只覺得自己像個彈簧，被人拉住了兩頭。
晏峋轉過身，無聲看著她。
宋朝歡下意識擰頭仰起臉，著急道：“宋昭哥，蘇繡，蘇繡，那是顧青蔚老師的蘇繡。”
宋昭牙根闔緊，太陽穴突突地跳，繃著臉將她放開。
宋朝歡松了口氣，心疼地瞥了眼已經甩歪了的小蛋糕，塞給宋昭，趕緊朝晏峋那裏去。
晏峋站在原地，看著她朝自己而來，喉結輕滾。
可等她接過漆盒。
“晏峋。”她平和地看著他，征詢的語氣，小心問他，“我以你的名義，捐贈給蘇市繡藝博物館，可以嗎？”
明明她的眼裏沒有任何怨恨，可他卻覺得，這平靜又溫和的模樣，比怨憤與恨意，更叫人不願面對，無法接受。
尤其是，餘光越過宋朝歡，看見原本還神經緊繃的宋昭，臉上一瞬輕松下來的笑模樣時。
唇微嚅，晏峋垂在身側的拳攥緊，指節擠壓得發麻。
“隨你。”他說。
-
這頓生日宴，幾乎是宋昭做的。
但她還是沒忍住，湊去廚房幫忙動了兩下鏟子。
所以那盤西紅柿炒蛋的蛋，就有一種過分金黃的美感。
宋朝歡很自覺地，將它放到了自己面前。
宋昭撇唇笑，搖了搖頭。
晚上不算熱，倆人將蛋糕與飯菜拿去了露臺。
在宋朝歡的堅持下，她自己拎歪了的那只小蛋糕，歸她。
“對了，下個月……”宋朝歡給他倒了杯橙汁，問他，“要回去嗎？”
下個月，是宋昭父親的忌日。
不是正常死亡。
而是在盛夏的某天，喝醉酒的宋父，將酒瓶摔碎，引起的短路。
她還記得那天他們一起放學回家，宋昭擠開圍住他們家的人群，看見那個躺在地上，已經完全沒有知覺的男人時的背影。
瘦削的，並不如現在高大的背影，像被人罩進了一個玻璃罩子裏，聽不見人聲，也看不出情緒。
她其實一直不太知道，宋叔叔的意外過世，對宋昭來說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幸運的是，終於沒有人會去傷害他了。
不幸的是，他好像沒有親人了。
可終歸是種解脫吧。
那個長期浸泡在酒精裏的男人，在為數不多的清醒時刻，其實是……挺老實的，甚至是有些窩囊的。
他對旁人，從來不會像對待宋昭那樣。而是有種唯唯諾諾的退讓。
更是見外婆有些怕的。
可卻在大多時候，將宋昭視為了他的私產，肆意打罵。
宋朝歡那時候就覺得，窩囊的老實人，也是一種很可怕的人。
…………
宋昭看了她一眼。
“不用，”他說，“上個月回去，墓地管理費又給他續了十年。”
“再說，”宋昭笑了笑，眸底神色輕淡，“給他燒了錢，也是去買酒喝。不如不燒。”
見她沒有回答，明白她又在想以前的事情。
知道她並不會同情他，卻還是不想宋朝歡去想那些並不叫人愉快的事。
宋昭目光軟下來，提杯：“生日快樂。”
宋朝歡回神，笑著同他碰杯，道謝。
兩人邊吃邊聊，宋昭自己卻想起了別的。
他知道樓下有個人，還沒有走。
心裏早想把那個王八蛋揍得不能自理八百回。
但他不會動手的。
絕不會給他絲毫，在小姑娘面前裝可憐博同情的機會。
至於他為什麽不動手……
他還記得小時候的宋朝歡，總被那群拿霸淩當樂趣的熊孩子嘲笑。吃了她們家幾頓飯的宋昭可不會慣著。
以暴制暴，向來是他貫徹的原則。
可他頭一次當著她的面要揍人時，就被還沒到他手肘的小姑娘拉住了。
她說：“別動手。”
宋昭看著她，嗤笑了聲。
只覺得以後還是別去她們家吃飯了。
不是一路人。
小姑娘拉著他不撒手，宋昭以為又是那種“打人不好”，“打架解決不了問題”的調調，他都聽膩了。
結果，那麽小一點兒的人，軟綿綿卻認真地對他說：“宋昭哥哥，你的手是要寫字的，打壞了，考不了100分怎麽辦。”
哦。
他唯一拿得出手的東西，就是成績還不錯。
…………
所以，能不動“手”的，他絕不會動一根手指頭。
-
晏峋還站在樓下，等了她一晚上的地方。
他們要一起慶祝生日，並沒有邀請他。
他的驕傲，並不允許他開口，替自己問些什麽。
他也想走的。
可好像又被從磚縫裏無聲破土的荊蔓，纏住了腳步。
時隔七年，他不得不承認，那鋪天蓋地的酸澀的滋味，從來都沒有消弭。
曾經他不願意也不屑承認的，面對宋昭時的莫名敵意，是一種不用催生，就會自動滋衍的情緒。
其實以往的他，許多表達情緒的文字對他來說，都仿佛只是一個空洞的形容詞。
譬如，即便李想和沈確，有愛他們的父母，他卻並不羨慕。
仿佛骨子裏，天生淡漠，許多情緒，都難以滋生。
但此刻，他卻不得不承認。
他嫉妒。
他無法抑制地，瘋狂地嫉妒著宋昭。
為什麽，為什麽他可以，和宋朝歡一起長大。
他克制不住地想，如果先遇到宋朝歡的是他。
那他會不會，早就不需要是如今的模樣。
那破土的荊蔓，仍在悄無聲息地盤騰，纏上他胸腔，又跟著起伏的呼吸，將酸澀，掙紮，嫉妒，紮進肉裏。
其實他應該離開的。
離開了，便不用去聽他們隱隱的笑聲，與隔著一層樓，喁喁私語般的交談。
可他做不到，也忍不了。
內心無數瘋狂的念頭，逼著他去猜測，他們在說什麽，在做什麽。
他知道如今宋朝歡還不喜歡宋昭。
喜歡一個人的眼神，不是那樣的。
可以後呢？
以後……
晏峋猛地一滯。
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岌岌可危，像一面被銳物猛擊，從中心點裂開縫隙的暗色玻璃。
攥得生疼的指節，像此刻不願離開原地的他一樣，不肯放松絲毫。
仿佛只有這樣，身體裏某個地方的鈍痛，才可以被毫無力道地緩解。
他閉了閉眼睛，不去想那滿是裂痕的幕墻後，到底是什麽。
他想，他只是不明白。
宋朝歡為什麽要騙他。
他很想去抽一支煙，又怕煙霧彌漫進肺腔，讓他咳得擡不起頭來。
錯過什麽他不能再錯過的東西。
所以他要等在這裏，問問宋朝歡，
為什麽要騙他。
他不理解，甚至覺得……有些不願承認的委屈。
是她分明說……
要長久長久地，喜歡他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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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怪小時候的宋朝歡, 老覺得宋昭就是她親哥。
倆人的長輩相隔千裏，不僅把倆人的名字取得像親戚，就連生日, 都是連號。
“你這一晚上吃兩個, 能吃得下嗎？”楊梅胡同, 宋昭瞥了眼宋朝歡小心拎著的東西，問她。
“這麽小，肯定吃得完呀。”宋朝歡輕提了提手裏的四寸小蛋糕, “再說，這只要過了零點才吃，都能做夜宵了。”
“那明天的呢？”宋昭又問。
“明天的，地址就留的你們醫院，可以給你同事吃呀。”宋朝歡理所當然道。
宋朝歡沒想到宋昭能有空和她一起過生日, 本來今天只買了自己的那份，但祝平安發消息告訴她, 說宋主任特意值了三個大夜班，換了他今夜生日可以休息。
宋朝歡又心疼又好笑。今天明明是她的生日，宋昭真是忙得連日子都記混了。
宋昭覷了她一眼, 念了句：“還挺會替我做人。”
宋朝歡微揚眉，不以為意。
宋昭卻不免想到, 小時候的宋朝歡過生日, 被外婆邀請去她們家吃飯的場景。
也是這樣一個精致的小蛋糕, 外婆特意坐火車，去市裏的蛋糕店買的。來回要三個小時。
那時的宋昭, 的確是羨慕的。小姑娘擁有他沒見過的, 被全心全意愛護的所有模樣。
席間，宋朝歡好奇問他, 什麽時候生日。
他當時有些不想說，卻又在她似乎極其期待的目光下，生出一種試探般的緊張。
他說：就是明天。
隨後，他清楚地看見小姑娘眼裏，閃出粹亮的欣喜。
那一剎那，他有些隱隱的不受控的期待。
期待她們會說：那今天，就當作也替你過生日吧。
可下一秒，小姑娘又將那欣喜眨掉，一副沒聽見的樣子。一旁的外婆，也沒有多言語。
他莫名地有一絲失望。可又覺得這才理所應當。
本來就不過是，認識幾個月的鄰居而已。
可第二天中午，他探出窗戶外晾衣服，卻看見那個坐在院子裏樹蔭下等中飯的小姑娘，一下站起來，笑著沖他揮了揮手，又噠噠噠跑回了家。
宋昭只覺得莫名，又忍不住站在窗口等她。
看看她又要犯什麽傻。
小姑娘再跑出來時，手裏已提了個小小的盒子。
她怕吵醒喝醉了酒，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醒的男人，盡量壓低聲量，仰起臉，小聲對他說：“記得晚上，來我家過生日呀。”
他看見那蛋糕盒上漂亮的絲帶了。
和宋朝歡的，是同一家店。
那一刻的震動，似乎不是他那個年紀能明白的。
以至於後來的許多時刻，宋昭都在想：她們好像，從來都把他當作一個，不用沾任何人光的，值得被好好對待的個體。
…………
“……那個，”視線往某處掃了又掃，宋朝歡實在沒忍住，問一手拎了一口袋菜，一手拎了個小蛋糕的宋昭，“待會兒真的不用我幫忙嗎？”
宋昭沒說話，偏頭看她，唇角弧度不明顯。
宋朝歡眨了下眼，只覺得收到了無言的拒絕。
“哎。”宋朝歡無奈地輕嘆了口，低頭，嗅了下懷裏那束黃刺玫。極淡的香，又有隱隱的，不易察覺的清苦。很好聞。
“你也是在那家店買的呀？”她隨口問道。
宋昭“嗯”了聲，說：“就他們家每年這幾個月會有。”
宋朝歡彎唇：“我當年也是找了好久，差點都準備自己買花苗種了。”說完，又趁宋昭沒開口嫌棄前先行自我否定，“我肯定種不活。”
她聽那家花店的店主說，因為她爺爺喜歡黃刺玫，在郊區種了一整片，所以每年這幾個月，才會拿出來賣一些。
宋昭低笑了聲，正想說“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倆人腳步卻同時一頓。
結束了施工，安靜的小院對面，晏峋拎著一只漆木盒，站在路燈下昏黃的光圈外，偏側過頭，無聲看著他們。
宋朝歡輕怔，下意識問：“你怎麽……”
晏峋看著她，仿佛沒看見別人，神色溫和，側過身，朝她靠近。
宋昭不動聲色地往前一步，宋朝歡微楞，拿著花束的那只胳膊，本能碰了下宋昭。
晏峋腳步有一瞬微僵的滯頓，卻還是走了過去，站到她面前。
他沖她笑了笑，仿佛沒看見倆人手中的蛋糕，說：“今天不是你生日嗎？”
宋朝歡唇微張，不明白晏峋要做什麽，卻在看見他手中的東西時，下意識說：“謝謝。那，我們先回去了。”
說完，便看了眼宋昭，示意他走。
晏峋下頜，一瞬間繃緊，脖頸線條，牽出淩厲的肌理。
她竟這樣快速又決絕地打斷他。仿佛急著同他撇清所有界限。
他們同時轉過身。
裝著精致漂亮小蛋糕的兩只透明盒子，打著同一款絲帶。宋昭手中的紙袋，裝著宋朝歡愛吃的蔬菜。
他其實今天下午就來了。看著緊閉的木門，等到現在。
所以倆人這一路的對話，只字不差，全聽進了耳朵裏。
和晏峋以往的認知一樣，他們有共同懷念的故人，有一起經歷的童年。
清楚地知道對方的喜好，與無傷大雅的小缺點。
也有無數共同的，他從未參與過的秘密。
共同的秘密，多麽美妙的，拉近兩個人關系的利器啊。
所以即便多年未見，也依舊親昵，絲毫不減當年。
而他們之間，總有這樣的，將他排除在外的秘密。
身體裏那只沈睡了數日的兇獸，像被某種東西驚醒，將醒未睡的即將爆發的戾氣，讓它張開利爪，在身體裏某一處，緩慢地，尖利而深刻地抓劃。
尤其是，在黝暗的夜裏，依舊鮮明刺目的那一抹嫣黃。
“宋朝歡，”晏峋定在原地，看著他們踏上石階的背影，漠然地問，“和我離婚，就是為了他？”
口不擇言的傷人話，總是這麽容易說出。
他明白也知道，宋朝歡從不會是這樣的人。
可依舊不受控地，想要這麽問。
仿佛這話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柄沾了血的利刃，可以將他自己劃傷，也不叫別人好過。
大概只有這樣，才能叫她停下來，回頭看一看。
袋子與紙盒急速置於地上的聲音，宋昭一言不發地回轉身，手肘壓向晏峋咽喉，將他往那團路燈照不到的地方掣去。
明明可以躲開，也可以反擊的，卻在看見她微頓的身形，與即刻轉身的一剎那，突然放棄了所有的動作。
後背脊骨抵上磚墻的那一刻，宋朝歡也很快跑了過來。
“宋昭哥！”她難得的，有些著急地喊道，“別動手！”
明明是喊的別人的名字，卻好像讓他喉間的哽意，有了一瞬間喘息的餘地。
宋昭一滯，沒松開晏峋，動作略有些不自然地偏頭去看她。
“宋昭哥，”她沒有宋昭那麽快的動作，拿著花束的手拉住宋昭胳膊，因為急切，話音有緊張的呼吸聲，“不可以。”
晏峋只覺得滿是裂痕的胸腔裏，好像終於湧出些新鮮的血液，讓他透一口氣。
他頭骨枕住涼硬的石磚，垂眼看她。
所以她也不是……全然不在意他了。
小臂肌肉繃緊，宋昭話音有些硬，意有所指道：“這會兒可沒別人。”
宋朝歡一頓，趕緊無奈又著急地解釋：“……你的手是要拿手術刀的。不可以。”
晏峋本能地微瞇了瞬眼。
那倒灌進胸腔的新鮮血液，原來淬了鹽。淋得他生疼。
他們的語氣，是如此熟稔。仿佛聚少離多的漫長十年，都沒能在倆人之間佇立天塹。
還說著些他聽不懂的，卻彼此不用解釋，也明白含義的暗語。
有一剎那，他甚至有些扭曲地希望，希望宋昭一拳砸下來。
看看宋朝歡，到底會是什麽反應。
頓了兩秒，宋昭用力到青筋微顯的小臂，終於從晏峋咽喉上放下來。
重新站到宋朝歡身側。
晏峋站在原地，眼神始終盯著宋朝歡，下頜動了動，微低頭，一瞬不錯地看著她。
已然是這樣的情境，宋朝歡總不好再一走了之。總該和他說些什麽。
路燈旁三人的畫面，安靜到有些詭異。
“晏峋，”宋朝歡嘆了口氣，淡道，“不是每個人都和你一樣的。”
晏峋只覺心口一陣酸澀，他從沒想過那樣的誤會，會是讓他們離婚的元兇。
他下意識有些痛苦道：“朝朝，我沒有……”
“晏峋，我們已經離婚了。”宋朝歡打斷他，語速有些不同以往的快，見他似怔住沒再說話，才繼續緩聲道，“不管你同旁人，有沒有關系，都和我無關了。”
有些事，起初或許只是個誤會。
可後續因為這個誤會而產生的傷害，卻是切實存在，又深刻地教人無法抹平的。
但不管真相如何……
“所以，你不用再和我解釋什麽的。”她話音輕淡，對他說，“我們之間，已經沒有需要互相坦誠的義務了。”
她希望晏峋明白，忠誠與坦白，是夫妻才需要互守的義務。
而不是如今的他們。
晏峋猛地一滯，垂在身側的指節攥得筋骨泛白。
仿佛整件事情，像已經錯班的列車，其實早已在他面前呼嘯而過。
可他……不會相信的。
他有她喜歡他的證據。
是不是這個男人，做了什麽蠱惑宋朝歡的事。
這念頭一起，他身形微動。
始終看著晏峋，怕他做出什麽過激舉動的宋朝歡下意識擋到宋昭面前。
晏峋頓住，咬牙。
整個胸腔被他多年前早已體會過的無邊酸澀溢滿。
他的確是想將拳頭，狠狠砸在這個男人臉上。
也想問問到底憑什麽。憑什麽他總能，心安理得地站在宋朝歡身邊。稱心快意地享受宋朝歡的信任。
可他知道，宋朝歡會護著他的。
一定會護著他的。
那是他更不想看見的場景。
強壓下身體裏那只暴虐撕咬的兇獸，指節僵硬到泛白，將那只漆盒遞與宋朝歡面前。
強迫自己發聲般，開口說：“禮物。”
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宋朝歡沒有動作，仰臉看他。
“晏峋，”她叫他，笑意溫婉，聲音卻淡，“生日禮物，普通朋友，沒必要的。”
喉管像猛地被人攫住，發不出聲。
他不明白，她怎麽好像突然間就能……這麽肆無忌憚地，一遍又一遍提醒他，他們毫無關系。
薄唇有些微克制不住的顫，嚅了兩下，晏峋看著她，話音有些怪異的僵平，卻依舊說：“禮物。”
宋朝歡輕怔。
或許是被昏淡光霧籠罩，此刻的晏峋眉眼依舊漂亮，深邃的眼尾卻好像氳了一層水霧。
讓她覺得，他仿佛一個停留在某一時刻，隱忍著委屈與不解，倔強到連傷害自己，也不會叫疼的孩子。
這樣的感覺，讓她下意識撇開眼，不想再去看他。
“謝謝，不用了，你拿回去吧。”她輕聲說完，便想轉身。
晏峋盯著她垂落下去的長睫，喉結艱澀地滾動過脖頸，突然邁開步子，朝一側的垃圾桶去。
宋朝歡唇微張，楞了兩秒。
在確定他真的要那麽做時，忍不住向前喊住他：“等等……”
始終在她身後沒出聲的宋昭一下皺眉，拉住她：“管他發瘋。”
“不是……”宋朝歡知道晏峋的脾氣，他不想要的東西，不管多貴重，說扔便扔，絕不會手軟。
可關鍵，那可是顧青蔚老師的蘇繡啊！
“晏峋等等！”胳膊被抓住，宋朝歡跑不開，只好喊他。
晏峋終於停住。
卻只站在原地，沒有動。
宋昭拉著她胳膊，沒有絲毫要放開的跡象。
宋朝歡只覺得自己像個彈簧，被人拉住了兩頭。
晏峋轉過身，無聲看著她。
宋朝歡下意識擰頭仰起臉，著急道：“宋昭哥，蘇繡，蘇繡，那是顧青蔚老師的蘇繡。”
宋昭牙根闔緊，太陽穴突突地跳，繃著臉將她放開。
宋朝歡松了口氣，心疼地瞥了眼已經甩歪了的小蛋糕，塞給宋昭，趕緊朝晏峋那裏去。
晏峋站在原地，看著她朝自己而來，喉結輕滾。
可等她接過漆盒。
“晏峋。”她平和地看著他，征詢的語氣，小心問他，“我以你的名義，捐贈給蘇市繡藝博物館，可以嗎？”
明明她的眼裏沒有任何怨恨，可他卻覺得，這平靜又溫和的模樣，比怨憤與恨意，更叫人不願面對，無法接受。
尤其是，餘光越過宋朝歡，看見原本還神經緊繃的宋昭，臉上一瞬輕松下來的笑模樣時。
唇微嚅，晏峋垂在身側的拳攥緊，指節擠壓得發麻。
“隨你。”他說。
-
這頓生日宴，幾乎是宋昭做的。
但她還是沒忍住，湊去廚房幫忙動了兩下鏟子。
所以那盤西紅柿炒蛋的蛋，就有一種過分金黃的美感。
宋朝歡很自覺地，將它放到了自己面前。
宋昭撇唇笑，搖了搖頭。
晚上不算熱，倆人將蛋糕與飯菜拿去了露臺。
在宋朝歡的堅持下，她自己拎歪了的那只小蛋糕，歸她。
“對了，下個月……”宋朝歡給他倒了杯橙汁，問他，“要回去嗎？”
下個月，是宋昭父親的忌日。
不是正常死亡。
而是在盛夏的某天，喝醉酒的宋父，將酒瓶摔碎，引起的短路。
她還記得那天他們一起放學回家，宋昭擠開圍住他們家的人群，看見那個躺在地上，已經完全沒有知覺的男人時的背影。
瘦削的，並不如現在高大的背影，像被人罩進了一個玻璃罩子裏，聽不見人聲，也看不出情緒。
她其實一直不太知道，宋叔叔的意外過世，對宋昭來說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幸運的是，終於沒有人會去傷害他了。
不幸的是，他好像沒有親人了。
可終歸是種解脫吧。
那個長期浸泡在酒精裏的男人，在為數不多的清醒時刻，其實是……挺老實的，甚至是有些窩囊的。
他對旁人，從來不會像對待宋昭那樣。而是有種唯唯諾諾的退讓。
更是見外婆有些怕的。
可卻在大多時候，將宋昭視為了他的私產，肆意打罵。
宋朝歡那時候就覺得，窩囊的老實人，也是一種很可怕的人。
…………
宋昭看了她一眼。
“不用，”他說，“上個月回去，墓地管理費又給他續了十年。”
“再說，”宋昭笑了笑，眸底神色輕淡，“給他燒了錢，也是去買酒喝。不如不燒。”
見她沒有回答，明白她又在想以前的事情。
知道她並不會同情他，卻還是不想宋朝歡去想那些並不叫人愉快的事。
宋昭目光軟下來，提杯：“生日快樂。”
宋朝歡回神，笑著同他碰杯，道謝。
兩人邊吃邊聊，宋昭自己卻想起了別的。
他知道樓下有個人，還沒有走。
心裏早想把那個王八蛋揍得不能自理八百回。
但他不會動手的。
絕不會給他絲毫，在小姑娘面前裝可憐博同情的機會。
至於他為什麽不動手……
他還記得小時候的宋朝歡，總被那群拿霸淩當樂趣的熊孩子嘲笑。吃了她們家幾頓飯的宋昭可不會慣著。
以暴制暴，向來是他貫徹的原則。
可他頭一次當著她的面要揍人時，就被還沒到他手肘的小姑娘拉住了。
她說：“別動手。”
宋昭看著她，嗤笑了聲。
只覺得以後還是別去她們家吃飯了。
不是一路人。
小姑娘拉著他不撒手，宋昭以為又是那種“打人不好”，“打架解決不了問題”的調調，他都聽膩了。
結果，那麽小一點兒的人，軟綿綿卻認真地對他說：“宋昭哥哥，你的手是要寫字的，打壞了，考不了100分怎麽辦。”
哦。
他唯一拿得出手的東西，就是成績還不錯。
…………
所以，能不動“手”的，他絕不會動一根手指頭。
-
晏峋還站在樓下，等了她一晚上的地方。
他們要一起慶祝生日，並沒有邀請他。
他的驕傲，並不允許他開口，替自己問些什麽。
他也想走的。
可好像又被從磚縫裏無聲破土的荊蔓，纏住了腳步。
時隔七年，他不得不承認，那鋪天蓋地的酸澀的滋味，從來都沒有消弭。
曾經他不願意也不屑承認的，面對宋昭時的莫名敵意，是一種不用催生，就會自動滋衍的情緒。
其實以往的他，許多表達情緒的文字對他來說，都仿佛只是一個空洞的形容詞。
譬如，即便李想和沈確，有愛他們的父母，他卻並不羨慕。
仿佛骨子裏，天生淡漠，許多情緒，都難以滋生。
但此刻，他卻不得不承認。
他嫉妒。
他無法抑制地，瘋狂地嫉妒著宋昭。
為什麽，為什麽他可以，和宋朝歡一起長大。
他克制不住地想，如果先遇到宋朝歡的是他。
那他會不會，早就不需要是如今的模樣。
那破土的荊蔓，仍在悄無聲息地盤騰，纏上他胸腔，又跟著起伏的呼吸，將酸澀，掙紮，嫉妒，紮進肉裏。
其實他應該離開的。
離開了，便不用去聽他們隱隱的笑聲，與隔著一層樓，喁喁私語般的交談。
可他做不到，也忍不了。
內心無數瘋狂的念頭，逼著他去猜測，他們在說什麽，在做什麽。
他知道如今宋朝歡還不喜歡宋昭。
喜歡一個人的眼神，不是那樣的。
可以後呢？
以後……
晏峋猛地一滯。
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岌岌可危，像一面被銳物猛擊，從中心點裂開縫隙的暗色玻璃。
攥得生疼的指節，像此刻不願離開原地的他一樣，不肯放松絲毫。
仿佛只有這樣，身體裏某個地方的鈍痛，才可以被毫無力道地緩解。
他閉了閉眼睛，不去想那滿是裂痕的幕墻後，到底是什麽。
他想，他只是不明白。
宋朝歡為什麽要騙他。
他很想去抽一支煙，又怕煙霧彌漫進肺腔，讓他咳得擡不起頭來。
錯過什麽他不能再錯過的東西。
所以他要等在這裏，問問宋朝歡，
為什麽要騙他。
他不理解，甚至覺得……有些不願承認的委屈。
是她分明說……
要長久長久地，喜歡他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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